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头玩偶*

    莫斯科近郊的一个小镇上,住着一位擅制玩偶的鞋匠。他做的玩偶直逼真人,仿佛随时都可以行动。当时的玩偶,若非人形木雕,便是塞满棉花的棉布制品,大都和真人相差甚远,而鞋匠却能把木材、棉布和棉花巧妙结合,做成连身材大小都酷似真人的近乎完美的玩偶。鞋匠制作玩偶的最后一道程序,是给玩偶穿上手工制作的晚礼服。因之,玩偶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成了一位优雅脱俗的贵妇。

    鞋匠将玩偶摆在了店头。天色渐暗的傍晚,几乎所有行人路过小店时都会对它打个招呼。店门旁煤油灯随风摇曳的灯光,像是要给玩偶倾注生命一般,晃动着它的身影,使行人益发难以看穿它只是个玩偶。偶尔,会有人因察觉其奥妙而大吃一惊,啧啧赞赏一番,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而那些想买玩偶的人呢,则都会走进店内寻觅,但是,店里不复有别的玩偶了,货架上摆着的都是鞋子。直到此时此刻,行人方始省悟,原来这里并不是玩偶店,而是鞋店,只好失望离开。看到人们对玩偶的反应,鞋匠每每动念是否该把鞋店关掉,另开一个玩偶店,但出售玩偶是有悖其初衷之事,故又决定继续维持这小小的鞋店。

    某日,小镇上一位知名的贵族听说了美丽玩偶的事情,专程来见鞋匠。鞋匠以一脸紧张的神色出迎,因职业之故,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像贵族这样的人却是首次得见。贵族向鞋匠询问了许多有关玩偶的事,鞋匠忐忑不安地一一作答。最初的问题都跟玩偶有关,渐渐,话题转到了鞋匠的生活。没过多久,不知是否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贵族抱着胳膊离开了小店。

    几天后,鞋匠被唤到了贵族的宅邸。贵族对鞋匠说道:“我想让你做一个能按照我的意志跳舞的玩偶。”

    贵族提出的,是一个不易兑现的要求。做一个能按他的意志跳舞的玩偶?这种玩偶能做出来吗?据说,贵族是个很难侍候的人,他对佣人、管家和周围所有人都不予信任。因此,就算是出席舞会时,都会对舞伴保持高度警惕。事实上,贵族一直担心身边的人是否带着匕首,有朝一日对他猝然发难。所以,他才会想到用一个玩偶来充当舞伴。

    “这简直难比登天。”鞋匠心下暗忖,但他亦想挑战一番这个会跳舞的玩偶。贵族承诺会将制作玩偶所需要的工具和费用备齐,并把宅邸附近一座简陋的小屋借他暂住,直到玩偶做成。虽说是个简陋的小屋,却远比他那破烂不堪的鞋店舒适很多,作为制造玩偶的场所,当真再好不过。鞋匠答允了贵族的要求。

    半年后,跳舞玩偶做成了。鞋匠为之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智慧,给它配置了几乎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关节。所谓关节,是鞋匠用来联结玩偶身体各处的微小部件。正是这些部件,使之得以活动自如。使用的关节越多,玩偶的举止就越能接近人类,但若一味增加关节、超出某个限度,玩偶便将无法站立。故而,鞋匠几经摸索,最终只给需要的地方添置了活动部件。就当时的“偶坛”而言,这绝对是个空前创造。

    当玩偶穿上豪华的晚礼服后,恰如脱胎换骨变成了真人一般,更加栩栩如生。鞋匠把玩偶带去给贵族看,贵族欣喜至极,对鞋匠和玩偶大加赞许,并立即开始练习跳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的鞋匠侍立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贵族和玩偶。哪知那玩偶直似有了生命一般,切合着贵族的动作完美跳了一曲。看着那个玩偶,鞋匠忽萌生一股不安,就像是造出了一个原本不该存在的生命,莫名的恐惧倏然袭上心头。而贵族对此却茫然无觉,带着玩偶出席舞会,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

