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守城战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但普林齐诺坡里大教堂外的城墙仍燃烧着熊熊火焰。银卵骑士团的弓兵们放出的火箭从天际洒下。偶尔划过空中的巨大火球,则是圣王国军投石机掷出的烧夷弹。

    极南远征军的指挥官-克斯塔克勒塔站在普林齐诺坡里市长宅邸豪华的露台上,眺望着战况。对于年过五十还得带兵长征的他而言,能有间民宅可以落脚其实是非常幸运的。几名副官此时就坐在露台的椅子上饮酒,桌上的银色烛台还点了蜡烛。

    「报告,我军第三台投石机遭到对方攻击以致全毁。」

    一名年轻的传令兵站在一旁报告。

    「敌方的弓箭手非常厉害,甚至直接瞄准我方正准备掷出烧夷弹的投石机——」

    「够了,那东西不过是拿来当火把用的而已」克斯塔克勒塔挥挥手说道。「将兵力全集中到破门工作上。另外,看看能否由水道杀进去。只要同时攻破对方的十多道门,他们区区千人的兵力就会被我方分散掉了。这么一来,正门迟早要被我们攻破的。还有,赶快将攻城塔建好。同样的作战我们已经打过一次了,这次对手的兵力还比起上次少呢。」

    「可是,上次是因为有《噬星之兽》,所以……」

    传令兵小声地提出反驳,但将军已经不打算听下去了。因此,这名年轻士兵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不过,这次的攻城战不需要用到二、三万大军吧。对方只有区区千人而已。」

    「可是,对方就是凭着千人部队,歼灭了一万驻军呀。」一名副官开口说道。

    「是因为驻军被卷入了市民的暴动中吧?」克斯塔克勒塔笑着说道。「要是我来留守普林齐诺坡里就好了。没想到打下的城池还要回头再打一次,有没有这么麻烦呀。」

    「这次跟上次不一样,有砖瓦盖的屋子可以睡呢。」

    一名副官说完,旋即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上次的普林齐诺坡里攻略战,因为上面交代绝对不能破坏居民的房舍,因此圣王国军只能在城镇外头扎营,攻打普林齐诺坡里的大教堂。这次城里的居民已经全部撤离,圣王国军不但有房舍可以住,有马厩可以用,还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而且镇上的居民似乎急着躲进大教堂,多数的财产都留置在家中没有带走。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发布禁止掠夺的命令也没有用了。既然没有抵抗的对手,也就称不上什么掠夺了,顶多只能算是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而已。

    此时,攻打普林齐诺坡里的圣王国军分别为从圣王国南境折回来的一万远征部队,以及迪罗涅斯军借给克斯塔克勒塔使用的一万兵力。至于迪罗涅斯军剩下的一万大军,目前仍然驻守在城镇北方。

    「驻扎在伊雷-戴尔-葛雷寇的联合公国军真有这么可怕吗?」

    「现在是不知道他们有几万兵力,不过那些胆小鬼连打都不敢打吧。」

    「就算要打,也是在镇上迎战会比较有利吧,真不知道迪罗涅斯将军到底在想什么。」

    「蛮人就是喜欢野宿嘛。」

    克斯塔克勒塔以嘲笑的口吻说道。

    「几个月前,他不过是个像山贼一样的佣兵团团长而已。现在却凭着身上的血源跟机运当上将军了。」

    这时候,刚才那一名传令兵提着油灯急急忙忙地跑上露台。

    「殿下,葛雷欧斯大队长回来了。」

    「他终于回来了呀?他到底在混什么混了那么久?要迪罗涅斯军把俘虏交出来需要这么久时间吗?还有,为什么他自己不来报告?」

    葛雷欧斯是克斯塔克勒塔派去跟迪罗涅斯军要人的。他一听到迪罗涅斯军俘虏到银卵骑士团的人,自然想抓过来审问,于是便派葛雷欧斯去要人。但那已是黄昏时候的事了。

    「因为……」

    传令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周围的光线全仰赖蜡烛跟油灯照明,因此谁也没察觉到这名年轻士兵正铁青着脸。

    「因为大队长的样子非常诡异。不仅脸色苍白,连身上的毛发也全变白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似乎站不起来。」

    「他的胡子本来就是白色的不是吗?那个老家伙。」一名副官说着笑了起来。

    「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他话,他都答非所问。」

    「这家伙终于痴呆了吗?还是迪罗涅斯把他吓成这样的?他说了什么?」

    「……霍勃斯……他只有提到这三个字。」

    克斯塔克勒塔一听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这不是——某个不祥的神祇名讳吗?

