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de1 Cross

    某天下午,鹭宫零时悠哉地漫步在大马路上

    大刺刺地打了个呵欠。他将强健的手臂向上一伸,慵懒地舒展匀称的肢体。

    「好困……困死人了,我现在好想睡觉。」

    他一边咕哝,一边搔着乱糟糟的黑发。

    今天天气真不是普通的好,既和煦又温暖的阳光洒落;凉风不时吹送,将大阳的芬芳香气渲染开来;就连这条每天必经的工作之路,看起来都比平时来得闲适和平。

    即使穿着灰色的制服外套,也能让人暂时忘却工作的繁琐。

    「唉~~零时哥,你怎么又打呵欠了啦,太不像样了!啊——对了对了,零时哥,那个克库符乌特克克卡克库鱼定食好好吃喔,又甜又辣的超下饭!」

    高尾伊欧塔的双颊染上两朵红云,一脸幸福的模样。他的胸前系了条深蓝色领带,上面散布着黄色小花……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其实并不是小花,而是小巧的小鸡图案。伊欧塔的栗色短发精神抖擞地随着脚步上下跃动,看起来蓬蓬软软的。

    「吃这么饱才一千圆实在太划算了~~夜色哥,你说对吧?」

    美娘夜色突然被人点名,面有难色地皱起柳眉。他清透的白嫩肌肤配上红发红眼,美得教人过目难忘;制服外套被他穿得一丝不苟,看过去比旁边的两人都高级许多。

    「光看你们两个就累……」

    夜色不禁叹了口气,音色中参着几分柔和,不同于他冰山美人的外在形象。

    「这我不否认,但是夜色啊……你难道都不困吗?」

    见到自己的搭挡一脸慵懒地拭去打呵欠泛出的泪光,夜色不由得摇头叹气。

    「当然了,都怪你们不顾后果胡乱吃了一大堆才会这样。」

    「少啰唆——不要忘了你食量也不小,还在那边说风凉话。」

    「但我懂得适可而止。」

    夜色的嘴角微微上扬,零时则赌气地嘟起嘴来,嚷着「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哼。喂,伊欧塔,你那里有没有可以赶跑睡意的趣事呀?」

    「咦?趣事……?」

    伊欧塔的脸上彷佛写着「这根本是在强人所难」,零时见他一睑苦恼,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把他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对啊,你不是很爱打电动吗?说说最近热中哪款游戏也好啊,再没话聊我怕我会开说起梦话。」

    「嗯——最近有出什么好游戏吗……」

    平时只要聊到电动,伊欧塔总会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沉着一张脸。他微微垂下眼帘,安静地整理被弄乱的头发,连句抱怨也没有。

    「我最近是有在玩一款叫作『地平线征讨队(Horizon-Party)』的在线游戏啦……」

    「然后呢?」

    夜色看伊欧塔闷闷不乐的有点担心,不禁出声搭话,顺便偷偷观察他的表情。但伊欧塔依然低着头,愁眉不展地望向前辈刑警。

    「我昨天听到了不好的传闻。」

    『地平线征讨队』是一款以幻想世界为舞台的RPGGAME,玩时要戴上游戏专用的电子感应手套进行操作,不但具备了充分的动作要素,更以唯美的游戏画面广受玩家们喜爱。

    「在游戏中,有个人组了一支名叫『玛利亚大人的钟响之日』的队伍。」

    「队伍?」

    「就是在游戏中共同行动的一群伙伴。」

    零时几乎没在打电动,所以听得一头雾水,即使夜色特地为他补充说明,零时还是似懂非懂,「喔……」地含糊应了一声。

    「然后呢?你说那个玛利亚大人怎么了?」

    「他自己企划了特别事件,在游戏中募集参加者。」

    伊欧塔垂下肩膀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这又和所谓的忧郁不太一样,他的神情中似乎带着一丝苦痛。

    「那个特别事件……就如同他们的队名。要大家在『玛利亚太人的钟响之日』集合,然后集体自杀。」

    伊欧塔沉重地道出一字一句。

    「集体自杀啊,听起来真吓人。」

    零时双手搭在后脑勺,换上严肃的表情。全身上下加倍散发出狂野的气息。

    「集体自杀吗……」

    夜色轻声低喃。

    「前几天不是才发生过类似事件吗?集体自杀的地点还是在某教会里。」

    虽然不是什么惊动社会的大新闻,但由于这起事件有太多疑点,所以夜色仍记忆犹新。

    在一栋小小的教会中,惊见十二人的遗体,但是四周完全没有争吵过的迹象,当中有几个人留下了遗书。遗体仅在胸口一带留下刺伤;假设这是他杀,这个角度未免太不自然,基于以上种种理由,警方分析这应该是一场集体自杀。

    然而,这又和一般的集体自杀不太一样。

    「有说法指出,可能是某人威胁他们自杀的。」

    「对,至少可以肯定有自杀以外的人介入其中。」

    夜色稍微压低音量,宛如不想破坏眼前的和平景象。

    无庸置疑地,这些人的死因都是自杀,但现场却留下了第三者曾经接触过的决定性证据:所有遗体都呈现仰躺的姿势,手捧白色花束。

    「活得好好的,干嘛寻死啊。」

    零时当然不懂一心求死的人是何心态,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要是身边有人去世,自己一定会很难过;同样的,他也不希望身边的人尝到相同的滋味。

    他有许多怎么也不愿失去的人。

    「哇——!」

    「呀——!」

    沉默的氛围霎时被伊欧塔的叫声赶跑,紧接着他的皇芳传来小小的惊叫。

    「抱歉!」

    「对、对不起!」

    孩童的声音接在伊欧塔之后响起。回过头去,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跌坐在地板上,一边检查身上穿的蓝色连身裙有没有弄脏,一边战战兢兢地抬头望着伊欧塔。

