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甜蜜的回忆

    1

    的第一名是的夏季限定热带水果圣代。

    绑架事件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位于一栋不算太新的大楼二楼,所以得从阴暗狭窄的入口进去,再爬上一段阴暗狭窄的楼梯。虽然我很怀疑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不错的店,但既然是小佐内同学挂保证的店,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推开玻璃门,先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牛铃声,然后凉爽的空气便跟着流泻了出来。这样的时刻不管体验过多少次,我还是爱极了这种透心凉的感觉。

    店内采用了许多曲线式的设计,就连桌子也是葫芦形的。菜单上印着好几种不同的圣代名称,最先令我慑服的是「Cecilia特制宇宙巨树圣代」这种天马行空的名称;接下来夏季限定热带水果圣代的价格更是让我哑口无言,居然比我这辈子自掏腰包买来吃的任何食物都还要贵。(注:宇宙巨树原文Yggdrasil,在北欧神话里指的是贯穿天、地、地狱的巨树,树根遍及北欧神话中的九个世界。Cecilia是日本一款RayStorm射击游戏里出现过的名字,而世界之树则是那个游戏里的主电脑名称。)

    我刚才还很不知死活的说:「为了庆祝事件解决,这一顿由我买单。」这下子惨了,我哪有那么多钱啊?总不能只点一客,然后两个人分着吃吧!不行,就算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敢做出和小佐内同学共享一客圣代这么自寻死路……哦不,是这么罗曼蒂克的事。但如果我只点一杯咖啡,不也等于是直接告诉她我很穷吗?这又太丢脸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可能是我的烦恼都写在脸上了,小佐内同学帮我找了个台阶下,她说:

    「为了感谢你来救我,小鸠同学的部分就由我来出吧!」

    感激不尽。

    在等圣代送来的时候,小佐内同学一直在玩她的手机,而我则是望着窗外的景色。就在车站附近,距离南区体育馆还满近的。从车站延伸出来的三夜大道,「三夜大道感谢祭」的痕迹早已被收拾得干干静静。

    「让两位久等了,这是夏季限定热带水果圣代。」

    伴随着女服务员亲切的声音一起出现在桌子上的圣代又把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这个圣代的高度少说也有三十公分吧!倒三角形的冰淇淋杯里盛着五颜六色的水果,而水果与水果之间又被鲜奶油及优格、果冻、玉米片给塞得密密麻麻。白色的鲜奶油及优格、红色的果冻、五颜六色的水果等等,加起来一共有五层,中间还隐约可以看见黄色的玉米片,层次分明的模样十分美丽。

    杯缘插着满满一圈的芒果、凤梨、哈密瓜、水蜜桃、香蕉、甚至还有西瓜,每片水果上头都有一球圆锥状的奶油。在堆得像山一样高的奶油顶端,则点缀着浆果和蓝莓各一颗。在这座水果奶油山里面,应该还藏着一大球冰淇淋吧!然而,小佐内同学完全没有被这座山吓着,反而眉开眼笑地拿起汤匙,迅速地舔了一口山顶上的奶油。

    「很壮观吧!在点这道圣代之前,可是要先作好心理准备的。要先饿个好几顿,把对食物的欲望放到最大,再发狠地把它点下去。不然的话,肯定吃不完……再加上前几天发生了那么离谱的事,刚好可以点来给自己压压惊。」

    先不说我已经吃过午饭了,本来我对甜食的欲望就跟小佐内同学不能比,怎么可能吃得完嘛……明知没有胜算还是得浴血奋战,这就是战士悲壮的宿命吗?我也拿起了汤匙。这根汤匙还真长啊,应该可以直接碰到深得很夸张的杯底吧!

    「西瓜和奶油的味道一点都不搭,所以秘诀是要先把西瓜吃掉。」

    小佐内同学拿起西瓜,也不管有没有籽,就咕噜一声吞下去了。

    然后小佐内同学的汤匙立刻马不停蹄地展开凿山运动,而我的汤匙则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开挖,只希望不要一开始就从险峻的山坡上失足坠谷。

    在里荣获第一的夏季限定热带水果圣代好吃是好吃,但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以这个圣代的价位来说,好像只有上头的水果有这个价值。鲜奶油和冰淇淋虽然也不难吃,但都不是会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人间美味。既然这样的话,只要准备好这些鲜甜的水果,谁都可以在家里自己动手做吧!

    但是如果把这种想法说出来,可能会被强迫听上一个小时以上的甜点讲座,所以我决定乖乖闭嘴,专心征服眼前的小山。

    小佐内同学一下子就从高脚杯的边缘把上面的部分铲平了。然后抬起眼睛看着好不容易才挖到冰淇淋的我,若有所求地说:

    「小鸠同学,一直都不说话也很无聊耶!说些什么来听听嘛!」

    叫我说话是吗?

    好啊!说就说。我一口气吞下满满一大汤匙的冰淇淋。也不管喉咙被突然来袭的冰淇淋大军刺得好痛,我开始说起话来。

    「那么,我就针对高二这个很有意义的暑假发表一点简短的看法。

    我的朋友堂岛健吾,今年暑假插手管了一件不归他管的事,事情是这样的:有个叫作川俣早苗的高二女生被一群坏朋友缠上了,健吾拗不过这位早苗同学的妹妹夏澄的苦苦哀求,拼命地想办法要帮早苗同学摆脱她那群坏朋友。

    可是啊,那群人的首脑是一个粗暴的人。对早苗同学来说,那个人并不是她在感到绝望与孤独,走投无路时所出现的最后一丝曙光;也不是那种离经叛道却相依为命共患难的交情;早苗同学纯粹只是因为害怕而不得不跟她在一起。健吾对这种情况感到十分无奈,他这种烂好人的个性真的很糟糕耶!如果他将来做服务业,肯定会因为管太多闲事而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吧!不过也因为他是这种个性的人,帮了我很大的忙,所以如果我说太多他的坏话,一定会遭天谴的。

    问题在于那个首脑的名字叫石和驰美。

    而绑架你的那群人首脑刚好也叫石和驰美。这可真令人惊讶呢!健吾插手去管的那件闲事里的其中一个当事者,居然就是绑架小佐内同学的嫌犯,还真是令人惊讶的巧合啊!」

    「就是啊!这种价钱居然可以吃到品质这么优的哈密瓜,真令人惊讶。」

    小佐内同学放下汤匙,抓起一片带皮的哈密瓜大口咬下。那气势简直就像是要连皮一齐吃掉似的。冰淇淋一旦融化就会变得水水的很难吃,那么距离吃完的目标就更遥远了,所以我也重新拿起汤匙,挖了一口冰淇淋。

    「……这个冰淇淋只是普通的香草冰淇淋嘛!上次在吃到的冰淇淋还比较好吃呢!

    就算是巧合,一般人也会去想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巧合。而且事到如今更没什么好说的,因为那本来就不是完全的巧合。当然也不完全是必然的结果,而是几率的问题。是不是健吾和川俣早苗和石和驰美和小佐内同学之间有什么共通点。你们两个都是我的朋友。

    再来是川俣早苗和石和驰美。她们在国中时代是一起做坏事的搭档。

    然后是川俣早苗和健吾。透过川俣夏澄使两人之间产生了关系。

    最后是石和驰美和小佐内同学。当然也包括川俣早苗在内,你们三个同样都是从鹰羽国中毕业的。这点我也一样就是了。

    但是这个市内就只有那么几所国中,所以就算当时人里面有三个都是同一所国中毕业的,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问题在于,只要再加上一个巧合,可是会让人吓得连站都站不稳喔……至少我就会站不稳。」

    「因为你是小市民吗?」

    我露出一脸苦笑,摇了摇头。

    「才不是。拜托,都已经上演绑架这种全武行了耶!这次的事件已经不是小市民可以应付的好吗?」

    「那你大可不要管我啊!」

    「那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吧!我不再卖弄一些小聪明来探索人们藏在心里、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你也放弃设下陷阱来报复他人的乐趣。

    不好意思,我刚刚的话还没讲完嘛!还有,你的下巴沾到奶油啰!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就是我们要去吃冷冻西瓜优格那天的事。谢谢你那天请我吃东西,再加上那天我一直在研究健吾留下的那张奇怪的纸条要怎么解读,所以过了非常愉快充实的一天。

    问题来了,健吾那天为什么会去那间车站前的速食店呢?