    *

    迪罗涅斯走出将军用的大帐棚,才刚感受到夜里不冷不热的温度,旁边就有人出声叫住了他。

    「那名白胡子骑士跟他的部下刚刚清醒过来,已经把他们送回镇上去了。」

    男子打从佣兵团时期就一直担任迪罗涅斯的左右手。而他现在也是圣王国军的千人队长了。粗野的笑声,以及脸上的伤疤,都是向来只待在城市里,没上过战场的骑士身上看不到的特征。

    「要是克斯塔克勒塔那家伙肯自己来一趟,事情就好解决了。我会把他的心智连根拔起,让他茫茫然的,连跟我顶嘴的念头都没有。」

    迪罗涅斯说着,发出了狂妄的笑声。

    「老大为什么不亲白把那个白胡子送回镇上去呢?从王国南境折回来的部队现在在镇上睡柔软的床铺,有酒又有肉的,留下来的士兵们看了其实都很不爽呢。」

    千人长指着黑夜中并排着、一脸郁闷表情的士兵们说道。

    「不是告诉过你好几次,不要叫我老大了,要叫我将军。」

    迪罗涅斯以严厉的口吻训斥着。这是他从佣兵团时代就留下来的习惯。

    「我不会进城去的。老实说,我甚至连一万兵力都不想借给他。」

    「为什么?」

    「直觉。」

    千人队长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情况不太对劲,风吹来的味道臭臭的。」迪罗涅斯边说着边抬头仰望夜空。

    他当年领着佣兵团在前线闯荡的时候,就曾经凭着宛如野兽般灵敏的嗅觉,数度让整个部队死里逃生。这是他还在带领几百人小部队时候的事了。

    「可是,我们拥有对方二、三十倍的兵力呀。而且就算把整个城镇翻过来,也只找到了来不及逃跑的老头子跟老太婆而已,根本没看到有札卡利亚的士兵躲在哪间民宅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敢质疑我的判断了?」

    迪罗涅斯一把掐住千人长的肩膀,令他发出了凄厉的哀嚎。明明还有钢质的肩甲挡着,但迪罗涅斯出乎寻常的握力让铠甲变形且压迫着这名千人长的骨肉。

    「……对、对不起……对不起……」

    迪罗涅斯冷哼一声,将这名部下扔了出去。

    「札卡利亚那只女狐狸的传闻可不少,绝不能小看她。」

    迪罗涅斯望着普林齐诺坡里大教堂在火光中摇曳的黑色轮廓,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光凭侥幸岂能歼灭普林齐诺坡里的一万驻军?呵呵,还好这家伙是敌人。」

    「还好这家伙是敌人——什么意思啊?」

    千人长蹙起眉头,从地上站起来开口问道。他似乎已经很习惯被自己的主子暴力相向。

    「这可是个一等一的好女人呀。头脑好,又会打仗的美人,这个世上可没几个呢。她一定很骄傲吧。我要把她压在身体下面,让她哭呀叫呀,拼命凌辱她直到她乖乖听话为止。只有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才可以这么做呀。」