    受到贵族赞赏的鞋匠被特许搬进宅邸,昔日开鞋店的生活顿时恍若隔世。自这之后,鞋匠继续努力向贵族效劳,一个接一个地做着贵族想要得到的各种玩偶。

    某日,贵族的妻子患了一种病。虽请来名医诊治,病情却不见好转。为了给妻子治病,贵族把佣人们派往各地,但凡对治病有效的药,不计价格一概买回。看上去怪异可疑的巫师亦曾被请来。但他妻子的病依然没有起色,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

    失去了妻子的贵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几天后,他把鞋匠唤到了身边。许久未见的贵族,脸上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从其双眸中甚至可以窥探出一种异样的眼神。“我妻子是被他们害死的。”贵族用只能被鞋匠听到的声音说道。

    “不是生病?”

    “不,表面上像是病死,实际上不是。一定是那些假装崇拜我而接近我的家伙,给我的妻子下了毒。那些佣人们也很可疑,一定是在食物上做了手脚。都是些叛徒!身边这些家伙,谁都靠不住!我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你,只有你是我亲自招到身边来的。”

    “谢谢您。”鞋匠嘴上言谢,心中却被贵族那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语调弄得不知所措。贵族就像将灵魂卖给了魔鬼般失魂落魄。妻子的死,大概使他把世上所有人都当成了敌人。

    “叛逆者要一个不留地杀掉。为了让今后不再出现背叛我的人,有必要严格、公正地处决一些人。要来一次大清洗才行。”

    昏暗的房间里,蜡烛吱啦吱啦地燃烧着,仿佛是呼应贵族的血言腥语。鞋匠被贵族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无奈点了点头。

    “给我做一个玩偶吧。一个能悄无声息从背后接近叛逆者,随即斩下其头颅的玩偶!”

    这是迄今为止最难的一份订单。除非玩偶自有意志,否则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吧。但鞋匠别无选择。他知道,一旦拒绝,没准就会丢掉脑袋。

    鞋匠返回房内,立即开始思索如何制造这“猎头玩偶”。下半身若跟以往相同,单靠两条腿来移动,是行不通的。他想到了马车的轮子,做成之后,可以藏到礼服裙下。他又琢磨着水车的结构,不知能否借用其顺水而动的原理。对了,不妨再用上滑轮的原理吧,使之可以沿预定的轨道自由来去。

    而斩首呢——他想到了弓弦的反弹力。先把绷紧的弦拉在玩偶体内,再像把箭搭在弦上那样,把连接胳膊的部件挂到上面。确定目标后,弦只要一脱落,胳膊就会自动抡起。若事先就在胳膊上设置斧头或利剑的话,砍头似乎不太困难……

    鞋匠穷数月时间,总算完成了“猎头玩偶”。制作这样的玩偶是对是错,他早就顾不得了。倘若不能完成,被砍掉脑袋的恐怕就是他了。对这个作品,鞋匠并未觉得和以往不同。从远处看去,就算它被误会成一位温文尔雅的贵妇,都是很正常的。

    鞋匠带着玩偶,去见贵族。

    “它的构造如何?”贵族观察着玩偶,问道。

    “车轮和弓弦……能想到、能用到的都用上了。只要按一下玩偶的背部,它就会动起来。”鞋匠答道。

    贵族听了,伸手就要去按玩偶的后背,鞋匠慌忙上前阻止:“一旦动起来,就会开始寻觅人的头颅。在这里还是别动的好。”

    “嗯。”

    “一旦瞅准目标,玩偶就会自动挥起胳膊里藏着的剑。若有谁因好奇而走近它的话,当那滚落坠地的头颅上兀自眨动着的眼睛看到其身体时,便会懂得这玩偶的厉害了。”

    “你敢保证它能准确无误地砍下人头吗?”