    「呃……你还好吧?」

    「放心,这小子强壮得很。小公主,你呢?有没有受伤啊?」

    零时早伊欧塔一步冲上前去,扶着女孩纤细的肩膀帮助她站起来。

    「在这么拥挤的地方跑步很危险喔,要是可爱的脸蛋受伤就糟了。」

    零时为女孩拍去裙子上的灰尘。

    「嗯!谢谢你。」

    少女将手中的包包紧抱在胸前,羞怯地行了一礼。

    「真是的~~伊欧塔,拜托你走路看路好不好?」

    「抱、抱歉……对不起撞到你了。」

    看到伊欧塔一脸歉意,少女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不会,我也在东张西望……啊、奇怪了?」

    少女一下子收起笑容,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伊欧塔正要问她怎么了,站在稍远处弯着腰的夜色便走到少女身边。

    「你在找这个吗?」

    夜色的手上有条银色十字架坠饰,少女一看到那个东西立刻绽放笑靥。

    「啊、是我的项链!谢谢你,大哥哥!」

    「……不用客气。」

    夜色将视线自十字架移开,在少女面前蹲了下来,并在她纤细的后颈扣好项链。少女沐浴在午后的柔和阳光下,胸前的坠饰闪闪发亮。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小心不要再弄丢啰。」

    夜色放下炼条,怀念似地轻抚她的黑发。

    少女害羞地笑了笑,然后将目光停在夜色的左胸上。那里别着一个太阳与弓的造型徽章,上面绣着A-E-P三个英文字母的缩写。

    「大哥哥是不死警察吗?」

    「嗯?啊、是呀,你懂得真多。」

    正确来说,应该是「不死管理警察」才对,A-E-P则是——ArtemisExterminationPolice的缩写。和一般的警察相比,不死管理警察的知名度自然是略逊一筹;这是在学校里学不到的单字。

    少女有些自满地挺起胸膛。

    「当然知道啊,我爸爸前一阵子才被不死警察救了一命呢。我听爸爸说了很多有关你们的事迹喔。」

    「喔……原来是这样啊。」

    伊欧塔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受过不死管理警察帮忙的人,一想到自己的工作可以帮助他人,伊欧塔不禁面露微笑。

    「对了,大哥哥,你们要和『阿特密斯』战斗对不对?」

    「你知道的真多。」

    零时干笑了几下。总觉得『阿特密斯』这几个字从纯真的少女口中说出来,就彷佛是童画故事一样。

    一百年前,一场名为《月神之子》的浩劫将月之碎片带到了地表,沾附在碎片上的不明蛋白质因此在地球散播开来。这个被称作『涅克达尔』的谜样物质一旦入侵人体,便会彻底改变人类的组织结构,将那个人变成不死之身。

    所谓的阿特密斯,就是获得永恒生命的全新种族。

    阿特密斯不断引发犯罪,逐渐危害到人类的性命安危,而对抗他们就是不死管理警察的工作。

    「不死警察是很危险的工作对不对?要加油喔!」

    她天真无邪的笑脸使夜色为之语塞,所以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回话。其实他对小孩子率真的表现最没辄了。

    零时则对少女投以亲切的微笑。

    「嗨,小妹妹,你也是……啊,对了对了,我应该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丹苗。」

    「这样啊。丹苗,你也要加油喔,要努力变成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叫做丹苗的少女瞬时眨了眨眼,接着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大哥哥,你好奇怪喔,通常在这种时候,大人不是都会叫我们要好好念书,或是帮忙家里顾店吗?」

    「顾店?」

    伊欧塔一脸不解地歪过了脖子,丹苗显得洋洋得意。

    「我家是花店唷,就在这附近。」

    「喔——下次要约会的时候,请务必让我赏光。」

    丹苗的眼中闪耀着光采。

    「嗯!一定要来喔!我会多给大哥哥一点的!」

    少女兴奋得手舞足蹈,接着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看向道路的尾端。

    「我该祷告了。」

    「上教堂吗?」

    伊欧塔循着丹苗的视线望向道路彼端,路的尽头没入层层建筑物之中,不是很好辨认,

    伊欧塔隐约瞥见上头有个简朴十字架的红砖色教堂,想必它就盖在前方不远处的缓坡上。

    「嗯,妈妈生病住院了,所以我每天都上教堂祈祷她快快好起来。」

    少女骨碌碌的大眼睛散发出光采,看来她是打从心底相信祈祷的力量。

    「希望她早日康复。」

    「嗯!那我走啰,大哥哥们拜拜!」

    丹苗好几次回过头来对两人招手,然后才踏着小跑步离开。零时他们目送着她娇小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转过身朝教堂的反方向前进。

    这时,夜色却突然不合时宜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干嘛突然忧郁起来?」

    零时的睡意早就被赶跑,声音听来朝气蓬勃,相较之下,夜色显得无精打采,一脸倦怠地回过头。

    「……是有一点。天生就是不喜欢。」

    「你怕小孩喔?」

    「不,我在说十字架。」

    夜色回答时摩擦着上臂,像在赶跑寒气,双眉痛苦得紧揪在一起。零时瞄了他一眼。

    「你怎么又来了,不过是条横线和直线,有什么好怕的。」

    「我也说不上来。不知怎么地,看到十字架就是不太舒服。」

    这和「恐惧」又有点不太一样,夜色也不知道这个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就是无法摆脱对十字架的心里障碍。

