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一个人在月之海

    1

    我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

    从懂事开始,我对于自己的容姿胜于他人一事,就已经有了自觉,至于机关算尽让自己的言行在他人眼中如何显眼,我也胸有成竹。

    在当时所上的闪光幼儿园里,我是超级人气者。只要表现得稍微亲切一点,老师和其他家长就会表扬道“藤林家的美由纪真是可爱又乖巧”。同在spica班的小朋友们每天也总是争相吵着“美由跟我一起玩!”、“不,要跟我一起玩!”

    对这些应该去喜欢却又笨笨的朋友们,我像花一样轻轻微笑着说:

    “吶,大家相亲相爱一起玩吧。”

    我那温柔的语言,在spica班拥有绝对的控制力。大家都乖乖地服从,以我为中心形成一个圆,一起唱歌,一起游戏。

    当时的我如果知道“恍惚”这个词的话,大概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个时候自己所感受到的东西冠上这个名字。——这就是陶醉啊!

    我的人生正处于高峰期。每天都很充实。

    虽然总是把经营蔬果店的家里属于自己的那个空间搞得乱糟糟(没有自己的房间什么的),导致每天都被父母责骂。

    “啊!矢岛…理世。”

    理世转学来是在升到中班,十月的时候。

    第一次有转学生,小朋友们一片焦躁不安,spica班教室里的空气变得与平日不同。表面上我落落大方地对新成员表示欢迎,内心里则高度注意地观察着她。和她一起来的还有美貌到简直不能认为跟我爸妈是同一生物的母亲(后来才知道,是一位曾经有相当知名度的女演员)。理世则躲在母亲的裙子后面,小声地自我介绍。

    危险度0。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作为加入我的乐园的成员,评价为“中等”,放在末等席位上没有问题,就是这样的程度。明亮的茶色头发挽成时髦的团子头,忽闪忽闪的眼睛很可爱,从园服里伸出来的手脚白白嫩嫩的,有那么一点(虽然比不上我)可爱的孩子呢,我这么想着。

    乖乖地跟着我,有一天也可以把你放在我身边。我开始期待起来。(…咦?)

    异变一点点发生。最初以为只是偶然,或者是我想太多吧,发现舒适温暖的乐园里温度逐渐下降。对了,就像是门窗开关不严、常常有不知名的过堂风吹进我家的餐厅。

    过堂风。应该被对我的好感毫无缝隙地掩埋起来的spica班里,生成了难以理解的空气陷阱,并且日复一日地扩大。

    构成乐园的“人(大人和孩子)”从我身边渐渐减少,流到了理世的周围。短时间内,我对这一事实理解不能。转学来的第一天,在寒暄里看见的那种老实,只是一时的事物。容易亲近、人畜无害、小宠物般理世的本性,是一只任性小猫。想要干什么时就去干什么,要要去哪里就去哪里,还想着她正在和许多小朋友玩泥巴时,却发现她已经以一副谁也别过来的正经样儿,一个人默默地读绘本去了。

    “呐,和我们一起玩吧?”

    就连对待络绎不绝地带着伙伴而来的我,她也只是根据心情有时搭理、有时拒绝。

    从中班升至大班的时候,我对她的印象改变了。危险度0——但这意味着深不可测。

    在幼稚园,即使从中班升上大班,班级是不会变的。这就呈现了宗教战争般的状况。理世仍然按自己的一套行事,和谁都能开心地玩耍,时而又撵走别人。就这样,她的信徒日复一日地增加。……我表面上表现得不介意,私底下却为确保信徒而拼死奔走。却仍然只是一个无法阻止失去信徒没用的神、没用的王。其实不过是个幼儿园小朋友罢了。

    当时的我如果知道“杀意”这个词的话,大概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个时候自己所感受到的东西冠上这个名字。——杀人的许可,在哪里!

