幽灵城的请柬

    “快点!悠里。”

    悠里在西蒙的催促下下了车,视线完全被眼前的风景所吸引。

    穿过村子,顺小路而下,便可看到洛特河支流的涓涓细流。顺着岸边林木丛生的道路,大概走了五分钟,视线突然豁然开朗,一个中世纪的古堡跃然眼前。

    这是座北侧顶着山壁,沿岸建起的城堡,规模不是很大,徒步走个十五分钟就可以绕城一周。不光规模。这个城堡与悠里昨天留宿的罗亚本宅风格也截然不同。与哥特式和文艺复兴式融合,格局带着纤细美丽的优雅感的本宅相比,这个城堡可以说更具有城堡的特质。

    没有大门,比河岸高出些许的平地上栽满草药和花朵,自然形成一个庭院。往里走,茶色的石块砌成的建筑依山叠错。这个中世纪末期,也就是大概十五世纪左右建成的城堡,显现出明显的文艺复兴初期的建筑风格。两端圆柱形的塔楼上有红茶色尖帽子样的圆锥形屋顶,这给塔楼罗马式严整坚实的风格中增加了些许人情味儿。

    在西蒙驾轻就熟的引导下,悠里看什么都新鲜,一直东张西望地来到玄关处。

    “啊,歌顿,要给你添麻烦了。”

    西蒙用很怀念的口气跟出来迎接他们的看起来训练有素的管家打招呼。

    “很久不见了,西蒙少爷。很长时间没见,您变得更加出色了。伯爵大人肯定很欣慰吧?”

    “这可难说呢。”

    对低头行礼的管家这种殷切的话语,西蒙只是耸了耸肩。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悠里.佛达姆。”

    然后,西蒙换成英语对悠里说道。

    “他是歌顿,常年管理这里,是酒店业界知名的职业管理人,后来被我父亲挖过来。就像刚才说的,如果需要,这里可以作为酒店对公众开放,这全都靠歌顿在酒店方面的经营才能呢。”

    听完西蒙的介绍,悠里赶忙向歌顿问好。歌顿轻轻一笑,先用法语说了一遍:“您好,佛达姆少爷!”然后便流利地改说英语。

    “有关您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不少,很高兴能够认识您。这次在此逗留期间,很荣幸为您效劳。”

    几乎完美的英语让悠里睁大了眼睛,旁边的西蒙赶紧解释。

    “是的,他在业界以精通英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而闻名。如果是普通打招呼和待客,他还能讲俄罗斯语、希腊语、葡萄牙语。你可以大大方方跟他讲英语,没问题。”

    听到此处,悠里在惊讶的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

    用完午餐稍事休息后,悠里和西蒙在河边支起躺椅,在白色的太阳伞下享受着新鲜空气。

    悠里穿着T恤衫和短裤,很舒服地伸展身体,进行着深呼吸。河对面吹来的风非常清凉,对面山崖上的一片绿色也很赏心悦目。

    伸展着四肢躺在椅子上欣赏风景的悠里,突然看到波光熠熠的水面上跳起几条鱼。他兴奋地叫了起来:

    “西蒙,你看到没有?是鱼哦,鱼跳起来了哦!”

    旁边静静地读着书的西蒙,将书本打开平放在腹部,转过头来看着悠里。好像是看书看累了,他打了个哈欠说道:

    “如果你觉得好玩,可以钓钓看哦。那边不远处就是一个绝佳的钓鱼场所呢。”

    不等面露喜色的悠里说话,西蒙就站了起来。

    从城堡处徒步大概五分钟不到,可以看到河川中有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两个人拴好鱼饵,将钓线垂到水里,结果还真钓到了不少鱼。中间,西蒙不知为什么换了一种线,结果竟然钓上来了小螯虾。

    “不会吧!西蒙。”

    悠里凑过来,带着很怀念的神情拿起一只。

    “好棒哦!真令人怀念,我小时候也经常到附近的河里去抓龙虾呢。”

    拿着还在挥动钳子的螯虾,悠里一边从各种角度观察着,一边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不过,西蒙,你钓螯虾上来,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要烧菜了。”

    “烧菜……要吃吗?”