    关于这点健吾倒是交代得很清楚,他说他在监视那个嗑药的集团,这点已经不需要我再另外说明了吧!他指的就是石和驰美那伙人。

    那好,我为什么又会在那里呢?因为是小佐内同学叫我去的,所以我才会出现在那个车站附近。因为肚子饿了,所以我才会走进那家速食店。那个时候不早不晚的,附近又没有其他比较好的店,而且等一下就要去吃冷冻西瓜优格了,也不可能先把自己撑得饱饱的。

    巧的是小佐内同学居然也出现在那家速食店里,还打扮成摇滚的风格,戴了一顶帽子,任谁也认不出那就是小佐内由纪。为什么呢?为什么小佐内同学会在那家店里?

    那天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我想小佐内同学也知道,我对自己的记性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自信。

    我被健吾留下的那张纸条搞得鸡飞狗跳,视线一直都注视着下面的地方。但是坐在我旁边的小佐内同学却一直注视着远方。我当还以为你是受不了我被一张疑似暗号的纸条搞得手舞足蹈才会一直看外面,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从那家店靠窗的座位往外看的话,就可以看见车站前的巴士回转区。而你之所以一直看着那个巴士回转区,是因为健吾和石和驰美那伙人就在那里吧!

    小佐内同学,你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家速食店里呢?」

    小佐内同学为什么是一片一片地吃着玉米片呢?

    她先用汤匙捞起一片特大号的玉米片,一边保持着平衡,一边小心翼翼地送进嘴巴里……啊!掉了。只见她用手捡起来往嘴里一扔,然后静静地望了我一眼。

    「石和同学和我算是点头之交喔!就跟小鸠同学说的一样,我们都是鹰羽国中毕业的,所以我知道她是个很坏的女生。」小佐内同学又拿起汤匙,深深地插进高脚杯里对我说:「继续说呀。」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喔!小佐内同学。」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

    问问题的明明是我耶……算了,无所谓。我的汤匙也终于把冰淇淋给收拾掉了。接下来如果不先解决插在杯缘的水果,就很难再前进了。我先把手伸向西瓜,仔细地把籽剔干净。

    「接下来终于要讲到前天的事了。

    你今天的衣服充满了南国风味耶!是故意要配合热带水果圣代的吗?」

    小佐内同学的衬衫上描绘着鲜艳的花朵和飞舞的彩蝶,及膝裙上的图案是木头的纹路。明明是夏天,居然戴了一顶毛线帽,不过现在脱掉了就是。

    小佐内同学笑得非常灿烂。

    「好看吗?」

    「非常好看。」

    「好高兴喔!」

    能让她高兴真是太好了。

    「只不过,上次被绑架那天穿的衣服更适合你呢!

    与其说适合,倒不如说是看得比较习惯。那套衣服很像船户高中的夏季制服呢!」

    「……」

    我开始觉得甜得有点受不了了。于是喝了口水。

    「通常小佐内同学假日在街上走的时候,都会打扮得很不像你本人。不对,『很不像』这三个字用得不太对。应该是说如果只看过你在学校里的样子,哪天突然在街上遇到了,应该也没有办法一下子认出你来,你的便服装扮多半是这样。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特征,大概是帽子吧!你总是把帽檐压得低低的。

    然而,那天你却没有戴帽子,衣服也跟制服没两样。这也就是说,你那天的打扮很接近小佐内同学在学校里的样子。

    一个只知道你在学校里的样子的人想要找你的话,看到打扮成摇滚风格的你,也会认不出来了,就算是今天的南国风也不一定认得出来。但如果是白衣蓝裙、没有戴帽子的小佐内同学,应该好认多了!」

    小佐内同学竖起了汤匙,说:

    「所以我那天才会被绑架啊!真是太倒霉了。我本来就是有时候会戴帽子、有时候不戴的嘛!正因为有这些变化,变装术才会是一门学问嘛!」

    「是这样吗?那还真倒霉啊!」

    我是不是也该从明天开始学习变装,好防止自己被绑架呢?

    我咬了一口凤梨,舌头有点刺刺的,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虽然凤梨很甜很好吃,但我就是不喜欢这种口感。

    「然后呢~被绑架的小佐内同学传了一封简讯给我,而且还是一封求救的简讯。不是传给其他人,而是传给在下我,这真是令我太感动了。那封简讯乍看之下虽然不能马上明白个中的巧妙,我想那一定是为了就算后来被绑匪发现,也不会想到那是一封求救的简讯,才这样故弄玄虚吧!因为一旦绑匪发现肉票在呼救,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再笨的绑匪也会马上换地方的。

    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紧盯着小佐内同学。但……小佐内同学好像非常专心地在品尝高脚杯中间那层芒果的样子。我差点就想要叫她专心听我说话了。

    「……呃~我是这么想的啦!

    小佐内同学似乎被押上车带走的。所以当我在南区体育馆发现那辆车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既然副驾驶座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些垃圾,那就表示你当时是坐在后座,但是让肉票一个人坐在后座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假设后座只有肉票一个人,为了小心起见,一定会把肉票绑起来。肉票被绑起来的话,根本不可能传简讯吧!如果不是一个人,就表示旁边还有人,也不太可能有机会传简讯。再加上我们赶到体育馆的时候,小佐内同学的确是被绑起来的。

    如果只有几个字的话,或许真的可以不被发现也说不定。但是,小佐内同学传来的简讯是这样的——」

    我打开自己的手机。

    「不好意思,麻烦帮我买四个苹果糖和一个卡纳蕾,不好意思。」

    我把荧幕秀给小佐内同学看,可是小佐内同学只瞧了一眼,就马上把视线又移回手边。

    「小佐内同学其实只要告诉我『四个苹果糖和一个卡纳蕾』就够了。但是你却在这句话前后又各自加上四个无关紧要的字,不但一个字都没打错,就连标点符号也一丝不苟地打上去了呢!所以我前看后看、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这是一个被绑架的肉票可以偷偷瞒着绑匪的眼睛所打出来的简讯。」

    「我打简讯的速度非常快喔!而且石和同学那伙人其实还满秀逗的。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我摇摇头。

    「一点也不。」

    「果然。」

    小佐内同学偏着头说道。她一定已经知道我发现到什么程度了。正因为她知道,所以才要我自己说。但这又是为什么呢?这点我倒是不清楚。

    如今我也只能继续往下说。

    「回到最原始的问题——

    小佐内同学为什么会在外面?你明明知道我要来,而且待会儿就要一起去吃苹果糖了不是吗?你母亲说你是在中午之前出去的,而要求赎金的电话是一点半之后打来的。中间至少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当然,如果后来没有发生绑架事件,我可能会觉得你只是『突然出去买东西,不小心多花了一点时间』。但是你偏偏在这段时间被绑架了,这点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会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我刚刚说这是最原始的问题对吧?其实在这之前还有一个更原始的问题,那就是你为什么要叫我去你家?上次不是直接在三夜大道碰头吗?为什么这次你要叫我去你家呢?害我和你母亲大眼瞪小眼地有够尴尬……你是故意要让我间接地听到那通要求赎金的电话内容吧?

    小佐内同学……从十二点以前到一点半的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女生啊……」小佐内同学的高脚杯里只剩下底部的一点点奶油和果酱而已。她一边拿着汤匙企图把它们挖出来,一边轻声说道:「都会有一两个秘密的。」

    「我就是要你把那些秘密说出来啊!不过,这个话题还真是不太营养啊!」

    说完之后我才发现,小佐内同学已经把整杯夏季限定热带水果圣代嗑光了。虽然我是说了很多话没错,但是同样的时间我却连三分之一都没吃完,不会吧……虽然揭穿骗局一直是我的强项,但是这种速度和食欲到底变得是哪一种戏法?

