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来做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阿提斯即使听见魔王的问题也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话：
「勇者是不回答这种无聊问题的。」
简短说完之后，阿提斯便向戴着面具的敌人攻了过去。
——是的，阿提斯他有个梦想。
他的梦想便是斐希那斯人能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
而卡露瑟便是为了这个梦想而牺牲。这就是梦想所带来的结果。
打从一开始阿提斯就说过要保护卡露瑟，但那根本只是不自量力的蠢话而已。因为阿提斯早已经被卡露瑟层层保护着了。
所以阿提斯只能咬紧牙关接受这样的事实。
即使就这样失去卡露瑟——即使接下来还得面对几千几万次的生离死别，阿提斯也无法允许有人想阻止斐希那斯王国继续存在下去。
——而当阿提斯再度确认自己的决心之后，他便有自信能够办到所有事情。
这时拉着弓箭的克拉提亚叫道：
「你是来救魔王的吗，阿萨·贝尔西拉克!」
阿提斯则吼回去说：
「我不是来救魔王，只是国王被你杀掉的话我会很困扰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克拉蒂亚她帮助贝鲁卡姆斯帝国的侵略部队狙杀国王，动摇王国的根基。然而她这么做的动机只是出于私怨，对王国的未来没有任何规划。这是对斐希那斯王国有害而无利的行为，所以阿提斯一定要阻止她。
但克拉蒂亚还是维持着拉满弓的姿态，继续开口说道：
「我不想伤害你，快让开，阿萨·贝尔西拉克。」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在说这种话呢?
阿提斯默默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时候克拉蒂亚才发现自己竟然因为如此愚蠢的事情而浪费时间，于是她在至近距离之下朝阿提斯正面发射弓箭。
阿提斯在丝毫不减缓去势的情况下利用右手的剑将它弹开，接着用左手的剑尖朝克拉蒂亚刺去。
半转过身子来避开攻击的克拉蒂亚，马上对身边的阿提斯射出第二只箭，而阿提斯这次则用右手剑的中央部分将它弹开。当箭一折断，魔法圆阵开始展开并爆炸时，阿提斯的肩膀已经近到几乎可以碰上克拉蒂亚的衣服了。
阿提斯的剑不等克拉蒂亚架上第三只箭，便已经先将箭尖给切断了。克拉蒂亚这才发现到……
——这样下去是没办法获胜的……只好突破假面的临界点了。
一旦做出判断，她的动作便相当迅速。克拉蒂亚一口气向后跳去，迅速逃到贝鲁卡姆斯士兵的背后。
「——看你要多少奖赏我都付，挡住那个女人!」
克拉蒂亚这么怂恿着士兵。虽然这么做很丢脸，但她实在需要几十秒的时间。
虽然士兵们对任性的克拉蒂亚面露鄙夷，但最后还是全部一起朝着那名只着轻装皮甲的女性攻了过去。
他们已经亲眼见识到对方的实力，但是黑铠士兵身为侵略的精锐部队，一直都接受着不能因此而退缩的训练。
但双手握剑的阿提斯，实力根本超乎这些人的想像。
第一个士兵的头和手臂才刚飞上空中时，第二个人的膝盖就已经被砍断并倒了下去。阿提斯不等对方求饶，直接就朝头部再补了一剑。
「你这家伙!」
第三名士兵为了解救同伴而慢了一步冲过来，但阿提斯的剑马上就准确地刺穿他的喉咙。
接着她又迅速接近第四个正在犹豫如何进攻的士兵，用剑打击他铠甲的缝隙。
「呜哇…………」
阿提斯不等对方从足以折断筋骨的冲击里回复过来，马上就让敌人的头与身体分家。
第五个人终于开始从阿提斯身边逃开，但是阿提斯没有天真到让他们逃走好重新集结战力攻过来。
他从后面追上逃走的士兵，一个个结束他们的生命。
他就像只杀人不眨眼的双牙怪物一样，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了。
阿提斯就这样不断挥舞着手中宛如猛兽的剑。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厉害——」
克拉蒂亚用手指碰了一下铁假面的脖子部分，然后将它往下压去。一阵小小的爆炸声过后，魔法自动充满了整个假面。
到刚才为之都还像是颗光滑鱼头的假面，在突然冒出两只耳朵的同时，还出现了长长的鼻子与第二只眼睛。
「形状改变了?」
完全不给阿提斯惊讶的时间，宛若狼一般的假面直接就朝他冲了过去。
她左手拿着魔法大弓克雷斯高，高举着的右手上浮现「失物招领」的魔法门。克拉蒂亚由魔法门里面抽出一把细长的剑，然后用它朝阿提斯刺去。
「这是——」
阿提斯用自己的剑将克拉蒂亚的剑弹了回去。但这时克拉蒂亚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地不断做出凌厉且正确的攻击。
「是假面的力量吗?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绝招!」
但阿提斯却丝毫不畏惧地随着惊人的气势挥出一剑。而克拉蒂亚则是以魔法弓克雷斯高把剑弹开。这把由金属制成的维克丝家传家宝弓也能拿来当成盾牌。
