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久没做这么多事，真是累死人了。」
卡露瑟一边转动手臂，一边用开朗的声音说着。
在从餐厅要回到王城里的路上，卡露瑟用依然兴奋的表情回头看着阿提斯。而阿提斯只是默默对她微微一笑。
故做镇定的阿提斯头脑里充满着疑问。克拉蒂亚·维克丝所说的话已经剥夺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当然他没有任何相信克拉蒂亚的理由。
阿提斯心里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从刚才就一直观察卡露瑟的模样，但根本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她与平常的卡露瑟根本没有两样。
这时阿提斯将手伸进口袋里。
里面的黑水晶戒指在指尖转动着。
阿提斯拥有的知识让他知道这是个怎么样的魔法道具。
黑水晶是可以操纵水系魔法的宝石，做成戒指之后只要将它击碎就可以消除水系魔法。如果卡露瑟真是被人操纵，那一定就是被施加了可以控制人类肉体的水系魔法了。
所以阿提斯想知道真相的话，只要把这个戒指击碎就可以了。这么一来，所有的真相都将呈现在他眼前。
如果卡露瑟确实活着，那就不会有任何变化，如果卡露瑟是被人操纵的尸骸，马上就会无法动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而阿提斯确实肩负着辨明真相的义务。
如果是魔王操控着卡露瑟的尸体，那将是王国的重大危机。因为那将不只是阿提斯，而是整个王国都遭到魔王的利用。现在这个想法已经在阿提斯脑海里出现好几次了。
但阿提斯最后还是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阿提斯?」
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的卡露瑟用吃惊的口气对阿提斯说道。陷入沉思的阿提斯在回了一声
「咦?」之后，脑袋就直接撞上了墙壁。
「这里是……?」
他急忙看了一下四周圈。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进入王城，而且还来到卡露瑟房间前面。
从餐厅到这里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并且还要经过卫兵的岗哨才能进到城里面。但阿提斯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就显示他刚才真的是完全陷入沉思的状态了。
「阿提斯，你怎么了?」
卡露瑟以轻松的口气问道。阿捉斯急忙笑着摇了摇头回答「没事」。结果卡露瑟不知为何有些不高兴地往上看着他说：
「我说……阿提斯啊……」
「嗯。怎么了……?」
卡露瑟往左右两边张望了一下，阿提斯也跟着她的视线往两边看。但两旁就只是漆黑的走廊，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结果卡露瑟再度用「我就说吧!」的表情看着阿提斯，然后用手指拉着阿提斯衬衫的腹部位置。
但阿提斯只是由正面回看着她，然后眨了五次眼睛。
「………………………………………咦?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
卡露瑟用力叹了口气之后，拍了拍阿提斯的脸颊然后便打开自己的房门。
「晚安了，阿提斯，明天见。」
「嗯，晚安。你为什么在生气——?」
「谁知道……」
卡露瑟不回答问题就进到房间里，接着在阿提斯面前将房门关上。
阿提斯将手指放在下巴上，微微歪着头。
但就在这个时候……
「!?」
阿提斯忽然感到一阵非常强烈的恶寒，于是他马上紧张地看着四周围的环境。他的手下意识地迅速放到腰间的护身短剑上。
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视线从黑暗中一直紧盯着阿提斯不放。他从气息上就可以清楚感觉有人正看着自己。
「……是谁?一定有人在才对……」
阿提斯在嘴里嚅嗫着。
但不论转往通道的任何方向，眼前都只能见到一片黑暗。
下一个瞬间则又换成卡露瑟房里传来有东西掉落的巨大声响。
「卡露瑟，你怎么了!」
阿提斯对着房门吼着，接着马上起脚踹开房门。
刚才那应该是有人倒下来的声音。如果那是卡露瑟的话，那她当然就没办法回话了。
阿提斯在微暗的屋子里四处张望，希望尽快能找到卡露瑟。
「卡露瑟奥拉莉亚!」
在油灯发出的微光下，可以看见卡露瑟正倒在地板上。阿提斯马上赶过去将卡露瑟扶了起来。
「不要紧吧，卡露瑟?你怎么了?」
卡露瑟在阿提斯的臂弯里一边呻吟一边扭动着。表情虽然痛苦，但呼吸却还很平稳。
「没关系。不用勉强回答。我马上就叫御医过来——」
「阿提斯……等等……」
卡露瑟软弱的手抓住了阿提斯的肩膀阻止了他。这时他手臂里的卡露瑟呼出了灼热的气息。
而阿提斯也忽然从微弱灯光当中意识到卡露瑟的身体曲线。
透过无袖宽松的睡袍可以看见她美丽的肌肤，此外露出一部分的娇小黑色内衣此时看起来格外显眼，阿提斯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阿提斯，我——」
忽然听见卡露瑟宛如呢喃般的声音，阿提斯吓得整个人快要跳了起来。
「——嗯、嗯，怎么了?尽管告诉我没关系。」
「就算请医生来也没用的。」
「怎么忽然讲这么任性的话呢?」
阿提斯虽然微笑着这么说道，但心里却不断发冷。克拉蒂亚那诡异的发言又再度浮现在脑海里。
「我……曾被人说过普通医学根本对这种身体发挥不了作用。」
「这种身体?是魔王密特拉斯说的吗——?」
卡露瑟痛苦地点了点头。卡露瑟曾因为肉体被剑刺穿而丧命。最后是因为淋到了魔王肉体的血液——也就是现在的阿提斯的血液才苏醒过来。
能对卡露瑟身体状况提出意见的，目前就只有魔王一个人了。
「但也不能就这样——」
「你先听我说。魔王曾说过，复活之血的力量总有一天会消失……」
「你说什么!」
「关于这件事他已经警告过我了。他告诉我……必须要补充阿提斯你的血液……」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一瞬间感到心脏被人紧紧捏住的阿提斯，这时总算松了一大口气。
「没问题的，卡露瑟。为了你，我就算流点血又有什么关系——」
阿提斯把手放在护身短剑上。但是卡露瑟却把手紧紧叠在阿提手上阻止他。
「等等……」
「为什么?」
「别为了我伤害自己的身体，阿提斯……」
卡露瑟用痛苦的表情，断断续续地拼命说道。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你的心……你的心灵会产生扭曲。」
「不会的，你不用担心。」
阿提斯尽可能温柔地回答她。这时卡露瑟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数度因为痛苦而咬紧了牙根。阿提斯实在不忍心见到卡露瑟如此痛苦。
「我什么都愿意做——」
「阿提斯……抱歉了……」
卡露瑟独自说完之后，忽然整个人便往阿提斯身上扑去。
而阿提斯根本没有时间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整个人就这样被扑倒在地板上，接着嘴唇便被卡露瑟给完全封住。
阿提斯本人还没有时间确认这第一次发生的触感时，对方的舌头已经伸进他的嘴里。
——等等。
阿提斯终于受不了，反射性地准备用自己的舌头阻止卡露瑟的舌头，但实际上却变成两人的舌头伴随着潮湿的声音交缠在一起，结果变得更加紧密。
当阿提斯发现自己做出非常恐怖的行动时，他已经羞得满脸通红了。
「……哈啊……」
最后阿提斯终于因为快要窒息，而强行把坐在身上的卡露瑟拉开。
「等一下，卡露瑟。你怎么变得这么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吗?」
但卡露瑟却像发烧而头脑不清楚般，只是默默地把阿提斯抵抗的手压了回去。卡露瑟的手臂和背部浮现与她弱女子外表不符的肌肉线条，线条在她身体上留下阴影并夸张地扭曲着。卡露瑟这时再度往阿提斯身上扑去，接着又开始吸起他的嘴唇来。
——原来如此，是唾液吗……
阿提斯好不容易才注意到这点。
卡露瑟希望吸取阿提斯的其他体液来代替他的血液。
但光靠这么点唾液似乎还是没办法解决问题。
不久之后卡露瑟的舌头离开阿提斯的嘴，开始焦急地舔起他的脸颊。她简直就像溺水的人一样，手不断在周围探索着。