    小佐内同学一手握着汤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已经见底的高脚杯,然后用一种充满了渴望的眼神,看着我那杯还剩下一大半的热带水果圣代。

    「……要吃吗?」

    「……不用了……」

    是不好意思?还是吃饱了?小佐内同学有点悲伤地把汤匙插回高脚杯,用手撑着下巴,朝我微笑。

    「你还要继续说下去吗?」

    「你想听的话啰。」

    「少来了,我看是你自己根本很想说吧!」

    小佐内同学招手叫女服务生过来,又点了一杯红茶。为了不要让自己输得太难看,我一连消灭了奇异果和木瓜,把汤匙伸进奶油海里。在那之前,还得先打倒玉米片这个强敌才行。

    红茶没多久就送了上来。小佐内同学吹了好几下之后,才喝了小小的一口。顿时皱起眉头,放下杯子。原来小佐内同学那么怕烫啊!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小佐内同学的各种行动都让我觉得不合常理、无法接受。就像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总不能什么都说好、什么都无条件接受一样。更何况这次很多地方都有不合理的感觉。

    ……可是啊~比起那些事,还有一件事情是我一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的。这个暑假……应该是说打从暑假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一直觉得很怪。」

    「很怪?不是不爽吗?」

    「我也不知道。如果是小佐内同学……如果是你一定知道吧!知道我到底觉得哪里不可思议。」

    小佐内同学的视线还是落在杯子上,小小声地说:

    「小鸠同学都不相信人家……不对,其实是相信的对吧?」

    「我相信你喔,应该。」

    「小鸠同学不能理解的,应该是我为什么要拉着你陪我到处去吃甜食这一点,对吧?」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和小佐内同学根本没有必要连暑假都在一起。因为我和小佐内同学之间是互惠的关系,而不是依存的关系,因为我们并不会因为想念对方而必须和对方见面,小佐内同学如果想吃那些甜的东西,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根本不需要找我一起去。在这方面,我其实是相信小佐内同学的。

    「小佐内同学并不是因为跟我在一起会比较开心所以约我的。」

    「……」

    小佐内同学微微地低着头,用小茶匙轻轻地搅拌着红茶。而我这杯圣代未免也吃得太久了吧!

    「那张的地图现在还放在我脚踏车篮子里喔!你还记得吗?在你把那张地图交给我的时候,你说:『将左右我这个夏天的命运。』但是我所认识的小佐内同学应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才对。

    但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没错。我就是依照那张地图解读出你传给我那封简讯的意义,也才能够把你给救出来。

    这真的只是因为巧合吗?怎么可能?当然不是。在这个暑假刚开始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将会左右自己的命运了。」

    小佐内同学和石和驰美之间其实是彼此认识的。她特地在前天穿上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小佐内由纪的衣服,一边把我叫去她家,一边又自己跑出去,结果还被石和驰美绑架,然后又传了封在被绑架的过程中应该不可能打得出来的求救简讯给我,还是一封只要按照她在暑假一开始交给我的地图就可以解开谜团的简讯。

    把这些因素全部加起来,就出现了一个可能性。

    可是我实在不太愿意相信这个可能性。我宁愿相信可怜的小佐内同学是真的被粗暴的石和驰美绑架了。

    小佐内同学一直死盯着她的那杯红茶看。是在等它变凉吗?还是只是因为手动不了?不一会儿,她用干涩的声音说:

    「因为我已经把那张地图牢牢地记在脑子里了。所以当我要把求救简讯伪装成一般简讯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张地图。如此而已。」

    她明明知道我不会让她这样三言两语蒙混过去的。

    其实我也很希望事情真如她所说。纯粹都只是巧合,纯粹都只是因为小佐内同学的运气比较背。事实上,我常常听到一些不幸被卷入事故的人说,虽然也有些人是真的自作孽不可活,但是像这样的情况多半都是由一些令人难以想象的倒霉事所堆积出来的结果。

    所以我才希望她说清楚、讲明白。

    「重点是——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一天,我买的可是其他的东西喔!」

    「……」

    「我知道。我问过你啦,说:『那就的下一个目标好了。接下来是哪一家的甜点?』你说下一个目标是的水蜜桃派,所以我就买了水蜜桃派。但是小佐内同学,不对喔!接下来应该是的苹果糖才对吧!而且是只有在「三夜大道感谢祭」那天才吃得到,是非常珍贵的一道甜点喔!

    小佐内同学是在三点半被救出来的。当时应该还来得及,就算来不及,你也可以拜托我先去看看再说。

    但是小佐内同学却毫不犹豫地说要吃水蜜桃派。这是为什么?」

    小佐内同学应该是当场就发现自己说溜嘴了。她那时的笑容之所以会僵掉,就是因为她顿时想起自己必须回答苹果糖才不会穿帮……

    小佐内同学想要掩饰的事实当然是……

    「因为小佐内同学早在前天中午之前的时候就已经吃过苹果糖了,所以『下一个目标』才会变成水蜜桃派。那一天,你明明说好要跟我一起去吃的,为什么会自己先吃了苹果糖呢?

    因为你早就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将会受到限制,非常有可能无法跟我一起去吃苹果糖。因为你认为自己可能来不及赶在出来摆摊的时候重获自由,所以才会在等待石和驰美的时候先吃了苹果糖。

    从你在三天前打电话给我,约好第二天一点钟在你家见面的时候开始、从你打扮成摇滚青年的样子,在监视车站前面的时候开始……

    从你在暑假的第一天,把交到我手中的那一刻开始……

    小佐内同学就已经知道自己会被绑架的事了。

    「从这个角度来思考,就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要我陪你到处去吃那些甜食了。」

    这趟甜食之旅差不多也快来到终点了吧!但是我的夏季限定热带水果圣代却怎么样也不见减少。熟透的芒果在我的舌头上留下了浓郁的甜味,害我几乎都要忧郁起来了。只好喝水。

    「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会被绑架,所以你必须先做好一些准备工作,让自己一旦被绑架也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救出来。而正是这项准备工作。

    你带着我按照地图在木良市里到处跑来跑去,不管是冷冻西瓜优格还是宇治金时都很好吃喔!更不要说那个夏洛特蛋糕了,虽然好像不是夏天才有的商品,但真的是好吃极了。

    只不过,那些甜食并不是你真正的目的。

    你真正的目的是要利用那些依照地图在市内跑来跑去的行为,把的存在灌输到我的潜意识里,好让我在万一有什么情况发生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就想起它。另外,也可以让我下意识地好好保管这张地图。否则当你送出求救讯息的时候,万一我一下子没有联想到,或者是已经把地图丢掉了,那你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所以你才会叫我陪你到处去吃甜食。

    我还真是被你调教得很成功啊!虽然我也觉得你的目的不可能只是吃甜食那么简单,但是每次你找我,我还是随传随到,于是的存在就这么被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了。」

    我在小佐内同学家吃到夏洛特蛋糕的那一天,当小佐内同学识破我那小小的恶作剧时,曾经非常高兴地跟我说:「那么这个暑假要请你陪我从昨天那张排行榜的最后一名吃到第一名啰!」当时应该还有露出一个笑容吧!因为我自掘坟墓的行为,使得小佐内同学想要约我出去的理由变得更光明正大了。如果我没有偷吃夏洛特蛋糕的话,小佐内同学光是要想约我出去的理由就得花上一番工夫吧!