    看着手里拿着螯虾,身体有些僵直的悠里,西蒙笑了。

    “有这么让人吃惊吗?做成汤很好吃的哦。你要对贝鲁杰家大厨有信心哦。”

    悠里望着手中的螯虾,螯虾在他的眼前突然挥舞着钳子夹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悠里向后一仰,逃过一劫。

    除了螯虾,他们还钓到了很多鱼。眼看也快到大厨们准备晚餐的时间了,两人便得意洋洋地收拾起家伙,准备回家。虽然已经是傍晚,太阳还是高高挂在天上。因为怕中暑,所以悠里被强制性地戴上了帽子,他扶着帽檐,视线固定在了某处。

    抬头向上望去,贝鲁杰家族的城堡和他们现在所在之处的中间位置,可以看到某建筑物一角的背影,大概位置就是贝鲁杰家城堡背靠的山上更高的地方。在郁郁葱葱的繁茂树木间出现的这个建筑感觉上不太自然。不过意识到这大概就是刚才过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个孤立的山顶城堡的一部分,悠里定定站着看向那边。西蒙也顺着悠里的视线看过去,同时说道:

    “竟然能从这里看到,我之前都没注意到过。大概是那边山上的树木砍伐有些过度了。”

    戴着跟悠里类似的帽子的西蒙透过太阳镜抬头望去,不带感情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

    本以为要绕很远的路才能到达的城堡,没想到距离这么近。不知道为什么,悠里无法将目光从那个四角形塔楼的剪影上离开,好像感觉到那里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在牵引自己。悠里无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势头减弱的蝉鸣突然静止下来,营造出一个空白的瞬间。将耀目的景色封存住的时空静止了,意识飘向远方的悠里面前出现的是西蒙的手。西蒙的衬衫袖子卷着,他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伸手来拉悠里,将悠里从冻结的时间中解放了出来。

    “回家的路在这边啦。”

    西蒙的手腕接近悠里的一瞬间,他身上的香水味掠过悠里的鼻腔。悠里就这样被西蒙拉着走出了这里,将石山抛在了脑后。

    回家的路上,悠里看到刚才在浅滩堤坝处遇到过的白色小马正在喝水。

    (是在这附近放养的吗?)

    想着想着,二人回到了别墅。到玄关处迎接二人的歌顿接下他们手中的钓具说道:

    “你们回来了,西蒙少爷,悠里少爷。收获如何啊?”

    为了照顾悠里,三人的对话用的都是英语。

    “我们今天得到神的眷顾了,是吧,悠里?”

    “嗯,真没想到能抓到这么多哪。”

    看到悠里兴奋的样子,歌顿眯起了眼睛,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那真是太好了。咱们的厨师都挽起袖子翘首以待呢,一会儿好好享受晚餐吧。”

    歌顿说着看向西蒙。

    “我准备了些小吃,你们想要在哪里用餐呢?”

    “这样啊,那就安排在二楼阳台吧。我刚才抓了螯虾,还是先冲个澡比较好。”

    “明白了。”

    施了一礼准备退下的歌顿被西蒙叫住。

    “歌顿,回来的路上看到山顶的城堡了,那边最近进行过砍伐吗?”

    话一出口,歌顿的表情顿时阴沉下来。西蒙当然不会忽视这点。

    “发生了什么吗?”

    “啊,本来想之后再向您报告的。实际上,半年前,那个城堡终于被人买下,并且进行了改建。上一周,那个城堡的新主人终于入住。如果有采伐,大概就是改建工程实施时进行的吧……”

    “啊,果然啊。”

    西蒙撩了撩额发,向城后的山上望去。一旁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的歌顿反问道:

    “果然?”

    “我们来这里的路上,看到上山的小路上有轿车通过,也不是越野车。当时我就怀疑可能是有人买了那城堡,还跟悠里说来着。”

    如此说着,西蒙水色的眼睛转向悠里,悠里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知道是谁买下的吗?”

    “是的,买主的名字是比利.维尔登,似乎是美国人。”

    “维尔登,难道是最近在亚洲开了快餐连锁店的维尔登集团吗?”

