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等待者』伏龙

    在吃午饭的时候,叶流打电话来,要约雪道放学后出去。

    犹豫该不该赴约的雪道最后和天音一起前去赴约。

    放学之后,他们坐上巴士前往海边的市立医院。

    当他们在大厅寻找叶流的身影时,其中一个护士靠了过来,跟他们说叶流在五楼的三号室等他们。

    「……她是打算干什么呢?」

    「不要问我。她只说了一句『到医院来』就把电话挂掉了。」

    打从心里觉得很烦的雪道耸了耸肩。

    「唔,我们也只能去了吧,既然都来到这里了。」

    「就是说啊……唔,碰到紧急状况的话。」

    天音看向抱在胸前的布袋——『风鸣』。

    「你可别在医院暴走啊。」

    雪道敲了一下天音的头安抚她,天音则是不服气地嘟起嘴。

    雪道没理她,他朝正好下到大厅的电梯走去。

    他很自然地牵起天音的手,拉她前进。

    「……等、等一下。」

    天音显得一脸惊讶,但雪道并没有注意到。

    天音有些害羞、有些困惑地低下头。

    在两个人进入五楼的三号室之后,他们首先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叶流。她在睡衣上套着白袍,一身奇怪打扮的她额头上包着全新的绷带。

    她的妹妹瑞佳睡在隔壁病床上。由于她把棉被一路盖到脖子,所以雪道他们看不出她的伤势。她从长长浏海间探出的双眼愤恨地看着雪道。

    虽然雪道不知道瑞佳为什么要这样看他,但她们住院这件事应该不是假的。

    窗外混杂着红色的太阳正逐渐沉人海里。

    「你打算干嘛?不会是希望我们来探病吧?」

    环着双手的天音不屑地丢出问句。

    和御堂姊妹拉出距离的雪道靠到墙上,他摸了一下颊上的伤痕。

    不知道是因为瑞佳在,还是因为叶流在看他的关系,伤口莫名地疼痛。

    「可惜。御堂叶流真的只是希望你们能来探病而已,住院生活可是很无聊的。」

    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雪道和天音都没有做出反应,也没有改变警戒的态势。

    尤其是天音的警戒特别强。她虽然双手环绕在胸前,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移动手的位置,从布袋上握住『风鸣』的刀柄。

    雪道从背后踢了一下天音的脚跟。

    「……不要在医院里暴走。」

    至少在看清楚对方的动机之前不要动手。雪道小声地接着说道。

    「我知道。」

    天音以同样的微弱声音回答,但她并没放开握住『风鸣』的手。

    叶流用中指将眼镜鼻架推上,露出一个毒蛇般的笑容。

    「理由就只有分身,没有其他理由。」

    这句话一出口,天音倏地跳到床边,采出上身揪住白袍的衣领。

    「雪道都这么说了,所以我不打算在医院里对你怎样。」

    天音的脸上浮现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看着天音脸上那个超越敌意,已经来到杀意等级的笑容,叶流露了恶意的微笑。

    「你的反应很好。明白易懂,让人很有好感。你的脑袋还是一样糟。这种人也可以算是所谓『可爱』的家伙吧。脑袋跟你一样糟糕的人应该会很爱你吧?御堂叶流一点都不羡慕你,不过还是要跟你说声恭喜。」

    不知道是不是叶流这种游刀有余的态度激怒了天音,让她咬牙切齿。

    天音的眼里满是愤怒,她抓住白袍的手更加用力了。

    躺在隔壁病床上的瑞佳投射出让人寒毛竖起的杀意。

    「把手,从姊姊,身上,放开。」

    「啰嗦。」

    天音狠狠地瞪着瑞佳。

    病房里盈满险恶的空气。可能是空调太冷了吧,雪道打着寒颤。

    「天音。」

    雪道静静的叫声让天音找回些许的冷静,她放松了力道。

    「……对不起。」

    「别在意。比起这个,我们有个问题该问。」

    「『为什么御堂叶流和瑞佳会住院?』」

    啪的一声,叶流愉快地拍了一下手。

    「没错吧,苇原雪道同学?就逻辑角度来思考,你理应从这个问题问起。」

    思考被叶流看穿的雪道不是很高兴地叹了一口气。

    「唔,就御堂叶流而言,这个故事并不有趣。」

    叶流的话听起来是很不满,但她脸上那恶意的笑并没有消失。

    「分身打破封印,顺便把御堂叶流和瑞佳搞成这样,然后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毒蛇之笑的邪恶程度增加。

    「这个故事一点都不有趣吧。」

    天音瞪着叶流眼镜后方的双眼,确认这个故事的真假。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雪道抚着颊上疼痛的伤口插嘴。

    「为什么叶流要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你们是争夺『分身』的敌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件事。」

    天音大概也在想着同一件事吧,她点着头,以视线朝叶流寻求答案。

    「理由?哼,理由啊。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吧?至少苇原雪道同学应该要知道啊。」

    叶流只是像条毒蛇般一笑。

    雪道不能说他不知道。

    叶流在等——她在等她选做敌人的雪道成长。

    她甚至要雪道把从她们手上溜走的分身当成是垫脚石吗?