「卡露瑟，看来这样还是不行。你还是用我的血吧——」
卡露瑟在空中挣扎的手轻轻敲到阿提斯的额头，接着手指用力抓住阿提斯帽子下面的兽耳。
「呜哇!」
忽然有一股钝重的疼痛感由头上往身体中心刺入。
平常这对耳朵被摸到时也会有奇妙的搔痒感，但跟刚才的感觉相比，搔痒感可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的背脊无视自己的意志拱了起来，重重地撞在地板上。
卡露瑟的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般用力搔着阿提斯的耳朵。光是这样，阿提斯就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啊、啊、嗯啊啊!」
接下来新的压迫感又把阿提斯逼入绝境当中。
卡露瑟开始专心地舔起一瞬间从他脖子上冒出的汗水。
「卡露瑟，哇呀!抱歉，你、你稍微、停一下……」
「……抱歉阿提斯…………真的很抱歉……」
卡露瑟像梦呓般不断道歉。除了频繁地动着嘴唇之外还加强搔耳朵的力道，可以说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而且她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开始从上面解起阿提斯衬衫的钮扣。
「不、不会吧……哈呜呜……啊嗯……」
卡露瑟柔软的舌头舔完脖子上的汗水后，开始固执地从胸前舔到乳沟——最后一直到腹部凹陷处的肌肤。
卡露瑟的双手配合着舌头的动作离开阿提斯的兽耳——开始抚摸肩膀，甚王在胸口不断搔痒，让阿提斯发出好几次悲鸣，最后终于来到他丰满的臀部下方。
「啊呜，啊呜呜呜呜!」
卡露瑟灌注力道的指尖，开始抚摸起阿提斯平常隐藏起来的另一个野兽象征——也就是蓬松的尾巴。
「————!」
阿提斯急忙用无力的手掩住嘴巴。
但这也只能将他狼狈的呻吟声稍微变小而已。而卡露瑟的攻势并不是到此就结束了。阿提斯感觉到马上就会有非常恐怖且难以忍受的瞬间将降临到自己身上，身体简直变成不像自己的一样。
心灵快要被从体内扯出去而魂飞魄散的感觉不断袭击阿提斯，他只能拼命抵抗并且将知觉拉回自己身上。但就算阿提斯再怎么顽抗，卡露瑟的手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她脸上甚至大剌剌出现「我就是要这么做」的表情，还是不断对阿提斯发动攻势。
「快住手啊……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阿提斯用尽全力，才能在喘息当中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道。但当他这么说的瞬间，尾巴根部就被卡露瑟用指尖用力一拧。
阿提斯的身体再度高高地向上拱起。
接着眼睛反白，整个身体朝天空弹起。
****
当回过神来时，阿提斯才发现自己呼吸急促并且全身大汗，一直凝视着漆黑房间的角落。
由于手脚仍处于麻痹状态，所以没办法自由活动，有时还会有无法停止的痉挛像波浪般冲击着身体。而阿提斯就只能用空白的脑袋，呆呆朝下望着身体不可抗拒的现象。
坐在阿提斯身上的卡露瑟现在正用舌头舔着阿提斯的腹部。
原本准备对卡露瑟说话的阿提斯，在看见她满足的表情后又闭上了嘴巴。至少她刚才突然发作的症状现在看来已经治好了。
「嗯……」
阿提斯不自觉间又发出了呻吟。
每当卡露瑟舔到他的肚脐时，就会有股缓慢的麻痹感传遍身体。细微的呻吟声再度断断续续地从阿提斯嘴里流了出来。
——我想保护卡露瑟。
阿提斯一边盯着黑暗的天花板看，一边忽然产生这种念头。
他忽然发现，无论是魔王密特拉斯的阴谋或是克拉蒂亚·维克丝真正的想法，这些对他来说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跟这些事情比起来，阿提斯最重视的还是他得要鼓起勇气来面对现实，才能真正解救卡露瑟这件事。
阿提斯用脚将不知在何时被脱掉的男用长裤拉了过来。
他对抬起头来脸上出现讶异表情的卡露瑟微微一笑，然后就从裤子口袋里取出黑色水晶戒指。
只要使用这只戒指，就能知道卡露瑟目前是何种状态，又是为何所苦。也能知道阿提斯必须去做哪些事情才能真正解救卡露瑟。
「卡露瑟，我一定会保护你……」
阿提斯抚摸着正在自己肚子上方的卡露瑟的头，接着他便握住黑水晶戒指，像祈祷般在双手上灌注力道。
戒指很容易就碎裂，接着从阿提斯指缝中跑出一道小小的闪电。
闪电在途中忽然一分为二。
一道闪电往屋外飞去，另一道则朝阿提斯飞来。
「呜!」
阿提斯被朝自己射过来的闪电击中额头，也因此受伤并流出血来。
但阿提斯原本就拥有「魔王的血与肉体」，这点小伤对他的恢复力来说根本不成问题，伤口马上便愈合并消失了。
但卡露瑟身上却产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卡露瑟就这么坐在阿提斯身上，张着眼睛停止了所有动作。她的瞳孔就跟死人一样没有任何力量与光亮。
「果然如此吗……」
阿提斯如此呢喃着。
魔王果然说了谎。
呈现在眼前的结果确实相当令人震惊，阿提斯的身体深处感到一阵刺痛。
但这就是卡露瑟身陷苦难当中的事实。所以阿提斯一定得有所行动。这是他心中早已决定的事情。
「没问题的。你等等啊，卡露瑟。」
阿提斯将卡露瑟的身体抱起来，慢慢地让她躺在床上。接着又帮她合上眼睑，让她闭上眼睛。
而阿提斯在整理好凌乱的衣服之后，便带着悲壮的决心离开了房间。
魔王现在应该待在那个老地方才对。
阿提斯不知为何如此深信着。
克拉蒂亚·维克丝潜藏在酒店仓库里酒樽之间的微暗当中。
旁边装在篮子里的生鲜蔬菜堆得像山一样高，而她则是不断用手撕下蔬菜然后强行塞入嘴里。她一边让嘴里发出咀嚼声一边盯着墙壁的一点看，还像是被人强迫般不停碎碎念着：
「——没问题的。我很强，我很强，我很……」
克拉蒂亚用颤抖但无感情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而她那金属制成的发饰——「圣盔莫利安」就放在身边。
这个魔法道具虽然具有多种神秘的力量，但最大的用途就是「守护心灵的盔甲」。使用者在精神上有很大的压力时，圣盔莫利安能藉着「让人一时之间忘记压力」来保护使用者的心灵。而使用的结果就是克拉蒂亚可以不受感情影响，总是能冷静地做出最适当的判断。
就是因为得到这个魔法道具，克拉蒂亚才能掌握维克丝家族的实权，也才能处理行政官的公务，并且勇敢地挑战魔王。
但是这个心灵盔甲也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持续佩戴的话，记忆将会出现缺陷。也就是时常会完全忘记发生过什么事情。但这么一来就跟逃避现实没有两样，也就无法以缜密的思绪来作判断了。
因此克拉蒂亚在行动结束的夜晚时分，就一定得卸下圣盔莫利安，只凭自己的肉体来面对这整个世界。平常都利用道具来提升精神能力的克拉蒂亚，其实原本是个非常内向且胆小的女孩，当她卸除道具时就得以最真实的自己来面对现实。
但这对她来说可是最为恐怖的一段时间。她装出洋溢活力且充满自信的模样时所产生的悲伤、恐惧以及来自他人的怨恨，都会在这时变成压力一口气朝她袭来。所以这种时候克拉蒂亚为了减轻恐惧感，总是会不断进行「塞满胃部」的动作。
「阿萨·贝尔西拉克究竟是什么人呢……?除了是女怪物之外还是魔王的亲信，而且也是卡露瑟公主相当熟悉与亲密的旧识。真的会有这种人存在吗……?」
克拉蒂亚边把食物塞进嘴里边碎碎念着，头脑里还充满了各种想法。她将这些想法全说出口，然后持续用自己的耳朵听着。她就是靠这样子做来打发时间。
「目前仍有庞大魔力注入魔王密特拉斯体内，而她便是魔法墙的最大中继点……」
克拉蒂亚说着说着，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忽然笑了起来。
「这样的话——就把那个女孩杀掉就好了。」
这就是解除魔王护身符最简单且确实的方法。所以克拉蒂亚才会接近那女孩。
「但我就算借用了圣盔的力量，还是没办法做到……」
反倒是克拉蒂亚还自己表明真正的身份。把手里的王牌直接在对方眼前摊开。而她之所以会这么做，理由其实很简单。
「竟然想由敌人身上确认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这实在太愚蠢了。」
而这么做造成的后果，就是克拉蒂亚现在害怕追捕者的出现。
