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de4 Death

    夜晚那失去太阳芬芳的冰泠空气沁入肺腔。车灯前方是一栋深褐色墙面的沉稳教堂。

    记得它的名字是奥菲利亚教会。夜色在地面划下黑色胎痕,专注地瞪视这座木造教堂,比墙面还要深的屋檐上。有根生锈的金属十字架。

    「零时……」

    夜色对被留下的搭挡一声轻唤。唯有今晚,真的唯独今晚,他就是不能依赖零时热切的目光。

    夜色从腰间拔出银枪,子弹已然上膛,这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

    夜色放柔表情,轻轻笑了笑。曾几何时,他竟染上了在上场前微笑的习惯。这一定是受到零时影响,但现在已完全变成夜色自身的反射习惯。

    「抱歉啦,这次换我打头阵。」

    夜色静悄悄地关上车门。

    砰的一声巨响,零时甩上总务课的门。

    说是烦躁嘛,似乎又不太一样;好像有某种东西闷在胸口要上不下的,使他坐立难安、

    浑身不对劲,这种时候通常都没好事发生。

    「零时哥——!」

    伊欧塔的声音从走廊深处由远而近,零时急忙回头望去。看来这后章又顶着一头睡乱的蓬蓬头到处乱跑,现在看起来发型更凌乱了。

    伊欧塔一冲到零时面前。立刻弯腰把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

    「怎样?找到了吗?」

    零时等不及伊欧塔平定呼吸,就急着询问结果。

    「不,连个鬼影也没瞧见。啊、不过我在开发部打听到一件事。觉得颇在意……」

    「开发部?你去找秘奥喔?还真勇敢啊。」

    就算到处都找不到夜色,他也不可能待在开发部——零时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情急之下差点忘了这件事。

    「穗住室长外出不在,房间锁起来了。」

    伊欧塔边调整紊乱的呼吸,边撩起妨碍视线的浏海。

    「所以我是和开发部的人听来的……夜色哥最近有去找过穗住室长的样子。」

    「专程跑去地下室找他?为什么?」

    零时真搞不仅夜色是哪根筋烧断了才会跑去找秘奥。之前零时被那个臭脸室长叫去时,他明明也在场的。

    「我不知道理由,不过啊……」

    「啧,我有不好的预感。」

    零时大力咋舌。依夜色的个性,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勇往直前,平时越冷淡的人暴发起来通常都越恐怖。

    走廊那头站着一个醒目的男人,他注意到零时和伊欧塔焦头烂额的模样,于是走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小零和小菜鸟吗,小夜在吗?」