这时克拉蒂亚有了这下应该能获胜的感觉。
「女怪物就交给我来压制，你们快趁这时候冲上去干掉魔王!」
她对着周围发出指示，但是却没有任何贝鲁卡姆斯士兵回答她。
「怎么搞的?」
将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阿提斯剑上的克拉蒂亚这时才注意四周的状况。贝鲁卡姆斯士兵已经全部开始逃离现场。
「不对——」
克拉蒂亚马上就注意到那是阿塔罗斯做出了撤退的命令。而阿塔罗斯这时早已让旗下士兵重新排好行军队型，开始准备要离开这个地方。
「难道他们想丢下我不管吗……?」
「不，应该说更恶劣。」
阿提斯咬了咬嘴唇。
「倒霉的女人。」
贝鲁卡姆斯的将军阿塔罗斯在马背上笑着。原本已经获胜的战局，却因为一个人的突然出现而陷入颓势。
阿塔罗斯知道在这种状况下情势已经很难挽回了。这时如果不立刻承认失败的话，就只是徒增自军的损害罢了，因此阿塔罗斯决定让军队撤退。
但是军队既然已经出征了，是绝对不愿意空手而回的。
无论是远征的费用、支付给士兵的酬劳、兵力以及武器耗损时的补充等等……
这些全都得花上一大笔钱，所以当然得想个办法来填补这些花费。
于是阿塔罗斯下令接下来不朝南方国境前进，改向北方进军。
「我们要到史坦纳姆市去进行搜查!」
士兵们像是已经等这句话很久了，听见之后全部发出欢呼声。「搜查」是贝鲁卡姆斯帝国里固定的暗号，代表掠夺的意思。
长时间停留在这里的士兵们，早已发现提克特地方的史坦纳姆市根本没有什么守军，而且那里还有维克丝家族累积已久的财富。
「作战相当简单，总之就是金钱、女人、家畜全部抢了就跑，而且是谁先抢就先赢。」
阿塔罗斯举起手来准备下达命令。
但当他举手的同时，右前方忽然响起巨大的呼喊声。为了恫吓敌人而发出吼声是斐希那斯人特有的做法。
「竟然有敌人!」
阿塔罗斯凝神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结果发现湿原地带外围，东北方略高的山丘上已经有斐希那斯王国军队排出阵势。
「这是——」
阿塔罗斯脸色为之一变。
两军之间还有一大段距离，但只要贝鲁卡姆斯军北上朝史坦纳姆市前进的话，在途中侧面一定会遭受到攻击。
敌人数量粗略估计之下大概是自己的两倍，要是侧面遭受攻击的话，阿塔罗斯他们一定马上就会全灭。
而如果选择南下回到贝鲁卡姆斯帝国的话，数量繁多的敌军应该很难追得上他们才对，这么一来全身而退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也就是说斐希那斯王国司令官靠着自军绝妙的地理位置，来迫使敌人接受这连小兵都能懂的唯一选择。
简单来说就是要选择离开或是死亡。
「我知道这种方式。像这样让对手有选择余地的正经男人——」
阿塔罗斯露出浅笑并瞪着斐希那斯王国军。
远方飘扬的旗帜是王国第5连队「银之盾」的队旗。很久没有担任连队旗手的雷根上尉身边站着的正是贝罗卫斯·托利卡可提。
贝罗卫斯的内心原本一直处于「震惊」状态。
由斐希那斯人所建立的王国，守护王国的军队，以及指挥这些军队的自己——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认为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的一天。对于无法从这种状态里脱身而出的自己，贝罗卫斯只能感到无奈。因为贝罗卫斯不知道失去勇者阿提斯的自己今后该如何是好。
——但是勇者阿提斯终于回来了。
所以贝罗卫斯的眼神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充满迷惑与动摇。
「帝国人……你们敢往北方前进一步试试看，我一定会让你们全军覆没。」
远方的阿塔罗斯简直就像听见贝罗卫斯的呢喃一般，只见他转过头来对贝罗卫斯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接着便一脸愤恨地掉转马头。
他背后的贝鲁卡姆斯军队根本不用阿塔罗斯的指挥，他们非常整齐并且迅速地组成撤退的行军队形。
「——既然对方要撤退的话，我们就送他们到国境去吧。」
贝罗卫斯对部下发出了前进的命令。
在这些棘手的敌人完全撤离之前，贝罗卫斯绝对不敢掉以轻心。
侧眼确认了一下两军的行动之后，阿提斯再度和克拉蒂亚展开对峙。
克拉蒂亚那假面所带来的超绝能力几乎和阿提斯的剑技打成平手。
但是克拉蒂亚缺乏进攻的能力，对于周围不断变化的状况也完全束手无策。孤立无援的克拉蒂亚知道再这样下去只是会对自己更加不利而已。
「不，我还没有输!」
克拉蒂亚再度把手放到假面上。
假面再度充满了魔法光芒，原本整个向外突出的狼鼻忽然打开并且上移变成两只长角。
「这次变成牛的假面吗?」
克拉蒂亚的剑对感到困惑不已的阿提斯挥了下去，锐利的剑尖上还迸发出雷霆光芒来攻击阿提斯。
「巨人之断崖!」
随着有气无力的咏唱声响起，袭击阿提斯的魔法雷电被充满破洞的魔法之墙给暂时挡住了。阿提斯转头一看，发现魔王密特拉斯站在那里。
魔王这时忽然恶狠狠地对感到意外的阿提斯怒吼道：
「结果施加在我身上的王国诅咒竟然完全都没解开!」
「你在说什么?」
阿提斯也因为生气而吼着问道：