    说到非常高兴的样子,在我们去吃冷冻西瓜优格的那一天,经过三夜大道上的的时候,当我问起那家店的苹果糖是不是有被列入小佐内同学的排行榜时,她也露出了非常灿烂的笑容。对于小佐内同学来说,我对那张的内容愈有印象,就表示她的计划可以进行得愈顺利。

    而当我在速食店研究健吾所留下来的纸条时,小佐内同学一边注视着巴士回转区,一边还不忘在我耳边煽风点火。而且在我终于明白那张纸条是要对照着地图一起看的时候,小佐内同学有多高兴就不用我多提了。这是当然的吧!因为健吾的纸条正好可以作为将来我要解读小佐内同学所发出的求救讯号时的练习工具。那天,小佐内同学传了「今天要去介于和之间的店」的简讯给我,也是她所进行的彩排。但是当我在小佐内同学的面前解开同质性的暗号时,一定可以让她更有安全感的。

    我完全被设计了。我不敢说自己一点不甘心的情绪都没有。

    然而,比起不甘心来,我还有更多无法理解的疑点。

    「可是小佐内同学,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怎么想都想不通。」

    小佐内同学一直不停地搅拌着红茶,可是明明就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奶精。看她那个样子真是令人不舒服,因为我也垂下了视线,继续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要使用这样的手法?你只要老实地告诉我就好啦!就说你因为以前的恩怨被坏人盯上了,搞不好还会被绑架,到时候希望我能去救你。我虽然也有冲动的一面,但又不是不懂得变通。只要你跟我说,我就会依照你所想要的方式去把你救出来。事实上,前天在我去救你之前其实就浪费了一点时间。要是再晚一点的话,石和驰美搞不好真的会把香烟捺在你身上,要是我没有正确地解开谜题的话,一切可能就会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局面。要是真的发生了,你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吗?而我的心情又是如何?

    在冒这么大的风险之前,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小佐内同学搅拌红茶的手终于停了下来,轻声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嘛!」

    我闭上嘴,静静地等她继续把话说下去。但是小佐内同学只是盯着红茶琥珀色的水面,一句话也不说。

    然后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终于,她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

    「对不起嘛!一切差不多都跟小鸠同学说的一样,我是吃了苹果糖。

    在放暑假之前,就知道自己可能会被石和同学绑架了。因为石和同学是个粗暴的人,我知道如果真被她绑走,一定会被恶整一番的。所以我才会想要请小鸠同学来救我。

    可是啊~我又不想把小鸠同学拖下水。如果我告诉你,以你的个性搞不好会去调查石和同学那伙人的事吧!那样的话,如果又被对方发现,你可能会比我先遭到对方的毒手。我是这样想啦……如果因此而伤了你的心,我很抱歉……」

    ……我才不会那样哩!遇到某些状况可能有隐情,我的确会想去了解,但不至于处心积虑一定要摸清楚对方的底细;这其实是小佐内同学的特质。小佐内同学该不会是因为她自己可能会这么做,就以为我也会那样吧!

    「我也有想过堂岛同学是不是会跟你一起来,因为你一定不会自己一个人来吧!不是胆子够不够大的问题,而是你会判断只有一个人可能没办法救我,所以得再找帮手。而我认为像这种时候,小鸠同学最后应该只会找堂岛同学帮忙。因为在去年『草莓塔事件』的时候,你不也是和堂岛同学一起来的吗?所以……

    一切都跟我想的一样,只是我没料到你们真的会打起来,害小鸠同学和堂岛同学都遇到危险。堂岛同学还受了伤,小鸠同学也饱受惊吓。关于这点,我一定得好好地跟你们道歉才行……」

    「那倒是无所谓啦!」

    健吾的伤只不过是削掉一小块皮而已,而我到底是哪一边的脸挨了拳头,我自己也不记得了。所以这点小伤根本不用放在心上。既然石和驰美那伙人是有计划地想要绑架小佐内同学,那么像这种物理性的冲突本来就很难避免。

    「……小佐内同学和石和驰美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可以告诉我吗?」

    我是认为这种事告诉我也无妨,所以才问的,但小佐内同学只是摇摇头说:

    「不好意思,这件事我不想再提。而且也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

    想也知道,肯定是在国中时代结下的梁子吧!自从立志要成为小市民以后,小佐内同学应该就不太可能再跟嗑药的帮派扯上任何关系。我们的确很少提起以前的事,因为彼此心里都很清楚,那都不是一些愉快的回忆。既然她不想说,我也没办法逼她。

    我可以了解小佐内同学的理由。

    对于自己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那股窝囊气,虽然不可能完全没有芥蒂,但是我也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情似乎还满平静的。不对,反而还有一点点高兴。

    这个暑假,我常常觉得有很多不太对劲的地方。像是那些如果是我所认识的小佐内由纪应该不会有的举动,害我开始感到不安,想说自己是不是其实没有那么了解小佐内由纪这个人。如今这些不安经过整理,都被推理成是为了反制绑票的自保手段,而她本人也承认这一点,这下子我总算可以放心,原来自己还是挺了解这个人的。

    当然,我不会傻到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了解这个有点古怪的女孩子,但至少我知道她果然还是一匹「狼」。于是我露出了笑容。

    没关系。只要小佐内同学平安无事就好,这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我真的很想这么说。

    但是,这句话我却说不出口。

    2

    我在分辨一件事情到底有没有问题上的能力其实不怎么样。如果直接告诉我这是骗人的,然后问我哪里是骗人的话,我倒是还满有一套的,但是如果不先告诉我那是骗人的,我可能就没辙了。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心里老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就是没有办法静下心来。虽然这只能算是我的第六感,但是可不能小看我的第六感啊!刚才我之所以能够看穿小佐内同学的绑架案件其实是自导自演的,也是凭着这股第六感;我也因此发现只是一个幌子,而用计把她的话套出来的。

    如今,我的第六感再次告诉我,还是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我闭上嘴,把嘴边大和解台词硬生生地吞了回去。眼睛里浮现着些许泪光的小佐内同学不解地歪着头看我。

    「怎么了吗?」

    「呃……」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这也难怪,或许我真的应该一开始就跟小鸠同学商量才对。」

    小佐内同学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再度把思考范围拉大。

    ……关于这件事情,有一个最不可思议的地方,那就是小佐内同学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会被绑架?

    不……不对,应该说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某一天,变装后的小佐内同学走在路上,突然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于是便悄悄地靠近他,竖起耳朵来偷听他讲话,结果居然听到对方要绑架自己的计划?为此感到十分烦恼的小佐内同学于是也拟定了一个计划,写下了,并开始调教我吗?

    虽然天底下实在很难有这么巧的事,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问题是,事情并不是这样就结束了。小佐内同学不但对石和驰美那伙人的绑架计划了若指掌,就连对方什么时候要采取行动也知之甚详。而且至少是在三天前就知道了,否则她很难掌握我的行踪。好不容易调教好负责拯救公主的骑士角色,万一在对方采取行动的那天正好跑去洗温泉的话,那就好笑了。

    我不认为她还有事先准备好另一名骑士。因为小佐内同学在三天前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还特别强调「时间是明天一点」。从这一点上看来,可以确定小佐内同学非常清楚地掌握着这个集团内部的动态。

    如果只是在街上偶然听来的情报,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才对。

    回归到问题的原点。总之,小佐内同学一定是用了某种手段来预测到这起绑架事件。不管她的情报是从哪里来的,那应该都是小佐内同学针对这次绑架事先拉好的防卫线吧!这个前提基本上应该是不会错的。

    这乍看之下似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是笼罩心头的疑云却始终挥之不去。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应该没有矛盾才对……但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奇怪呢?

    我抬起头来。只见小佐内同学用一双冷冰冰的眼神,静静地望着沉默的我。

    (……原来如此。)

    我决定相信小佐内同学一直以来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如此一来或许就能解释这个问题了。

    在我的印象里,小佐内同学一直是一匹「狼」,如今,当我重新意识到这点,更加确定小佐内同学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小佐内由纪。我问我自己几个问题——

    Q.小佐内同学像是会和嗑药的帮派结怨的人吗?

    A.Yes。或许现在不会了,但过去应该多多少少发生过那样的事吧。

    Q.那么,小佐内同学有没有可能动点手脚,好持续地得到那个集团的情报呢?

    A.Yes。小佐内同学的行动力有目共睹。至少我就可以为她挂保证,而且还不用收鉴定费喔!

    Q.那么,当小佐内同学得知石和驰美那伙人有意要加害于她,会不会采取行动来保护自己呢?