「阿萨·贝尔西拉克的那种态度只是演技，而我就这样被她骗得晕头转向——这种可能性不知道有几成呢?」
她从嘴里轻轻叹了口气。
「我能够平安离开王都斐希纳姆吗?」
她说完后又摇了摇头。
「现在事情正朝不利的方向发展，得修正方向才行。」
当她重新振作起精神时，忽然有小石头滚落在坚硬地板上发出「喀啦」一声。
克拉蒂亚抓着食物的手停了下来，同时也停止说话、思考与聆听，只是恍惚地看了一下小石头。
「……糟糕!」
她的注意力分散了。周围的视线忽然急速变暗，能见范围也越变越小。目前为止一直藉着冷漠来压抑住的恐怖感一口气开始逆流。
克拉蒂亚发出苦闷的呻吟声并当场跪了下来，开始朝着地板吐出刚刚才硬塞进胃里的食物。
——刚才有东西在动。
除了克拉蒂亚之外，确实还有其他人在这座仓库里面。她拼了命地想要辨认出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但却因为晕眩而无法固定视线。会到这里来的想必是来杀害克拉蒂亚的追兵，她势必得赶快逃走才行。但她却已经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该往何处逃才好。
「对了，得带圣盔逃走才行……!」
突然想起这件事的克拉蒂亚发出悲鸣。就算能够逃出生天，只要没有那个道具，克拉蒂亚也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在哪啊!」
即使伸出手到处摸索，所碰到的也只是坚硬地板而已。
『是我啊，克拉蒂亚·维克丝。』
独特的声音响彻在整个空间里。
——是伙伴。我唯一伙伴的声音……
因为恐惧而游移不定的视线终于固定了下来。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飘浮在空中，有着铜铃大眼的人偶——天空人艾雷克特拉的身影。
当克拉蒂亚知道不是敌人后便整个人虚脱且瘫软在地上。
另一方面天空人则是在空中往下凝视了一阵子克拉蒂亚狼狈的模样。
在沉默的时间里，克拉蒂亚才好不容易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不知道有多狼狈。
『——你还是放弃打倒魔王这件事吧。』
天空人艾雷克特拉明确地说。
克拉蒂亚听见后吞了一口气。
她在脑海里已经计算出自己想要赢过魔王密特拉斯唯一的机会……
就是得到天空人的认定并获得古代加隆奴王的力量，然后使用那种力量来打倒魔王。
之前勇者阿提斯便曾到达「我思的境界」而获赠三种圣武具。而克拉蒂亚也得跟他一样获得天空人的认定才行。
但是在森林之民的传承里面，「我思的境界」是要拥有完全的勇气，也就是必须达到能让人称为英雄的境界。
在这种条件之下，克拉蒂亚就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不可能达到「我思的境界」的。
天空人绝对不会选择克拉蒂亚当魔力的继承人。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要竭尽自己所能去试试看。」
『为了什么?』
天空人艾雷克特拉回问道。
『何必白费力气?』
「你是不会了解人类的心情的……」
『我了解。我已经看过太多为了自我满足而停止思考，只会空口说大话的人了——』
自顾自地说完之后，天空人的身影便从空中消失了。
自己一个人被留下来的克拉蒂亚，绝望地用手盖住了脸。
「我当然也知道——只凭自己的力量是绝对赢不过魔王的!」
阿提斯用力推开国王房间的两扇门板。
这间工作室兼谒见大厅的房间在即使过了深夜的现在仍是灯火通明。但宽广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其他人在，只有魔王一个人坐在最深处的王位上。
他的双眼由正面狠狠瞪着阿提斯看。
但他的头发却十分凌乱，低下来的脸看起来气色非常糟糕，甚至还用布按着流出大量汗水的额头。魔王也跟阿提斯一样，额头遭到魔法闪电攻击而受伤了。
也就表示魔王也用跟阿提斯相同的方法在操纵着卡露瑟。
但这种事根本就不重要了。
阿提斯对着魔王如此说道：
「我不打算责怪你背叛我这件事。」
「哦～～你的口气还真大哪——」
「闭嘴。我想确认的就只有一件事情而已……那就是卡露瑟现在究竟是怎么了?」
魔王呼了口气，接着垂下眼：
「——我藉由让卡露瑟淋过『魔王之血』来对她施加『水妖精之绳』这种操纵肉体的魔法。然后经由操纵卡露瑟来让她的心脏持续跳动、呼吸与进食。但也仅能做到这样而已……」
「这样而已?结果就连你这个魔王也没办法让卡露瑟复活吗?」
听见阿提斯这个挑衅的问题之后，魔王再度抬起视线轻轻瞪了他一眼。
「魔王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但被封印在人类身体里的我，魔力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现在的我看不见魔王应该能看见的东西，也无法完全发挥出原有的魔力。」
「——那又怎么样呢?」
「我光是要维持卡露瑟死去的肉体就已经快将『水精灵之绳』耗尽了，所以卡露瑟的思考能力——也就是灵魂的再生作业才会进展得这么慢。但如果卡露瑟真的死了，王国就得重新建立，所以我就——」
「那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
「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卡露瑟的灵魂再生?」
魔王原本想要说些什么而开口，但最后还是将嘴闭上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好不容易才这么回答道：
「……谁知道。但按照这种速度的话大概要花个几百年吧。」
「别开玩笑了!」
「我也知道。所以我们才得赶紧进行下一个对策。只有三种选择而已——」
说着，魔王似乎难掩忿懑般，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第一个选择是借助于除了我之外的其他魔法师。但要从人类当中找出像我如此高明的魔法师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
「那你根本可以不用说嘛!」
「不，为了验证第二个方法，我们需要这个假设。也就是说如果人类不可能的话，只好指望非人类的力量了。」
阿提斯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
「借助天空人的帮助啊!」
阿提斯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眼睛。魔王则像是很满意自己说的笑话般大笑了起来。
「当然这个方法也很愚蠢，毕竟天空人是不可能再度帮忙曾与我合作的你。甚至若是让他们发现你的弱点，你还会被他们利用到死为止。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一定会想尽办法瞒着天空人，不让他们发觉。」
「这我没有异议……」
阿提斯冷冷地回答道。其实根本不用魔王讲，阿提斯也不可能再去拜托天空人了。
「——那第三个方法呢?」
「就是收集女巫之书，解开我的封印。」
魔王大剌剌地丢出这么一句话。
「然后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只要我拿回完全的魔力，要再生人类的灵魂一点困难都没有。一瞬间就可以完成了。」
这家伙真让人不爽。
自己欺骗人在先，被发现之后还是完全只想到自己的利益。
但阿提斯听到这里还是松了口气。
因为仍然有办法能让卡露瑟活过来。
他毫不犹豫地跪在魔王面前。
「我知道了，我将尽自己的全力，再加上斐希那斯王国全部的力量来回收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女巫之书。」
「……哦?真是令人感动。那干嘛还要想东想西的，一开始就这么做不就得了吗?」
魔王密特拉斯边用瞧不起人的声音说着，边低下头看着阿提斯。
但阿提斯却还是维持着跪姿并抬起头来说：
「不过你也要向我保证一定要让卡露瑟复活!」
魔王马上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为何，以前所未见的凶恶表情低头直瞪着阿提斯。
随即，原本愤怒的表情又不知道为什么变成扭曲的笑容。
「一定?那我只好拒绝了。为什么我得对你这个卑微的人类做出这样的约定呢?」
——这是什么意思!