「你就不能讲些让人家听得懂的话吗?」
「少啰唆，别害我分心。军神之箭——!」
由魔王手里发出的光束朝着克拉蒂亚飞去。
「这对我根本没用!」
当克拉蒂亚假面上的角发出光芒的同时，她面前便出现由橙色魔法圆阵组成的厚重障壁，轻松地就把魔王的魔法给弹开了。克拉蒂亚的假面继战士能力之后，现在又给予她完整的魔法师能力。
「我的能力已经完全没有死角了!」
「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会让你付出代价!」
阿提斯嘴里这么吼着，同时人已经朝着克拉蒂亚冲了过去。原来魔王发射的魔法只是为了牵制她的行动而已。
「不对，这也是假动作?」
魔王密特拉斯似乎又要由冲过来的阿提斯背后发射魔法。
但原来他只是虚张声势地举起手来而已。
「怎么会——!」
轻松冲进克拉蒂亚怀里的阿提斯用力挥下手里的剑。克拉蒂亚虽然已经尽可能拉开距离来躲过这次攻击，但她的持剑方式却是个大大的错误。她手上那把细剑因此被砍成两半。
只是克拉蒂亚手里还有魔法弓克雷斯高。她马上开始进入下一个准备动作。
但这时阿提斯左手上的剑已经抵上克拉蒂亚的喉咙。
这下子可以说已经分出胜负了。
克拉蒂亚完全无法动弹。
「就算你个人的能力再怎么突出，一个人还是无法同时面对两个敌人啊。太看重能力的你，犯下了一个最基本的错误。」
确实如此。
这便是阿提斯他们与克拉蒂亚在战斗经验上的绝对差距。
「现在已经分出胜负了，我想你的气应该也消了吧。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投降——」
「投降……?」
克拉蒂亚面带忧色地看着周围堆积如山的尸体。
「干脆杀了我吧。你都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又何必饶我一个呢——」
「当然杀了你也没关系，但你对身为敌人的我也先提出了劝降宣告，所以我觉得也应该给你一次机会。而且——」
阿提斯低下头去。
「我过去曾在某个事件里面救过一名与维克丝家族有关系的少女。我不知道她和你有什么样的关系，但我确定她是你的亲感。如果我现在杀害你的话，恐怕那名已经遭受许多打击的少女又会陷入悲伤当中。」
「你这女怪物究竟在说些什么!」
克拉蒂亚的发言让阿提斯感到有些烦恼。
阿提斯还摸不着她的底细，所以不知道能不能对她说出所有秘密。但是现在应该是说出真相的唯一机会了。
「虽然以我现在这种身体，我想你应该不会相信才对——但我就是勇者阿提斯。」
说出实话的阿提斯看了一下魔王，接着又把视线朝克拉蒂亚看去。
结果这句话果然带来了极大的效果，克拉蒂亚身上的杀气已经完全消失无踪。
阿提斯松了一口气之后，把抵在克拉蒂亚面前的剑放下然后收进腰间的剑鞘里，更为了不给克拉蒂亚压迫感而向后退了几步。
「希望你能相信我。不过如果你要看证据我也拿不出来就是了——」
「不，我看得出来。」
克拉蒂亚·维克丝以头上牛假面那带着魔力的视线看向阿提斯。
「……我确认过了。是勇者阿提斯的精神寄宿在魔王肉体里面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你能了解就好。」
阿提斯希望让对方了解他终于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于是他刻意放松肩膀的力道。
「现在可以详细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了吗?」
阿提斯强迫自己对克拉蒂亚做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
但克拉蒂亚像是要回答他的问题般又架起弓箭，然后完全不带杀气地对阿提斯射出一箭。
「!?」
下一个瞬间阿提斯也朝克拉蒂亚冲了过去。
他脸上的表情刹时又恢复为一个冷血无情的战士。他把心一横，直接抽出了左右两边的配剑。
克拉蒂亚不接受他的劝降，而身为战士的阿提斯早已明白这时候应该怎么做。既然双方都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一旦做出决定之后就得贯彻到底，否则同伴的生命将会陷入危机当中。
阿提斯用左手的剑弹开朝他一直线飞来的弓箭。
接着右手上的剑顺势就往克拉蒂亚的面具刺去。
面对阿提斯如此迅速的反击速度，克拉蒂亚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股强烈的冲击向后轰飞。拥有细致花纹的带角假面也因为被长剑狠狠地劈下来而碎裂了。这段时间里面，阿提斯也开始了最后一个动作。
左手的剑尖将弓箭弹开之后，反转过来便直接往克拉蒂亚那毫无防备的身体中央刺去。
这时克拉蒂亚心想这样一切都能结束了。
——过去曾经救了自己的压倒性力量，现在正冲过来要杀了自己。
但克拉蒂亚的内心却相当平静。
她感受到生命将要终结时的真正喜悦与寂寥。
在这具封闭式假面底下的世界，到死为止都是如此寂静。
而这时来到克拉蒂亚身边的，是能终结这所有一切的救赎力量。
克拉蒂亚注意到有无数巨大光线直接朝她飞来并将她完全包围，接着她的身体便飘浮在一个不可思议的空间当中。
——这便是死后的世界吗?