    戴了不少耳环的金发男子豪爽地挥着手,脸上写满了讶异。

    「不要叫我小菜鸟啦……」

    伊欧塔立即反驳道,零时倒是格外冷静,一脸严肃地看着那那伊。

    看到零时杀气腾腾的模样,那那伊不禁再次举双手投降。

    「唔……小零,你的表情好恐怖,发生了什么事?」

    「还问我咧,你是有看到他吗?」

    「呃……不、与其说没看到,不如说……」

    「到底是怎样啦!」

    「小夜的车是一台小型银车对吧?车身上有黑色横条纹。」

    那那伊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同时想起几十分钟前看到的车辆。

    「你确定那是夜色!?」

    「大、大概吧,虽然没有看到车牌号码,不过那胡来的开车方式肯定是小夜没错!他还发出惊人的噪音在甩尾呢。」

    会在好歹也算是警政机构的东都署门前留下明显煞车痕的,除了夜色以外恐怕举不出第二人。明明开车的只有他一个人,却像在上演什么追车戏码,神奇的是车体竟能毫发无伤,

    曾经大开眼界的那那伊简直是啧啧称奇。

    「不知道他跑去哪了,你可以帮忙找找看吗?」

    「小零,你先冷静下来。」

    那那伊难得看到零时失去冷静,整个人显得既焦躁又慌乱,不禁感到十分意外,并且不解地揪起眉头。

    「少啰唆,我在问你要不要去找人,夜色危险了!」

    「危、危险!?这是什么意思啊!?零时哥~~」

    伊欧塔惊慌失色地抬起头,不过零时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有闲情逸致一一解释。

    「我也不清楚啦!」

    但是零时有不祥的预感。当零时和夜色刚组成双人搭挡时,曾被赞誉过直觉有如野生动物般准确,所以他的第六感可不容小觑。

    那那伊非常相信零时如野生动物般的直觉,一脸紧张地点头附和。

    「听到这个消息谁还静得下来!两位,我们走!到处找找看吧!」

    那那伊话一说完,便准备调头就走。

    零时和伊欧塔立刻紧跟其后。

    「小夜开的不是警车,所以无法进行卫星导行追踪,我们只能地毯式地调出汪达-杰的资料此对,看是在哪里了……大概有个头绪吗?我们可以先从可能性较高的地点开始找。」

    那那伊受到零时的影响,讲话也跟着急了起来,他说话时习惯用指节明显的手指搔耳朵,银色的环状耳环随之摇晃。

    「头绪啊……」

    零时手按着额头喃喃低语。真搞不懂夜色不告而别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要擅自行动?有必要连零时都隐瞒吗?

    (换作是我的话……又会因为什么原因这么做?)

    零时试着转换角度思考。

    (既然不和任何人吐露……我想应该是不想把别人牵连进来吧?)

    譬如和女生发生争执或是打情骂俏……零时终于得出了正确答案。

    (等一下等一下!难道他是因为不想把我牵连进来才单独行动的吗?开什么玩笑,这样太自私了吧!)

    是谁说美娘夜色脑袋聪明的?零时不禁苦笑。自己的搭挡是个酷酷的美男子没错,有时候却意外地任性、自我中心。

    「先找教会。」

    夜色朝思暮想的人肯定就是玛利亚大人。

    「东都署管辖区内的所有教会都装设了汪达-杰,让它们集中搜寻夜色的车!」

    「教会是吧~~交给我来办!」

    东都署的管辖区非常广大,想知道大大小小的教会加起来一共有多少间,想必今生只有这次机会了。

    那那伊站上楼梯,精神抖擞地对着两人说:

    「来吧,虽然我们部门脏了点,还请各位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首先要去的地方是——位于东都署四楼的鉴识课。

    门轧然关上,阻隔了外界的声息,使室内呈现庄严肃穆的氛围。

    奥菲利亚教会的天花板相当高,澄澈的空气徐徐流动。这里虽然万籁俱寂,却不致于使人喘不过气,彷佛建筑物的每个细胞都在呼吸。

    一迈出步伐,清亮的踏地声便响彻整个空间,每一个音节又被环境所吸收。

    这里的内部装潢全是木制打造,尽管年代久远却维护得相当完善,且不流于陈旧,给人一种沉稳之感;看来这里有被人小心呵护。

    内侧长长延伸而去的墙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摆上一盏烛台。这里的金色骨董烛台是小巧的器皿。上面盛满了香气浓郁的特殊甘油;点点飘浮的火焰,将经年累月的深色调墙面及天花纹照得如梦似幻。

    夜色穿梭在整齐排列的长椅之间,朝着内部的祭坛前进,里头比表面上看起来的宽敞多了。

    「欢迎光临——我将带领你通往美丽的死亡之路,」

    声音在天花板回响,夜色因此停下脚步。无须改变方向,笔直地望向祭坛前方,玛亚正注视着自己。

    祭坛前铺满了洁白的百合花,那是雪白的圣母之花。

    「……你想让我自杀吗?」

    夜色冷静的低语消失在挑高的天花板中。

    「自杀?呵呵,真无趣的说法……你愿意那么傲的话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玛亚从祭坛上拿起一把银色十字架,一颗黑宝石嵌在精美的装饰中央,让人乍看之下还以为那是什么高级艺术品。即便知道这个东西所代表的意义,还是不自觉地被夺去目光。

    「用自己的双手拿着它贯穿胸口吧,这才是最美丽的死亡乐章。」

    没错,在好久好久以前死去的妈妈就是这么说的。

    玛亚的低喃消逝在自身胸口,并没有让夜色听到。

    教会里只有夜色和玛亚两人,夜色总算理解到玛亚把自己叫来这里的意义何在。

    (这是他为我准备的死亡舞台。)