    “是他们会长的儿子,也是实际的当权者。”

    “哦。”

    西蒙陷入思考,但很快甩了甩头。

    “好了好了,如果有新的情报要告诉我。悠里,我们走了。”

    歌顿立刻低头行礼,西蒙冲他挥挥手便催着悠里上楼了。

    冲了个澡,一身清爽的悠里来到阳台,西蒙已经坐在那里看报纸了。

    朝南的二楼阳台是面向庭院的,坐在阳台上,下方的庭院和溪流一览无余。桌子上放着切好的水果,奶酪,面包,还有小蛋糕,泡着红茶的茶壶冒着热气。悠里一屁股坐在垫着舒适的大靠垫的木椅子上,西蒙放下报纸给他倒了一杯咖啡,两个人享受起优雅的下午茶时间。正在二人讲笑话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脸阴云的歌顿出现在他们面前。

    歌顿向悠里行了一礼,然后转向自己的主人西蒙。

    “西蒙少爷,刚才维尔登派来了使者,说是来传话的。”

    说着,歌顿递上了一只银盘,盘里盛着一张盖有徽章、质地不凡的卡片,看样子应该是邀请函。

    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的西蒙看着歌顿,伸出修长的手臂从银盘里拿起邀请函。低头看完内容,西蒙皱起了眉头。

    “歌顿,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西蒙眼神不善地看着歌顿,一边的悠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无意间,他看到庭院里站着一个男人。

    可能因为是从上方俯视,这个男人看起来个子很矮。不仅矮,还很胖。顶着大脑袋的小身子上穿着大礼服,看上去让人想起旧时的侍从或者马戏团的小丑。不知为什么,悠里想起了《鹅妈妈》中矮胖子的诗。这时下方的男人与他视线相交,向他行了一礼,条件反射地,悠里也回了一礼。男人的目光相当锐利。

    用眼睛的余光注意着悠里的西蒙探出身子向下看去。胖子于是又向西蒙行了一礼,西蒙丝毫不为所动,还是面对着歌顿说道。

    “总之,明天的晚宴替我回掉,以我和你的名义给他们送两瓶红酒就行了。还有,你要告诫咱们雇佣的人,不要到处乱说城堡里的事情。悠里今天刚来别人就都知道了,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听到西蒙提起自己,悠里一愣,一边的歌顿向悠里深深鞠了一躬。

    “真是十分抱歉,是我监督不利。”

    “过去的就算了,反正也是特殊情况,以后注意就是了。”

    让歌顿退下后,西蒙看到悠里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不禁露出了苦笑。

    “抱歉啊,悠里。那个城堡的新主人发来了邀请函,邀请的就是我还有我的同学你。这让我有点吃惊。不过歌顿会处理好的,你不用太在意。”

    听完西蒙的解释,悠里又望向庭院。他看到面对歌顿的胖子露出失望的样子,转身离开了。

    (他就是那个城堡的使者啊!)

    搞明白状况的悠里,脑子里印下了使者离开时的背影,心里感觉好像有些不安。

    ※※※※※※※※※

    当晚。

    悠里在半夜惊醒。

    从华丽顶盖垂下的多重帘幕,在夜色中化为了一片阴影。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房间里的物品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支配一切的沉默就好像在诉说着五百年的沧桑,就连远处河川的潺潺水声都化为这种寂静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有什么在呼唤我……)

    好象有低语从这压倒性的寂静深处传到悠里的耳中。不,悠里确实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平稳的声音。悠里为了捕捉这令人难以察觉的声音,侧耳倾听。突然,一阵与自己不相容的突兀感向他袭来。

    (这感觉是……)

    正在悠里烦恼地思考的时候,窗子处传来轻响。

    一阵风吹入这凝滞的空间。

    悠里坐起来,将头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面对阳台的窗户开了一个小缝,带蕾丝的窗帘被风带起,不停飘动着。

    一个生物正从窗帘的缝隙中窥探着屋内。

    集月光之精华的眼眸注视着悠里,那眼睛好像映出满天星空般闪着青白色的光辉。

    悠里从床上跳下来,毫不犹豫地走到窗边。他用手轻轻拉开窗帘,然后将窗户整个打开。

    “你是……”

