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多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摇晃,他睁开眼睛,慢慢地感觉时间回到自己的体内。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房间里依然一片黑暗。坐起身子,看了看铐在右手腕上的手铐,另一端还连在入濑的左手腕上,和睡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早上好,几点了?」

    无多问道,但入濑似乎在说不是问那个问题的时候,拉扯着他的手往窗边拖。

    「怎么了?看到什么啦?」

    无多揉着眼睛,任由入濑拖着他的手下了床。窗帘拉上了,只能从细小的帘缝中看到外界情况。外面是一片浓郁的暗,仿佛来到了暗黑的世界。无多拉开窗帘。

    外面的景象宛如世界末日。

    之前披着雪白银装的风景,突然换上了一件黑衣。有些地方依稀残留着白雪,却似乎只是苟延残喘,很快就会被吞噬殆尽。

    到底发生了何事,无多无从得知。

    黑暗欲覆盖整个世界。

    入濑指着天空。空中飘落的东西,就像是黑色的羽毛。

    黑色的雪。

    黑雪悄然飘着。

    风似乎止了。无多打开窗户,伸出未戴手铐的另一只手。一片黑色的雪花悠然落进他的掌心,瞬间溶化不见,只剩下一丝冰冷的触感。但仔细一看,这黑雪和普通的雪花截然不同,竟有些黑如焦炭的残留物,留在了无多掌心。

    「第一次见到这种雪。」

    听了无多的话,入濑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树林里的树枝上,依稀留着白雪,树下的地面亦有几处白雪。然而,看看那枝叶几乎被黑雪完全覆盖的情况,树下很快就会被黑雪韩占据了吧?

    黑雪持续飘落。和昨日所见的暴风雪不同,这黑雪没有了激烈和狂暴,反而是一派祥和、宁静之感。黑雪漫天之中,在细小的话语,似都能传进耳内。完美的静寂。

    完美的静寂之中,分明带着一股不祥。

    「几点了?」

    入濑看了看表,指针正好指着十二点,因是指针手表,故不确定是中午还是夜间。但他们是晚上开始睡觉的,所以正午十二点的可能性较大。

    「戴着手铐,连换衣服都换不了。」

    无多关上窗户,未拉窗帘就回到床边坐下,入濑坐在他旁边。

    「总之,两个人都活着!但这天……这雪……我甚至怀疑我们是不是死了!简直像是地狱!」

    ·死了

    ·就不能再一起了

    「会吗?」

    ·大概

    「那真惨!」无多从包里拿出梳子,递给入濑,「把头发梳梳,太难看了。」

    入濑依言接过梳子,开始整理头发。大概是要防止头发再次乱掉,她用皮筋将头发扎了起来。

    「接下来该干什么呢?说不定我们是这岛上最后活着的两个人了。古加持先生他们若还活着,我们还是跟他们会合较好。是去那个放有棋盘的房间集合吧?」

    ·两个人不更安全

    「哪里安全?你看看这手铐,这是我们最大的弱点,要尽快将手铐解开才行,倘若古加持先生从海上那里搞来了钥匙就好了。」

    入濑对无多的这番话没有要动笔回应的意思,只是满脸不悦。

    「总之,去游戏室看看吧。」

    两人走出房间,在临近走廊拐角的地方站住身子,观察看情况,确定没人之后,就在走廊上快速小跑。其实,城堡内根本不用调查,处处都弥漫着沉重的死寂,连残酷的杀人犯都不见影踪。

    要去游戏室就必须先下一楼。无多与入濑在大楼梯中间的平台拐弯处停住脚步。

    观月正站在楼梯下面。

    无多审慎喊道:「观月先生!」

    「哦,是你们呀。」观月淡然说到,「你们还活着?说起来,你们还被手铐铐着呢?哎呀,只是问问罢了,这跟观月无关。」

    「你在干什么啊?」

    「看到一个摄像机掉在这里,正在看。」

    观月正在将摄像机的开关这里按按那里按按。

    「其他人呢?」

    「嗯,死了。」

    「除了你,所有人?」

    「不,你们还活着呢!」

    「除了我们呢?」

    「不知道。」

    「不知道?至今为止,你一直躲在哪里,干了什么啊?」

    「别像个傻瓜一样一个劲儿提问。期盼上面还留有五个白色的棋子,但也可能是犯人来不及移走。」

    「有谁被杀了?」

    「鹫羽、窗端、山根、海上,还有古加持,观月知道的就这五个。」

    「古加持先生也……」

    「是啊。」

    沉睡的这段时间内,很多人都遇害了。无多听到这消息后,无言以对。

    「其他人下落不明。犯人可能就在那些人当中,也可能是你们两个。游戏尚未结束,你们只要干你们自己的活儿就行了。」

    观月拿着摄像机,经过大厅,朝走廊走去,无多叫住他。

    「请等一下,请告诉我古加持先生他们在哪里遇害的?」

    「那种小事,你们不会自己找?」观月背对着他们,「但观月可以带你们去其中一位遇害的地方,你选个喜欢的尸体吧!」

    「那……带我去古加持先生那里。」

    「知道了,随我来。」

    观月打开门,带头走进走廊。无多与入濑追赶他似的快速跑下楼梯。

    「看到外面的雪了吗?」

    观月头也不回地问道。总算追上他了,无多点点头。

    「对我们来说,这黑色的雪很相衬呀,不是吗?古往今来,有谁见过行馆中杀人事件进展到高潮时,外面下起黑色大雪的情况吗?当然没有吧?你们不觉得这种天气比泰晤士河上浮起的朦胧水雾、贝克街的滂沱大雨更适合杀人?」