阿提斯虽然当场就想发出声音来吼回去，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在这时候发脾气的话，交涉就会因此而破裂。
「……那这样的话，我就不帮助你回收女巫之书。」
「没关系啊。虽然得多花一点时间，但也不是非得要你帮忙不可。但如果你不当我的手下协助我的话，我就没有任何理由帮你让卡露瑟复活了。」
阿提斯瞬间整个人呆住。
魔王竟然自己主动拒绝继续谈判下去。阿提斯狠狠回瞪魔王一眼。
「你这家伙!」
「讲话客气一点啊，阿提斯。你今后要像只狗一样展现出忠心的模样，然后尽量讨我的欢心才行唷!」
「……如果你要我这么做也可以，但你得保证一定要解救卡露瑟。」
「已经说过我拒绝了。那要看我拿回肉体时的心情如何。你没有选择权也没有决定权，只要努力抓住那渺小的希望然后为我拼命就可以了!」
「因为你不是人类，所以完全不了解我们!完全不了解!」
阿提斯终于受不了魔王的态度而站起身来向他逼近。
「卡露瑟的死对你来说只是谈判用的道具吗?别开玩笑了!结果这就是你真正的企图吗?」
但是魔王听完后却只是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真正的企图?是啊，所以你只要乖乖地被骗就好啦，那样的话现在就依然可以沉浸在幸福当中。还不就是你这家伙自己把我精心准备的计划给毁掉了，你这个没用的垃圾只要按照我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
阿提斯对着冷笑的魔王投以充满深沉恨意的视线，但魔王却还是笑着咂了一下舌头。
「什么都办不到的小鬼头别做出那种表情啊，阿提斯。」
阿提这时候才终于注意到——
——自己已经失去所有可以拿来当成交涉条件的筹码了。
阿提斯悄悄地离开了王城。
他踩着摇晃的脚步，走在深夜时分的王都斐希纳姆街道上。
这么晚的时间里路上已经没有任何行人。
持续行走的阿提斯不久之后便踩到地上的洞穴而绊了一下。但他也因此终于停下脚步，直接就这样倒在地面上。
阿提斯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走到早上才刚来过的大喷水池广场。
水道闸门由于早上发生的爆炸而关上，但似乎仍然在漏水。细微的水流反射着月光，在道路上形成一条光河。
「在一天之内……」
自己竟然就失去了如此多的东西，而阿提斯只能紧盯着黑色的地面看。
不，应该说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没拥有过任何东西。
原本相当信任的魔王，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他而已。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自己却意外地大受打击。
「……可恶!那家伙太可恶了!为什么!」
他悔恨地叫着。
但不知为何声音却是那么地无力，就连愤怒感也霎时烟消云散。
阿提斯发现自己的心里开了一个大洞，所有的感情都被吸进那个洞里去了。
那是存在于自己心中最恐怖也最危险的黑暗部分，但阿提斯却没办法将注意力从上面移开。
阿提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羁绊了。
——如果没有羁绊的话，那他为什么要帮魔王做事?
——如果没有羁绊的话，那他又为什么要和魔王对决呢?
这两件事最后都只会留下一片空虚。
他在这个世界当中已经完全失去落脚处了。
那种寂寞感就跟待在这无人的寂静深夜里一样。
现场唯一声响是由损坏的水道当中不断漏出来的细微流水声。
这道水声忽然跟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
阿提斯这时候整个人垂头丧气地把手撑在地上，而脚步声来到他面前时便停了下来。
开始阿提斯无视这个人的存在。
但脚步声的主人却这么一直站在他面前。
过了一阵子之后，他才好不容易抬起头来。结果站在那里的人是背着少许行李的克拉蒂亚·维克丝。
这时的克拉蒂亚不知为什么也没有先前那种充满自信的感觉了。她看起来相当疲累，但眼神却十分温柔。
「你想趁着夜色离开王都吗?」
听见阿提斯的问题之后，克拉蒂亚点了点头。
「那还用说吗?我的真实身份已经被你这个王城卫兵队队长给知道了，我随时都有可能会被逮捕。」
「不，我不会那么做的。因为你又没犯什么罪。」
「你真是太天真了……」
觉得有些震惊又有些失望的克拉蒂亚这么说道。紧接着她的黑色长发便整个竖立了起来，她戴在头上的金属发饰便被魔法光芒所包围，然后像两片贝壳般合起来了。
「你——」
阿提斯就这么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克拉蒂亚·维克丝的头完全被金属制的头盔罩了起来。整颗头仅有嘴角部分露出，脸部中央则张开一颗发出红光的巨大眼睛。
她的特征就跟在王国里引起骚动的独眼假面盗贼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今天早上的暗杀骚动也是你引起的?」
「没错，但是却被你给破坏了。所以我才会跟着你到了那家餐厅。」
阿提斯因为这残酷的事实而垂下了头。
结果克拉蒂亚也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而把阿提斯当做垫脚石。
但是这个克拉蒂亚却越过假面望着阿提斯，疑惑地喃喃说道：
「流入魔王身体里的魔力洪流在中继点上逆流了……?这是为什么?」
听见克拉蒂亚这段摸不着头绪的话，阿提斯抬起了头来。克拉蒂亚假面上四处张望的独眼，魔法光芒忽然更加炽盛。
「你还想要打倒魔王吗?」
「当然。」
「这样啊——但今天早上你的箭根本射不中魔王啊。这就是你目前的实力，也是残酷的现实。你是赢不了魔王密特拉斯的。」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放弃这件事.因为那将让我失去自我。
「你真的很坚强……」
克拉蒂亚轻轻呼了口气，猛地勾住阿提斯的脖子，把他的脸拉了过来。
「……我这样根本算不上是坚强吧!」
「…………那你为什么还要挑战魔王?」
「如果丧失自我的话，我又会变回以前那个没有存在价值的自己。就是因为害怕那样，我才会没办法改变目标，甚至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来努力抓住这最后一点存在价值。虽然我终将面临毁灭，但我却没有办法逃避这种命运，你能够了解我的心情吗?」
「你——」
当阿提斯准备开口说话时，戴着头盔的克拉蒂亚便给了他一记头锤。这突乎其来的攻击让阿提斯当场向后倒去。
「我的宿命已经注定是这样了，你说再多也没有用，我自己也已经认命了。我想我该走了——接下来应该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你，所以永别了。祝你有个好梦，阿萨·贝尔西拉克。」
「等等——」
阿提斯好不容易撑起身体，但这时克拉蒂亚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王都的黑夜当中。
卡露瑟一边转动手臂，一边用开朗的声音说着。
在从餐厅要回到王城里的路上，卡露瑟用依然兴奋的表情回头看着阿提斯。而阿提斯只是默默对她微微一笑。
故做镇定的阿提斯头脑里充满着疑问。克拉蒂亚·维克丝所说的话已经剥夺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当然他没有任何相信克拉蒂亚的理由。
阿提斯心里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从刚才就一直观察卡露瑟的模样，但根本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她与平常的卡露瑟根本没有两样。
这时阿提斯将手伸进口袋里。
里面的黑水晶戒指在指尖转动着。
阿提斯拥有的知识让他知道这是个怎么样的魔法道具。