    「没想到夜色哥也有害怕的东西啊——」

    伊欧塔看了看教堂,又看了看夜色,一脸惊奇的模样。

    「那当然。」

    真希望这个小家伙不要把前辈过度理想化了,夜色望着伊欧塔软莲蓬的『小菜鸟头(通称)』在心底叹气。

    「就是说啊,伊欧塔,你忘了夜色有一大堆讨厌的东西吗?」

    「才没有呢!夜色哥很会整理报告、记忆力又好,总是一脸从容……」

    「错了错了,他看到血就不行了,又不懂得拍马屁,还花钱如流水……若要一一数落他的缺点,我大概可以讲上一整天。」

    「比起来,他的优点一下子就讲完了……」零时说到这时,夜色终于插嘴了。

    「但我不像某人一样……老是被女人甩掉。」

    他冷冷地丢来一句话,伊欧塔听了点头如捣蒜。

    「谁叫你都不交女朋友,这不是废话吗!」

    「又没那个必要。」

    夜色绝不是在开玩笑,零时一脸无奈地望向道路尾端的纵长建筑物。

    白色的墙壁以及整齐划一的四方形玻璃窗。这里就是不死管理警察——零时他们工作的地方。

    再过不久午休时间就要结束了,下午那一连串无趣的公务正在等着他们。

    夜深入静,所有的住家无不沉入梦中世界。

    在稍稍远离住宅区的一角,耸立着一栋小小的教堂,怀旧的氛围诉说着它已在此历经了数十年的风霜;墙面剥落的白漆一直到最近才重新粉刷,整洁清爽得让人难以察觉它的岁月痕迹。

    有三台车停在教堂的正门前阻挡了去路,一位男子迅速走下其中一辆车,毫不迟疑地迈步趋近教堂的大门。

    那是一位头发灰白的壮年男子,他略带皱纹、指节明显的手上,紧紧握着一把枪。

    『伊里耶教会突然在三更半夜钟声大作,』

    ——刚刚警方接获一则民众报案。

    这阵子集体自杀事件频传,疑似自杀者的遗体在某教堂内被人发现,据说在事发的前一晚,本来不该在深夜鸣响的钟声忽然响彻天际。

    尽管这则通报仅被民众视为妨碍居家安宁,但对警方而言,这可是一连串集体自杀事件的重要线索。

    据说这起连锁集体自杀事件是有人在幕后煽动策划的,更有多人目击到同一个可疑人物进出现场。警方誓言要将随便把人命玩弄于股掌的幕后黑手逮捕归案,阻止无故自杀的牺牲者继续增加,并派出极东管辖区.极东署搜察一课颇富资历的刑警——乡田担任现场总指挥。

    在乡田的一个暗号下,其它车辆中纷纷涌出数名刑警,全员的手上早已拿好枪枝,做好随时都可以开始攻坚的准备,围在乡田的身边待命。

    「准备好了吗?」

    乡田问时尽可能压低音量,十人左右的部下立刻点头响应。

    「很好,我们上!」

    自杀者名单中甚至出现了不满十五岁的青少年,警方再也无法坐视凶手如此亵渎人命。

    这大概是乡田退休前的最后一份工作,为了让此生不留下遗憾,他下定决心,猛然推开教堂的门扉。

    「不准动!我们是警察!」

    至今为止,乡田不知攻坚了多少个案发现场,用他嘹亮的嗓音喝止了无数的犯人;如今,他的声音同样回荡在伊里耶教会之中。其它部下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跟进,和乡田同时举枪瞄准敌人。

    教会内部仅以数盏蜡烛作为照明,飘荡着一种诡谲的气氛。负责打头阵的乡田看到了数人的遗体围着深处的祭坛倒卧一地,有个人影蹲在圆圈的中心。

    现场只有他一个活口。

    「是你唆使他们自杀的吗?」

    乡田小心翼翼地将枪口锁定对方,然后才低声询问。

    人影在烛光的映照下缓缓起身,黑色长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摆,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闲适自在,仿佛不明白自己所身处的立场。

    「乡田先生,不出所料,真的有人在背后煽动自杀……!」

    乡田轻轻地点头附和。

    从体格和身高可断定凶手为男性,一袭黑袍使他流泄在身后的银色长发格外醒目。

    在一次吸气吐气后,黑衣男子终于回过头来。

    「唉……真头痛。」

    指责的语调在教会中扩散开来,男子微笑着看向众人。

    那是什么眼神!乡田反射性地皱起眉头。他的眼神宛如视人命如敝屣。

    「不准动!」

    年轻警察再一次命令他不准擅自移动,但闇如黑影的男子却无视于他。

    「竟敢用如此粗俗的态度亵渎这神圣的地方,真让人受不了。」

    「再动我就开枪喔!」

    「随便,反正我……」

    枪响瞬时在干燥的空气中炸裂开来。

    银发男子——浅浅地笑了。

    「反正我有神的加护。」

    乡田威觉到额上冒出冷汗。刚刚开枪的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后辈,他的枪法一向很值得信赖,枪里也无庸置疑地装上了子弹。

    「不可能啊……我明明就有击中他的腿部……」

    众人顿时骚动四起,站在乡田侧身的同僚啧了一声,朝他再次开枪;以此为开端,在场的警察纷纷扣下扳机。

    就连平时总是训斥大家不可以轻率开枪的乡田,也大胆地将枪口瞄准黑衣男子的额心,长年累月的经验与第六厌告诉他情况紧急,这个敌人不好对付。

    乡田的子弹不偏不倚地命中男子的眉间,在一阵冲击之下,他银丝般的秀发微微在空中飘扬起舞,仅此而已。

    男子用手指轻抚『滴血未流的额头』。

    「想做无谓的挣扎是吧……太难看了。」

    男子突然一改先前温吞的步调,伴随着清亮的脚步声一个箭步朝这逼近;刺耳的枪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即使如此,男子还是没有停下来,腰间那把十字架造型的刀在侧身摇晃