『也可以这么说。』
有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回答了克拉蒂亚脑袋里的问题。
『但正确来说应该叫做阿巴提亚，也就是天空人的住处。』
——这是天空人·艾雷克特拉的声音。
但要把刚才回答的内容称做是声音又让克拉蒂亚感到有点奇怪，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张口说话。克拉蒂亚只是脑袋里这么想着，天空人便直接用意识回答了她。
『我并不是艾雷克特拉这个个体，而是名为Ⅵ的意识体。艾雷克特拉和所有天空人都只是我操纵的人偶而已。』
——是这样啊。然后呢?
『你为什么要断绝自己的生命呢?』
这道意识的声音明明没有任何抑扬顿挫，但在这个空间里听来却有种相当庄严的感觉。这种沉重的压迫感，让克拉蒂亚不得不暂时停止思考。接着她便注意到Ⅵ的语调显露出他正在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你以最小的力量便将魔王密特拉斯逼入了绝境，可以说是胜过世界上任何的存在。那是连勇者都无法办到的伟业。你已经达到我思的境界，是值得被我挑选的存在。你那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的意志，就快让你完成最后的目标了，但为什么最后却选择了死亡?』
克拉蒂亚以不高兴且愤怒的心情回答道：
——我又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勇者阿提斯的建国理念而战。
——而那位阿提斯大人却决定和魔王携手走向另一条道路。
——那也就表示我才是作乱的贼寇。
——所以这样的我当然只能选择自我毁灭然后消失了。
——不这么做的话，我就会变成阿提斯大人建国大计的阻碍。
『所以你才会自己选择死亡吗?』
——死亡方式至少可以让我自己选择吧?
——我不想死在其他人手里。
但是天空人——不对，应该说是Ⅵ这股意志——对克拉蒂亚传递了「无法理解」这样的意识讯号。
『你根本不是为了勇者阿提斯的建国理念而战!』
——你说什么?
『你甚至不是为了要帮勇者阿提斯报仇才跟魔王战斗!』
——你这么否定我的话，那我不是连死亡的理由都没有了吗?
『理由其实相当简单。你只是因为无法再忍受痛苦，所以忽然变回以前的自己并放弃了所有一切，然后现在才帮自己找个好听的理由罢了。』
Ⅵ所说的正是克拉蒂亚过去的行动模式。克拉蒂亚自从遇见勇者阿提斯之后，应该便已经成功封印住这种丢脸的模样了才对。
——没错，我正是又空虚又难过。
——和阿提斯大人说话之后我才注意到这件事。
——连阿提斯大人都认不出现在的我和过去那个无力又丢脸的我根本是同一个人。
——这让我感到非常懊悔、非常可耻。
——于是我便觉得……会不会阿提斯大人记忆中的我，才是最真实的我呢?
Ⅵ的意识沉默了下来。
——我靠着假面的力量一路努力过来。
——但那不过是一时的力量。那根本不是我的实力，而是靠着道具所得到的空虚力量。
『那是残留在你心里的最后弱点，让你产生这种扭曲的观念。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努力与意志所得来的结果，我的道具很高兴你是它的使用者。』
克拉蒂亚用右手摸了一下假面，另外还用左手确认了一下魔法弓克雷斯高的存在。两件魔法道具都还有自己的余温。
『我一直都在注意你，所以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点。』
——谢谢。
克拉蒂亚的意识温柔地笑了一笑。
Ⅵ再度这么告诉克拉蒂亚：
『我承认你存在的价值。你不是应该消灭的存在。你应该再度追求支持着自己的那个崇高梦想，对世界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对世界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那就是「我思的境界」吗?
『没错。你是愿意舍弃一切来贯彻自己意志的人，而我正希望给予这种人力量，并让他领导人类世界。』
但Ⅵ在发表完自己的主张后，意识体就变弱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强迫你。你已经打了一场很漂亮的仗。为了感谢你，我将帮你完成你选择的任何愿望。』
——我选择的……?