    「你疯了。」雪道吐出这句话。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流用双手按住脸,笑到全身颤抖。

    她的声音让听的人觉得恐怖,而且里面还夹杂着她扭曲的疯狂。

    「你现在才要对御堂叶流这么说吗?原来如此,疯了?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关系。这是御堂叶流从小到大最常听到的赞美——所以呢?」

    「没有啊,我只是再次确认到我讨厌你而已。」

    「那真是太可惜了。御堂叶流是喜欢苇原雪道的喔。」

    说完之后,叶流把脸上的手放开,将视线转向天音。

    天音从正面接下叶流的视线。

    「你要是对我的朋友做了什么,我绝不会原谅你。」

    「真是的,御堂叶流没信用到教人悲哀的程度。御堂叶流只是想告诉你,她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是吗,那我们要回去了。」

    丝毫不掩饰自己嫌恶表情的天音把手放上病房门把,只把头转了回来。

    「保重了,序列第一域第三位,三贤者第一人『天才级天灾』的御堂叶流。」

    「你才是呢,序列第二域第四位,天川博士的秘密武器『风鸣』的天川天音。」

    在揶揄的语气背后,天音收起了刺,叶流压下了嘲讽。

    应该说是果然,还是该说是当然呢,这两个人的感情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雪道一脸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之后,他也打算跟着天音离开。

    「等一下,苇原雪道。御堂叶流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不只是雪道,就连开门的天音都停下了动作。

    「……我?」

    「就是你。」

    「天川可以一起听吗?」

    「御堂叶流都说了这是秘密。」

    「我非常想拒绝。」

    雪道摆明了不想接受。

    「唔,就御堂叶流而言是无妨。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天川天音是可以留下——」

    叶流邪恶地一笑。

    「这样好吗?」

    「我知道了,我一个人留下。」

    雪道只把头转过去看向天音。

    天音微微点了点头。

    「我在房间外面等你,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大叫。」

    「抱歉。」

    「嗯,唔,你偶尔被人要着玩一下也不错啊。」

    「你很失礼耶。我什么时候要过别人了?我应该是被要着玩的那个人才对吧!」

    「呜哇,你的自觉程度是零耶。」

    雪道烦躁地挥了挥手,天音离开病房,只剩下他一个人。

    混着赤红色的阳光还是一样从薄薄的窗帘彼方溶进室内,瑞佳仍然用那怨恨的眼神看着雪道。

    颊上的伤一阵疼痛。

    独自被留下来之后,刚刚他还觉得狭小的病房突然变得宽广,他总觉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思考了一下后,雪道坐到病床边给探病客人用的椅子上。

    「那么,说真的,你跟天川天音怎么样了?至少应该已经亲过了吧?」

    如果他嘴里有含饮料的话,他一定会把饮料喷出来。

    「……如果这就是你的秘密,那我要回去了。」

    「嗯——?难道说你有其他正牌女友?可是脚踏两条船是不行的喔。你迟早会被某一方刺杀,不然就是某一方会在你面前自杀,搞不好还会被砍头,被送到船上强迫殉情喔。」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我最好是有在脚踏两条船啦!有什么原因会悲怆到让我非得去跟天川谈恋爱不可啊。」

    「哼,那真是太可惜了。那么你要不要跟御堂叶流谈谈地狱般的恋爱呢?」

    咯咯笑着的叶流把眼镜推上来。

    话题从没什么特别的茶余饭后聊天——

    「你真的是苇原雪道吗?」

    ——唐突地跳开。

    「我们在『灰天使』上搜寻你这个敌人——唉呀,外面的人不知道啊。唔,我们对你进行了调查。」

    「然后呢,你们查到了什么?」

    「父亲是苇原春彦,母亲是苇原夏乃,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跳过秋天,但长子的名字叫做苇原雪道。苇原雪道诞生在一个很北边的小城市。

    接着,在苇原雪道十三岁的那个春天。你的父亲被派遣到国外工作,你的母亲随行。但由于该国的政情有些不稳定,所以你一个人留在日本。你搬到这个城市,进入公立中学……到这里为止,都只不过是你的个人档案。」

    叶流拍了一下手,像个舞台上的祭司一样,夸张地张开双手。

    「一切都是伪造的档案。

    苇原雪道的确存在,户籍也存在。

    然而,不管我们再怎么调查。,我们都找不到这世上任何有关苇原春彦或是苇原夏乃的资料。他们没有户籍、没有出生证明,也没有驾照或是保险证!你出生的城市并不存在,你上过的小学也不存在!」

    叶流的指头指向静静听着她说话的雪道。

    「你从十三岁的春天开始,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这就是御堂叶流的结论。」

    「愚蠢透了。」

    雪道平静地、不可置信地这么说。

    然而,叶流并没有漏看到雪道有那么一瞬间把视线栘开。

    「噢,愚蠢透了,是吗?」

    「那我是从哪里来的?」

    「御堂叶流希望听到你亲口说出来。」

    「我有爸爸妈妈!他们会汇钱给我,也会写信给我,有时候还会打电话给我!」

    「那,五年前的事呢?」

    「我记得……当然。」

    「呼——噢——『我记得……当然』是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我们这边的调查出了错呢。」

    叶流不怀好意地咯咯咯笑道。

    她觉得很有趣。

    她的眼神像是一个找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

    她的神情像是一个要挑战新公式的科学家。

    她的双眼甚至带着炙热——像是一个恋爱中的少女。

    「你好有趣呢!」

    「我不有趣。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当然是啊,就算你不强调『普通』这两个字,御堂叶流也是很清楚的。」