    「你们快逃——!」

    乡田形同咆哮地下达撤退令,同时射出了所有的子弹.子弹用尽了,男子低头傲视着切,那对冰冷的眼睛在瞬间瞇起,好像在嘲笑他一样。

    「乡田先生!」

    ——最后是谁呼唤了我的名字?在一阵破风声之后……

    「唉……真讨厌,都被弄脏了。」

    鲜血自乡田的颈部喷洒而出,直接溅向了男子的胸口,然而男子仅在一瞥之后用手拂去血雾。

    沉寂了半响,枪声再次响起,袭向浑身是血的杀人凶手。很遗憾,守在乡田左右两侧的资深刑警也来不及呻吟就失去了性命。

    接下来准备受死的是率先开枪的年轻警察、在他身后绷着一张脸的刑警,以及一脸惊恐的瘦弱刑警……

    银刀没有丝毫的踌躇,霎时血花四溅,大量血水在教堂的地面濡染开来。

    惨叫、枪声,以及尸体倒地的声响交错纵横。

    守在最后一列的新进刑警目睹熟悉的面孔一一在眼前失去光彩,吓得拔腿夺门而出。

    太过惊悚的光景使他牙齿不住地打颤,拚命将手伸向别在胸前的徽章,用颤抖的手指按下内侧的通话钮。

    「我是前往伊里耶教会支持的泽木!本队正在教会内与劝诱自杀的嫌犯交战!」

    青年连珠炮似地对着无线电求救。

    「我在此请求增援!敌人是阿特密斯!再重复一次,我是前往伊里耶教……!」

    结果,他没能把话完整地传达出去,甚至在不明白背后传来的冲击意味着什么的状态下就在自己驾驶而来的白色警车旁倒下。

    银发男子将爱刀自新进警察的颈部抽出——刀从背部由下往上刺穿了头部。

    警察咽下最后一口气,男子至此结束了这场杀戮,一脸无奈地摇头兴叹。

    「这些丑恶的东西简直不堪入目。」

    他仔细地拭去鲜血,将刀收进精雕细琢的刀鞘之中;刀在转眼间又变回了十字架。

    稍稍整理凌乱的黑衣后,男子再次徐徐地消失在住宅区中。

    【第一条】识不死为何物之人,将失去为人之资格。

    【第二条】阿特密斯危害世人,是为人类公敌,将以极刑惩之。

    负责监视、控管阿特密斯的机构——不死管理委员会,制定了上述【不死管理特别法】。人类设立委员会、颁布特别法规的理由不无其它,一切都起因于人类史上的最大浩劫〈月神之子〉,以及让人类长年陷入恐慌的『阿特密斯之战』。在这场战事之中,异端『阿特密斯』在世界各地大肆屠杀人类;这是一场惨无人道的战乱。

    人类费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在这场战役中胜出,即使如此,阿特密斯造成的犯罪事件仍层出不穷,为了严加扫荡阿特密斯,不死管理委员会成立了专门对抗他们的警政机构——不死管理警察。

    这里是不死管理警察-极东管辖区-东都署,所有牵涉到不死敌人的重大刑案及残暴事件,都交由位于三楼的搜查一课负责承办。

    搜查一课这个地方实在说不上宽敞,尽管如此,这里还是零时最喜欢的职场;就连煮好放置在窗边的那壶咖啡,也是零时日久生情的职场一景。

    一如往常,零时倒了两杯早晨的提神咖啡,将其中一杯放在搭挡的办公桌上。

    「拿去吧。这样够吗?」

    「嗯。」

    咖啡杯旁放着五包砂糖,那是零时的心意。

    虽然零时每天早已见怪不怪,却怎么也无法理解这位搭挡的味觉,他边惊恐地注视着加入整整五包糖的咖啡,边啜饮着自己手中的黑咖啡。夜色还是老样子,每天都要喝加入大量砂糖的咖啡才甘心,而且还一天好几杯……

    「呃、夜色哥,你怎么又加那么多糖啊~~小心发福喔!」

    伊欧塔坐在夜色的后面探出头来。

    然而夜色却若无其事地喝着过甜的咖啡,瞥了眼最近越来越啰唆的后辈。

    「我已经少放很多了。」

    「咦?真的假的?」

    夜色斩钉截铁的回答吓了伊欧塔一大跳。

    「那、那那那……你之前到底都加几包啊?」

    零时边转动椅子边暍了口咖啡.如此回答:

    「十包左右吧?告诉你,那真不是普通的吓人,夜色只要喝了三杯咖啡,放在那里的糖包就全会被他用光。」

    「十包……天哪……」

    伊欧塔之前曾经偷暍过一口夜色的咖啡,那令人难忘的甜味再度于舌尖苏醒……十包就是那口的两倍甜啰……真教人不敢恭维。

    「嗯,虽然已经有少加了,但还是和一般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没那么夸张吧。」

    「就是那么夸张!夜色哥!」

    一杯咖啡加十包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伊欧塔一脸惊恐,零时看着他发出苦笑。

    夜色少加糖并不是为了顾及健康,他只是渐渐从几年前的失常状态恢复原状罢了,所以这已经是底线,不可能再少加了。零时扫视夜色的桌面。

    他还算整洁的桌面上到处散落着空糖包,零时默默地把纸屑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大家都到齐啦。」

    门一打开,低沉的嗓音随之传来,一个男子身穿沉稳的海军蓝西装潇洒地走进来。

    「啊、真课长,早安——」

    零时没有起身,依然坐在椅子上慵懒地打招呼。

    他是搜查一课的课长——卡尔马-水沼-真,戴着一副时尚的鈇合金细框眼镜,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一袭高级西装配上稍稍抓乱的头发,下巴留着少许胡渣……光从外表来看,实在很难想象他是跻身警界最前线的人物。

    「是零时啊,早安。」

    零时不够机灵,没有先对课长的行头赞赏一番,但他倒也不怎么介意,直接走向最内侧的座位。桌上摆着他亲手打造的陶瓷茶碗。

    真就定位子后开口说道:

    「麻烦各位转过来听一下,大家都知道最近发生了撼动社会的集体自杀事件吧。」

    真双手交扣,两手撑在桌面上,用手撑着下巴笑了笑。

    「从今天起,这个案子转交由我们部门负责。」

    「咦~~!?」

    伊欧塔惊讶之余不由得站起来。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不是集体自杀吗?那和阿特密斯有什么关系?」

    「伊欧塔小弟,看来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喔。」

    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脚步声接近,一名高高盘起长发的女性抱着一迭资料站到真的身旁,她是伊欧塔以及零时和夜色的前辈——大泽缪丝卡。

    她蓄着优美的大波浪,体态婀娜多姿,大胆敞开的领口可窥见双峰呼之欲出,开高衩的迷你裙展露出性感的大腿曲线。

    缪丝卡将目光投向伊欧塔,她的眼睛和头发一样是深褐色的。

    「既然这个案件会交由我们不死管理警察接手,就代表或多或少和阿特密斯有关。」

    因为只有不死管理警察能与之抗衡,不死管理警察所持有的死魂之枪,具备了消灭阿特密靳的力量。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伊欧塔嘟着嘴坐回了椅子上,他明白缪丝卡想说什么,只是不喜欢她老用那种哄小孩的语调和自己说话。当然了,关于这一点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缪丝卡拨了拨垂至胸前的长发,延续刚才真的话题。

    「昨晚,在E25区的伊里耶教会发生了集体自杀事件,警方趁夜深入案发现场,与疑似煽动民众自杀的幕后黑手有过接触,结果全员无人生还。」

    伊欧塔倒抽一口气,夜色看着缪丝卡继续啜饮咖啡。

    「本署收到的最后一则通讯是:『我们正在和敌人交战,凶手是阿特密斯』。」

    「当增援部队赶到现场时,警方已经全数阵亡了;想当然尔,疑似幕后黑手的人物早就扬长而去。」

    真用食指推了推镜框。

    零时的声音听来有些动怒。

    「无人生遗……?看来这次的敌人不是省油的灯.所以说……现在换我们要把这个心狠手辣的阿特密斯抓回来?」

    「嗯,没错。」

    抹上深红唇膏的丰唇凛然说道,缪丝卡将注意力集中到手边的报告。

    「这一连串的集体自杀案有几个共通点——那就是自杀的方式。自杀者无不用刀刺向自己的胸口,根据伤口的深度及角度分析,他们的死因确实是自杀没错,奇怪的是,现场就是找不到类似凶器的物证。另一个疑点则是遗体的状态,自杀的人全都呈现仰躺的姿势,双手交握于胸前;除此之外,遗体旁遗摆放着白色的花束。」

    「特地将所有人弄成这样吗……」

    伊欧塔彷佛听到了鬼故事一般喃喃自语,缪丝卡将自动笔抵着下巴继续说道: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集体自杀的地点都选在教会,举行的当日一定会在午夜十二点敲响钟声。昨天晚上也是,伊里耶教会确实在十二点传出钟声。」

    「哇咧——夜深人静的真不要脸。」

    零时挑高了单边眉毛,将咖啡一口饮尽。

    夜色在一旁翘起双腿,手指抵着下巴低语。

    「难道钟声是对企图自杀者的一种暗号吗?但我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搞得人尽皆知。」

    「我看根本没啥意思吧?」

    零时说话的语气虽像在开玩笑,当中却充满了对阿特密斯的怒意,夜色则继续冷静地思索原因。

    「一旦敲响钟声,就会引来附近居民的注意,既然他有碰触过遗体,身上多少会沾上血迹。那些花想必也是和某家店买来的吧。光凭这些线索,我们应该就能掌握到他的踪迹……」

    虽然夜色的声音十分含糊,却是字句条理清晰。缪丝卡放松肩部,将那迭资料拿到面前。

    「事实上……我们也有找到好几位目击证人。男性嫌犯的身高大约在一七0到一八0之间,体格中等,穿着传教士的黑色长袍,留着一头银色长发。卖出白花的店家老板还说对方看起来很和蔼可亲呢。」

    「已经查到这么多啦?」

    至此,缪丝卡蹙起端整的柳眉。

    「伤脑筋的是,这个男的活动范围太广了,而且偏偏在事发当日没有找到目击证人,所以查到目前为止,无论是他的身分、职业,或是平时出没的地点,仍旧一概不明。」

    「这就叫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夜色自言自语道,伊欧塔则发表了最率直的感想:

    「既然都有目击证人了,他总不可能是透明人吧?」

    「……伊欧塔,你是故意的吗?」

    「咦?什么意思?」

    伊欧塔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夜色,夜色不禁回想起前几天在路上遇到的十字架少女,他们一样有对纯真的大眼睛。

    零时用力搔了搔伊欧塔栗色的莲蓬头。

    「好乖好乖,我最——喜欢你的迷糊可爱了。」

    「哇!讨厌、快住手!你在干嘛啦!」

    夜色斜眼望着和平时一样打闹的两人,苦笑着开口说道:

    「看来要再追查到进一步的线索恐怕不容易。」

    「我最讨厌收集情报了~~」

    零时放开伊欧塔,嫌麻烦似地整个人瘫在桌上.空空如也的杯子因此在桌上滚来滚去。

    「我们只能先按兵不动,等着听下次钟响是什么时候。」

    真藏在镜片后头的眼中泛着微笑,慢慢地从包包中拿出一张白纸。

    「这给你们,当作是谢礼。」

    真特地站了起来,将卷得细细的纸筒交给零时,一股似乎在哪儿闻过的味道顿时飘散在空气中。

    「这是什么?」

    零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真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做些有的没的,零时甚至收过他强迫推销的玻璃瓶啦、或是巧克力蛋糕。零时还记得那块蛋糕的名字取得非常深奥,他连一口都没吃就全塞给了夜色。

    真在零时面前露出得意的笑容。

    「这是水墨画,而且还是我画的喔。」

    「我就知道……」

    零时抱怨归抱怨,还是随手摊开了纸卷。纵长的画轴上用淡墨画着连绵的山峦与清流,两只鸟儿在上头展翅高飞。零时对画这东西没什么研究,不过看上去应该还不差吧?