    「不过,居然会下黑雪,这简直无法相信。倘若这城堡里发生了奇异的事,倒还好说,却想不到连外界都变得如此奇怪。」

    「但我们并非做梦,是处在比梦境更严峻的现实世界当中,不管这里发生的事情何等荒谬!」

    「那黑雪是?」

    「观月在德国时听过一件事。工业革命爆发后,德国才、也处于工业化发展的浪潮当中。城市越是发展,环境污染的问题就越严峻。工厂冒出黑烟、废水流入河道、煤炭燃料中排出的煤灰。刚结束中世纪那精神层面的黑暗时代,便讽刺般地迎来了由文明发展带来的环境层面的黑暗时代。正是那时,黑雪降临在旧东德的某个小镇。发展成化学工业地带的那个小镇,持续排除了几十万吨的硫磺氧化物,污染了整片天空。拜此所赐,天空一年到头都被煤灰笼罩,据说连卫星都无法探测到该镇的样貌。甚至,有些孩子从出生以后,就没见过明亮的天空和白色的雪花。」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酸性雪?」

    「有可能。总之,是湿性兼酸性降落物的一种。雪花呈黑色,是混合了煤灰等东西的结果吧。」

    「可是,这种雪为何会突然降临到这座岛上?」

    「那种问题,你写信去问气象局!」观月似欲尽快结束这一话题,「写信前,不妨先去数数这世界上到底竖着几根烟囱!」

    无多和入濑缩了缩脖子。

    「黑雪是向我们知会末日的使者。或许,当恐龙灭绝时,亦曾有相同之景。目前一般认为恐龙灭绝是陨石相撞所引发的灾难,但按照这种说法,还有另一假设——陨石撞击地球,造成了高能量的冲击波,使空气中的氧气和氮气发生了化学反应,生成一氧化氮;扩散至大气层持续氧化,便形成了二氧化氮;而后又继续发生化学变化,形成硝酸;溶进雨水中的硝酸变成浓烈的酸性雨,落到地面,灭绝了所有生物。这一说法的证据就是,某一地层中有酸性降落物的痕迹。使恐龙灭绝的天灾雨水,我们人类却自发制造了出来。据说,地球上的生物曾经历五次大毁灭,若第六次大毁灭是我们人类亲手带来的话,岂不是一件挺滑稽的事情?这就是黑雪带有末日情调的原因。」

    观月没有配合无多他们的步调,一个人咚咚咚地朝前走。后面两人为了追上他而加快步伐,只是速度一块,铐在一起的手就会被拉扯到。

    「你是不是在想,为何我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

    「是啊。」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观月立于两扇门之前,打开一扇后,踏足入内。

    「为何大家都擅自揣测出我的想法?」无多轻轻对入濑说道,「难道我的想法都表现在脸上了?」

    「快点进来!」

    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后,无多与入濑同时入内。

    酷似教堂的房内,并排放着木质长椅,正面最里侧放有一张摆着三个漆黑木盾的红色案台。视线上移,会发现墙上有一块很大的凹陷,嵌着灰扑扑的彩色玻璃。玻璃的主调是蓝色,有部分破碎了,铁质的外框怪异地扭曲着。扭曲处绑着一根塑料绳。

    绳子下方,吊着古加持。

    他的脖子被绳子绕了好几圈,背部紧贴着彩色玻璃,垂下的脚尖距地面三米左右,地面上散落着玻璃碎片。在如此悬吊着的状态下,他的姿态宛如俯首盯着地面一般,脸上苍白无血色。

    「彩色玻璃本来是很肃穆神圣的东西,但主题依然是『爱丽丝』吧?恰如那砍头王后做审判时的模样。我想起某个侦探的话——王后不管事情大小,所有纠纷一概用同一个方法解决,那就是『砍下他的脑袋』!」观月站在碎玻璃周围,抬头仰望,「刘易斯·卡罗尔老家附近的某个教区的教堂,其彩色玻璃均已『爱丽丝』为主题。这面彩色玻璃很可能是模仿教区教堂。但这做工确实不行呀,从远处看,都不知道画的是爱丽丝还是青蛙。」