    再也忍不下去的雪道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由于过度用力的关系,椅子翻了过去,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如果你只有这些话要跟我说的话,那我要回去了。」

    如果是平常的话,雪道一定会把椅子放好,但他今天连看都不看那把椅子。

    他背过脸,避开叶流的视线。

    「不,还有一件事。什么嘛,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雪道无言地动了动下巴,要叶流继续说下去。

    叶流招了招手,要雪道把脸靠过来。

    虽然雪道的表情因为不情愿而扭曲,但他还是乖乖地把脸靠上去。

    叶流把手放上雪道的脸,把嘴靠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好甜、好甜、仿佛像是砂糖般的谄媚声音。

    「装人类的游戏很有趣吗?怪物。」

    那是一道——告诉雪道他的世界早已崩坏的声音。

    寒毛直竖的雪道全身冒汗。

    叶流长长的舌头不断舔着雪道颊上的伤口。

    下一个瞬间,雪道用尽全力推开叶流。

    太恐怖了。

    恐怖到他觉得想吐。

    「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流在病床上放声大笑,她的身体像只蛇一般扭曲。

    就连她白袍下的睡衣都掀了起来,通透的肌肤露了出来。

    配上她那扭曲的笑容,这一幕甚至能让人感受到一种颓废的性感。

    「啊啊,好好笑!好愉快!这是什么什么笑话!呐,苇原雪道同学!告诉御堂叶流啊,你到底是谁!」

    雪道连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他连滚带跑地逃出病房。

    他用力地关上门,切割开叶流所在的房间和自己的空间。

    他想要跌坐到地板上,可是他更想要尽早离开这里。

    疲累至极的雪道重覆着粗重的呼吸,他拖着脚步逃走。

    叶流的大笑声有如追捕猎物的猎犬一般穿过房门。

    「我爱你喔,苇原雪道!」

    那是一句充满了恶意的爱的告白。

    雪道逃出病房外,撞上了站在门外的天音。

    「呀——!」

    雪道没有余力去应对天音那微弱的惨叫,他全身上下都因汗水而湿濡。他的呼吸粗重,他的头非常痛。他硬逼自己把呼吸顺下去,但他的头痛并没有消失。

    「喂,你在干嘛啊,雪、道……」

    天音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都没有。」

    雪道以干哑的声音答道。干涸的喉咙让他觉得嘴里十分干燥。可是他全身上下喷出的汗水却不愿停下。

    他以摇晃的脚步撑住墙壁走了请来。

    「……我想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咦?喂,喂。你到底怎么了?你的脸一片苍白,而且你还在颤抖!」

    雪道没有回答。

    他没有余力回答。

    他甚至没注意到天音伸出的手。

    雪道半跌半逃地前进。当他看到楼梯旁的休息室后,他便用整个身体把门推开滚进去,睡倒在沙发上。

    由于休息室同时也是吸烟所,所以休息室中央有一台空气清净机,再加上门非常地厚实,外面的声音进不到休息室里。

    塑胶制的沙发沿着四面墙壁排放着。

    就算雪道用力地吸着廉价塑价沙发味和残留的淡淡烟味,他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只能依从脑髓的要求闭上双眼。

    他感觉到一道让人觉得怀念的气息。

    雪道张开了双眼,发现那个男人站在眼前。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雪道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躺在沙发上的雪道认真地抬头看着那个男人。

    与其说是奇妙,那应该算是个奇怪的男人。

    他穿着一套可以直接穿去参加正式宴会的完美燕尾服,而且他连手杖跟大礼帽都备齐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像个透明人一样,全身上下都被绷带包住,隐藏起所有皮肤。

    「你……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雪道觉得自己知道这家伙是谁。他觉得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过这家伙。

    「好悲哀啊。」

    他淡淡地……笑了吗?包着脸的绷带微微一动。

    「我是『名字已被遗忘者』。」

    他把手上的手杖转了一圈,顶起自己大礼帽的帽檐。

    「可是,我还是报上名字吧。我是『受祈祷引诱者』,我是『见证人世终焉者』,我是『最初的病痛』,我是『虚伪与真实的仲介者』,我是『在王身后吹喇叭者』——接着,我是——」

    手杖再次跃动,有如一把剑的它指向雪道的脖子。

    雪道的嘴擅自动了:

    「『伊皮米修斯』。」

    「没有错——真是教人怀念啊,我的旧友。」

    他——伊皮米修斯嘲讽般地说完后,抽回手杖。

    「一段日子不见,您变得更有男子气概了呢!」

    雪道用指尖抚过颊上的伤痕。

    他对不是自己的自己所说的话。

    他有一半脑袋认识伊皮米修斯。

    他有一半脑袋不认识伊皮米修斯。

    「你是——」

    舌头干燥,口中干渴。心跳加快,沉钝的头痛在脑中回响。

    他该问什么。

    伊皮米修斯的事吗?