『没错。你可以按照你的愿望就这么死去并得到永远的安息，或者我也可以将你从现在这种绝境里救出去，然后带你到某个遥远的地方，给你足以展开全新人生的财富……还是你愿意重新审视自己真正的目的并将它贯彻到底呢?』
克拉蒂亚犹豫了。
内心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但Ⅵ表示那不是为了守护勇者阿提斯的理念。
——我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让勇者阿提斯承认我的能力。
——我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这个梦想。
但他让我注意到这个梦想根本没被实现。所以我只好自暴自弃地抛下一切。
然而获得Ⅵ青睐的克拉蒂亚现在则斩钉截铁地这么回答：
——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这样结束的话，我就只是一个凡事只懂得退让的小人物。
——我想让阿提斯大人承认我的能力。
——我想让阿提斯大人的眼光停留在我身上。
——我想让阿提斯大人记住我的名字。
——那就是我的愿望。
——那便是我活着的证明。
克拉蒂亚这时所发出的强烈意识正是签订契约的宣誓。
『如果是这样!那我便赐予你古代加隆奴王「我思故我在」的力量!』
充满光芒的世界随着Ⅵ的祝福开始分解。
『克拉蒂亚·维克丝!用你的胜利在勇者阿提斯的眼里、身体上、记忆里刻划下自己的姓名吧!』
阿提斯即使听见魔王的问题也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话：
「勇者是不回答这种无聊问题的。」
简短说完之后，阿提斯便向戴着面具的敌人攻了过去。
——是的，阿提斯他有个梦想。
他的梦想便是斐希那斯人能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
而卡露瑟便是为了这个梦想而牺牲。这就是梦想所带来的结果。
打从一开始阿提斯就说过要保护卡露瑟，但那根本只是不自量力的蠢话而已。因为阿提斯早已经被卡露瑟层层保护着了。
所以阿提斯只能咬紧牙关接受这样的事实。
即使就这样失去卡露瑟——即使接下来还得面对几千几万次的生离死别，阿提斯也无法允许有人想阻止斐希那斯王国继续存在下去。
——而当阿提斯再度确认自己的决心之后，他便有自信能够办到所有事情。
这时拉着弓箭的克拉提亚叫道：
「你是来救魔王的吗，阿萨·贝尔西拉克!」
阿提斯则吼回去说：
「我不是来救魔王，只是国王被你杀掉的话我会很困扰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克拉蒂亚她帮助贝鲁卡姆斯帝国的侵略部队狙杀国王，动摇王国的根基。然而她这么做的动机只是出于私怨，对王国的未来没有任何规划。这是对斐希那斯王国有害而无利的行为，所以阿提斯一定要阻止她。
但克拉蒂亚还是维持着拉满弓的姿态，继续开口说道：
「我不想伤害你，快让开，阿萨·贝尔西拉克。」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在说这种话呢?
阿提斯默默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时候克拉蒂亚才发现自己竟然因为如此愚蠢的事情而浪费时间，于是她在至近距离之下朝阿提斯正面发射弓箭。
阿提斯在丝毫不减缓去势的情况下利用右手的剑将它弹开，接着用左手的剑尖朝克拉蒂亚刺去。
半转过身子来避开攻击的克拉蒂亚，马上对身边的阿提斯射出第二只箭，而阿提斯这次则用右手剑的中央部分将它弹开。当箭一折断，魔法圆阵开始展开并爆炸时，阿提斯的肩膀已经近到几乎可以碰上克拉蒂亚的衣服了。
阿提斯的剑不等克拉蒂亚架上第三只箭，便已经先将箭尖给切断了。克拉蒂亚这才发现到……
——这样下去是没办法获胜的……只好突破假面的临界点了。
一旦做出判断，她的动作便相当迅速。克拉蒂亚一口气向后跳去，迅速逃到贝鲁卡姆斯士兵的背后。
「——看你要多少奖赏我都付，挡住那个女人!」
克拉蒂亚这么怂恿着士兵。虽然这么做很丢脸，但她实在需要几十秒的时间。
虽然士兵们对任性的克拉蒂亚面露鄙夷，但最后还是全部一起朝着那名只着轻装皮甲的女性攻了过去。
他们已经亲眼见识到对方的实力，但是黑铠士兵身为侵略的精锐部队，一直都接受着不能因此而退缩的训练。
但双手握剑的阿提斯，实力根本超乎这些人的想像。
第一个士兵的头和手臂才刚飞上空中时，第二个人的膝盖就已经被砍断并倒了下去。阿提斯不等对方求饶，直接就朝头部再补了一剑。
「你这家伙!」
第三名士兵为了解救同伴而慢了一步冲过来，但阿提斯的剑马上就准确地刺穿他的喉咙。
接着她又迅速接近第四个正在犹豫如何进攻的士兵，用剑打击他铠甲的缝隙。
「呜哇…………」
阿提斯不等对方从足以折断筋骨的冲击里回复过来，马上就让敌人的头与身体分家。
第五个人终于开始从阿提斯身边逃开，但是阿提斯没有天真到让他们逃走好重新集结战力攻过来。
他从后面追上逃走的士兵，一个个结束他们的生命。
他就像只杀人不眨眼的双牙怪物一样，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了。
阿提斯就这样不断挥舞着手中宛如猛兽的剑。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厉害——」
克拉蒂亚用手指碰了一下铁假面的脖子部分，然后将它往下压去。一阵小小的爆炸声过后，魔法自动充满了整个假面。