    悠里的语气中充满了惊奇。他手撑着桌子,目不转睛地与面前的动物对视着。

    站在他面前的,是白天曾经见到过的白色小马。沐浴在月光下,闪耀着青白色光芒的身影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悠里眯着眼睛观察着对方,小马仰着头,带着宝石光辉般的眼睛直视着悠里。悠里被它吸引,不知不觉伸出手,小马撒娇似的凑过来伏下身体,意思像是要让悠里骑上来。看到悠里有些犹豫,小马用深邃的目光盯着他看,那美丽的眼睛就好像在说“骑上来吧”。

    下定决心的悠里跨上了小马的背,小马一伸脖子站起来。

    紧接着,小马驮着悠里,纵身跃下阳台,像风一样奔跑起来。

    “哇,慢点啊。”

    悠里有些害怕地叫起来。但小马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以让人难以置信的轻盈穿步履越浅滩岩地,在岸边断崖上跳跃。暗夜中,树木的影子在身边掠过,很快被甩在了身后。

    还真不是一般的速度啊!

    “这不是真的吧……”

    为了稳定身型,悠里死命抱住小马的背,它的鬃毛如白色绢丝般闪闪发光。

    耳边嗖嗖的风声依旧,但悠里开始渐渐适应了这种速度,他慢慢直起身体环顾四周。

    西蒙的别墅几乎看不见了,而山上的漆黑阴沉的城堡出现在悠里的眼前。整个城堡好像一个浮在眼前的黑影,死寂而冰冷,完全没有任何赏心悦目的感觉。

    在树丛间连续穿越,悠里看到直上直下如同悬崖般的城堡。

    “啊,那边是……”

    悠里仰头看去,他好像看到北侧塔楼的窗户内好像有人在看着这边。

    感觉好像是个女人,一头黑色卷发的美丽女性好像要诉说什么似的看着这边。

    但是冷静想想,这一切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不管是谁现在看到自己的样子都会很吃惊——一个穿着睡衣的少年,骑着小马在深夜里奔驰,而且这匹小马无论在什么地形都如履平地。没来得及继续想,小马突然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面对耸立的城墙,小马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蹬地纵身跳了起来。

    (要撞上了!)

    悠里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如同飘上虚空般的浮游感让悠里又恐惧地张开了眼睛。

    那是月亮。

    高高的塔尖上挂着的一轮明月,进入了悠里的视线。

    (好棒——)

    悠里不禁吞了下口水。

    巨大的月亮甚至可以让人看清月面上的火山口。

    白色的天体带着反射太阳光的清亮光辉。这时处女神狄安娜的宫殿所在的星球。

    小马轻巧地在塔上着陆,以月亮为背景伫立的一人一马在城堡的中庭拉出长长的影子。悠里没有发现的是,影子中小马的头部有一根长长的角。

    终于,小马又伏下了身体。悠里下了地,内心涌出一种虔诚的感觉,他默默地抬头仰望着月亮。

    身边的小马好像要休息一下,横卧了下来。

    “Lunatic”是法语中“月亮”的源词,以前有狂人的意思,也就是说,沐浴在皎洁的月色下人会错乱发狂。

    传说中的狼人也是在满月的时候变身的。

    悠里感觉自己体内有什么在骚动,翻卷起来的某种力量不断膨胀,好像要超越自身的存在喷涌而出。

    (这就是错乱吗——)

    悠里觉得现在这种状态,错乱也不是没有可能。放纵自己的行为,将破坏和再生掌握在手中,这种解放感让悠里有些陶醉。

    (如果是现在——)

    感到睡衣的下摆被拉扯,悠里一下子回过神来。

    小马已经凑过来,静静地看着他,身体的温度传到悠里身上,让悠里感觉很温暖。只穿着薄薄的睡衣的悠里,这才感觉到身上有些冷。

    自己这是怎么了,都在想些什么啊?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黑暗面,悠里感觉有些恐惧。