    不对,不对,不对,他必须知道的事是——

    「……我是……」

    「『等待者』。」

    短暂宣告完后,伊皮米修斯的身影便在雪道眼前溶开。

    他像是被空气清净机吸进去的烟雾一般淡去、消失。

    「等一下,伊皮米修斯!」

    「再会了!在这段休息时间中,再会了!为你所冀望、我所实现的这道再计算带来起始的终焉吧!为分身这悲哀的碎片带来救济!为愿望及永远及虚构及终焉的一切,带来完全!」

    伊皮米修斯像是舞台上的演员一样高高举起双手,仰望天空。

    在说了一段不像是咀咒也不像是语言的话之后……

    伊皮米修斯消失了。

    没有留下任何一道他曾经存在的证明。

    雪道的意识沉入暗合——

    『等待着』

    这个名字在脑内回响。

    雪道的灵魂知道,这是他的名字,这不是他的名字。

    同一个时间,瑛子正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余晖的颜色染上黑发,在她表情贫乏的脸上留下阴影。

    她和放学之后就立刻离开的雪道还有天音不一样,她是在结束学生会活动之后才回家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周围的家家户户都传出准备晚餐的香味,路上的行人也不多。

    瑛子的手上抱著书包和她在路上买的书店纸袋。

    「……我这次一定要让苇原说好吃。」

    由于她跟天音告白了过去,所以她回想起她所做的情人节巧克力被雪道全力批评的悔恨,瑛子在路边握紧了拳头颤抖。

    「长月瑛子。」

    突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转过头。

    眼前的人是天音。

    「怎么了,天音?你不是说有事要和苇原……」

    瑛子一边说,一边发现眼前的天音不是天音。

    她的发型、声音、体型都和天音一模一样。

    但她们的颜色不同。

    灰银色的头发和有如深海般的青色双眼。

    瑛子的本能使她对眼前的女生在心中警铃大作。

    「你,是谁?」

    为什么,会如此地恐怖。

    ……原来如此,是那对青色的双眼。

    那样空虚、那样澄澈的双眼不是正常人会有的眼睛。

    瑛子反射性地要逃,但那个女生的动作比她还快。

    分身二话不说地揍了瑛子一拳。

    打上横膈膜的拳头让瑛子的身体弯成了字形。她的肺部像是被扭紧的纸袋般,氧气不断流失。

    瑛子还没来得及被呛到就失去了意识倒下。

    天音接住下跌的瑛子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然后绕着圈跳舞。

    「啊哈哈,这样我就准备好诱饵了。」

    分身笑道。

    他做了一个暗黑的梦。

    他游过无知的暗合。

    他渡过安宁的虚无。

    没有声音、没有颜色,也没有气味。

    没有前后也没有方位没有距离,恐怕连时间都没有流逝。

    雪道漂浮在虚无之中。

    「——」

    就这样永远待在那里也不错。

    「——!」

    他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

    「——雪道!」

    不,那一定是正确的。

    「……你很吵耶,天川。」

    好像有温暖的水滴碰到脸上。

    为什么呢,雪道觉得自己不能不醒过来。

    「……怎么了,你在哭啊?」

    眼前是眼里泛泪的天音。

    这里是他跑进来的休息室,雪道睡在沙发上,天音则是正盯着雪道的脸看——而且她看起

    来非常地担心。

    「我才没有哭!」

    天音愤怒叫道,泪水不断自她金色的双眼落下。

    「我才要问你是怎么了。你进到休息室之后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而且完全不起来!我明明就踢了你三次!」

    「踢……你给我等一下,为什么叫人起床要用踢的!?呜哇,仔细一看,我的制服上有鞋印啊……我倒下、睡着了吗?」

    雪道坐起上身环视四周。

    休息室的灯没有打开,夜幕笼罩了窗外。

    点缀了星星的夜色海面就在窗外的彼端。

    「没错,你突然就睡着了。你的脸色很难开,唔,那个,我好歹有关心你,你要谢谢我喔!」

    怪了。

    这里有另一个人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想不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睡了几个小时?

    「喂,你有在听吗!喂,雪道!」

    雪道一边拿出手机确认时间,一边按住像只小猫乱喊的天音的头。

    「啊啊……抱歉。」

    看来他睡了两个小时左右。他的意识到现在都还是一片模糊。

    「咦,有简讯,是瑛子吗?」

    雪道确认简讯。传送者果然是瑛子。标题跟本文都是一片空白,只有一张附件照片。

    雪道打开照片。是人物照片吗?

    「——!」

    他的眼前染成一片鲜红。

    他的意识急速觉醒。

    在某处、室外、篱笆旁、瑛子跌在混凝土地面上,双手双脚都被细绳绑起。

    将黑发绑成的马尾的她穿着制服,双眼紧闭。

    至少她身上没有可见的外伤。她应该还活着吧?

    雪道很想把手机给砸了,可是他拚命忍住这股冲动,进行思考。

    是谁干的?他只想得到一个人!

    「分身!」

    用冰盖隐藏起沸腾岩浆的静谧。

    愤怒让他全身颤抖。

    「怎么了,雪道,你的表情好恐怖……」

    不寻常的空气让天音从旁窥探手机画面。

    「瑛子!」

    天音倒吸了一口气,她的视线在手机画面和雪道的脸之间来回。

    对雪道深沉寂静的愤怒感到畏惧的天音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明明就知道事情迟早会变成这样。」