到刚才为之都还像是颗光滑鱼头的假面，在突然冒出两只耳朵的同时，还出现了长长的鼻子与第二只眼睛。
「形状改变了?」
完全不给阿提斯惊讶的时间，宛若狼一般的假面直接就朝他冲了过去。
她左手拿着魔法大弓克雷斯高，高举着的右手上浮现「失物招领」的魔法门。克拉蒂亚由魔法门里面抽出一把细长的剑，然后用它朝阿提斯刺去。
「这是——」
阿提斯用自己的剑将克拉蒂亚的剑弹了回去。但这时克拉蒂亚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地不断做出凌厉且正确的攻击。
「是假面的力量吗?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绝招!」
但阿提斯却丝毫不畏惧地随着惊人的气势挥出一剑。而克拉蒂亚则是以魔法弓克雷斯高把剑弹开。这把由金属制成的维克丝家传家宝弓也能拿来当成盾牌。
这时克拉蒂亚有了这下应该能获胜的感觉。
「女怪物就交给我来压制，你们快趁这时候冲上去干掉魔王!」
她对着周围发出指示，但是却没有任何贝鲁卡姆斯士兵回答她。
「怎么搞的?」
将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阿提斯剑上的克拉蒂亚这时才注意四周的状况。贝鲁卡姆斯士兵已经全部开始逃离现场。
「不对——」
克拉蒂亚马上就注意到那是阿塔罗斯做出了撤退的命令。而阿塔罗斯这时早已让旗下士兵重新排好行军队型，开始准备要离开这个地方。
「难道他们想丢下我不管吗……?」
「不，应该说更恶劣。」
阿提斯咬了咬嘴唇。
「倒霉的女人。」
贝鲁卡姆斯的将军阿塔罗斯在马背上笑着。原本已经获胜的战局，却因为一个人的突然出现而陷入颓势。
阿塔罗斯知道在这种状况下情势已经很难挽回了。这时如果不立刻承认失败的话，就只是徒增自军的损害罢了，因此阿塔罗斯决定让军队撤退。
但是军队既然已经出征了，是绝对不愿意空手而回的。
无论是远征的费用、支付给士兵的酬劳、兵力以及武器耗损时的补充等等……
这些全都得花上一大笔钱，所以当然得想个办法来填补这些花费。
于是阿塔罗斯下令接下来不朝南方国境前进，改向北方进军。
「我们要到史坦纳姆市去进行搜查!」
士兵们像是已经等这句话很久了，听见之后全部发出欢呼声。「搜查」是贝鲁卡姆斯帝国里固定的暗号，代表掠夺的意思。
长时间停留在这里的士兵们，早已发现提克特地方的史坦纳姆市根本没有什么守军，而且那里还有维克丝家族累积已久的财富。
「作战相当简单，总之就是金钱、女人、家畜全部抢了就跑，而且是谁先抢就先赢。」
阿塔罗斯举起手来准备下达命令。
但当他举手的同时，右前方忽然响起巨大的呼喊声。为了恫吓敌人而发出吼声是斐希那斯人特有的做法。
「竟然有敌人!」
阿塔罗斯凝神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结果发现湿原地带外围，东北方略高的山丘上已经有斐希那斯王国军队排出阵势。
「这是——」
阿塔罗斯脸色为之一变。
两军之间还有一大段距离，但只要贝鲁卡姆斯军北上朝史坦纳姆市前进的话，在途中侧面一定会遭受到攻击。
敌人数量粗略估计之下大概是自己的两倍，要是侧面遭受攻击的话，阿塔罗斯他们一定马上就会全灭。
而如果选择南下回到贝鲁卡姆斯帝国的话，数量繁多的敌军应该很难追得上他们才对，这么一来全身而退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也就是说斐希那斯王国司令官靠着自军绝妙的地理位置，来迫使敌人接受这连小兵都能懂的唯一选择。
简单来说就是要选择离开或是死亡。
「我知道这种方式。像这样让对手有选择余地的正经男人——」
阿塔罗斯露出浅笑并瞪着斐希那斯王国军。
远方飘扬的旗帜是王国第5连队「银之盾」的队旗。很久没有担任连队旗手的雷根上尉身边站着的正是贝罗卫斯·托利卡可提。
贝罗卫斯的内心原本一直处于「震惊」状态。
由斐希那斯人所建立的王国，守护王国的军队，以及指挥这些军队的自己——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认为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的一天。对于无法从这种状态里脱身而出的自己，贝罗卫斯只能感到无奈。因为贝罗卫斯不知道失去勇者阿提斯的自己今后该如何是好。
——但是勇者阿提斯终于回来了。
所以贝罗卫斯的眼神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充满迷惑与动摇。
「帝国人……你们敢往北方前进一步试试看，我一定会让你们全军覆没。」
远方的阿塔罗斯简直就像听见贝罗卫斯的呢喃一般，只见他转过头来对贝罗卫斯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接着便一脸愤恨地掉转马头。
他背后的贝鲁卡姆斯军队根本不用阿塔罗斯的指挥，他们非常整齐并且迅速地组成撤退的行军队形。
「——既然对方要撤退的话，我们就送他们到国境去吧。」
贝罗卫斯对部下发出了前进的命令。
在这些棘手的敌人完全撤离之前，贝罗卫斯绝对不敢掉以轻心。
侧眼确认了一下两军的行动之后，阿提斯再度和克拉蒂亚展开对峙。
克拉蒂亚那假面所带来的超绝能力几乎和阿提斯的剑技打成平手。
但是克拉蒂亚缺乏进攻的能力，对于周围不断变化的状况也完全束手无策。孤立无援的克拉蒂亚知道再这样下去只是会对自己更加不利而已。
「不，我还没有输!」
克拉蒂亚再度把手放到假面上。
假面再度充满了魔法光芒，原本整个向外突出的狼鼻忽然打开并且上移变成两只长角。
「这次变成牛的假面吗?」