    “敢。抡动胳膊的次数虽只有四次,但若能再次把弦绷紧,就又会抡动相同的次数。操作的方法只有我才知道。所以,就算它落到了别人手里,也绝对不会被利用。这是个可怕的玩偶。我会把其制作方法深藏心内,事成后就立即烧掉。”

    “我对此深表期待。”贵族似颇满意。许是看到了鞋匠对其作品的恐惧,他益发确定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贵族脸上的笑容透露着一丝疯狂:“你把它搬到走廊去吧。”

    鞋匠听从贵族的命令,把玩偶搬至走廊。漆黑的过道向深处延伸着。“现在就按?”鞋匠问道。

    “嗯,让我来吧。”贵族轻轻按了一下玩偶的后背。玩偶缓缓向走廊深处“走”去。那婀娜的姿态虽不亚真人,却依然有着一种非生命体特有的僵直。很快,玩偶便消失于茫茫黑暗。

    翌日,宅邸里果然发现了一具被砍掉了头的随从的尸体,刀口干净而利落。据说,有人看到了持剑的人影,但似乎没人怀疑那其实是个玩偶。

    鞋匠开始搜寻玩偶,因其既不具备终日活动的动力,胳膊又不能随意挥动不休——它需要定期调整。但无论鞋匠如何寻觅,也没能在宅邸里找到它。

    过了一天,又有两个随从被砍掉了头。玩偶依然下落不明。

    又过了一天,一个佣人被砍掉了头。

    杀人事件继续着。

    鞋匠开始恐慌。

    难道是玩偶有了生命,领略到了杀人的乐趣?黑暗的走廊里,一个悄然来去的玩偶,见人就杀……想至此处,鞋匠不禁一颤。玩偶装着砍头的装置,却没装能识别砍头对象的装置。这意味着——砍头对象也包括他本人!事到如今,就好像一个魔鬼住进了宅邸,可以不被察觉地靠近任何人并将之解决。鞋匠原就是冲着这个目的才把它做成这样的,所以,他对此比谁都更清楚。要想阻止它,就只有摧毁它。但眼下竟连它的踪影都无从得见。

    掉了脑袋的尸体逐日增加。开始有随从逃出宅邸。

    事情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了。

    鞋匠带着被杀的觉悟,前去恳求贵族放他尽快逃离。

    而贵族却一副呆滞的表情,对宅邸里接连发生的断头案无动于衷:“你觉得我惩罚背叛者的行为对不对?”

    “死的人太多了。”

    “我问你呢——对,还是不对!”

    鞋匠默然片刻,轻轻说道:“对。”无药可救了。全都疯了。

    鞋匠决定离开。

    深夜,留在宅邸里的所有随从都被砍掉了头,只剩下鞋匠和贵族两个人了。鞋匠准备好行囊,便立即离开了房间。天际遥挂着一盘明月,一盘让人毛骨悚然的惨白明月。

    跑到大门口时,鞋匠碰到了贵族。

    “你要去哪里?”

    “再这样下去,会被砍掉头的!”

    “你也要逃?想不到你也是个叛徒啊。叛徒的下场,你是知道的……”贵族从腰间的剑鞘里拔出了短剑。

    这时,鞋匠忽然想到这一切或许都是贵族事先安排的圈套。玩偶只是个借口,实际上是贵族本人在无休止地进行屠杀!

    鞋匠一步步向后退去。

    此时,贵族身后出现了一抹黑影。

    是“猎头玩偶”!