    他甩甩头,想要将那些妄念抛开。

    他躺下靠向小马,将头枕在小马身上,再次环视四周。

    悠里现在所在之处毫无疑问就是山上的城堡,他正躺在这座城堡北侧塔楼的顶上。

    下方的城墙上有站岗用的走廊。整个城堡没有任何装饰,可以看出此处完全是为战争而建的。

    在以前的战争中,会有人从城墙上射箭,将滚开的油浇下去夺取敌人的性命吧!而死在敌人箭下的自己人估计也为数不少。好像可以听到用剑激斗的声音似的,悠里紧紧闭起了眼睛。

    哈姆雷特追逐自己父亲灵魂的时候肯定就是面对这样的城堡。

    悠里这样躺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敲击大鼓声。他发现,这好像就是在自己房间听到的声音。

    (声音是从这个城堡传出来的啊!)

    比刚才声音还要响的大鼓声,以一定的节奏不停地敲击着,速度不快不慢。如此统一的节奏就这样一直持续着,神秘的声音好像在传递什么似的持续不变。这与自然毫不相容的声音却拥有不可思议的吸引力。

    听着这声音,感受着小马起伏的呼吸,悠里开始迷迷糊糊地陷入沉眠。小马将睡着的悠里叼到背上,继续前进,悠里也没有醒。

    小马从上来处的对面跳下,轻车熟路地穿过城堡中庭。悠里被小马驮着,就这样消失在建筑物的某处,身后洒下一片寂静。

    沉睡在暗夜中的庭院微微飘荡着花的香气。

    中庭恢复了原样,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那是本不存在的兽——”

    这个声音是从庭院中央,位于种满薰衣草和草药的路边的东屋中传出来的。屋中有一个男子,这位男子装束得体,俨然一位绅士。他坐在椅子上,好像正在享受夏日的夜晚。

    “被月亮夺取魂魄的,是恩提密翁吧?那么他会将兽引导至处女神所在之处吧?”

    月光下,男人带着的银边眼镜反射出光亮。

    “有趣。这个世界被隐喻充斥啊!”

    好像在独自演着幕间剧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退到舞台一侧的黑暗中消失了。

    不知何时,鼓的声音停止了,寂静全部包容在洛特河的涓涓水声之中。

    ※※※※※※※※※

    醒来的时候,悠里完全搞不清自己在哪里。

    (这里是?)

    迎来感觉跟平常不同的早上,悠里从沙发里坐了起来。

    自己一直睡在离门不远的组合沙发上。贴着房间的细长墙壁放置着插满书的书架。房间里面靠着窗户的地方放着一个大书桌,上面的书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书的缝隙间可以看到骷髅和地球仪。这是在西洋画中经常看到的那种书房。

    看了一圈的悠里将视线转回眼前的桌子,上面的玻璃器皿里放着一件艺术品,有藤条花纹的铁质台座上放着一只象牙质地镶金圈的酒杯。纤细的金圈上雕着漂亮的花纹,反射出七色光的象牙杯身光滑美丽。

    还没来得及仔细鉴赏,门外的响声让悠里回到了现实。

    (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悠里的思维又回到现在面临的那个最基本的问题上。于是他打算先出了屋子再说。

    现在悠里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如果西蒙知道自己乱跑肯定会生气的。一边想着一边来到走廊的悠里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阴暗的走廊两边的石墙给人很强的压迫感,悠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走廊。

    出了房门后的陌生感在转过一个弯之后变成了恐惧。变宽的走廊一侧是一排木质的拱门,造型简单。

    虽然昨天没有将城堡走个遍,但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昨天到达的西蒙家的别墅。在采光方面进行过装修的西蒙家别墅,无论哪里都充满明媚的阳光,装饰在各处的花朵给人很温暖亲切的感觉,每个细节都能让人感受到主人品味,与悠里现在所在的阴气逼人、空气污浊的走廊真是完全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如果是这样,自己现在是在哪里呢?冷静下来进行思考后,悠里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这时,不知什么人拍打了一下悠里的肩膀。

    “哇!”