黑水晶是可以操纵水系魔法的宝石，做成戒指之后只要将它击碎就可以消除水系魔法。如果卡露瑟真是被人操纵，那一定就是被施加了可以控制人类肉体的水系魔法了。
所以阿提斯想知道真相的话，只要把这个戒指击碎就可以了。这么一来，所有的真相都将呈现在他眼前。
如果卡露瑟确实活着，那就不会有任何变化，如果卡露瑟是被人操纵的尸骸，马上就会无法动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而阿提斯确实肩负着辨明真相的义务。
如果是魔王操控着卡露瑟的尸体，那将是王国的重大危机。因为那将不只是阿提斯，而是整个王国都遭到魔王的利用。现在这个想法已经在阿提斯脑海里出现好几次了。
但阿提斯最后还是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阿提斯?」
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的卡露瑟用吃惊的口气对阿提斯说道。陷入沉思的阿提斯在回了一声
「咦?」之后，脑袋就直接撞上了墙壁。
「这里是……?」
他急忙看了一下四周圈。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进入王城，而且还来到卡露瑟房间前面。
从餐厅到这里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并且还要经过卫兵的岗哨才能进到城里面。但阿提斯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就显示他刚才真的是完全陷入沉思的状态了。
「阿提斯，你怎么了?」
卡露瑟以轻松的口气问道。阿捉斯急忙笑着摇了摇头回答「没事」。结果卡露瑟不知为何有些不高兴地往上看着他说：
「我说……阿提斯啊……」
「嗯。怎么了……?」
卡露瑟往左右两边张望了一下，阿提斯也跟着她的视线往两边看。但两旁就只是漆黑的走廊，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结果卡露瑟再度用「我就说吧!」的表情看着阿提斯，然后用手指拉着阿提斯衬衫的腹部位置。
但阿提斯只是由正面回看着她，然后眨了五次眼睛。
「………………………………………咦?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
卡露瑟用力叹了口气之后，拍了拍阿提斯的脸颊然后便打开自己的房门。
「晚安了，阿提斯，明天见。」
「嗯，晚安。你为什么在生气——?」
「谁知道……」
卡露瑟不回答问题就进到房间里，接着在阿提斯面前将房门关上。
阿提斯将手指放在下巴上，微微歪着头。
但就在这个时候……
「!?」
阿提斯忽然感到一阵非常强烈的恶寒，于是他马上紧张地看着四周围的环境。他的手下意识地迅速放到腰间的护身短剑上。
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视线从黑暗中一直紧盯着阿提斯不放。他从气息上就可以清楚感觉有人正看着自己。
「……是谁?一定有人在才对……」
阿提斯在嘴里嚅嗫着。
但不论转往通道的任何方向，眼前都只能见到一片黑暗。
下一个瞬间则又换成卡露瑟房里传来有东西掉落的巨大声响。
「卡露瑟，你怎么了!」
阿提斯对着房门吼着，接着马上起脚踹开房门。
刚才那应该是有人倒下来的声音。如果那是卡露瑟的话，那她当然就没办法回话了。
阿提斯在微暗的屋子里四处张望，希望尽快能找到卡露瑟。
「卡露瑟奥拉莉亚!」
在油灯发出的微光下，可以看见卡露瑟正倒在地板上。阿提斯马上赶过去将卡露瑟扶了起来。
「不要紧吧，卡露瑟?你怎么了?」
卡露瑟在阿提斯的臂弯里一边呻吟一边扭动着。表情虽然痛苦，但呼吸却还很平稳。
「没关系。不用勉强回答。我马上就叫御医过来——」
「阿提斯……等等……」
卡露瑟软弱的手抓住了阿提斯的肩膀阻止了他。这时他手臂里的卡露瑟呼出了灼热的气息。
而阿提斯也忽然从微弱灯光当中意识到卡露瑟的身体曲线。
透过无袖宽松的睡袍可以看见她美丽的肌肤，此外露出一部分的娇小黑色内衣此时看起来格外显眼，阿提斯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阿提斯，我——」
忽然听见卡露瑟宛如呢喃般的声音，阿提斯吓得整个人快要跳了起来。
「——嗯、嗯，怎么了?尽管告诉我没关系。」
「就算请医生来也没用的。」
「怎么忽然讲这么任性的话呢?」
阿提斯虽然微笑着这么说道，但心里却不断发冷。克拉蒂亚那诡异的发言又再度浮现在脑海里。
「我……曾被人说过普通医学根本对这种身体发挥不了作用。」
「这种身体?是魔王密特拉斯说的吗——?」
卡露瑟痛苦地点了点头。卡露瑟曾因为肉体被剑刺穿而丧命。最后是因为淋到了魔王肉体的血液——也就是现在的阿提斯的血液才苏醒过来。
能对卡露瑟身体状况提出意见的，目前就只有魔王一个人了。
「但也不能就这样——」
「你先听我说。魔王曾说过，复活之血的力量总有一天会消失……」
「你说什么!」
「关于这件事他已经警告过我了。他告诉我……必须要补充阿提斯你的血液……」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一瞬间感到心脏被人紧紧捏住的阿提斯，这时总算松了一大口气。
「没问题的，卡露瑟。为了你，我就算流点血又有什么关系——」
阿提斯把手放在护身短剑上。但是卡露瑟却把手紧紧叠在阿提手上阻止他。
「等等……」
「为什么?」
「别为了我伤害自己的身体，阿提斯……」
卡露瑟用痛苦的表情，断断续续地拼命说道。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你的心……你的心灵会产生扭曲。」
「不会的，你不用担心。」
阿提斯尽可能温柔地回答她。这时卡露瑟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数度因为痛苦而咬紧了牙根。阿提斯实在不忍心见到卡露瑟如此痛苦。
「我什么都愿意做——」
「阿提斯……抱歉了……」
卡露瑟独自说完之后，忽然整个人便往阿提斯身上扑去。
而阿提斯根本没有时间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整个人就这样被扑倒在地板上，接着嘴唇便被卡露瑟给完全封住。
阿提斯本人还没有时间确认这第一次发生的触感时，对方的舌头已经伸进他的嘴里。
——等等。
阿提斯终于受不了，反射性地准备用自己的舌头阻止卡露瑟的舌头，但实际上却变成两人的舌头伴随着潮湿的声音交缠在一起，结果变得更加紧密。
当阿提斯发现自己做出非常恐怖的行动时，他已经羞得满脸通红了。
「……哈啊……」
最后阿提斯终于因为快要窒息，而强行把坐在身上的卡露瑟拉开。
「等一下，卡露瑟。你怎么变得这么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吗?」
但卡露瑟却像发烧而头脑不清楚般，只是默默地把阿提斯抵抗的手压了回去。卡露瑟的手臂和背部浮现与她弱女子外表不符的肌肉线条，线条在她身体上留下阴影并夸张地扭曲着。卡露瑟这时再度往阿提斯身上扑去，接着又开始吸起他的嘴唇来。
——原来如此，是唾液吗……
阿提斯好不容易才注意到这点。
卡露瑟希望吸取阿提斯的其他体液来代替他的血液。
但光靠这么点唾液似乎还是没办法解决问题。
不久之后卡露瑟的舌头离开阿提斯的嘴，开始焦急地舔起他的脸颊。她简直就像溺水的人一样，手不断在周围探索着。
「卡露瑟，看来这样还是不行。你还是用我的血吧——」
卡露瑟在空中挣扎的手轻轻敲到阿提斯的额头，接着手指用力抓住阿提斯帽子下面的兽耳。
「呜哇!」
忽然有一股钝重的疼痛感由头上往身体中心刺入。
平常这对耳朵被摸到时也会有奇妙的搔痒感，但跟刚才的感觉相比，搔痒感可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的背脊无视自己的意志拱了起来，重重地撞在地板上。
卡露瑟的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般用力搔着阿提斯的耳朵。光是这样，阿提斯就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啊、啊、嗯啊啊!」