    「……」

    「没问题,我会去把她救回来的。」

    「我也要去。」

    「你在说什么啊!」

    「没有关系。」

    雪道短促地吐出这句话。

    「不要管我。不过,我一定得去救瑛子。」

    「怎么可以不管你,如果雪道有了什么万一,瑛子也一定会很难过的。」

    「她有你。」

    「你在说什么?」

    对现在的雪道说什么都没有用。

    亢奋的激情让他迷失了自己。

    他对瑛子这么——

    「你……喜欢瑛子吗?」

    「她是光。」

    雪道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

    那天抱着弃猫而笑的瑛子。

    「是我四年前找到的光。」

    是他绝对不能失去的存在。

    「可是——」

    「既然我知道瑛子身陷危险,就不可能保持沉默、置她于不顾。」

    雪道向前走去。

    「走人了,天川。」

    容不得天音说不的语气让天音的脚擅自动了起来,她走到雪道身边。

    「你知道在哪里吗?」

    「那是学校的屋顶上吧,我有印象。」

    干哑的不祥声音。

    雪道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像是绷紧到即将碎裂的容器般危险的氛围。

    「……你是雪道吧?」

    天音不安地确认着。

    雪道没有回答。

    分身在学校屋顶上唱着歌。

    她摇着两条银灰色的尾巴,漫长和缓的歌听起来很像是摇篮曲。

    她歌唱时的表情就有如一个孩子。

    分身那令人想睡的歌声响遍了整个宽广的屋顶。

    躺在分身脚边的瑛子对歌声有了反应,她张开了双眼。在意识到自己身体被绑住的状况之后,瑛子抬头看向分身,问道:

    「……你是谁?你的目的是赎金吗?」

    在瑛子出声后数秒,分身才停下她的歌。

    「你不觉得我看起来是天川天音吗?」

    「……不觉得。」

    没有回答的分身咯咯咯地笑了。

    瑛子虽然看起来很冷静,但分身却很清楚她的心跳加快、身体紧绷,连她的手都在颤抖。

    「你用不着害怕喔,我并不会对你怎样。」

    「这不构成答案。」

    瑛子装得很坚强,藉以掩饰自己的畏怯。

    「我呢,也在等他喔!」

    分身这么说时,瑛子只想得到一个人。

    「苇、原——」

    瑛子不知道理由。可是,分身在等着苇原雪道。

    瑛子理解到自己是个诱饵。

    她祈求雪道不要赶来。

    「我吃了一点点的他,所以我也多少知道他在想什么喔!他真的很在意你呢!」

    不过,雪道他——

    「只要是为了你,不管是什么地方,他都会来喔!」

    他不可能不来的。

    「可是,你不希望他这么重视你?」

    「……我只是想待在苇原身边。」

    面对瑛子嘶哑的低语,分身回以一个纯真的笑。

    摩擦的声音响起,门被打开了。

    雪道出现在门的彼端,天音则跟在他的身后。

    「我来了,瑛子。」

    「苇原……天音。」

    瑛子以复杂的心情叫着两人的名字。

    她很高兴。但是,她的不安却胜过高兴的心情。

    「你是……苇原对吧?」

    雪道的双眼虽然沉静,但里面却仿佛燃烧着火焰般。

    看起来就像是别人一样。

    他散发出静谧与凶暴的气息。

    面对一看到瑛子就想冲出去的雪道,天音抓住他的手腕。

    天音接下雪道狠狠瞪着她的眼神,摇了摇头。

    「……瑛子交给我来救,雪道你退后。」

    「也对。」

    他冷静的声音中暗藏着凶暴。

    那是在意着瑛子一个人的坚强意志。

    他狠狠地瞪着分身。

    「……交给你了,天音。」

    「交给我吧。」

    天音拔出『风鸣』、整理好呼吸后向前踏出一步护住雪道。

    「虽然花了我不少时间,但我要回收你,分身。」

    「你是怎样都好啦。」

    分身一脸空白地歪过头,她这么说道。

    「我说了很多次,我对你并没有兴趣喔?」

    「就算你对我没有兴趣,我也对你有兴趣!」

    淡粉红色头发扬起的天音如风般地在混凝土地板上冲刺。

    「唔,那是没有关系。」

    分身咯咯咯地笑着张开双手。

    「『虚构式』碎片·架空现象——」

    她张开的双手浮现出银色的光辉,接着在空中轻轻一点。

    银色的魔方阵毫无任何前提地接连浮现在空中。

    魔方阵像是在开视窗一样连续出现。

    银色的魔方阵包围住了屋顶。

    「『分身』。」

    银色的魔方阵发光弹开。

    所有的魔方阵里都诞生了一个新的分身。

    只有笨蛋才会去数的分身数量——和天音同一张脸、同一个体型、同一个发型。只有虚无双眼跟颜色是和天音不同的『天音』集团。

    在新分身诞生之后,魔方阵也没有消失,它们只是不断增加分身的数量。

    旁人瞬间就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才是第一个分身。

    所有的分身——都纯真地微笑着。

    「……这是、什么!」

    天音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雪道冲过天音身边。

    「雪道!」

    他没有回答天音的叫喊,只是笔直地朝分身她们冲去。

    在以少搏多的状况中,现在是最大的胜机。

    只要他停下脚步,就会被她们的数量压垮。

    看着雪道的身影远去,天音领悟了。

    『天川天音,没有才能。』

    瑞佳的话划过天音脑里。这或许只是觉悟的差异。

    「啊哈,真有趣。」

    所有的分身同时一笑。

    无数的相同声音仿佛能摇动脑内深处,分身们齐步拉起包围网。

    「来吧,苇原雪道!」

    分身的话就像是在等待恋人一样。

    雪道连这句话都没有回答,他只是对着朝他逼近的分身举起拳头。

    他没有以谁为目标,他只是先把眼前的分身打飞。

    但其中一个分身却轻而易举地缠上雪道的手臂,把他抱住。

    他没有动摇。

    也没有焦急。

    雪道微微一笑。

    「我想说你一定会抓住我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分身边转圈边跳舞地向雪道问道。

    雪道无视她的问题大叫。

    「天音!这家伙是本尊。连我一起砍了!赶快,在我被她吃掉之前!」

    两个人倒吸了一口气。

    是天音和瑛子。

    「你、你在说什么啊,雪道!」

    「住手,苇原!」

    她们发出了悲痛的呼喊。

    分身的爆笑声却比那悲痛的声音还大。

    「啊哈哈,这是没有用的!天川天音做不到这种事的!」

    「可以的,快上!」

    她做不到。

    没错。

    天川做不到。

    这明明是战斗现场,但她却像个笨蛋一样站在那里。

    「你太看得起天川天音了,苇原雪道!」

    除了抓住雪道的分身之外,所有的分身都朝天音冲过去。

    天音还是不能动弹。

    「快砍啊!」雪道大叫。

    「天音,拜托你,救救苇原!」瑛子诉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咆哮声的天音紧紧握住『风鸣』。

    「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切断现象——」

    青色魔方阵拉开。

    「『镰鼬』!」

    天音接连地——

    「『镰鼬』!」

    射出肉眼不可见的刀刃。

    「『镰鼬』!『镰鼬』!『镰鼬』!」

    她把所有靠近她的分身都砍倒。

    分身连碎片都不留下,仿佛像是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消失。

    但不管她再怎么砍,分身还是一直从后面不断涌上。

    「你是笨蛋吗!赶快砍了这个本尊啊!」

    「吵死了,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天音放出镰鼬、砍人,向前迈进。

    「我这个人啊,非常讨厌你这种思考方式!」

    面对眼前蜂拥而上的分身……

    「你要死是没有关系,可是被留下来的人会怎么想啊,你这个笨蛋!」

    天音不停下、不畏惧、不回头。

    分身的拳头、分身的脚、分身的刀撕裂着天音。她的外套裂开、皮肤破裂、肉被切开,绑住淡粉红色头发的缎带也飞开了。

    流着血的天音跨过群众的敌人,扬起长发向前冲去。

    「你也要想想我跟瑛子的心情啊!」

    待在分身怀中的雪道愣了一下,不禁笑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绷紧的寂静愤怒正在消失。

    「抱歉,天音,救救我。」

    「这样才对啊,你这个笨蛋!」

    天音以冲刺的力道把『风鸣』刺到地上,以它为轴让两脚浮起、转了个身。

    两脚并齐的回旋踢把被分身抱住的雪道踢飞。

    她硬是把雪道从分身身上拔开了。

    在双脚一起着地的天音身边,没能做好准备就被踢飞的雪道跌到混凝土地板上。

    「哇喔呜!」

    分身望着拉开距离的两人,一副觉得很有趣的模样拍了拍手。

    天音的头一甩,把紊乱的发丝甩到后方。

    雪道顶着因为疼痛而皱起的脸,站了起来。

    接着,仍然健在的分身们并排在两人的身后、侧面、各个方向。

    「……我们要没命了。」

    「这倒是不会——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就是了。」

    她把用左手握着的『风鸣』挥了一下。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扭到的,天音的右手腕大大肿起、不断颤动着。

    「我觉得我现在不会输给任何人。」

    这不是虚张声势,天音自信满满地这么说。

    那是做了战斗觉悟的人,才具有的坚强眼神。雪道看得出来天音全身涨满了力量。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有趣喔!」

    分身们嘲笑着天音觉悟的大笑声响遍屋顶,溶进被星光点缀的夜里。

    所有的分身都缓缓地以一丝不乱的步伐开始动了起来。

    「很好,那我要在杀了天川天音之后,慢慢来享用苇原雪道。」

    面对这让人联想到僵尸不断逼近的场景,雪道揶揄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啊。」

    「真是不可思议,我也觉得我不会输了——我们要救出瑛子,三个人一起回去喔。」

    说完之后,雪道伸出手握出『风鸣』的刀柄。

    「如果只是要帮忙挥刀的话,我也做得到吧?」

    「……笨蛋。」

    在这场战斗之中,还是一样以少搏多。

    分身们丝毫不隐藏杀意,她们形成一个军团朝雪道他们逼近。

    然而,这两个人的表情却异常平静。

    「歌唱吧,『风鸣』。」

    两人低语。

    动作的『风鸣』、『镰鼬』构筑而成的青色魔方阵。

    发生了异常变化——

    黑色的粒子从雪道身上落下,包围住两个人的四周。

    青色魔方阵被改写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雪道对眼前的异常变化低语。他记得他曾经见过这片黑暗。

    在自己和天音之间所厌到的平静如幻影般消失了。

    沉钝的疼痛划过脑髓,他好像快要想起什么。

    全身包着白色绷带,身穿燕尾服的男人——

    「我不知道!可是,没有关系。」

    毫无根据的自己和信赖让天音积极地叫道。

    「镰鼬!」

    她朝黑色的魔方阵挥下大刀。

    那是镰鼬,但也不是镰鼬。

    黑色的风。

    两人的身边卷起了黑色的风。

    黑色的风就有如能够切刻任何靠上前来的东西的刀刃集团,接连撕裂分身。

    四散、四散、四散。

    类似大笑声的风声响起,把它所碰触到的所有物品全数撕裂。

    无数的分身——

    「……骗人,的吧。」

    ——像是被吹散般地被切碎了。

    剩下的最后一个分身被黑色的风所吞噬。

    看着消失的黑风和四散的银光,天音高兴地大叫:

    「赢了……我们赢了,雪道!我有保护你,我有成功保护你喔!」

    「啊啊,是啊。」

    心情有些复杂的雪道回道。

    「喂,赶快去瑛子那边啊!」

    天音开朗地说完后,便牵起困惑的雪道的手跑了起来。

    「对了,瑛子。」

    他成功地救出瑛子。

    这样就好。其他还有什么事?