    夜色瞪着浮现浅笑的玛亚,将枪抽出枪套。这是陪伴他多年的银枪,枪身上有支华美的瞄准器。

    「不好意思喔,我可不是为了送死才来的。」

    夜色在从东都署出发前,曾经先绕到开发部室长室,但是里头空无一人;可想而知的,那里并未留下适合让夜色独自战斗的新枪。不过,那里放着他爱用的银枪和子弹,夜色认为这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决定奋力一缚。他握紧银色枪托。

    我得靠自己的灵魂之力战斗,避免昨晚的情形再度重演。

    (所以……我只有这条路可走。)

    夜色举枪瞄准敌人。

    「你想消灭我吗?」

    枪口闪耀着银光,玛亚按着笑了,双眼中寄宿着侮辱与同情。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很弱,甚至无法把死带给任何人。」

    「即使如此……」

    吐出的气息如火焰般炽热。

    夜色意志坚定地瞪着那令人愤恨的身影。

    「我非杀了你不可。」

    我不想再一次失去重要的人了。

    苍冰冷的峻庞浮现在脑海中。

    不知嘴角微微上扬的苍,临终前究竟想着什么?

    不管再怎么问都无法得到答案……因为,苍已经死了。

    被玛亚杀死了。

    「你再也杀不了任何人了。」

    「就凭你这弱小的人类,有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吗?」

    玛亚半抚摸着将十字架抽离刀鞘。祭坛上放着两个大大的烛台,照亮了锐利悟人的尖刀,彷佛接下来要举行什么神圣的仪式。

    玛亚的视线刺向夜色,闪烁着和头发相同的银光。

    「不要忘了,你真的很弱。」

    「给我住口!」

    两人的距离随着吸气吐气越靠越近,夜色的手指扣下扳机。

    子弹射中了玛亚的胸膛。

    玛亚顿了一下,立刻换上同情的笑脸。

    (不行吗……!)

    夜色边后退边开了第二枪,只见玛亚的头大大地向后仰,看来应该有对他造成冲击,不知何时,夜色早已满头大汗,玛亚的眼神宛如在享受愉悦的狩猎时光,一心把夜色逼入末路。

    也就是所谓的——死。

    「不管你开几枪,结果都是一样的!」

    银刃这回瞄准了夜色的心脏,一刀刺了过来,夜色实时翻身闪过,在地上滚了数圈后自玛亚的背后站起来,银色死块之枪霎时在玛亚背后炸裂。

    玛亚依然毫发无伤,夜色不理会他,把新的子弹接连填进弹仓,又连开了数枪,同时拉开两人的距离。

    玛亚用手拂过中弹的侧腹摇了摇头。

    「没用的,你再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没错……就和你弟弟死时一样。」

    窒息感朝夜色袭来,过去的画面历历在目。

    苍就像睡着了一般静静地阖上双眼,玛亚站在一旁傲视一切,轻启薄唇赞叹着:「好美……」

    过去的自己在嘶声吶喊。

    「闭嘴……给我闭嘴!」

    夜色大叫着把子弹全数用尽。既然死魂之枪的威力强弱取决于灵魂的力量,为何自己的枪杀不了玛亚?

    在胸口澎湃翻涌的决意与灵魂,应该不是这么弱的东西才对。

    原来夜色胡乱扫射的对象,是久远记忆中的玛亚。

    子弹打落了墙边的烛台,顿时传来一阵甘油的花香,教堂的一角很快地化为一团火海。

    火舌在墙面上攀爬燃烧,照亮了昏暗的室内空间。

    (我要冷静……不可以在这里认输……!)

    夜色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开了几枪,灵魂的消耗早已超越了上限。

    夜色粗暴地抹去额上的汗珠,肩膀不知何时随着喘息大幅抖动。

    (光是零时不在就差这么多……)