    A.……NO。

    这里有问题。

    因为小佐内同学热爱「复仇」的快感。我所认识的小佐内由纪,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肯定会以更强烈百倍的方式来回敬对方。所以当她发现对方的计划时,绝不可能只是做好求救的准备就是善了的。我愈想相信在我印象中的小佐内同学,就愈敢断定这种好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Q.那么,如果小佐内同学想要报复石和驰美那伙人,会从现在才开始吗?还是她其实早就已经达到她的目的了呢?

    「……」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果然事情没有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真不愧是小佐内同学,直来直往的招式对她果然行不通,我差一点就要相信她所说的「对不起」三个字了。不过,我想小佐内同学倒也不是完全不感到愧疚。只不过她到目前为之说的话,的确会让我陷入「小佐内同学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被绑架,为了被抓走之后能够很快地被救出来,不得不想出这样的方法」这样的回圈里。

    我按捺住内心的得意,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小佐内同学。」

    小佐内同学把红茶的杯子用力放上碟子,发出「锵~」的尖锐声响,刚刚那种「我是迫于无奈才利用你」、「在你面前我连头都抬不起来」的谦卑样早已一扫而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一种冷冰冰的、令人猜不透的眼神凝神着我。那种眼神就像是要把人看穿一样,害我忍不住心底一凛。不,不对。比较像是两军对阵时不由自主地紧张得打颤,因为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然而,小佐内同学只是用四平八稳的语调说:

    「什么事?」

    开始了。

    「呃……关于你的事情,我刚才又想了很多种的可能性,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石和驰美那伙人的绑架计划,我又有了新的想法。

    我一向都对小佐内同学的行动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喔!因为如果硬要分类的话,我应该是属于躲在角落里抱头沉思的那种人,所以我自认很多时候我是比不上小佐内同学的。」

    小佐内同学抱着自己的头,左右摇晃了一下,脸上还是看不见任何表情。正当我脑中浮现「这家伙在干什么呀?」的问号时,悍然发现那好像是她想要掩饰害羞的身体语言,所以我决定装作没看见。

    「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认为你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一一的掌握住石和那伙人的情报。因为你今年暑假的白天多半都和我一起到处进行甜食的巡礼。尽管如此,你却还是可以掌握到绑架计划的动向,就连要执行的日期、时间也都滴水不漏。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一定是内神通外鬼。你早就在那伙人当中安插了愿意泄露情报的眼线。

    我也有想过会不会是窃听。但是如果不能在白天收集情报,结果还是一样。而且我也没有听说小佐内同学晚上还在外面晃,拦截窃听电波之类的。根据我从小佐内同学的母亲那里得来的讯息,今年暑假,小佐内同学半夜讲电话的频率好像变高了喔!」

    只有一瞬间,我感觉小佐内同学的嘴角好像微微地上升了几度。那是在嘲笑我猜错了吗?还是在嘉许我猜对了呢?我舔了舔下唇继续说:

    「刚才我也说过,而且在刚才的刚才之前也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我是相信你的,也相信自己对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这么一来,会导出什么样的结论呢?

    当你透过眼线,得知石和驰美正打算要加害自己的时候,不可能只是设好防卫线,并将我调教成解救公主的骑士就算了。一定还会再想出一套反击的周密计划,不是吗?

    最后,当你真的被绑架,我和健吾又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之后,石和驰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她被警察带走了。而且这次可不是保护管束就能了事的,可能得吃牢饭了吧!毕竟她当着警察的面亮出家伙,还害一个高中男生受伤。虽然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轻伤,但伤人就是伤人,事实摆在眼前。再加上她还有吸毒的前科,这点恐怕也会加重她的刑罚吧!

    除此之外,最严重的当然还是绑架勒赎这条罪。伤人也不能算是轻微的犯罪,但是和绑架勒赎比起来,毕竟属于不同的层次,绝对不可能从轻发落的。虽然可能还不至于闹上法庭,但是应该已经超出保护管束的范围,暂时在少年感化院关一阵子是免不了的。

    如此一来,你应该也可以消除心头之恨了吧!

    最明显的就是被救出来后,你脸上的表情就像刚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神清气爽。可能就连你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但是那和接下来才要好好享受复仇乐趣的小佐内同学是不一样的。感觉上仿佛是沉浸在更深沉的喜悦里。

    这么说来的话……

    不免让人联想到,也许让石和驰美被当成绑架的主谋收到逮捕、判刑这件事才是你的最终目的……」

    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也微微地上扬了几度。

    「……也就是说,这整个绑架计划本身就是小佐内同学一手主导的结果。」我盯着小佐内同学的表情继续说:「利用眼线把绑架小佐内由纪的计划渗透到组织里,就连行动的日期也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还事先安排好英雄救美的骑士。之后只要等到石和驰美被警方逮捕,小佐内同学就可以大大地满足,甚至点一客的夏季限定热带水果圣代来举杯庆祝。我说的对不对呀?」

    没错,就是这样。

    这种在犯人面前,逼问他我的推理是否正确无误的瞬间,不管经历过几次,我还是会忍不住屏住呼吸,不知道对方是会方寸大乱、还是会恼羞成怒、甚至也有人会当众就哭了起来。只有极少数的几次,对方会打从心理呐喊:「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呀?」那小佐内同学会有什么反应呢?

    ……小佐内同学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慢动作播放似的,慢慢地喝了一小口红茶。先是盯着我的脸看,然后微微地笑了一下。

    「真不愧是小鸠同学。就算只是为了虚荣,『小市民』这个愚蠢之极的封号也实在不适合你。」

    「……」

    「我还以为只要让你搞定绑架事件,你就会心满意足,所以才会发那封不知所云的简讯给你,因为我知道只要用「过来啊~姐姐给你糖吃」这招来引诱你,你一定会上钩的。我还以为只要能够让你解开简讯上的疑团,抵达绑票现场把我救出来,你就会觉得很满足。

    没想到,我完全想错了。难道是因为我不像小鸠同学相信我一样相信你?」

    小佐内同学喃喃自语似的说完之后,拿出手机。

    「换作是其他人的话,应该不会想这么多吧!我也一直觉得小鸠同学真是太厉害了。如果比的是针对一个点仔细研究推敲的话,我一定比不上你的。」

    「那你是承认啰!承认诱使石和驰美绑架小佐内同学的人,就是小佐内同学你本人。」

    我还以为小佐内同学一定会点头的说。

    没想到小佐内同学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莫测高深的微笑,蜻蜓点水似的摇了摇头。

    「咦?」

    ……不对吗?

    「可是啊~小鸠同学毕竟是人不是神,你掌握到重点了,真的掌握到重点了……让我来为你介绍一位特别来宾吧!等一下喔!」

    小佐内同学还是那副天塌不惊的沉稳模样,打了一通电话。我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葫芦里还有什么药没拿出来卖。小佐内同学对着手机只讲了一句话:

    「你可以进来了。」

    电话才刚收线,的玻璃门就被推开了。

    「欢迎光临!」

    女服务生富有朝气的嗓音,在只有我们两个客人的店内回荡着。门口站了一个女生,身穿黑色牛仔裤和上头印着「NORIGHTS」的衬衫,没权利?头发虽然染成极亮的浅色,五官倒是很典雅。年纪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我不记得我见过这个女生。

    那个女生直直地朝我们的座位走来,轻轻地瞥了我一眼,又瞧了瞧我面前的高脚杯,然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小佐内同学。

    「这小子就是那个麻烦的家伙吗?」

    她指着我说。用手指着一个刚认识的人实在是很没礼貌,但是小佐内同学却用一种不知道该说是公式化还是不客气的口吻回答她:

    「没错。不过我们已经把话说开了。」

    「是喔!那就好。」

    小佐内同学微微地动了一下手指,指着我说:「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小鸠同学。这次的计划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然后把视线落在我身上,简短地说了句:「小鸠同学,这位就是川俣同学。」

    川俣?