克拉蒂亚的剑对感到困惑不已的阿提斯挥了下去，锐利的剑尖上还迸发出雷霆光芒来攻击阿提斯。
「巨人之断崖!」
随着有气无力的咏唱声响起，袭击阿提斯的魔法雷电被充满破洞的魔法之墙给暂时挡住了。阿提斯转头一看，发现魔王密特拉斯站在那里。
魔王这时忽然恶狠狠地对感到意外的阿提斯怒吼道：
「结果施加在我身上的王国诅咒竟然完全都没解开!」
「你在说什么?」
阿提斯也因为生气而吼着问道：
「你就不能讲些让人家听得懂的话吗?」
「少啰唆，别害我分心。军神之箭——!」
由魔王手里发出的光束朝着克拉蒂亚飞去。
「这对我根本没用!」
当克拉蒂亚假面上的角发出光芒的同时，她面前便出现由橙色魔法圆阵组成的厚重障壁，轻松地就把魔王的魔法给弹开了。克拉蒂亚的假面继战士能力之后，现在又给予她完整的魔法师能力。
「我的能力已经完全没有死角了!」
「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会让你付出代价!」
阿提斯嘴里这么吼着，同时人已经朝着克拉蒂亚冲了过去。原来魔王发射的魔法只是为了牵制她的行动而已。
「不对，这也是假动作?」
魔王密特拉斯似乎又要由冲过来的阿提斯背后发射魔法。
但原来他只是虚张声势地举起手来而已。
「怎么会——!」
轻松冲进克拉蒂亚怀里的阿提斯用力挥下手里的剑。克拉蒂亚虽然已经尽可能拉开距离来躲过这次攻击，但她的持剑方式却是个大大的错误。她手上那把细剑因此被砍成两半。
只是克拉蒂亚手里还有魔法弓克雷斯高。她马上开始进入下一个准备动作。
但这时阿提斯左手上的剑已经抵上克拉蒂亚的喉咙。
这下子可以说已经分出胜负了。
克拉蒂亚完全无法动弹。
「就算你个人的能力再怎么突出，一个人还是无法同时面对两个敌人啊。太看重能力的你，犯下了一个最基本的错误。」
确实如此。
这便是阿提斯他们与克拉蒂亚在战斗经验上的绝对差距。
「现在已经分出胜负了，我想你的气应该也消了吧。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投降——」
「投降……?」
克拉蒂亚面带忧色地看着周围堆积如山的尸体。
「干脆杀了我吧。你都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又何必饶我一个呢——」
「当然杀了你也没关系，但你对身为敌人的我也先提出了劝降宣告，所以我觉得也应该给你一次机会。而且——」
阿提斯低下头去。
「我过去曾在某个事件里面救过一名与维克丝家族有关系的少女。我不知道她和你有什么样的关系，但我确定她是你的亲感。如果我现在杀害你的话，恐怕那名已经遭受许多打击的少女又会陷入悲伤当中。」
「你这女怪物究竟在说些什么!」
克拉蒂亚的发言让阿提斯感到有些烦恼。
阿提斯还摸不着她的底细，所以不知道能不能对她说出所有秘密。但是现在应该是说出真相的唯一机会了。
「虽然以我现在这种身体，我想你应该不会相信才对——但我就是勇者阿提斯。」
说出实话的阿提斯看了一下魔王，接着又把视线朝克拉蒂亚看去。
结果这句话果然带来了极大的效果，克拉蒂亚身上的杀气已经完全消失无踪。
阿提斯松了一口气之后，把抵在克拉蒂亚面前的剑放下然后收进腰间的剑鞘里，更为了不给克拉蒂亚压迫感而向后退了几步。
「希望你能相信我。不过如果你要看证据我也拿不出来就是了——」
「不，我看得出来。」
克拉蒂亚·维克丝以头上牛假面那带着魔力的视线看向阿提斯。
「……我确认过了。是勇者阿提斯的精神寄宿在魔王肉体里面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你能了解就好。」
阿提斯希望让对方了解他终于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于是他刻意放松肩膀的力道。
「现在可以详细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了吗?」
阿提斯强迫自己对克拉蒂亚做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
但克拉蒂亚像是要回答他的问题般又架起弓箭，然后完全不带杀气地对阿提斯射出一箭。
「!?」
下一个瞬间阿提斯也朝克拉蒂亚冲了过去。
他脸上的表情刹时又恢复为一个冷血无情的战士。他把心一横，直接抽出了左右两边的配剑。
克拉蒂亚不接受他的劝降，而身为战士的阿提斯早已明白这时候应该怎么做。既然双方都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一旦做出决定之后就得贯彻到底，否则同伴的生命将会陷入危机当中。
阿提斯用左手的剑弹开朝他一直线飞来的弓箭。
接着右手上的剑顺势就往克拉蒂亚的面具刺去。
面对阿提斯如此迅速的反击速度，克拉蒂亚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股强烈的冲击向后轰飞。拥有细致花纹的带角假面也因为被长剑狠狠地劈下来而碎裂了。这段时间里面，阿提斯也开始了最后一个动作。
左手的剑尖将弓箭弹开之后，反转过来便直接往克拉蒂亚那毫无防备的身体中央刺去。
这时克拉蒂亚心想这样一切都能结束了。
——过去曾经救了自己的压倒性力量，现在正冲过来要杀了自己。
但克拉蒂亚的内心却相当平静。
她感受到生命将要终结时的真正喜悦与寂寥。
在这具封闭式假面底下的世界，到死为止都是如此寂静。
而这时来到克拉蒂亚身边的，是能终结这所有一切的救赎力量。
克拉蒂亚注意到有无数巨大光线直接朝她飞来并将她完全包围，接着她的身体便飘浮在一个不可思议的空间当中。
——这便是死后的世界吗?