    悠里吓了一跳,不禁叫出了声。在他的背后站着一个男人。

    虽然头发稀疏,发线已经退后很多,但此人脸型棱角分明,留着很精神的胡子。男人有一双不很引人注目的蓝色眼睛,和一副很适合棒球帽和棒球服的好身材。

    他一脸警惕的表情,审视着悠里。

    “你是什么人?”男人用洪亮的声音问道,“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连续的责问让悠里身体发僵,除了盯着对方看,无法作出任何反应。吃惊、迷惑和焦虑使得悠里的舌头打了结。

    “啊,那个。”

    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发出几个音,那声音也只能用悲叹来形容。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看着悠里胆怯的表情,刚刚还处于亢奋状态的男人也冷静下来,像是解除了敌意一样停止了发问。

    正在二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时,侧面传来了吃惊的叫声。

    “啊,你不会是悠里吧?”

    很熟悉的声音。

    悠里回身一看,一个人正从走廊的一扇门里看着他们。悠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瘦长的身躯,垂到肩上的青黑色长发,细长的眼睛闪动着青灰色的光芒。

    “阿修莱!”

    顾不得思考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熟人的出现让悠里大大松了口气。

    “阿修莱大人认识这个少年?”

    “嗯,我认识他。”恢复常态的阿修莱从门内出来,向悠里这边走过来,目光缠绕着悠里,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回答道,“他正在附近度假,昨天比较晚的时候我把他带过来玩的。”

    说着,阿修莱好像暗示什么似的伸手摸摸悠里的脖子。

    “这个家伙有梦游的毛病,睡觉的时候会迷迷糊糊地乱跑。”

    悠里呆然地看着身边面不改色地编造谎言的阿修莱。

    “你说的附近是?”

    正当阿修莱正在考虑着对男人充满怀疑的质问如何作答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主人!”

    三个人回身一看,一个穿着大礼服的矮小男子正站在走廊的阴影处。

    “啊!”

    这不是矮胖子吗?悠里心中念着。

    这毫无疑问是昨天送请柬到别墅来的那个男人。

    那么这里就肯定是山上的城堡了。知道自己并没有离开西蒙的别墅太远,悠里心里踏实了很多。这时他才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奇妙事情。

    (对了,是他……)

    刚才因为悠里发出的声音才注意到这边的仆人,看到悠里后也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你,你不是……”

    “怎么了,桑德斯?你也认识这个少年吗?”

    “是的,主人。这位先生我昨天去贝鲁杰伯爵大人的别墅送请柬的时候曾经见到过。”

    完全不知道此事的阿修莱“切”了一声。城主好像没有注意到似的,将视线转回到悠里身上。

    “那么你是贝鲁杰伯爵的公子了?”

    悠里连忙摇摇头。

    “不,我是他的朋友,我叫悠里.佛达姆。”

    在悠里补上自我介绍的时候,城主浑浊的蓝色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那眼神就好像在评估一件货物,这让悠里感觉很不舒服。这个感情外露的人身上带着一种极端扭曲的颓废,这让悠里这样敏感的人会下意识地产生排斥。

    在与贝鲁杰家取得联系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悠里就由阿修莱照顾,被带到了属于阿修莱的客房中。

    房间里,悠里喝着别人为他准备的咖啡,阿修莱在一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真是的,以后在你身上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我都不会感到吃惊了。”

    嘴上虽是一副无奈的样子,阿修莱的眼睛里却闪动着雀跃的好奇光芒。

    “至少你得给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吧!”

    “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虽然是夏天,但山区的早晨还是很凉的。悠里将自己裹在从阿修莱那里借来的毛巾被里,抱着膝盖小声说:

    “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又有事件发生了吗?”

    不管怎么说,阿修莱都很兴奋。

    悠里有些怨恨地看着对方,阿修莱深深叹了口气。

    “没有什么好说的……昨天晚上我确实是在西蒙的别墅睡觉,然后半夜被那家伙叫起来,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那家伙?”悠里有意带过,但阿修莱感到奇怪,追问起来,“你说的那家伙是?”