    ……川俣早苗吗?就是健吾想要帮她脱离石和驰美那个圈子的女学生。那个斩钉截铁地拒绝健吾帮助的女学生跟小佐内同学竟然……我知道健吾跟川俣、川俣跟石和、石和跟小佐内、小佐内跟健吾彼此之间都有交集,没想到就连川俣早苗都跟小佐内同学之间也有交集……

    这两个人之所以会认识,肯定不是巧合,我终于弄清楚这张人物关系图了。原来如此啊~原来这整件事从小佐内同学跟川俣早苗跟石和驰美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所衍生出来的事件,真正不小心插进去的,其实是堂岛健吾。

    「等一下,由纪!不要随便把我的名字告诉别人!」

    川俣高声地抗议,然后把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台小型录音机。

    「总而言之,这个就交给你善后了。记住,从今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啰!」

    「这个我知道。再见啦!早苗,祝你好运啰。」

    听完小佐内同学的祝福,川俣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和端着水杯过来的女服务员正好擦肩而过,走出了的大门,只留下一串响亮的脚步声。

    现场只剩下那台小型录音机,和脸上浮现着诡异微笑的小佐内同学。小佐内同学看了看那台小型录音机,又看了看我,耸耸肩,摆出一副不太像她的姿态说:

    「事情就是这样。」

    3

    「让我来告诉你吧!小鸠同学。就是啊……」

    「等一下。」

    我不由自主地大声喝止她。

    又有新的变数出现了,所以从头想起的价值也跟着出现了。这台小型录音机里面应该有录音带吧!录音带、声音、录在录音带上的声音。这整件事情跟声音有关的地方出现在哪里?跟声音有关的部分又是什么?我得仔细回想才行。对了,就是那里。明明答案就摆在我的眼前,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没有注意到呢?是这样的话,那么刚刚的说明……「小佐内同学利用眼线,巧妙地诱导石和驰美进行绑架自己的计划」就肯定是个天大的误会了!

    我拼命把纷乱的思绪组织起来。好几次想要把我已经归纳好的真相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却总是搁浅在那里。然而,对于这样的我,小佐内同学只是笑了一下。

    「等一下?……你没听过起手无回大丈夫吗?小鸠同学。」

    「……」

    「我们现在既不是在下象棋、也不是围棋、更不是西洋双陆棋或苏格兰警场或恋爱冒险游戏喔!尽管如此,小鸠同学还是想要自己说明事情的真相吗?」

    「小佐内同学……」

    「事件,已经结束啰!再也不需要任何人来解决啰!

    ……不过,也对,是我要你说点什么来听听的。所以如果你想说的话,我就洗耳恭听吧!不过还是让我为小鸠同学整理出几个简单的重点吧!

    没错。就像小鸠同学所说的一样,我是在里面安排了眼线,否则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在正确的时间点被她们抓走。川俣早苗就是我的眼线,她非常称职地扮演了这个角色。」

    当我听健吾说,川俣拒绝健吾要她和石和那个帮派划清界限的建议时,我就觉得那里不太对劲。虽然只是健吾的片面之词,但他说川俣是这么说的:「你很碍眼耶!」

    我本来还以为川俣只是嫌他「多事」,可是健吾却坚持川俣是说他很「碍眼」。健吾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去碍到她了。而健吾和川俣早苗谈过之后没多久,石和驰美她们就被警方逮捕,整个帮派也就跟着瓦解。

    难道是小佐内同学……

    「难道是小佐内同学帮了川俣早苗一把吗?」

    「帮她?怎么可能。我刚不是说她很称职地扮演了她的角色吗?是早苗同学先跑来威胁我,告诉我石和同学视我为眼中钉,想要趁着这个暑假把我抓起来,要狠狠整我的。

    我在国中时代就已经救过早苗同学一次了。就像堂岛同学一样,帮她摆脱石和同学那个以嗑药为乐的帮派。结果导致石和同学交付保护管束,而早苗同学则顺利地全身而退。

    但是,当一年多的保护管束期间结束之后,石和同学开始到处寻找当初告密的人,早苗同学看苗头不对,马上向石和同学献媚,说她不是那个告密的人。不只这样,她发现自己被怀疑的时候居然还跑来威胁我,叫我再帮她一次,否则就要告诉石和同学那票人当初是我干的好事。

    ……我也知道迟早会被她们发现我和那件事情有关,因为我并没有很仔细地做好善后工作。当时的我其实也还很嫩呢!我可以想象得到,一旦被她们知道我和那件事情有关,石和同学会对我处以何等残酷的私刑。

    所以我才请早苗同学陪我演了一出好戏。」

    小佐内同学把手抽离茶杯,指着桌上的小型录音机。

    「小鸠同学,你应该已经猜出这里面是什么了吧?」

    其实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回答的问题,但我就是忍不住会想要再加上多余的说明。我自己也知道很丢脸,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我居然还是想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会漏掉一些细节没有注意到。我回答她:

    「……我在南区体育馆看到一辆车。我想小佐内同学就是被押上那辆轻型厢型车给带走的,因为后座还掉了一张棒棒糖的包装纸。然后我们在副驾驶座发现一台疑似变声器的装置,当时我只是很直觉地认为小佐内同学就是被关在这里,除此之外并没有想太多。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实在很奇怪。当小佐内同学的母亲接到绑匪打来要求赎金的电话时,说对方「声音很不自然,好像是透过什么机器」。也就是说,绑匪使用了变声器。既然如此,变声器就不应该出现在副驾驶座上,而是要随时带在身边才对,这样才能随时打电话,而我也不认为这种东西有准备好几个的必要。所以我应该更早想到,变声器之所以会丢在车子里忘记拿走,是因为当石和她们把小佐内同学押进体育馆之后,就不再需要这个东西了。

    对于石和她们来说,从头到尾都不需要变声器这个东西。换句话说,一开始那通要求赎金的电话根本就不是石和她们打的。再换句话说,石和驰美那伙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以小佐内同学的安全为条件,向她的父母勒索金钱这件事。

    那么,那通电话到底是谁打的呢?既然不是石和她们,当然也不可能是被绑架的小佐内同学……那就只有川俣早苗了吧!」

    小佐内同学轻轻地点了点头,伸手按下小型录音器的播放键。从机器里流出经过变声的低沉嗓音:

    「这里是小佐内由纪的家吧?不要出声,安静地听我说。我就说这么一次,听不清楚是你家的事……你的宝贝女儿现在在我们手里,谁叫她给我们添了那么多麻烦。要我放她回去也不是不行,麻烦付点赔偿金。只要你们拿出五百万日币,我保证她连一根头发都不会少。明白了吗?我会再打电话来的。」

    小佐内同学按下停止播放键,把小型录音机拿到自己手边。

    「这些台词都是事先想好的,只是把声音录进去而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怕临时太紧张,讲出什么不该讲的话就糟了……我是用这种借口说服早苗同学,请她照着稿子念一遍的。早苗同学也真可怜,居然就真的照我说的乖乖地录了这卷带子,而且还把它交给我。要是她的脑袋能够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那种口气,与其说是同情,还不是说是怜悯。我对于小佐内同学那种冷淡的态度产生了一种从未有的情绪,几乎无法控制我自己的嘴巴: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你先是煽动石和驰美绑架你自己,也针对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绑票案拟好了一套完全的应对之策。利用,把我当作你的棋子。但是光只有这样还不足以消你的心头之气。如果石和驰美被逮捕的罪名只是区区的限制人身自由,你是不会满意的。

    于是,你录了这卷绑票勒赎的录音带,还把这通电话打来的时间点设计成我正好也在场的情况。如此一来,小佐内同学就能在限制人身自由上再添一笔……罪名是以取财为目的的绑架勒索!」

    我感到一阵晕眩。因为我亲眼目睹小佐内同学的母亲接到勒索电话的过程,所以便轻易地相信了这整件事就是一起绑票案件。即使在整个事件的过程中,我也一度怀疑过小佐内同学的所作所为,但我有始终还是以适合石和驰美那群人绑架小佐内同学的前提进行调查。