接下来新的压迫感又把阿提斯逼入绝境当中。
卡露瑟开始专心地舔起一瞬间从他脖子上冒出的汗水。
「卡露瑟，哇呀!抱歉，你、你稍微、停一下……」
「……抱歉阿提斯…………真的很抱歉……」
卡露瑟像梦呓般不断道歉。除了频繁地动着嘴唇之外还加强搔耳朵的力道，可以说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而且她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开始从上面解起阿提斯衬衫的钮扣。
「不、不会吧……哈呜呜……啊嗯……」
卡露瑟柔软的舌头舔完脖子上的汗水后，开始固执地从胸前舔到乳沟——最后一直到腹部凹陷处的肌肤。
卡露瑟的双手配合着舌头的动作离开阿提斯的兽耳——开始抚摸肩膀，甚王在胸口不断搔痒，让阿提斯发出好几次悲鸣，最后终于来到他丰满的臀部下方。
「啊呜，啊呜呜呜呜!」
卡露瑟灌注力道的指尖，开始抚摸起阿提斯平常隐藏起来的另一个野兽象征——也就是蓬松的尾巴。
「————!」
阿提斯急忙用无力的手掩住嘴巴。
但这也只能将他狼狈的呻吟声稍微变小而已。而卡露瑟的攻势并不是到此就结束了。阿提斯感觉到马上就会有非常恐怖且难以忍受的瞬间将降临到自己身上，身体简直变成不像自己的一样。
心灵快要被从体内扯出去而魂飞魄散的感觉不断袭击阿提斯，他只能拼命抵抗并且将知觉拉回自己身上。但就算阿提斯再怎么顽抗，卡露瑟的手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她脸上甚至大剌剌出现「我就是要这么做」的表情，还是不断对阿提斯发动攻势。
「快住手啊……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阿提斯用尽全力，才能在喘息当中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道。但当他这么说的瞬间，尾巴根部就被卡露瑟用指尖用力一拧。
阿提斯的身体再度高高地向上拱起。
接着眼睛反白，整个身体朝天空弹起。
****
当回过神来时，阿提斯才发现自己呼吸急促并且全身大汗，一直凝视着漆黑房间的角落。
由于手脚仍处于麻痹状态，所以没办法自由活动，有时还会有无法停止的痉挛像波浪般冲击着身体。而阿提斯就只能用空白的脑袋，呆呆朝下望着身体不可抗拒的现象。
坐在阿提斯身上的卡露瑟现在正用舌头舔着阿提斯的腹部。
原本准备对卡露瑟说话的阿提斯，在看见她满足的表情后又闭上了嘴巴。至少她刚才突然发作的症状现在看来已经治好了。
「嗯……」
阿提斯不自觉间又发出了呻吟。
每当卡露瑟舔到他的肚脐时，就会有股缓慢的麻痹感传遍身体。细微的呻吟声再度断断续续地从阿提斯嘴里流了出来。
——我想保护卡露瑟。
阿提斯一边盯着黑暗的天花板看，一边忽然产生这种念头。
他忽然发现，无论是魔王密特拉斯的阴谋或是克拉蒂亚·维克丝真正的想法，这些对他来说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跟这些事情比起来，阿提斯最重视的还是他得要鼓起勇气来面对现实，才能真正解救卡露瑟这件事。
阿提斯用脚将不知在何时被脱掉的男用长裤拉了过来。
他对抬起头来脸上出现讶异表情的卡露瑟微微一笑，然后就从裤子口袋里取出黑色水晶戒指。
只要使用这只戒指，就能知道卡露瑟目前是何种状态，又是为何所苦。也能知道阿提斯必须去做哪些事情才能真正解救卡露瑟。
「卡露瑟，我一定会保护你……」
阿提斯抚摸着正在自己肚子上方的卡露瑟的头，接着他便握住黑水晶戒指，像祈祷般在双手上灌注力道。
戒指很容易就碎裂，接着从阿提斯指缝中跑出一道小小的闪电。
闪电在途中忽然一分为二。
一道闪电往屋外飞去，另一道则朝阿提斯飞来。
「呜!」
阿提斯被朝自己射过来的闪电击中额头，也因此受伤并流出血来。
但阿提斯原本就拥有「魔王的血与肉体」，这点小伤对他的恢复力来说根本不成问题，伤口马上便愈合并消失了。
但卡露瑟身上却产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卡露瑟就这么坐在阿提斯身上，张着眼睛停止了所有动作。她的瞳孔就跟死人一样没有任何力量与光亮。
「果然如此吗……」
阿提斯如此呢喃着。
魔王果然说了谎。
呈现在眼前的结果确实相当令人震惊，阿提斯的身体深处感到一阵刺痛。
但这就是卡露瑟身陷苦难当中的事实。所以阿提斯一定得有所行动。这是他心中早已决定的事情。
「没问题的。你等等啊，卡露瑟。」
阿提斯将卡露瑟的身体抱起来，慢慢地让她躺在床上。接着又帮她合上眼睑，让她闭上眼睛。
而阿提斯在整理好凌乱的衣服之后，便带着悲壮的决心离开了房间。
魔王现在应该待在那个老地方才对。
阿提斯不知为何如此深信着。
克拉蒂亚·维克丝潜藏在酒店仓库里酒樽之间的微暗当中。
旁边装在篮子里的生鲜蔬菜堆得像山一样高，而她则是不断用手撕下蔬菜然后强行塞入嘴里。她一边让嘴里发出咀嚼声一边盯着墙壁的一点看，还像是被人强迫般不停碎碎念着：
「——没问题的。我很强，我很强，我很……」
克拉蒂亚用颤抖但无感情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而她那金属制成的发饰——「圣盔莫利安」就放在身边。
这个魔法道具虽然具有多种神秘的力量，但最大的用途就是「守护心灵的盔甲」。使用者在精神上有很大的压力时，圣盔莫利安能藉着「让人一时之间忘记压力」来保护使用者的心灵。而使用的结果就是克拉蒂亚可以不受感情影响，总是能冷静地做出最适当的判断。
就是因为得到这个魔法道具，克拉蒂亚才能掌握维克丝家族的实权，也才能处理行政官的公务，并且勇敢地挑战魔王。
但是这个心灵盔甲也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持续佩戴的话，记忆将会出现缺陷。也就是时常会完全忘记发生过什么事情。但这么一来就跟逃避现实没有两样，也就无法以缜密的思绪来作判断了。
因此克拉蒂亚在行动结束的夜晚时分，就一定得卸下圣盔莫利安，只凭自己的肉体来面对这整个世界。平常都利用道具来提升精神能力的克拉蒂亚，其实原本是个非常内向且胆小的女孩，当她卸除道具时就得以最真实的自己来面对现实。
但这对她来说可是最为恐怖的一段时间。她装出洋溢活力且充满自信的模样时所产生的悲伤、恐惧以及来自他人的怨恨，都会在这时变成压力一口气朝她袭来。所以这种时候克拉蒂亚为了减轻恐惧感，总是会不断进行「塞满胃部」的动作。
「阿萨·贝尔西拉克究竟是什么人呢……?除了是女怪物之外还是魔王的亲信，而且也是卡露瑟公主相当熟悉与亲密的旧识。真的会有这种人存在吗……?」
克拉蒂亚边把食物塞进嘴里边碎碎念着，头脑里还充满了各种想法。她将这些想法全说出口，然后持续用自己的耳朵听着。她就是靠这样子做来打发时间。
「目前仍有庞大魔力注入魔王密特拉斯体内，而她便是魔法墙的最大中继点……」
克拉蒂亚说着说着，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忽然笑了起来。
「这样的话——就把那个女孩杀掉就好了。」
这就是解除魔王护身符最简单且确实的方法。所以克拉蒂亚才会接近那女孩。
「但我就算借用了圣盔的力量，还是没办法做到……」
反倒是克拉蒂亚还自己表明真正的身份。把手里的王牌直接在对方眼前摊开。而她之所以会这么做，理由其实很简单。
「竟然想由敌人身上确认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这实在太愚蠢了。」
而这么做造成的后果，就是克拉蒂亚现在害怕追捕者的出现。
「阿萨·贝尔西拉克的那种态度只是演技，而我就这样被她骗得晕头转向——这种可能性不知道有几成呢?」
她从嘴里轻轻叹了口气。
「我能够平安离开王都斐希纳姆吗?」
她说完后又摇了摇头。
「现在事情正朝不利的方向发展，得修正方向才行。」
当她重新振作起精神时，忽然有小石头滚落在坚硬地板上发出「喀啦」一声。
克拉蒂亚抓着食物的手停了下来，同时也停止说话、思考与聆听，只是恍惚地看了一下小石头。