    开了这么多枪竟然没有累到失去意识,这代表他的死魂之枪根本就无足轻重,唯有疲劳感不断从背后涌上来。

    手无法如意地施力。

    「哎呀,你看起来很累呢。」

    玛亚装出亲切的笑脸走了过来。

    「既然这么痛苦,何不早点解脱呢?」

    玛亚悠游自在地走过夜色身旁,来到被白花淹没的祭坛前方。

    「你太弱小了,如此难看地苟延残喘只能用『悲惨』二字来形容。」

    口吻宛如在训斥稚子。接薯,玛亚将手伸向烛台。

    「让死亡来解救你吧!」

    「唔……!」

    烛台被缓缓地抛了出去,飞越夜色身旁在他的后方着地,瞬间在地毯上点燃熊熊烈火,香气与热气在背后不断散发扩大。

    教会一下子被照得通亮,热气的漩涡四处翻腾。

    「这座教会的烛台所使用的油相当易燃,真不知是这里会先被烧成灰烬呢,还是你会先一步丧命。」

    「我才不会……那么简单就死掉!」

    夜色再次装填子弹,重新握好熟悉的枪托。

    玛亚被膨胀窜烧的火势团团包围,神情恍惚而歪扭。

    「来,让我见证你的死吧!」

    玛亚的身影在火焰的映照下拉得又大又长。

    看起来恍若一名伟大的预言家。

    回音和热气使夜色头昏脑胀,他努力做个深呼吸,命令自己挺直腰杆。

    手中的枪感觉沉甸甸的,不过夜色反而庆幸自己的知觉尚未麻木。

    我还能战斗!

    「就算我要死。也会先一步拉你下地狱!」

    「又在说些无凭无据的话,拖拖拉拉的死法一点也不美喔,夜色。」

    玛亚高高举起手中的刀。

    夜色努力平定紊乱的呼吸,将手指扣上扳机,玛亚不同于杀意的压迫感沉沉地压在身上。

    「听你在废话……!」

    夜色使出浑身解数瞄准敌人,说时迟那时快,燃烧的横木从天而降,火舌瞬间飞泼四散。

    脸颊……!脸颊似乎被烧到了……喉咙也——

    「唔、啊、啊……!」

    眼睛好烫——激烈的灼痛晚了几秒才狠狠传来。

    火焰的爆裂声四起,前方传来阵阵窃笑。

    夜色紧闭双眼,呻吟着扣下扳机,木材碎裂声紧接着传来,不知子弹究竟飞向了何方。

    「你在瞄准哪里啊。不是说要杀我吗?」

    「没错,我很快就会毙了你!!」

    夜色忍痛张开眼睑,但眼前一片黑暗,无论是玛亚嘲讽的笑脸,抑或是在熊熊大火中燃烧的教堂都看不见。

    浓烈的烟雾迷漫在密闭的空间,妨础了视觉,灼烧般的刺痛袭向双眼。

    「人类真是脆弱的生物啊。」

    玛亚的声音说在附近。

    「唔——!」

    咫尺之近传来一阵破风声,夜色赶紧往左闪避,但手却没躲过这一刀,刺痛在瞬间游走。

    火势越发不可收拾。

    助燃的气旋滚烫灼人,呛伤的喉咙又刺叉熟,咳嗽不止。

    「我会就这样被烧死吗……」

    那又何妨。

    只要能带着玛亚同归于尽,我就心满意足了。

    近处又传出划破空气的声响,这次夜色脚步一个不稳闪避不及,肩膀被一刀砍中,压住肩头的手摸到湿黏的触感。

    「可恶……零时……唔!」

    膝盖无力地跪向地板,夜色任凭手感又开了一枪,然后被自己的咳嗽声吓了一跳。

    心里害怕的明明就是零时赶过来,现在——

    玛亚的声音从枪口的反方向传来。

    「如果你怕一个人死会寂寞,我之后大可帮你把朋友送去一同做伴。」

    「我只要你陪我上路就心满意足了。」

    零时要是听到这种话,肯定会暴跳如雷吧。「开什么玩笑!」——夜色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大叫,不由得经轻笑了出来。都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出来,这都是零时害的。

    玛亚迈步走到夜色身边。

    「请放心……死是甜美安详的解脱。」

    玛亚从上方附耳低语,就像在倾诉甜言蜜语般柔情。

    突然之间,上空爆出连火焰都被吹开的轰然巨响————

    砰————————!!