    “……”

    阿修莱侧目看着避开自己视线的悠里。看来他是想先让西蒙知道所有的情报,所以不想对自己细说。阿修莱觉得有些不爽。刚才还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救命稻草,依靠着自己,一转脸心里就只有远方的那个高贵的贵族了。虽然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流露,但还是让人很不甘心。

    阿修莱将咖啡放在一边,毫无声息地走到悠里身边。感觉到被阴影笼罩的悠里刚想逃开,就被一把按到床上。阿修莱毫不费力地按住悠里,从上方俯视着他。

    “我说,悠里。”阿修莱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我啊,现在有点无聊哦,在那个高傲的贵族来迎接你之前,我想找点乐子。当然,找乐子的方法有很多,听故事对我来说也足够了。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我只好去跟维尔登交代实情了哦。你觉得如何?”

    他询问似的盯着悠里的脸,悠里看出他是当真的,连忙使劲摇头。

    “我知道了啦,阿修莱。我都说就是了。你快让开啊,很重的。”

    看到悠里慌乱的样子,阿修莱闷声笑了两声,很快挪开了身子。悠里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调整着呼吸,阿修莱回到原来坐的地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拿起咖啡重新喝了起来。悠里看着他,叹了口气,觉得他真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家伙,而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这一点更让人郁闷。不过就现在来看,西蒙的担心大概还不会变成现实。

    “那么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人一样的阿修莱继续追问。悠里抿了抿嘴唇开始讲述:

    “……是小马,雪白的。”

    阿修莱扑哧一下呛住了。虽然并不是故意的,但是看到阿修莱的样子,悠里还是觉得很痛快。

    “马?!”

    因为出乎意料,阿修莱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看着悠里。于是悠里就一五一十地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飞速奔驰的马啊……”

    兴致盎然地听着的阿修莱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它没有生角吗?”

    “角?”

    正在悠里不解地反问的时候,门被轻轻敲响了,被叫做桑德斯的管家通知说贝鲁杰家派来的人到了。

    “真是谢谢你这次帮我。”

    看到悠里表情里那毫不掩饰的喜悦,阿修莱感觉很是不爽。他将悠里送到门口后对着悠里的背影说:

    “下次见啦。”

    “哎?”

    悠里不解地转回头看他,但阿修莱摆摆手催促他赶快走。目送带着疑问的悠里离开后,阿修莱正要回到房间里,这时身边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真是抱歉,这位是柯林.阿修莱先生吧。”

    阿修莱靠在门边,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男人的鹰钩鼻子上面架着一副圆形的银边小眼镜,让人感觉是位很有品位的绅士。这个人浑身散发着知性的味道,但他眼镜下淡绿色的眼眸带着的那缕清冽的光辉,阿修莱并没有看漏。

    “啊,是的。你是?”

    “真是不好意思,我是肖恩.辛克莱尔。很荣幸能认识您!”

    “辛克莱尔?”这个姓氏让阿修莱有些吃惊,他立刻摆出一副嘲笑的神情,“这真是让人不快。”

    “您说什么?”无视阿修莱的毒舌,辛克莱尔保持着绅士的风度,回问道,“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吗?”

    “没什么。只是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年轻的后辈而已,像您这样出了名的绅士怎么会认识我呢。”

    辛克莱尔这位知名绅士完全不在乎阿修莱这种有些粗鲁,完全不像后辈的态度,继续着两个人的谈话。

    “这是您太低估自己了。这数年间,从欧洲到中国,您的名字在藏书家之间变得相当有名呢。您作为拥有广大人脉的企业的继承人,以雄厚的财力为后盾,加上年轻人罕见的博学多识及胆量,绝对不会漏过任何自己想要的书。那种决断力和胆量,即便是手段老辣的猎书人都咋舌不已呢。”

    “您实在是过奖了。我只对眼前的宝物出手,因为我还只是年轻人而已。对了,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辛克莱尔看看也没有继续客气下去的必要,于是进入正题。

    “我想向您打听的是那个少年。您跟他认识很久了吗?”