「……糟糕!」
她的注意力分散了。周围的视线忽然急速变暗，能见范围也越变越小。目前为止一直藉着冷漠来压抑住的恐怖感一口气开始逆流。
克拉蒂亚发出苦闷的呻吟声并当场跪了下来，开始朝着地板吐出刚刚才硬塞进胃里的食物。
——刚才有东西在动。
除了克拉蒂亚之外，确实还有其他人在这座仓库里面。她拼了命地想要辨认出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但却因为晕眩而无法固定视线。会到这里来的想必是来杀害克拉蒂亚的追兵，她势必得赶快逃走才行。但她却已经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该往何处逃才好。
「对了，得带圣盔逃走才行……!」
突然想起这件事的克拉蒂亚发出悲鸣。就算能够逃出生天，只要没有那个道具，克拉蒂亚也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在哪啊!」
即使伸出手到处摸索，所碰到的也只是坚硬地板而已。
『是我啊，克拉蒂亚·维克丝。』
独特的声音响彻在整个空间里。
——是伙伴。我唯一伙伴的声音……
因为恐惧而游移不定的视线终于固定了下来。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飘浮在空中，有着铜铃大眼的人偶——天空人艾雷克特拉的身影。
当克拉蒂亚知道不是敌人后便整个人虚脱且瘫软在地上。
另一方面天空人则是在空中往下凝视了一阵子克拉蒂亚狼狈的模样。
在沉默的时间里，克拉蒂亚才好不容易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不知道有多狼狈。
『——你还是放弃打倒魔王这件事吧。』
天空人艾雷克特拉明确地说。
克拉蒂亚听见后吞了一口气。
她在脑海里已经计算出自己想要赢过魔王密特拉斯唯一的机会……
就是得到天空人的认定并获得古代加隆奴王的力量，然后使用那种力量来打倒魔王。
之前勇者阿提斯便曾到达「我思的境界」而获赠三种圣武具。而克拉蒂亚也得跟他一样获得天空人的认定才行。
但是在森林之民的传承里面，「我思的境界」是要拥有完全的勇气，也就是必须达到能让人称为英雄的境界。
在这种条件之下，克拉蒂亚就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不可能达到「我思的境界」的。
天空人绝对不会选择克拉蒂亚当魔力的继承人。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要竭尽自己所能去试试看。」
『为了什么?』
天空人艾雷克特拉回问道。
『何必白费力气?』
「你是不会了解人类的心情的……」
『我了解。我已经看过太多为了自我满足而停止思考，只会空口说大话的人了——』
自顾自地说完之后，天空人的身影便从空中消失了。
自己一个人被留下来的克拉蒂亚，绝望地用手盖住了脸。
「我当然也知道——只凭自己的力量是绝对赢不过魔王的!」
阿提斯用力推开国王房间的两扇门板。
这间工作室兼谒见大厅的房间在即使过了深夜的现在仍是灯火通明。但宽广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其他人在，只有魔王一个人坐在最深处的王位上。
他的双眼由正面狠狠瞪着阿提斯看。
但他的头发却十分凌乱，低下来的脸看起来气色非常糟糕，甚至还用布按着流出大量汗水的额头。魔王也跟阿提斯一样，额头遭到魔法闪电攻击而受伤了。
也就表示魔王也用跟阿提斯相同的方法在操纵着卡露瑟。
但这种事根本就不重要了。
阿提斯对着魔王如此说道：
「我不打算责怪你背叛我这件事。」
「哦～～你的口气还真大哪——」
「闭嘴。我想确认的就只有一件事情而已……那就是卡露瑟现在究竟是怎么了?」
魔王呼了口气，接着垂下眼：
「——我藉由让卡露瑟淋过『魔王之血』来对她施加『水妖精之绳』这种操纵肉体的魔法。然后经由操纵卡露瑟来让她的心脏持续跳动、呼吸与进食。但也仅能做到这样而已……」
「这样而已?结果就连你这个魔王也没办法让卡露瑟复活吗?」
听见阿提斯这个挑衅的问题之后，魔王再度抬起视线轻轻瞪了他一眼。
「魔王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但被封印在人类身体里的我，魔力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现在的我看不见魔王应该能看见的东西，也无法完全发挥出原有的魔力。」
「——那又怎么样呢?」
「我光是要维持卡露瑟死去的肉体就已经快将『水精灵之绳』耗尽了，所以卡露瑟的思考能力——也就是灵魂的再生作业才会进展得这么慢。但如果卡露瑟真的死了，王国就得重新建立，所以我就——」
「那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
「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卡露瑟的灵魂再生?」
魔王原本想要说些什么而开口，但最后还是将嘴闭上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好不容易才这么回答道：
「……谁知道。但按照这种速度的话大概要花个几百年吧。」
「别开玩笑了!」
「我也知道。所以我们才得赶紧进行下一个对策。只有三种选择而已——」
说着，魔王似乎难掩忿懑般，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第一个选择是借助于除了我之外的其他魔法师。但要从人类当中找出像我如此高明的魔法师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
「那你根本可以不用说嘛!」
「不，为了验证第二个方法，我们需要这个假设。也就是说如果人类不可能的话，只好指望非人类的力量了。」
阿提斯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
「借助天空人的帮助啊!」
阿提斯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眼睛。魔王则像是很满意自己说的笑话般大笑了起来。
「当然这个方法也很愚蠢，毕竟天空人是不可能再度帮忙曾与我合作的你。甚至若是让他们发现你的弱点，你还会被他们利用到死为止。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一定会想尽办法瞒着天空人，不让他们发觉。」
「这我没有异议……」
阿提斯冷冷地回答道。其实根本不用魔王讲，阿提斯也不可能再去拜托天空人了。
「——那第三个方法呢?」
「就是收集女巫之书，解开我的封印。」
魔王大剌剌地丢出这么一句话。
「然后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只要我拿回完全的魔力，要再生人类的灵魂一点困难都没有。一瞬间就可以完成了。」
这家伙真让人不爽。
自己欺骗人在先，被发现之后还是完全只想到自己的利益。
但阿提斯听到这里还是松了口气。
因为仍然有办法能让卡露瑟活过来。
他毫不犹豫地跪在魔王面前。
「我知道了，我将尽自己的全力，再加上斐希那斯王国全部的力量来回收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女巫之书。」
「……哦?真是令人感动。那干嘛还要想东想西的，一开始就这么做不就得了吗?」
魔王密特拉斯边用瞧不起人的声音说着，边低下头看着阿提斯。
但阿提斯却还是维持着跪姿并抬起头来说：
「不过你也要向我保证一定要让卡露瑟复活!」
魔王马上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为何，以前所未见的凶恶表情低头直瞪着阿提斯。
随即，原本愤怒的表情又不知道为什么变成扭曲的笑容。
「一定?那我只好拒绝了。为什么我得对你这个卑微的人类做出这样的约定呢?」
——这是什么意思!