『也可以这么说。』
有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回答了克拉蒂亚脑袋里的问题。
『但正确来说应该叫做阿巴提亚，也就是天空人的住处。』
——这是天空人·艾雷克特拉的声音。
但要把刚才回答的内容称做是声音又让克拉蒂亚感到有点奇怪，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张口说话。克拉蒂亚只是脑袋里这么想着，天空人便直接用意识回答了她。
『我并不是艾雷克特拉这个个体，而是名为Ⅵ的意识体。艾雷克特拉和所有天空人都只是我操纵的人偶而已。』
——是这样啊。然后呢?
『你为什么要断绝自己的生命呢?』
这道意识的声音明明没有任何抑扬顿挫，但在这个空间里听来却有种相当庄严的感觉。这种沉重的压迫感，让克拉蒂亚不得不暂时停止思考。接着她便注意到Ⅵ的语调显露出他正在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你以最小的力量便将魔王密特拉斯逼入了绝境，可以说是胜过世界上任何的存在。那是连勇者都无法办到的伟业。你已经达到我思的境界，是值得被我挑选的存在。你那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的意志，就快让你完成最后的目标了，但为什么最后却选择了死亡?』
克拉蒂亚以不高兴且愤怒的心情回答道：
——我又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勇者阿提斯的建国理念而战。
——而那位阿提斯大人却决定和魔王携手走向另一条道路。
——那也就表示我才是作乱的贼寇。
——所以这样的我当然只能选择自我毁灭然后消失了。
——不这么做的话，我就会变成阿提斯大人建国大计的阻碍。
『所以你才会自己选择死亡吗?』
——死亡方式至少可以让我自己选择吧?
——我不想死在其他人手里。
但是天空人——不对，应该说是Ⅵ这股意志——对克拉蒂亚传递了「无法理解」这样的意识讯号。
『你根本不是为了勇者阿提斯的建国理念而战!』
——你说什么?
『你甚至不是为了要帮勇者阿提斯报仇才跟魔王战斗!』
——你这么否定我的话，那我不是连死亡的理由都没有了吗?
『理由其实相当简单。你只是因为无法再忍受痛苦，所以忽然变回以前的自己并放弃了所有一切，然后现在才帮自己找个好听的理由罢了。』
Ⅵ所说的正是克拉蒂亚过去的行动模式。克拉蒂亚自从遇见勇者阿提斯之后，应该便已经成功封印住这种丢脸的模样了才对。
——没错，我正是又空虚又难过。
——和阿提斯大人说话之后我才注意到这件事。
——连阿提斯大人都认不出现在的我和过去那个无力又丢脸的我根本是同一个人。
——这让我感到非常懊悔、非常可耻。
——于是我便觉得……会不会阿提斯大人记忆中的我，才是最真实的我呢?
Ⅵ的意识沉默了下来。
——我靠着假面的力量一路努力过来。
——但那不过是一时的力量。那根本不是我的实力，而是靠着道具所得到的空虚力量。
『那是残留在你心里的最后弱点，让你产生这种扭曲的观念。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努力与意志所得来的结果，我的道具很高兴你是它的使用者。』
克拉蒂亚用右手摸了一下假面，另外还用左手确认了一下魔法弓克雷斯高的存在。两件魔法道具都还有自己的余温。
『我一直都在注意你，所以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点。』
——谢谢。
克拉蒂亚的意识温柔地笑了一笑。
Ⅵ再度这么告诉克拉蒂亚：
『我承认你存在的价值。你不是应该消灭的存在。你应该再度追求支持着自己的那个崇高梦想，对世界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对世界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那就是「我思的境界」吗?
『没错。你是愿意舍弃一切来贯彻自己意志的人，而我正希望给予这种人力量，并让他领导人类世界。』
但Ⅵ在发表完自己的主张后，意识体就变弱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强迫你。你已经打了一场很漂亮的仗。为了感谢你，我将帮你完成你选择的任何愿望。』
——我选择的……?
『没错。你可以按照你的愿望就这么死去并得到永远的安息，或者我也可以将你从现在这种绝境里救出去，然后带你到某个遥远的地方，给你足以展开全新人生的财富……还是你愿意重新审视自己真正的目的并将它贯彻到底呢?』
克拉蒂亚犹豫了。
内心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但Ⅵ表示那不是为了守护勇者阿提斯的理念。
——我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让勇者阿提斯承认我的能力。
——我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这个梦想。
但他让我注意到这个梦想根本没被实现。所以我只好自暴自弃地抛下一切。
然而获得Ⅵ青睐的克拉蒂亚现在则斩钉截铁地这么回答：
——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这样结束的话，我就只是一个凡事只懂得退让的小人物。
——我想让阿提斯大人承认我的能力。
——我想让阿提斯大人的眼光停留在我身上。
——我想让阿提斯大人记住我的名字。
——那就是我的愿望。
——那便是我活着的证明。
克拉蒂亚这时所发出的强烈意识正是签订契约的宣誓。
『如果是这样!那我便赐予你古代加隆奴王「我思故我在」的力量!』
充满光芒的世界随着Ⅵ的祝福开始分解。
『克拉蒂亚·维克丝!用你的胜利在勇者阿提斯的眼里、身体上、记忆里刻划下自己的姓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