    为什么雪道心里吹着一阵风呢?

    为什么会吹着一道有如暴风雨前兆的风?

    雪道看着解开的淡粉红色头发摇曳、看着牵着自己的温暖小手、看着那娇小的背影。

    他对自己问道:

    「我是——」

    接着——分身崩坏。

    黑色的风侵入分身『式』的构成,将之撕裂。

    为什么,一切都应该很顺利的。

    吃了苇原雪道。

    「……叔叔。」

    得到永远。应该是这样的。

    「好悲哀啊,终焉通常是残酷的。」

    伊皮米修斯的声音响起。

    「不过是『虚构式』碎片的分身是比不上我的旧友『等待者』的。好悲哀啊,你没能等到完成就要结束了!」

    「叔叔,你、跟、我、说、谎、了、吗?」

    「不,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出半个谎言。只是,你的期待不够。你的期待比不上『等待者』的期待。当两个愿望相互碰撞时,悲剧理所当然地会发生,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听不懂,叔叔,我,会变成什么样——」

    「即便『虚构式』的碎片不变,你附属在碎片上的意识会消失。你会沉入虚构的海里,回到无的状态——或者是,人类说这叫『死亡』。」

    什么嘛,是这样啊。

    「『我』,会死掉啊……」

    咦,那『我』——

    不是分身,不是天川天音——

    『我』——

    究竟是谁。

    「你还没有发现吗?你从开始到最后,都不过是天川天音的复制品罢了——你不过是一个追寻着死去父亲幻影的悲哀『式』罢了。」

    伊皮米修斯的声音里不带半点温柔。

    「你所追求的永远——」

    他残酷地宣告。

    「不存在任何地方。」

    啊——啊,我不想死。

    这样的恐怖让『虚构式』有了动作。

    某种气息让雪道停下了脚步。

    在雪道眼前,天音解开了瑛子的束缚,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那个东西的气息跟着出现。

    像是要摧毁、玷污、抹黑这一幕般。

    雪道感受到背部被汗水所濡湿,颊上的伤口正抽痛着。

    他回过头,看见了——

    浮在空中的分身。

    毫无光芒的青色双瞳正虚无地仰望着天空。

    雪道歪过头,从正面看向那份虚无。

    他差点被那份虚无吞噬。

    有东西正要从那虚无的双眼后面出现。

    黑泥般的东西从那虚无的双眼中滚落,包覆住分身。

    雪道反射性地捡起天音掉在地上的『风鸣』。

    「——快逃!」

    不能看到那个。

    那个不是人能看的东西。

    只要看到那个,人是无法忍受的。

    「什么事,雪道?」

    「怎么了,苇原?」

    对雪道声音做出反应的两个人转过来,看到了那个。

    她们看见黑泥所构成的那个把分身吞了下去。

    她们看到那只不断溶解的多头黑色巨龙。

    看到这样的东西,人类是无法忍受的。

    天音和瑛子倒下的声音在雪道声后响起。

    为了守护灵魂,雪道意识中的断路器跳开了。

    『——喔——喔喔——』

    黑龙以地狱般的声音鸣叫。

    发出黏质声音的多头黑龙朝雪道逼近。

    龙一边放出压倒性的死亡气味,一边洒落骇人的腐臭味,一边朝离它最近的雪道身体逼近。

    它虽然外形是龙,但它的本质是黑泥。

    雪道进到其中,沉入泥里。

    接下来,就只是吞噬了。

    黑泥是它的手它的牙它的钟甲是它的一切,只要被黑泥卷进,就会再也逃不出来。

    污泥之龙吞了苇原雪道这个小小的人类。

    接下来它要吃了倒在后面的那两个小女生。

    它要吃更多更多的人——

    「那是不行的。」

    人类是无法忍受的。雪道,不,『他』在污泥之龙里面开了口。

    和苇原雪道同一张脸、一样的声音、一样的体型。

    但他不是苇原雪道——『他』的四周吹着黑风。

    那是一道满载着寂寥的孤独之风。

    「来自虚构之海的污泥之龙、根源的恐怖、死的原型——『恐惧之型』。」

    他以哀怜的眼神抬头看向黑龙。

    黑龙感到困惑。

    为何,他不害怕?

    为何,他不恐惧?

    为何,他不畏怯?

    他不害怕身为『死』的黑龙。

    难道他不怕死吗?

    「最靠近『死』的人是你,所以你最害怕『死』。」

    他非常温柔地柔说完之后,便挥下了『风鸣』。

    发出咻咻声的大刀缠上黑风,不过一击便撕裂了龙的身体。

    「喔喔喔喔喔喔喔——!」

    龙发出苦闷的呻吟,不断挣扎着。

    它不懂。为何『死』会被杀害。

    为何『死』会死亡?