    (看都看不懂……)

    零时拾起头四处张望,发现夜色正事不关己地望着远方。

    「唔——……欸、我说伊欧塔啊。」

    「干嘛?」

    正在浏览事件数据的伊欧塔抬起头转过身来,零时立刻把摊开的水墨画塞到他的面前。

    「这给你。」

    「咦?为什么~~?」

    「喔——原来伊欧塔小弟对水墨画有兴趣啊,我下次画点别的送你吧!」

    真挂着满面笑容点点头,像在说「别客气啦」。

    「呃、不,你搞错了……!」

    伊欧塔在半推半就之下接过了水墨画,看了两眼也觉得一头雾水。

    「哎呀,放弃挣扎吧,伊欧塔,就当作是学个经验嘛。」

    零时以过来人的模样点点头,伊欧塔埋怨似地瞪了他一眼。

    「零时哥,你很烦耶,就会把麻烦丢给我。」

    「傻瓜,你误会了,我是看重伊欧塔,才把事情交给你去办呀。」

    「看重我……吗?」

    伊欧塔反刍着残留在耳畔的单字,下一秒,他放松了眉角和眼尾,露出灿烂的笑容。

    (看重我……零时哥很看重我……)

    他再次因为这句话飞上了云端。

    「哎呀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

    伊欧塔笑瞇瞇地将水墨画谨慎地放进抽屉里收好。

    「真受不了课长,怎么老是有办法变出那些怪东西啊?」

    零时成功把烫手山芋丢给了伊欧塔,不小心得意忘形起来,真听到这句话立刻伸长耳朵。

    「嗯?怪东西?」

    「啊、不是啦……我要说的是……」

    「课长的兴趣相当独到,对吧?」

    夜色好心从旁拉了一把,零时赶紧击掌说道:

    「没错没错,就是独到!我记得更早之前是手打面嘛?前阵子还拿了本叫『豆腐占卜』的书过来。」

    前几天,真课长兴高采烈地拿了本奇妙的书现给搜查一课的人看,书的封皮上简单地画了一块豆腐,让零时印象非常深刻。

    「啊——说到占卜啊……」

    真似乎想起了什么,摸着下巴的胡渣打开抽屉拿出另一本书,淡红色的封皮上画了一颗红褐色的豆子。

    「那、那又是啥?」

    看到眼熟的系列图画,伊欧塔不禁冷汗直流。

    「这当然是……」真先顿了下小卖关子,然后大声地念出书名。

    「当然是红豆占卜啦!这本也很神准喔。」

    「……课长,你到底是在哪里买到那种书的?」

    比起关心这本颇厚的书内容到底在讲什么,夜色率先质疑这位上司平时都在哪里出没。

    「好男人自有好男人的宝库啰。」

    「宝库是吧……」

    真故作神秘地回道,零时看着他手边的书不由得咕哝两句。

    缪丝卡终于看不下去了,用力拍手打断这群人。

    「好了好了,四个好男人聚在一起,不要老在那边说些五四三,现在可是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我们去做呢。」

    「哎呀,真不好意思。各位,我们来开个作战会议吧。」

    真走回办公桌把书收好,大家围在他的身旁开起小组会议。

    「现在好了——真不晓得那个死亡传教士到底躲在哪?」

    零时站了起来,脸上浮现狂傲的微笑,夜色也在他的身旁梢稍微起了嘴角。

    夜晚,在这离尘嚣的城市一角,夜色步下某大楼旁的地下阶梯。

    这里既狭窄又陡峭,加上灯光昏暗,所以非常不利于行走。感觉上这个入口非但不欢迎客人的造访,还令人倒退三舍,不过夜色却踏着熟稔的脚步前进.他是这里的常客,连每一阶楼梯之间微小的变化都察觉得出来。

    楼梯末端有一扇黑巧克力色的门扉恭候着客人光临,夜色推门步入其中,使人为之一振的酒精飘香弥漫在空气之中,和沉稳的古典乐一同出来迎门。

    熟悉的空气让穿着大翻领上衣的夜色松了一口气。

    「你总算来啦,动作真慢。」

    零时回过头来打招呼,他早已在吧台坐定位子、喝起酒来。零时和夜色一样,今晚都穿着便服,只是那身白衬衫加开领黑色外套的装扮,看起来似乎和工作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是你自己早到吧,我可是分秒不差喔。」

    夜色在零时身旁,也就是吧台最里面的位子坐下。

    这是他们两人的老位子。

    夜色只需一个眼神,年迈的酒保便递出一个玻璃杯。和零时一样的矮杯中,装着深色的调味鸡尾酒。

    「唔恶~~」

    零时故意盯着夜色面前的玻璃杯吐出舌头,夜色白了眼人高马大行为却像小孩一样的搭挡,举起了「黑色俄罗斯」的酒杯。

    「干嘛,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你白天不是才喝了甜死人的咖啡吗?怎么现在还喝得下那么甜的东西?」

    零时边说边用自己的酒杯敲了夜色的酒杯一下,杯身碰撞,发出清脆沁凉的声响。

    夜色嗅着香甜的咖啡利口酒(Liqueur),愉快地啜饮起来。

    「是你太不识货了。」

    「那是我要说的话吧。」

    冰块在零时的酒杯中摇晃。被夜色嫌很呛、名为「坦奎瑞(Tanqueray)」的琴酒在杯中转眼便所剩无几,零时将之一饮而尽,把空酒杯递还给酒保。

    「今天一点斩获也没有啊……」

    零时举起再度被填满的酒杯,不由得出声感叹,夜色拿着酒杯将手撑在吧台上。

    「不,我这倒有了新发现,原来你在花店人面很广啊。」

    「你不知道约会的基础就是买花吗?」

    夜色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知道吗?这下连伊欧塔都要对你另眼相看了,你居然能和怎么看部像是第一次见面的女店员搭讪成功。」