    然而,石和她们根本没有绑架小佐内同学。她们的确是把她抓走了、也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甚至还对她拳打脚踢。但是她们并没有绑票,正确地说,她们并没有提出赎金的要求。是小佐内同学刻意加重了她们的罪嫌,好让她们被处以更重的刑罚,就像是玩扑克牌的时候,三条再加一张就会变成铁支一样。

    ……「绑架」小佐内同学的人,其实就是小佐内同学自己。

    小佐内同学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既没有想要蒙混过去,也没有打算一路装死到底的样子。她只是露出一对甜甜的酒窝笑着说:

    「没错。你终于答对了,小鸠同学。」

    我进咬嘴唇,低下头。有一部分是因为之前猜错的悔恨令我一阵头晕,但不只是这样……不知道小佐内同学会如何解读我此刻的沉默,只见她用一种非常轻快又开朗的语气说:

    「别担心,不会穿帮的。石和同学的那个帮派成员都是被她半强迫加入,所以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的信赖关系。她们把我绑走的时候,对于要怎么处置我也完全没有统一的意见。当然,如果所有被逮捕的人全都口径一致地坚称『我们根本没有任何人打过那通要求赎金的电话』,是会有一点麻烦,但是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她们现在脑中一定都会浮现出另外一个人,想说『如果是那家伙,搞不好真的会背着我们偷偷地要求赎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早就利用早苗同学,把绑架我之后也许能趁机海捞一笔的观念深植到她们的潜意识里。

    再加上警方只要一展开调查,便会在北条同学的轻型厢型车里起出那台变声器。当然,那也是我请早苗同学事先偷渡进去的。刚好石和同学对这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出现在车上的小玩意儿很感兴趣,还玩了一阵子呢!玩腻了也就随便扔在车上。换句话说,那台变声器已经沾上了石和同学那群人的全体指纹。

    石和同学她们应该都不知道那台变声器是谁的东西。所以她们一定会怀疑自己以外的每个人,而变得互相猜忌。

    就算这一切最后全部都穿帮了也没关系。因为我已经让早苗同学相信,这整个计划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更何况我的手上还有——」小佐内同学轻抚着那台小型录音机。「还有这卷早苗同学打电话勒索时的录音带。我只是受到早苗同学的威胁而已,我才是可怜又无辜的受害者。」

    小佐内同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着掩不住的得意,就好像她找到一样很好吃的甜食时,正在向别人献宝的样子。我忍不住说:

    「犯罪可不比吃零食喔!小佐内同学。」

    「咦……」

    「陷人于罪就更不用说了。」

    没错。这件事情说穿了,小佐内同学的计划就是要让石和驰美那群人为自己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她们当然有罪。因为再怎么说,绑架小佐内同学的行为的确是出于她们自己的判断,所以仍然是属于犯罪的行为。

    但是,为了自己压根儿没做过的绑票勒赎被加重刑责,则又另当别论了……这种行为就叫做陷人于罪。

    「一直以来,小佐内同学就常常破坏我们的约定喔!你明明和我约好要成为小市民,却还是常常露出穷追猛打、热衷复仇的表情,这种情绪你应该早就要忘掉了才是。我是不会批评你什么的啦!因为我其实也和你半斤八两。

    但是呢,小佐内同学,你这次做得有点过分了。虽然那么轻易地就被小佐内同学煽动,而真的将绑架计划付诸行动的石和驰美她们有错在先,但是该怎么说咧……把莫须有的罪名硬扣到人家的头上毕竟是不对的。这是骗人耶嘛!小佐内同学,虽然你的能力常常令我刮目相看,但是我绝不认同你可以利用那种别人所没有的观察力和行动力和深谋远虑来害人。」

    我的嗓门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然而,你却为了陷害别人而利用了川俣早苗、利用了堂岛健吾、也利用了我,我们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成了你的共犯。

    这太过分了,小佐内同学。我是不知道你有多恨石和驰美她们啦!可是不管再怎么说,这个谎言也都太恶劣了……你这个骗子。」

    小佐内同学眨了一下眼睛。上一刻还像只小白兔一样,眼神彷徨无助地四处张望,下一刻便直勾勾地望着我,微微地低下头去。

    「你说我是骗子……?」

    「没错!」

    小佐内同学抬起头来,和我四目相对。坐在我面前的还是那个没有戴帽子,顶着一颗妹妹头,从国三那年的夏天就跟我形影不离的小佐内同学。这段日子,我见过她各式各样的表情,高兴的表情、生气的表情、还是有所图谋的表情。

    但是,现在的小佐内同学,却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在笑,但是慢慢地把视线移开的小佐内同学,那抹笑容与其说是冰冷,在我看来更像是有些落寞、有些筋疲力尽的样子。

    4

    「对,我是一个大骗子。我对小鸠同学和堂岛同学都说了谎话,说好要一起成为小市民的约定我也没遵守。

    可是啊~小鸠同学不也是个大骗子吗?难道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吗?瞧瞧你穷追猛打、一路揭穿我的样子,根本是一副高兴得快要飞上天的嘴脸。运用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不管是再细微的地方都逃不过你的法眼,这让你看起来非常有活力喔!说什么不想再推理了,根本是骗人的吧!你口中的『小市民』,其实也是骗人的吧!」

    「这个嘛……」

    其实我也注意到了,只不过,不是早说好不提这件事了吗?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我才真的想要改过来嘛……

    不对。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要改过来,相反的,我还挺乐在其中的。

    要说我骗人,我其实也没话好反驳。

    小佐内同学一字一句地从齿缝中迸出:

    「这一切都是假的嘛。大家不是都觉得我和小鸠同学正在交往吗?但这件事也是骗人的。在学校里,大家都说『小佐内还真是害羞内向啊!』『小鸠同学是个笑容可掬、很好相处的人』,全都是骗人的。我连在家里都还在说谎。我想小鸠同学一定也是吧!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充满了谎言……就连我们分别是「狐狸」和「狼」的这件事,肯定也是个谎言吧!因为小鸠同学都已经被我骗成这样了,却还是没有搞清楚重点。

    如果只是因为石和同学她们很碍眼,可能就像小鸠同学刚才所说的一样,只要唆使她们绑架我就好了。但是我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呢?这点小鸠同学似乎一点都不明白,也没打算要明白。事实上,我根本不想走到这一步。只要石和同学她们不要真的想要绑架我,那我也就算了,所以我早就放弃煽动她绑架我的计划,毕竟没有人会故意让自己陷入危险的。难道你以为我真的只是为了要报复,才会选择要真的被抓走了才能够发动的陷害攻势吗?」

    小佐内同学沐浴在从玻璃窗上流淌进来的夏日阳光里,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我其实好害怕。不管我再怎么虚张声势,被打还是会痛的。一旦受了伤,一辈子都会有阴影。如果石和同学真的想对我不利,我当然希望能够把那种人从我身边隔离开来,能隔离多久就隔离多久。一年也好,半年也好,总之就是希望她能够从我身边消失,所以我才会把她设计成『绑匪』。我不惜拿我自己当饵,为此还被削下几块肉、断了几根骨头。可是如果不这么做,我会更害怕。如果说我的所作所为都是骗人的,那也只不过是为了逃离可怕的人不得不说的谎话罢了……

    你说你原本相信过我对吧?但是我直到现在都还是相信着小鸠同学。你一定不明白我心里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因为你虽然逻辑推理能力很强,却不是一个可以和别人感同身受的人……这一点倒是跟我一样。

    不过我的计划居然被拆解到这种程度,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啦!如果我们两个根本不是什么聪明的「狐狸」或「狼」,如果我们连立志成为「小市民」的目标都是只是一个谎言,那我们还剩下什么?你知道吗?」

    我明明就不是什么「狐狸」,却硬要逼自己相信自己是只「狐狸」,还因此扬言要成为一个「小市民」。如果就连这些也只是谎言……

    那不就跟棉花糖一样吗?外表膨胀着甜美的谎言,戳穿了其实只是一小撮的砂糖。

    我当然知道会剩下什么喔!小佐内同学。

    只见小佐内同学的嘴角慢慢地抽动了一下:

    「剩下的,只是两个傲慢的高中生罢了……」

    「小鸠同学,我们已经失去在一起的意义了。」

    是我想太多了吗?我怎么觉得小佐内同学的语气里虽然带有一丝丝的悲怆感,但又不是感情用事的那种,而是非常沉稳的语气。

    小佐内同学用两只手把那台小型录音机小心翼翼地收在掌中。几乎是像在跟那台机器对话一样,缓缓地接着说:

    「一直以来,我其实有个想法。我们的约定原本就只是为了要帮助对方成为『小市民』,尽可能地帮助彼此。为了不被卷进麻烦里,为了能够平稳地度过每一天,为了不让任何人再指着我们的鼻子说『这家伙以前其实是怎样怎样的人』,我愿意掩护小鸠同学,而小鸠同学也愿意成为我的掩护……我想,对于国中时代的我们来说,这个约定时一定要遵守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但是,已经够了。在船户高中,任谁都只会以为我们是普通的情侣。再说那些早在念鹰羽国中的时候就已经认识我们的人,过了两年也都没再说什么了,不是吗?