    一道枪声突兀地打断一切。

    「伊欧塔,赞喔!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这都是前辈教导有方!」

    夜色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慌忙看向入口,然而眼前灰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夜色哥——!你没事吧!?」

    「伊欧塔……」

    紧接着迎头飞来如雷贯耳的吼叫。

    「喂————夜色————!你这个大笨蛋!!干嘛擅自行动啦!!」

    直冲而来的怒吼并不是幻觉。

    零时正暴跳如雷、粗暴地冲进教堂,还豪迈地一脚踢开掉在地上熊熊燃烧的横木。

    「你又想来打扰我的好事吗!」

    玛亚深深叹了口气,轻抚被伊欧塔击中的手背。

    「难得天时地利人合,我为这孩子准备了最完美的舞台,非让他在此丧命不可……你真是罪无可赦!」

    玛亚的声音唤醒了夜色的记忆。

    「零时,不要过来!」

    明明蹲坐在烈焰之中,夜色抓着枪的手却冷得失去了知觉。

    「啥?你怎么还在说那些啊。」

    夜色很明白零时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你看看你,简直惨不忍睹,你是想和玛亚一起自杀吗!」

    「别管这么多了……快离开这里!」

    夜色嘶声大叫,呛伤的喉咙连带发出呻吟。

    你快逃啊!

    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夜色在浓烟中努力搜寻零时和伊欧塔的身影。找不到,他们到底在哪里!?

    要是让玛亚趁虚而入,所有人都难逃一劫。

    死路一条。

    和苍一样,然后————

    「夜色!快醒醒啊!」

    有人在大声呼唤着自己,这感觉似曾相识……

    「你有搞清楚我是谁吗?我是鹭宫零时,不是苍!」

    啊……我想起来了。

    「别说你忘了我是谁喔!不要再耍任性了!喂——夜色!起床了!!」

    对了,这是零时的声音。

    「嗯……我还醒着。」

    听到夜色的回应,零时迫不及待地掏出金枪。

    「我也恨玛亚恨得牙痒痒。岂能让你一个人占尽便宜!」

    零时绽放自信的笑容。

    「什么跟什么啊……」

    夜色也不由得笑了。真是不可思议,直到刚刚为止,夜色彷佛全身上下都被紧紧捆绑,如今却像冰块在阳光的照射下融解一般,渐渐地找回了知觉;就因为零时的一句话。

    夜色扶着长椅起死回生似地站起来,然后握稳了银枪,抢眼的加长型枪身倒映着火焰的光芒。

    「是金银成对的死魂之枪啊。」

    玛亚滴汗未流地走在业火的通道,一手伸进椅子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捡起刚刚被伊欧塔的射击弹飞的十字架。

    伊欧塔重新握好枪,这时烧毁的天花板垮了下来,眼前是一片火星四散,在地上延烧的大块天花板阻隔了零时与夜色两人。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还有燃烧的柱子形成的屏障,但零时不加以理会蠢动肆虐的火焰,静静卸下金枪的弹仓,响起的小小金属声是两人之间准备好的暗号。

    「夜色,我们速战速决!不然伊欧塔要被浓烟抽熏黑啦。」

    「速战速决?……要怎么做?」

    背对火海的玛亚手持的银色十字架,正闪烁着妖邪的光芒,只见玛亚一脸陶醉地瞇细眼睛打量夜色。

    「是成对的死魂之枪啊……听说银枪射出的子弹会先传给金枪……可是我有个问题,凭你的眼睛真的不会射偏吗?其实你什么都看不见对吧。」

    「什么?夜色,原来你眼睛看不到啊!」

    零时说出慢半拍的脱线发言。

    夜色配合他的步调,放开两手紧握的银抢,抓在左手上晃来晃去。

    「对啊,所以不管你摆出什么臭脸,我根本都看不到。」

    「是喔——我这么久没动怒了你居然没看到!也过太爽了吧!?」

    夜色彷佛能看见零时嘴角露出桀赘不驯的笑容,紧要关头时的他一向如此。

    「无所谓啦,由我负责配合你,你就随便开枪吧!」

    「等、等等啊,零时哥!」

    伊欧塔在火球的那一头惊慌失色。

    要是夜色的弹轨有个闪失,毫无疑问地会射中零时。

    玛亚正夸张地在胸前划下十字架。

    「友情诚可贵……我该这么说吗?真是愚蠢透顶。」

    染上火焰色泽的双眸,摇曳着愉悦及怜悯。

    「看来我们这辈子注定不合,我会使出最强的一击来颠覆你的思想!」

    虽然听起来像玩笑话,零时的语气中却潜藏着无可动摇的意志。

    「零时,在开枪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空气流入夜色呛伤的喉咙中。他边说边掏出弹仓里的子弹,仅留下一颗置于掌心。