    这次换零时得意地短笑几声。

    「别小看日常生活中的小小邂逅喔,轰轰烈烈的恋情通常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也很快就烧光了是吧。」

    零时皱起脸回看夜色一眼。

    「懒得解释了,我想等伊欧塔长大了自然就会懂的。」

    「难说喔。」

    两人同时放下酒杯,发出整齐的碰撞声。

    「对了,说到伊欧塔那小鬼啊……」

    零时用手撑着头,将身体转向夜色的方向。这位搭挡白皙透亮的肌肤在几近橙色的灯光映照下,总算比较接近一般人的气色。

    「你不觉得他最近很拚吗?」

    「真不像你会说的话。你平时不是老说他是只小菜鸟,一天到晚以欺负他为乐吗?」

    夜色的指尖划过玻璃杯口,现在的他挂着柔和的微笑,这是平时在职场上难得一见的表情。

    零时望着搭挡的侧脸浮现苦笑,他知道自己说了不像自己会说的话。

    「开开玩笑的啦,那小鬼每达成一项任务就会成长一步不是吗?我在想,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和他一样。」

    「我忽然觉得你好像他的老妈子。」

    「喂喂,起码叫我老爹吧。」

    夜色打趣地笑了笑,零时耸肩以对。

    「说真的,我啊……已经不太记得过去的事了。」

    夜色赤红的瞳眸中,似乎瞬间闪过一抹忧愁.零时不太喜欢笼罩在他身上的阴影,所以故意高举酒杯发出冰块的碰撞声。

    「缪丝卡大姐在好几年前一定也和现在的我们一样,边喝酒边讨论我们这些后生晚辈。」

    貌美脱俗的缪丝卡,是截至目前为止无人能攻陷的女中豪杰,她举杯对后辈种下期许的模样……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这种话你要是敢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肯定被操到死喔。」

    「唔哇~~好恐怖。」

    零时再次扫空杯中酒,任凭热意在胃部扩散燃烧,并第三次向酒保要酒。

    等他们离开酒馆时,夜幕早已深深低垂。每次只要他们俩聚在一起喝酒,时间通常都会拖到这么晚,因为他们都认为对方应该会注意时间才对,所以不知不觉就双双畅饮到深夜。

    不过今晚真的喝太多了,大概是这次着手侦办的案件太不寻常,让他们厌到莫名地焦躁。

    夜色迎着寒风,思索着该怎么回家才好。

    两人漫步在车子难以通行的小巷弄间。夜色披着一件薄外套,抬头望向天,恬静的夜空就错落在高楼大厦之间。

    零时凑了过来。

    「啊——好舒服,我现在就可以席地而睡了。」

    「那我就把你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回去啰。」

    「你可以把我带回家啊。」

    「要说梦话,请对着自家床上的枕头说。」

    「枕头!?你好歹也说女人吧。」

    「好啊,如果有女人肯听你说。」

    「呜~~你太伤我的心了……」

    接着两人愉快地笑了起来,几台车辆从背后的大马路呼啸而过。

    「你是不是喝多了?」

    夜色无奈地看着零时红通通的脸颊,心想自己八成也和他一样。

    「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才会暍这么多。不喝个痛快怎么行呢!你说是吧?」

    「要不是和你一起,我平时是不喝酒的。」

    「都怪你老爱把这种话挂嘴边,才害我交不到女朋友。」

    「不,是鹭宫零时这个人不够争气。」

    两人结伴回家的感觉当然不坏;交杯畅饮过后穿梭在远离尘嚣的小巷弄之间,也远比强行通过熙来攘往的大马路要好得多。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影突然从窄巷冲出来,一头撞上夜色的手腕。

    「……抱歉。」

    夜色回过头,银光顿时在他的视界摇晃,那是一个以首饰来说稍嫌过大的单调十字架。

    那个十字架……?银光瞬时闪过夜色的眼角。

    「那、是……」

    喃喃自语的夜色突然抓住对方的手臂,若单纯是要他停下来,力道也未免太大了。

    「……怎么了?」

    彬彬有礼的温柔嗓音在耳边响起,宛如绅士一般。

    「喂,夜色?」

    零时察觉事出有异,立刻搭住夜色的肩膀。

    然而,夜色的手并没有从那人身上移开。

    这名突然闯出的男子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穿着一件既像大衣又像斗蓬的衣服,整个人融入夜影之中;挂在胸前的硕大十字架,不禁让人联想到传教士之类的圣职者。

    「不好意思,我在赶时间,可以请您让个路吗?」

    酷似传教士的男子露出抱歉的微笑,一股寒意却从他细长的凤眼透出来.他甩开夜色的手,一头银发衬着黑衣在背后摇曳。

    下一秒,暴戾的巨响传遍小巷,黑衣男子竟然被一拳打到墙边。

    零时因为这太过突然的状况出声大叫。

    「喂!夜色,你在做什么!?」

    这不像平时的他。

    零时正要皱起眉头,夜色便努力挤出字句:

    「他是……!」

    「怎么了啊?」

    男子用沉稳的嗓音发出讥笑。

    剧烈的头痛倏然朝夜色席卷而来,夜色努力咬紧牙开应对。

    银发男子瞇细眼睛,夸张地大叹一口气。

    「如果您怎么也不愿意放手,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白刀在夜色的视线范围外闪着刀光。

    「夜色,快闪开!」

    「唔……!」

    零时实时拉了夜色的肩膀一把,强制将两个人分开,下一秒,一股灼痛在手臂燃烧,他不禁皱起眉头。零时的外套和衬衫都遭利刃割开,鲜血不断自伤口渗出,沿着手臂流到夜色的指尖。