    看来刚才悠里从这里离开时被他看到了,阿修莱眯着青灰色的眼睛看着辛克莱尔。他保持着沉默,在辛克莱尔纳闷地转头看身后的一瞬间,阿修莱说了句“跟你没关系”,就用力关上房门。

    被扔在门外的辛克莱尔夸张地仰头大笑,笑到了肩膀发颤,然后很快回身从来时的道路走了回去。他的脸上浮现出冷酷的微笑。

    另一方面,跟着桑德斯在阴暗悠长的走廊里前进的悠里,走下带着房檐的楼梯,来到宽敞的前厅。当他看到西蒙修长的身姿时,顾不得在乎周围人的目光就向他跑了过去。西蒙沐浴着从窗户里射进来的明媚阳光,淡淡的头发闪耀着白色的光辉。在这个灰色调的城堡里,西蒙的存在给人一种十分神圣的感觉。

    “西蒙!”

    西蒙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清澈的水色眼睛里充满了惊愕。

    “西蒙,真抱歉,发生了很多事情……”

    他一把抱住冲过来的悠里,竖起一根手指顶在了他的嘴上示意他噤声。

    “我们回去再说。”

    在悠里耳边轻轻叮嘱后,西蒙转向一边的维尔登。早上起来后连一秒钟都没有耽搁,整理好装容就跑过来的西蒙,优雅地跟城主打了招呼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这时维尔登发了话。

    “啊,对了,贝鲁杰大人。”

    那缠人的声音让西蒙感觉不快,但他还是回过头去听城主的下文。

    “昨天您虽然拒绝了邀请,但是好不容易我们有个可以互相亲近的机会,所以今天晚上的晚宴请您二位一定要赏脸。如果来客中能有贝鲁杰伯爵家的下任家主,一定会令敝舍蓬荜生辉。如果您不能来,那我这个主人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城主一边捋着自己的胡子,一边用抑扬顿挫的美式英语进行劝说。意思就是对方欠了他人情,所以至少要给他来捧个场。西蒙虽然很讨厌被人威胁,也不喜欢跟没品位的男人打交道,但毕竟有悠里这次的事,所以不能断然拒绝对方。

    西蒙低头看着悠里光滑的黑发,无奈地答应了对方。

    “明白了,我们今晚再来打扰。”

    “那真是太好了。”

    拥有橄榄球选手体魄的城主弯下腰,两只手握住西蒙的手用力摇动。

    “这样一来我的腰板也硬了。晚宴是晚上七点开始,您在此之前到达就可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看到这一情景,悠里无法掩饰惊异的神情。一个大男人,面对不到自己年龄一半的年轻人,竟然可以采取这样的态度。如果自己举办的宴会要让谁来参加都要这么看人脸色,在圣.拉斐尔,所有的人都要看着自治会代表成员的脸色行事也就不奇怪了。

    回去的路上,悠里将自己想的这些告诉了西蒙。

    “这就是典型的暴发户。”西蒙辛辣地回应了一句。

    “很多人都是身上穿名牌就觉得自己很有品位。他也是其中一个。”

    能说出这样刻薄的评价,看来西蒙也不喜欢那个男人。

    “说起来,”西蒙水色的眼睛变得柔和起来,担心地看着悠里,“刚才我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了。”

    那认真的语气让悠里坐立不安地转移开视线。

    “我以为你一定是出去散步的时候迷了路,结果你竟然以那样毫无防备的样子出现在我眼前,当时我也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总算没有受什么伤。没什么事就好……”

    然后,西蒙像是心头大石落地一样舒了口气。

    “抱歉,西蒙,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

    “不用在意的啦。但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呢?”

    悠里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阿修莱的事。

    “对了,我在维尔登的城堡里见到阿修莱了。”

    “你说什么?”

    西蒙像是大吃一惊,探过身子看着悠里。

    “就是阿修莱,他……”

    西蒙抬手制止了悠里,然后将手放在了额头上。

    “真让人不敢相信。”

    “嗯,我也是吓了一跳。你来接我之前我都跟他在一起,如果要不是他在,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呢。所以这次我还有些感激他……”

    西蒙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悠里,他靠回车座,抓了抓前面的头发,大叹了一口气。

    “糟糕了。”刚才在维尔登的城堡里真不该制止悠里说话,西蒙现在觉得有些后悔,“如果知道他在,维尔登的邀请,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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