    「最上面的玻璃被打碎,外框都扭曲了呢!」

    「为了找挂绳子的地方,才打碎玻璃的吧。还真够脆弱的,我看这彩色玻璃的做法本身就不正规。」

    彩色玻璃上,有个和绘画主题无关的灰色影子,模糊的人形映在上面,恰如薄薄玻璃里封印的幽灵。它似乎正伸长双手,紧紧掐着古加持的脖子。电灯照在玻璃上,反射出的光线没有歪曲,说明那灰秃秃幽灵般的影子不是用颜料之类描画在玻璃表面的,而的的确确是在玻璃里面。

    「这构图就像是彩色玻璃中的幽灵掐死了他一样。犯人还挺有想法的。」

    「就算把尸体抬高,但这高度……不觉得非常有难度吗?」

    「所以才说是幽灵干的好事。」

    「幽灵不会打破玻璃。」

    「因吵闹鬼现象而打碎玻璃的例子不少。但是,继续讨论幽灵话题,只是浪费时间罢了。对我们来说,需要讨论的是现实中的犯人。」

    (注:吵闹鬼,自发出现的声音、物体移动和其他不明现象。)

    「古加持先生是遇害后被吊到上面的吧?或许致命伤在隐秘的地方,活着的时候吊上去不太可能。」无多望着观月,「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就在刚才。之前还和他一起行动,中途分开了。调查山根和海上尸体时还在一起,分手后过了大概两三个小时。本来观月想去当时隔离海上的屋顶看看,却发现了古加持的尸体。之后回二楼时,发现了摄像机。」

    「是古加持先生的摄像机?」

    「录影带里的山根说是他的。真是的,都叮嘱他要留死亡信息了,结果却是这副德性,真没用!」

    「观月先生,你觉得谁是犯人?」

    「嗯?」观月首次微微露出笑意,「你说犯人是谁?这提问真有趣。」

    「什么意思?」

    「犯人不是你们吗?」

    无多盯着观月的指尖,指尖笔直指着他们。

    「开个玩笑。反正你们也该明白观月爱开玩笑的性格啦!」

    「我们是犯人?」

    「这事稍后再聊,眼下还是来谈谈这世界终结的话题吧?」说着,观月走到红色台前,「刚才不是说过黑雪的事吗?现在,黑雪应该还在下吧。放在这里的黑漆漆的盾牌,是和黑雪差不多的东西。」

    「是受到酸雨危害的树木?」

    「没错,据说在德国的黑森林发现了与这一摸一样的东西,是因酸雨或酸雾的酸化而枯死的树木。土壤被酸化后,树木无法吸取养分,又兼树叶及枝干上都附着酸性雨水……欧洲诸国的树木受害最重,尤其是一九八〇年以后,森林的衰退加剧,目前几呈毁灭状态。据报道,德国的森林有五成以上受酸雨侵害。当然,不光是欧洲,美国、日本都受到了强酸的腐蚀。这台上放置的木头是何种类、来自何处,我们无从得知,但这绝对是因酸性物质的影响而枯死的东西!」

    「仿佛是偶像崇拜呢,该不会是用枯木顶替基督像或圣母玛利亚像吧?」

    「应该不是崇拜吧?但或许是一种象征。」

    「象征?」

    「死亡、绝望、毁灭、崩溃、末日,什么都行!不知道白角到底想些什么,但观月从这盾上领悟了毁灭。这盾象征着被酸化的世界,正逐步走向灭亡。」

    「据说白角是因酸雾影响,导致江利岛上的事业失败。说不定他真的对酸性化哦地球有了畏惧。」

    「这彩色玻璃依然。」观月抬头说道,「我们快点揭露这幽灵的真相吧!实际上,这也是酸雨的影响。欧洲一些地方的哥特式大教堂内,通常都会镶嵌着巨大的彩色玻璃,据说目前正不断遭受酸雨侵害。硫磺氧化物与玻璃里面的钾或钙发生化学反应,是玻璃内部发生雾化。」

    「那么,这彩色玻璃中的幽灵,实际上是受酸雨伤害才出现的?」

    「对,所谓像人的形状,只是我们的心理作用。」

    观月说着,走出了房间。

    「你要去哪里?」

    「差不多该去确认其他的尸体了。」

    观月前往的方向是玄关大厅。他穿过大厅,走到玄关门前,从放伞出抽出一把伞,打开玄关大门。

    无多叫住他。

    「请留步!尸体在外面吗?」

    「大概是。必须趁足迹消失前调查。」

    说完,他便隐身于黑色的大雪。

    「虽不知事情原委,我们也跟上去吧?」

    入濑满脸厌恶,拼命摇头。

    「怎么了?」

    观月先生说不定是犯人。

    入濑拿出便签笨快速写道。

    「你是说别人都死了,只有我们三个人活着?」

    ·不清楚

    ·若真是那样,犯人肯定是他

    「不管怎样,都要确认剩下的人的生死,不是吗?倘若除了我们就只有他活着,到时再想对策!」

    无多从放伞处抽出唯一一把不知主人是谁的黑伞。伞架上挂着来时在玄关处看到的蓝色塑料管。他撑开雨伞,与入濑一起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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