    为了抓紧时间不让挣扎的龙逃走,他把大刀刺到地上。

    「我的名字已被遗忘,我已经放弃祈祷。哀怜的龙啊……」

    他把手刺进龙中。

    「我救不了你。」

    他从『恐惧之型』里拉出核心,也就是分身。

    拥有一双虚无眼睛的『天音』满身泥泞地被拉了出来。

    她青色的双眼、她的身影都像是在雨中濡湿了身体的小猫一般虚弱,满载着哀怨及绝望。

    「啊、啊……啊啊啊啊。」

    听着分身干哑的声音,他再次抚过脸上的伤后,抓起她的脖子,把指头穿进去刺开皮肤。

    「不要,我,不想死啊。」

    分身感到恐怖。

    对第二次的死亡感到恐怖。

    「可是你会死,我会杀了你。」

    他抚了抚那银灰色的头发安抚她。

    和他所说的话相反,他的手非常温柔。

    「我不要、我不要。」

    分身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叫道。

    她挣扎着要从他的手中逃开,但控制她脖子的手却一动也不动。

    「希望人类的愿望永远不会消失,希望一切的虚构都不会消失。」

    他像是抱着孩子般紧紧抱住她。

    「终焉将平等地造访每个人,没有人能破例得到永远。」

    不知是祈祷还是忏悔,他的声音里带着寂寞。

    「怀抱着绝望和安心吧,黑龙,你的终焉就是我。」

    他把牙齿刺进分身细瘦的脖子上。

    在静谧的夜里,这有如立下誓言的接吻一般严肃。

    分身被吞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恍惚的呻吟声,红了脸的她青色的双眼里因为热度而恍惚。

    「『我』、被、吃掉、了。不、见、了。」

    甜美的声音,她能贪图的就只有快乐而已吗?

    她用过于白皙的手攀上他。

    他的身体冰冷,和死人一样冰冷。

    她碰触着他的肩膀、他的脖子、他的脸颊,她窥探着他的双眼。

    「——啊啊,原来如此。你早就……」

    她终于理解了那是什么。

    「好可怜,喔。」

    分身流下泪水,她的身影逐渐淡去。

    她闪烁着耀眼光芒,化作白雪般的光辉——

    被吸收进他身体的内侧消失。

    「你为我感到哀怜吗,黑龙——」

    他对着已不复在的分身低语后,静静闭上双眼。

    黑风再次吹起,而他再度沉眠。

    恢复意识的天音环视四周。

    意识还是一片模糊的她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来救瑛子,她打倒了分身。

    ……然后,她觉得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她看见了什么?

    她转过视线,发现雪道的背影正独自伫立着。

    他拿着『风鸣』,站在房间中央。

    那是极度沉静的背影。

    「我……到底……」

    做了什么事?

    虚幻的低语声。

    不知道为什么,天音觉得雪道离自己好远。

    「……雪道。」但天音还是伸出手,呼唤他的名字。

    在她做出这些动作之前,瑛子便已穿过天音的身旁,朝雪道直奔而去。

    她什么没说地跑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的雪道转过头。他静静地张开双手。

    抱住了冲进怀里的瑛子。

    「雪道、雪道、雪道。好、可怕。我很忍耐、很忍耐。」

    面对因为安心而哭了出来的瑛子,雪道温柔地抚着她的背。

    他们俩看起来太过相配的这一幕,让天音心中有些许疼痛。

    「应该已经没事了……太好了,瑛子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雪道的话只有如此,而天音也有同感。

    有太多疑问存在了。

    不过,大概都结束了。

    如此说给自己听完后,天音便点了点头。

    而后抬起脸,视线和雪道对上。

    雪道带着微笑、抱着瑛子,在瑛子背后朝天音招着手。

    天音按住疼痛的胸口,朝他们跑了过去。

    朝她最重要的两个朋友跑了过去。

    「如此一来!第一阶段的再计算以哀怜的幻想告终!」

    在隔了一层薄云的月光照射之下,脚下没有任何东西的伊皮米修斯浮在空中叫道。

    「『等待者』吃下『虚构式』,再计算将进入第二阶段。」

    伊皮米修斯俯看着雪道他们所在的废弃大楼。

    「试炼啊!苦难啊!牲品啊!『等待者』所要求的一切都已列队在等待。」

    伊皮米修斯像是一个在没有观众的舞台上演戏的演员,他以演戏般的动作指向废弃大楼的窗子。

    他手掌所指的前方,有一只猫。

    它的前脚攀附在窗框上,只把头探进去看着室内的雪道他们。

    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那里的——它打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了吗?

    仔细靠近一看,就会发现奇妙的是,那只猫穿着端正的燕尾服,背上则背着猫尺寸的钹。

    如果你盯着那只猫的双眼看的话,大概就会明白了吧。这是一只以螺丝和齿轮拼凑而成的机械猫。

    「如此一来!自此之后,将有无数的疯狂阻挡在『等待者』之前!不过,『等待者』必须前行!」

    伊皮米修斯像个小丑一样,他拉着大礼帽的帽檐行了一个礼。

    「就像少女有谈恋爱的义务、就像青年有克服试炼的权利,『等待者』也有走遍地狱的意义!」

    绷带的嘴角边露出一个揶揄的笑。

    「就算那代表着他必须和他所爱的少女别离也罢!」

    就在这个时候,薄云散开,明亮的夏日月儿露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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