    贵族茫然不觉,依然手持短剑,向鞋匠步步逼近。

    玩偶的胳膊抡起。

    只听“嗖”的一下,一道银光闪过,鲜血从贵族的颈项上直喷而出。

    煞白的月光下,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滚到了地上。

    丢了头的贵族,身体缓缓倒下。

    鞋匠的对面,站着“猎头玩偶”。

    原本漂亮的礼服变成了乌黑色。

    不知要沾染多少人的血,才会变成这种颜色。

    鞋匠呆呆站着。

    而玩偶却悄然滑出了大门。

    此后,小镇上开始出现大量被砍掉头的死尸。极度的恐怖笼罩了整个小镇,所有人都胆战心惊。这恐惧的源头,只有鞋匠明白。鞋匠决定收拾好鞋店就离开这里。那时,死者的数目攀升到了一个相当惊人的水平,而鞋匠依然没有看到玩偶的身影。鞋匠最后一次见到玩偶,是他离开小镇的前夜。就好像是专程来给他送行一样。

    让他骤吃一惊的是,他面前出现的玩偶共有两个。

    多了一个。

    同伙?

    难道是玩偶自己又做了一个玩偶?

    鞋匠背上行李,告别了小镇。

    ——尔后,经过“猎头玩偶”数月的杀戮,死者数量据说突破了三千、四千。

    *四方角*

    历史悠久的降灵术里,有一种名曰“四方角”的仪式。因其无需任何道具,而且容易操作,故自十九世纪便渐被世人所知。仪式在普通的“方形房间”里进行,若屋里的灵气较重,则效果更佳。但普通的房屋亦可。整个过程里无需点灯,最好是暗黑状态。

    把房间四隅分设A、B、C、D,让四个人同时走进房间,各站一隅。此时,四人都要蒙上双眼,以增加仪式的隐秘,避免有人用目光亵渎神明。

    一切就绪后,让A点的人朝B点慢慢走去。移动时,整体上是绕着房间逆时针回转——向左转。左,神学认为是阴阳之阴极。因太阳及自然界的旋转均系右转,故反其道而行之的左回转便是违背自然的逆转。

    到达B点后,轻拍此处之人的肩,本人则留下。被拍肩者从B点向C点移动。

    到达C点的人,再轻拍此处之人的肩,本人留下。站在C点、D点的人均如此向下一个角落移动。

    最后,从D点出发者向A点移动,轻拍A点的人,然后站定。被拍了肩的人走向B点,再轻拍那里的人……

    这样,当接力可以反复进行时,仪式就大功告成了。如此一来,房间便渗进了灵。

    或许,有人会疑惑灵出现在了何处。但仔细想想——这其实不难理解——若只有四个人的话,接力是无法完成的。换句话说,若没有第五个人的出现,接力就继续不下去。倘若没有第五个人的话,最后从D点出发的人就算抵达A点,亦不会拍到任何肩膀,接力自然无法继续。最终,仪式仅以每人各站一角,交换了彼此的位置结束。

    接力不能继续,仪式便告失败。但反复进行数次之后,接力有时却能进行下去。第五个人出现了——那是原本没有的第五个人。

    日本从江户时代就有类似“四方角”的仪式,作为一种怪谈,常被讲到。大意是说,四个孩子玩类似“四方角”的游戏时,唤出了房间里的神灵。这一口口相传的故事存有几个版本,有些版本除了顺着房间角落移动,还有至房间中央集合数人头的情节——原本的四个人竟摸到了第五个人的脑袋。现身者据说是一老媪。

    今日的版本之中,最有名的是山中小屋。该故事讲的是一个登山队遇险时在山中小屋的经历。为了活动一下、暖暖身子,四个成员顺着房间四角接力移动。他们自黑夜一直做到早晨。翌日,四人虽全部安全获救,但当他们意识到四个人根本无法使接力成立时,顿时哗然。也有的版本为渲染情节,说原本五个成员的登山队有一人遇险身亡,剩下四人,接力里面的第五个人正是那遇难成员。

    这些怪谈故事尤其唤起了低年级孩子们的兴趣。很多孩子非要亲自试试才肯罢休。几乎任谁都听说过名曰“笔仙”或“天使”的降灵术。有些孩子更会亲自尝试“四方角”。对他们来讲,教室正好是一种有四个角的“方形房间”。不过,奉劝各位别随便尝试降灵术——出现的灵,难保没有会抢夺生命的危险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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