    理世,对她所有的言行都予以关注,持续观察,暗中(我是这么想的说)纠缠。分析,找出弱点,有能够夺走的技术就夺走。

    复仇的机会,我一直在等待。

    是的,经过一段的漠不关心,我最初对理世的感情是“非常讨厌”。

    无能为力。

    讨厌,

    讨厌,

    讨厌,

    讨厌,

    讨厌,

    讨厌,

    讨厌,

    讨厌,

    讨厌,

    讨厌,

    讨厌,

    讨厌,

    讨厌,

    讨厌——

    [成为我的东西]

    因为太过讨厌,脑子里想的就只有理世了。

    目光一直一直追随着,耳朵一直一直倾听着,使用所有手段一直待在她身边,嘲笑那些被任性的理世玩得团团转的小朋友们是笨蛋,就这样,在升上大班的那个秋天——九月,我变得比任何人都更喜欢理世。

    “闪光幼儿园”的操场上,参加“给朋友画张画像吧”的课题,与理世相对而坐时,我告白了。用了从懂事以来烂熟于心,来自女王游戏的激烈告白台词。

    但是,理世的回应:

    [——]

    微笑。

    沉默,微笑。“OK”以外我无法得出其他答案(我这样确信着)的笑容。

    这之后的日子如果不称为蜜月的话,还能叫什么呢。本来,把曾是我信徒的孩子和大人从理世周围排除是件容易的事。被大家憎恨之类的事,我也完全不在乎。我在园内的评价急落。即便如此,用尽所有的手段也要和理世度过共同的时光。

    曾经的幸福。

    就到很快要从幼稚园毕业的冬天,那个雪天为止。在纷纷扬扬飞舞着细雪的幼稚园正门前。

    “哎?美由不去吗?”

    “……不能去。”

    毕业后,理世进入了初高中直升,从明治时代延续至今的贵族女子学校“偲心馆女子学苑”。而我则进入了公立小学。因为理世家挺有钱,而我家并非如此。当我把这些告诉理世时,虽说很丑陋但也期待着她能说一句:“那,我也去美由的学校。”而理世微笑着,说:

    “这样啊,那,byebye!”

    2

    升入小学不久,在一次理科课堂上。

    班主任展示了“从月球上看地球”的照片。照片的下方是无味干燥的灰色月球地面,照片中间,映照在宇宙黑暗中的蓝白色的地球飘浮着。同班同学们都兴奋地说着漂亮漂亮,班主任解释:“这是人类首次登月成功,在阿波罗11号上拍摄的照片——”

    这一切都进不到我耳朵里,看见照片的我,仿佛胸口被紧紧勒住般感到一阵寂寞,大概是想象过头的原因。

    站在月面,将照相机面向地球这位某某人的样子,想象成我的样子。

    一个人在月之海。

    (没有理世的,我的世界)

    说实话,即使学校不同,理世也和我联络过好几次。

    用升学祝贺时别人送的手机,往我家里的打电话。(我到上中学为止都没有手机)

    避开理世的人,是我。

    不久,我们就不再通信了。

    3

    光是从我幼稚园时的表现恐怕很难想象吧。

    或者更容易想象也说不一定。本来我就不是擅长社交的人,消极却又莫明奇妙地有着不输给任何人的自信。擅长的事是一个人玩耍,一个人玩抽积木也可以打发掉整个假日。

    对小学、中学,以及人生都失去了动力的我,自动自发地成为了一个湮没于世的人。已经不再是(反正都是伪装)吸引他人的“阳光”型,而是“阴郁”型……

    毫无所获,不值一提的灰色岁月。

    虽说被那些幼稚园时期对我千依百顺的女孩们,报应般的欺负了一下下,但我都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升上小学后得到了四叠半大小的房间,我总是把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不用说,父母为此很高兴。

    或许是因为这种无意识的孝行,中学三年级的冬天,升学考试的季节,奇迹到访了。父亲抽中了彩票。虽然作为女儿的我无法得知正确的金额,但是父亲笑着告诉我,如果有想去的高中,不管学费多高都可以让你去,只是考试得靠自己的力量。

    应该是因为醉得一塌糊涂了吧,连“海外都可以哦”这种话也说出口了。

    “我,想考偲心馆。”

    没有犹豫,希望能考入偲心馆女子学苑高中部,偲心馆的初中部和高中部从十年前左右开始接受外校的考生了。

    从月球逃走。

    4

    经过了可以被称为“死亡行军”的备考,我合格了。

    这过程中,甚至有一次被送到了医院。(疲劳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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