阿提斯虽然当场就想发出声音来吼回去，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在这时候发脾气的话，交涉就会因此而破裂。
「……那这样的话，我就不帮助你回收女巫之书。」
「没关系啊。虽然得多花一点时间，但也不是非得要你帮忙不可。但如果你不当我的手下协助我的话，我就没有任何理由帮你让卡露瑟复活了。」
阿提斯瞬间整个人呆住。
魔王竟然自己主动拒绝继续谈判下去。阿提斯狠狠回瞪魔王一眼。
「你这家伙!」
「讲话客气一点啊，阿提斯。你今后要像只狗一样展现出忠心的模样，然后尽量讨我的欢心才行唷!」
「……如果你要我这么做也可以，但你得保证一定要解救卡露瑟。」
「已经说过我拒绝了。那要看我拿回肉体时的心情如何。你没有选择权也没有决定权，只要努力抓住那渺小的希望然后为我拼命就可以了!」
「因为你不是人类，所以完全不了解我们!完全不了解!」
阿提斯终于受不了魔王的态度而站起身来向他逼近。
「卡露瑟的死对你来说只是谈判用的道具吗?别开玩笑了!结果这就是你真正的企图吗?」
但是魔王听完后却只是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真正的企图?是啊，所以你只要乖乖地被骗就好啦，那样的话现在就依然可以沉浸在幸福当中。还不就是你这家伙自己把我精心准备的计划给毁掉了，你这个没用的垃圾只要按照我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
阿提斯对着冷笑的魔王投以充满深沉恨意的视线，但魔王却还是笑着咂了一下舌头。
「什么都办不到的小鬼头别做出那种表情啊，阿提斯。」
阿提这时候才终于注意到——
——自己已经失去所有可以拿来当成交涉条件的筹码了。
阿提斯悄悄地离开了王城。
他踩着摇晃的脚步，走在深夜时分的王都斐希纳姆街道上。
这么晚的时间里路上已经没有任何行人。
持续行走的阿提斯不久之后便踩到地上的洞穴而绊了一下。但他也因此终于停下脚步，直接就这样倒在地面上。
阿提斯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走到早上才刚来过的大喷水池广场。
水道闸门由于早上发生的爆炸而关上，但似乎仍然在漏水。细微的水流反射着月光，在道路上形成一条光河。
「在一天之内……」
自己竟然就失去了如此多的东西，而阿提斯只能紧盯着黑色的地面看。
不，应该说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没拥有过任何东西。
原本相当信任的魔王，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他而已。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自己却意外地大受打击。
「……可恶!那家伙太可恶了!为什么!」
他悔恨地叫着。
但不知为何声音却是那么地无力，就连愤怒感也霎时烟消云散。
阿提斯发现自己的心里开了一个大洞，所有的感情都被吸进那个洞里去了。
那是存在于自己心中最恐怖也最危险的黑暗部分，但阿提斯却没办法将注意力从上面移开。
阿提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羁绊了。
——如果没有羁绊的话，那他为什么要帮魔王做事?
——如果没有羁绊的话，那他又为什么要和魔王对决呢?
这两件事最后都只会留下一片空虚。
他在这个世界当中已经完全失去落脚处了。
那种寂寞感就跟待在这无人的寂静深夜里一样。
现场唯一声响是由损坏的水道当中不断漏出来的细微流水声。
这道水声忽然跟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
阿提斯这时候整个人垂头丧气地把手撑在地上，而脚步声来到他面前时便停了下来。
开始阿提斯无视这个人的存在。
但脚步声的主人却这么一直站在他面前。
过了一阵子之后，他才好不容易抬起头来。结果站在那里的人是背着少许行李的克拉蒂亚·维克丝。
这时的克拉蒂亚不知为什么也没有先前那种充满自信的感觉了。她看起来相当疲累，但眼神却十分温柔。
「你想趁着夜色离开王都吗?」
听见阿提斯的问题之后，克拉蒂亚点了点头。
「那还用说吗?我的真实身份已经被你这个王城卫兵队队长给知道了，我随时都有可能会被逮捕。」
「不，我不会那么做的。因为你又没犯什么罪。」
「你真是太天真了……」
觉得有些震惊又有些失望的克拉蒂亚这么说道。紧接着她的黑色长发便整个竖立了起来，她戴在头上的金属发饰便被魔法光芒所包围，然后像两片贝壳般合起来了。
「你——」
阿提斯就这么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克拉蒂亚·维克丝的头完全被金属制的头盔罩了起来。整颗头仅有嘴角部分露出，脸部中央则张开一颗发出红光的巨大眼睛。
她的特征就跟在王国里引起骚动的独眼假面盗贼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今天早上的暗杀骚动也是你引起的?」
「没错，但是却被你给破坏了。所以我才会跟着你到了那家餐厅。」
阿提斯因为这残酷的事实而垂下了头。
结果克拉蒂亚也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而把阿提斯当做垫脚石。
但是这个克拉蒂亚却越过假面望着阿提斯，疑惑地喃喃说道：
「流入魔王身体里的魔力洪流在中继点上逆流了……?这是为什么?」
听见克拉蒂亚这段摸不着头绪的话，阿提斯抬起了头来。克拉蒂亚假面上四处张望的独眼，魔法光芒忽然更加炽盛。
「你还想要打倒魔王吗?」
「当然。」
「这样啊——但今天早上你的箭根本射不中魔王啊。这就是你目前的实力，也是残酷的现实。你是赢不了魔王密特拉斯的。」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放弃这件事.因为那将让我失去自我。
「你真的很坚强……」
克拉蒂亚轻轻呼了口气，猛地勾住阿提斯的脖子，把他的脸拉了过来。
「……我这样根本算不上是坚强吧!」
「…………那你为什么还要挑战魔王?」
「如果丧失自我的话，我又会变回以前那个没有存在价值的自己。就是因为害怕那样，我才会没办法改变目标，甚至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来努力抓住这最后一点存在价值。虽然我终将面临毁灭，但我却没有办法逃避这种命运，你能够了解我的心情吗?」
「你——」
当阿提斯准备开口说话时，戴着头盔的克拉蒂亚便给了他一记头锤。这突乎其来的攻击让阿提斯当场向后倒去。
「我的宿命已经注定是这样了，你说再多也没有用，我自己也已经认命了。我想我该走了——接下来应该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你，所以永别了。祝你有个好梦，阿萨·贝尔西拉克。」
「等等——」
阿提斯好不容易撑起身体，但这时克拉蒂亚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王都的黑夜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