    零时啧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摆出防守架势。

    银发男子的手中,握着一把十字架造型的利刃。

    刀锋还淌着鲜血。

    ——血……不断自银色十字架滴零而落……

    眼前剎时一阵天旋地转,夜色因此失去了平衡感,赶紧站开脚步稳住身子。

    「我看您好像不太舒服呢,现在应该不是紧咬我不放的时候吧?」

    银发男子故作担心地说道,并对夜色投以苦恼的浅笑。不管他的表情再怎么柔和,那把染上夜色血光的利刃仍令人不寒而栗。

    打他个两、三拳还算是正当防卫吧?零时握紧拳头,然而——

    「零时,快住手!」

    「什么?」

    搭挡突然在背后发出尖锐的叫声,零时不禁吓了一跳。

    夜色的表情十分痛苦,似乎正在拚命隐忍着某种痛楚;那不像是头痛或是手臂受伤,比皮肉伤更深沉的情感正在深红色的双瞳中滋长蕴酿。

    「夜色?」

    「不……行……」

    紊乱的呼吸使他没办法再说下去。

    (和那个十字架有关……!)

    夜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但是直觉告诉他不可以接近那把十字架利刀。

    否则——

    然而夜色还来不及警告,零时的后脑勺就遭到重击,整个人失去平衡,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拉回意识。但紧接着下一秒,零时的头就被人从侧面抓住,狠狠地撞上了水泥墙。

    「零时!」

    夜色大叫。零时在他的面前双膝一软,跪倒在冰冷的地面,那对熊熊燃烧的眼睛已然失去光辉。

    「零时……零时!」

    ——无力倒下的躯体……永久地陷入长眠——

    夜色浑身打颤。

    寒气逼人,彷佛要将按压止血的伤口一并冻结;双眼失去焦点,使得零时的脸庞越发模糊不清。

    胸口疼痛如绞。

    是血的味道。

    夜色伸出手,飞奔至零时身旁,他不相信搭挡那对野性的瞳眸中没有倒映着自己。

    ——我不相信……那对眼眸……将再也无法捕捉光明。

    ——浓稠的血液在手掌心不断累积、滴落。

    然而,瞬息间触碰到的身体尚有一丝温度,肌肤亦是那么地富有弹性。

    (这……不是梦……)

    头痛欲裂,抓着头侧的那只手,传来浓浓的血腥味。

    血不停地流逝。

    「零……时……!」

    呼吸困难。

    倒在那里的人……是谁?

    濡湿这双手的……又是谁的血?

    「唔……!」

    直到听见自己的呜咽,夜色才惊觉被人踢了一脚。

    敌人一腿扫向侧腹,夜色狠狠摔了一跤,黑衣男子的脚旋即踹了过来,坚硬的鞋跟不断攻击夜色的腹部。

    「——!」

    一声声重响回荡在小巷。夜色不禁趴卧在地上。

    「丑陋的东西提不起我的兴致,请容我在此失陪。」

    在浅浅地致意之后,黑袍翻飞离去。

    夜色勉强驱使着浑沌的脑袋抬头一望,只见一道黑色剪影逐渐没入明亮的大马路中。夜色凶狠地瞪着他离去的方向。

    「……」

    声嘶力竭的夜色似乎说了什么,随后意识便断了线。

    高跟鞋的跫音规律地在昏暗的小巷间响起。

    时值凌晨,从厚重的云层问透出的歪斜月光错落在地上的灯火阑珊处,两者逐渐混合,变得混淆不清。

    远方传来汽车紧急煞车声,所幸没有引发交通事故,竖耳倾听的缪丝卡因而松了一口气。

    紧身高衩迷你裙勾勒出的剪影忧郁地靠在墙上,黑色外套的下方是一件黄色开领衬衫,丰满的深沟若隐若现。

    这里是车站后头的阴暗角落,在这被世人遗忘的一隅,充斥着电车行驶而过的轰隆噪音,盖过了城市的纷扰。违法弃置的垃圾发出阵阵恶臭,更使缪丝卡的心情荡到了谷底。

    等人的感觉并不好受,更何况现在等的还是一个自己不怎么喜欢的男人。就在缪丝卡差点要出声抱怨时,一阵粗暴的脚步声朝她趋近。

    虽然对方的脚步声听来有些陌生,不过缪丝卡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者是谁,并且烦闷地抬起头来。

    「让女孩子等的男生最差劲了喔,艾克斯托拉。」

    穿着稳重深绿色装束的彪形大汉笑着从合影中现身,他的全身上下布满盔甲般的肌肉,身高足足超过了两公尺,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好久不见啦,缪丝卡,看你精神不错嘛。」

    「你确定吗?我的心情可是差到了极点呢。」

    艾克斯托拉狂妄地发出低俗的讪笑,缪丝卡不由得收回目光,在胸前抱好双臂。

    「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再随便把我找出来了,你的记忆力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呀。」

    缪丝卡劈头就带刺地削了对方一顿,但是艾克斯托拉仍不改那抹游刃有余的微笑。

    「缪丝卡,你真的甘心屈就于现状吗?……你不是还有个无法摆脱我的理由吗?」

    「……哼。」

    缪丝卡不禁为之语塞,不甘心地紧咬下唇,交抱的双臂悄悄加深了力道。

    「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情吧。」

    粗哑的嗓音再次对缪丝卡放话,缪丝卡回瞪着他,红唇不甘不弱地缓缓向上挑起。

    ——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情。

    没错,缪丝卡比谁都明了自己的心向着何方。

    「说的也是……今晚就让我们来畅谈一番吧?」

    漫漫长夜,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讨论。

    照亮夜空的朦胧月光,逐渐被飘来的黑云笼罩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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