    「为什么……你总是笑得出来?」

    这个疑问夜色从他们刚组成搭档时就一重悬在心头。

    现在,他想要知道答案。

    为了从过去的泥淖中完全挣脱。

    零时用鼻子发出哼笑。

    「因为有你在啊。」

    正因为有夜色的陪伴,即使置身火海,零时也能够坦然地开怀大笑。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他甚至还能哼歌呢。

    ——这个傻瓜。

    夜色浅浅一笑,干涩的唇瓣轻轻吻上了炽热的子弹。

    「来真的啰!」

    「OK!随时欢迎!」

    从零时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他是真的打从心底相信夜色。

    「你们是玩真的啊。呵呵,没想到能观赏到这么棒的余兴节目。」

    玛亚的嘲讽夜色已经听不到了。

    他只听见零时的弹仓发出的些微声响,心中百无杂念。

    「夜色,相信我吧!然后,相信我信赖的你自己!」

    ——夜色似乎看见了金枪在火焰中盛气凌人地闪闪发光。

    「我会接住你的子弹,所以尽管开枪吧!」

    不论过去的伤痛是多么沉重。

    只要美娘夜色在身边,零时便能接纳他的全部。

    「零时,你还真不是普通的傻。」

    银色子弹离开夜色的唇瓣,滑入银枪。

    「是啊!别小看傻瓜喔!」

    夜色的枪声彷佛都在零时的手中回响,零时轻松掌握了夜色开枪的一瞬间。

    金枪瞬时之间注入灵魂的力量。

    这时,玛亚似乎缓缓张开了双臂。

    下一瞬间,第二道枪声划破了火海。

    ————————!

    玛亚仰望着天空,宛如在祈祷一般。

    「啊啊……这难道就是……?」

    利刃被他紧拥在怀中,玛亚的身体从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开始变黑坏死。

    「这就是死……崇高的死……啊啊、感谢上苍!」

    从颈部到脸颊出现一道制痕,闇黑的部分逐渐扩大、将他吞噬。

    「慈爱的母亲啊!神啊!实在太美妙了!我总算……和妈妈一样,获得了等价的

    死亡……」

    玛亚身后的墙壁开始崩塌,火舌不断掉落在祭坛上方,起火燃烧的白花好似带领人们通向天国的翅膀,团团包围渐次崩毁的玛亚;一切的一切都被大火所吞食。

    夜色双膝无力地一瘫。

    「夜色!」

    火星粉尘阻挡了零时伸长的手。

    「好烫……!」

    「零时哥!」

    他试着甩掉脸上的余烬,眼角余光瞥见伊欧塔泪眼汪汪的模样。

    可以看见消防车的红光在他身后一明一灭。

    (伊欧塔,很机灵嘛!)

    零时不小心吸入浓烟,所以没能将这句话说出来,在心中嘀咕着「热死人了」。

    他朝伊欧塔挥了挥手,接着闯入不断卷起的火焰旋风。

    尽管已经做好觉悟,热气依旧刺得肌肤又辣又痛。

    零时伸长了手,一把抓住夜色震颤的手臂。

    「夜色,振作一点!别挂了喔!」

    「我有那么虚吗……傻瓜。」

    「你有资格骂我吗?大笨蛋!」

    「我最爱的搭挡,快带我离开吧。」

    零时拚命地逃,直到吸入外头的冷空气才回过头去,这时奥菲利亚教会早已被团团大火包围。

    宁静的住宅区顿时骚动不已,热风以教会为中心向外扩散。

    夜色边迎着热风,边望着烈焰中的教会。

    「没想到复仇这东西……还挺无聊的嘛……」

    「当然啦,你在说废话吗!」

    零时抱着夜色走出火场。

    「还没全部结束。」

    「……是啊,不过今天就到此为止。」

    夜色用失去知觉的双腿勉强站着,将抓在侧身的银枪收回枪套。

    和玛亚的战斗就此落幕。

    所以,现在已经不会用到它了。

    零时也跟着把枪收回腰间。

    十字架屋檐下,教会的钟被大火缭烧而摆荡,奏出了最后的音色。

    「一旦失去灵魂……」

    「……就可以宣判出局了。」

    零时和夜色对着熊熊烈焰喃喃低语。

    「晚安,玛亚。」

    奥菲利亚教会在缺了一角的月亮及繁星的守护下,慢慢地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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