    更重要的是,我们立志想要成为『小市民』的目标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虽然口口声声嚷着要当小市民,可是心里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虽然口口声声大叹为什么自己不是小市民,可是心里根本就没有人真地想过要扮演好一个小市民的角色……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心态就会永远这么扭曲,你不觉得吗?」

    我静静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其实我早就发现这一点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也就是我最像侦探的时候。如果都没有任何材料可以让我发挥,我甚至还会自己制造……这很明显是我太依赖小佐内同学了。」

    「我也是,我也太依赖你带给我的安全感了。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还好,只是我们真的找不出成为小市民的意义的话,那就各自去面对自己的傲慢,把它当成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也未尝不可。」

    这种关系感觉起来还颇令人反胃的。只有我和小佐内同学觉得自己很特别,但在外人面前却一个字也不能提,只能安安分分地过着平凡的高中生活……虽然我们现在的状况其实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如果这种状况可以带给我们快感,那么这种快感到底能不能摊开在阳光下,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的问题。问题是……

    「问题是,小佐内同学,我们不就是因为这样才要在一起的吗?」

    「没错,我们之所以会走到一块儿,只不过是为了要给彼此方便罢了。今年暑假,小鸠同学虽然对我的邀请有许多疑问,却还是很配合地陪着我甜食吃透透,也是因为要遵守这个约定。你明明就不喜欢吃甜的,却还是愿意跟着我到处跑,也是因为想要知道我在算计什么吧!」

    那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互惠的……而不是依存的关系。

    「的确,当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总是会怀疑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因为可供分析的资料太少了,所以当我怀疑你不是单纯想要吃甜点的时候,还真的是满痛苦的呢!」

    「我也是。虽然我很高兴小鸠同学什么都不问,默默地就跟来了,但我私底下却也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对那张地图滚瓜烂熟,感到头痛不已……那也是件满痛苦的事呢!」

    双方都沉默了。

    我在脑海里反复思量小佐内同学的建议。我们的「小市民」口号真的就要这样功成身退了吗?

    我实在不敢下定论。因为只要稍微一松懈,我和小佐内同学一定又会马上走回头路吧!光是想像我已经觉得很痛苦了。所以事情并不是像小佐内同学所说,「小市民」已经失去它的意义之类的。

    或者,我和小佐内同学为了加强我们的自制力,处心积虑来避免身陷棘手的状况,这样的做法已经出现了瓶颈?

    这还满有可能的。如果我是因为在小佐内同学身边,才更像去解谜的话,那么小佐内同学是因为我在身边,才会想尽各种办法报复的思考模式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和小佐内同学之间的关系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扭曲了,不是吗?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

    看样子,我和小佐内同学在意见上虽然有些出入,以结论来说倒是相去不远。

    「我倒不觉得我们在一起是没有意义的。」

    小佐内同学倒抽了一口气。但我没理会她,继续说下去:

    「只是失去了效果而已。所以小佐内同学的说法似乎也有道理。」

    听我这么说,小佐内同学轻轻地叹了一口,然后摇摇头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我也只能这么说。」

    「不是的,我不是指你回答的内容,而是你选择的方法。

    小鸠同学,我啊~现在正在跟你谈分手喔!如果谈分手这三个字听起来太像情侣之间才会用的词汇,那就当我是要跟你解除合作关系好了。但是,如果这件事情已经困扰我很久,为什么我会一直拖到今天才讲出来呢?我想小鸠同学一定知道原因的。」

    这种事情用膝盖想也知道吧!

    「因为在石和驰美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之前,你是不可以跟我割袍断义的。」

    「没错。你不觉得我这样做很自私吗?关于我设计陷害石和同学的事,你刚才明明还那么生气的。」

    「石和同学那件事根本是违反游戏规则的好吗?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但是,对于小佐内同学利用我的这件事,我根本没有理由生气。」

    我一边回答,一边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在面对这种状况的时候明明不需要冷静的说,但小佐内同学也非常地冷静。像小学生一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冷的微笑。

    「你看吧!就算我自作主张地提出要跟你切八段,我们还是没办法像普通的情侣那样大吵一架。我们只会去判断这样是对的吗?这么做是最好的安排吗?不会生气,更不可能伤心。只要跟小鸠同学在一起,一直这样下去或许也无所谓。

    ……问题是我们又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刚好今天我把打从国中时代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做一个了断。所以我想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说得也是。

    我和小佐内同学之所以会走到一块儿,本来就只是一个权宜之计。

    我试着做出结论:

    「小佐内同学想说的话我已经明白了……那我们就分手吧!」

    要百分之百地描述小佐内同学对我这句话的反应实在有点困难。

    她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从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这整件事情明明是小佐内同学起的头,我只是在研究过她的提议之后,决定接受她的建议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好难过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小鸠同学却说了一句:

    「……对不起,小鸠同学……」

    5

    后来只剩我一个人留在里。

    小佐内同学已经离开,至少这个暑假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第二学期开始之后,我们就会回到同学的关系。普通的同学关系。

    我一个人也可以成为小市民,小佐内同学并非不可取代的存在。话说回来,本来就没有任何人是绝对必要、不可取代的存在吧?

    只是,我还是觉得小佐内同学有点过分。小佐内由纪,明明身高就跟小学生没两样,又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电影甚至还可以买半票,但是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十六岁的高中女生。这个人在转身离去之际背对着我说:

    「但是啊~跟小鸠同学一起到处去吃甜食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喔!」

    这句话实在是太多余了啦!说了只是徒增伤感嘛!小佐内同学。既然你要扯谎,就应该像那些诈骗集团一样,所有不利于自己的事情都要一直掩饰到最后才对嘛!

    这点我可就比你强多了。因为我并没有把「我也是」三个字说出口。

    事情已经结束,幕也放下来了,演员也都退场。留下来的只有小鸠常悟朗、西渐的夏日夕阳、和只剩半杯的夏季限定热带水果圣代。我把长长的汤匙伸进杯子里,挖起一勺已经溶成黏糊糊的一团,混成淡淡粉红色的液体,放进嘴里。

    「……恶!」

    好甜。

    太甜了,甜得好恶心。是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甜腻。我的胃剧烈地纠成一团,胸口也透不过气来。赶紧用纸巾捂住嘴巴,咬紧牙关,等待那恶心的甜腻淡去。

    太超过了,真的是甜得太超过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不敢再吃圣代了。

    石和驰美果然还是被送进了少年感化院,正确的罪名并没有对外公开,就连小佐内由纪被绑架的案件也只在报纸的社会版占了小小的篇幅。报导中形容这件事情是「一群不良少女绑架了其中一位成员」,至于被列为「其中一位成员」的小佐内同学作何感想,我已经无从得知了。堂岛健吾和川俣夏澄正在交往的关系也被爆了出来。

    从此之后,每当我在咖啡厅的菜单上看到圣代的照片,就会想起那次的事件。甜到腻死人的回忆也会排山倒海地涌上来,烧痛我的心,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就不敢再吃圣代了。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