    「老大——不对,将军殿下,您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千人长露出猥琐的笑容回应。

    就在这时候,帐幕里传出了凄厉的哀嚎声。千人长吓了一跳,轮流看着军帐入口与迪罗涅斯的脸。

    「刚刚那是……老大,你该不会偷偷把哪个女人抓回来搞了吧?这样不好吧?我们现在可是正规军,军监会说话的……」

    「你少胡说。里面那个是男的。他长得不像我,像他母亲,脸蛋还挺标致的,倒是有凌虐的价值。那可是会让我想起凌虐他母亲的回忆呢。」

    千人长完全摸不着头绪,一脸疑惑的表情。

    「我还是头一次用上这么久的刻印之力,一般人早就已经发狂了。我看他现在应该正在作一场美梦吧。我也累了,等过一会儿再来玩他吧。」

    「呜……」

    千人长看到将军脸上的狞笑比前一刻又多了几分残虐,整个人冷不防地震了一下。这时候,黑暗中有人举着火炬穿过一顶顶的军帐跑了过来。

    「殿下!」

    那不是迪罗涅斯佣兵团时期的部下,而是一名年轻的正规军。

    「殿下,请问您认识朱力欧-杰米尼亚尼这个人吗?他要求见将军殿下。」

    「谁呀?」

    「是、是一位拥有白蔷薇章的骑士,非常年轻,而且他说、他说他直属于太王提贝烈斯陛下,还带着密令的印玺。」

    迪罗涅斯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年轻的——白蔷薇骑士?记忆中似乎有一个人和这样的形象吻合。

    「他找我有什么事?」

    「他说他抓了一个俘虏回来……殿下知道《洒盐的死神》吗?」

    整齐罗列的帐棚在夜里看来仿佛一排排巨型的犬齿。快步走在林立的军帐间,总有种踏入吞噬整片大地的野兽嘴里般,令人不寒而栗的错觉。但朱力欧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他瞄了身后一眼,看到米娜娃带着异样的姿态,一头红发和汗水飘散在晚风中紧迫着他的脚步移动。那把巨剑横在她的背上,而双手此时正用绳索绑在这根横木般巨剑的两端。这是伪装成俘虏所采行的办法,但其实并不方便移动。朱力欧没料到米娜娃竟然有办法跟上他的速度。

    「《洒盐的死神》?」「那把剑——」「她为什么会在这?」「她被我们抓到了吗?」「是个女的呀?」

    从军帐中探出头来的士兵们交头接耳,一阵骚动。

    「朱力欧殿下!请您等等,将军殿下马上就来了,请您不要擅自行动。」

    一名侍从惊慌地追了上来,朱力欧和米娜娃反而加快了脚步。系在米娜娃脖子上的绳索,此时因为汗水而略微松脱。

    朱力欧过去从没把身上的白蔷薇章和太王陛下的印玺当一回事,现在却非常感谢自己拥有这样的地位。对方不敢多问就帮他通报迪罗涅斯,还告诉他迪罗涅斯人在何处。

    一听到有人说,将军的帐棚里传来诡异的哀嚎声——朱力欧和米娜娃再也按捺不住了。

    前方闪动着两把火炬的光芒。一名高壮的骑士身边跟着两名举着火把的侍从,朝朱力欧和米娜娃走了过来。骑士的额上泛着微微青光,朱力欧吓了一跳,立刻停下脚步。但身上背着巨剑的米娜娃却没办法在惯性中停止脚步,猛然撞上了朱力欧,朱力欧赶紧将她抱住。

    「唉呀呀,这不是白蔷薇骑士卿吗?」

    迪罗涅斯在距离数步之遥时停了下来,咧嘴笑道。

    「在王宫碰过面之后,我们已经好久不见了呢。您不用逃也不用躲,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而且——」

    那双蜥蜴般的凶残目光越过朱力欧的肩膀,落在米娜娃身上。

    「——还知道带礼物过来,真是太贴心了。我就原谅你那天在王宫里失礼的行径吧。」

    朱力欧强忍着咬牙冲动吐了一口气。之所以忍下来,是因为他听到背后米娜娃的磨牙声。

    在得知克里斯的确切位置之前,他得把这场戏演下去。他行了个礼之后说道:

    「我在接受太王陛下交付的密令之后潜进普林齐诺坡里,抓住了这名札卡利亚女兵。我认为她就是之前对我军造成极大威胁的《洒盐的死神》。」

    正在吃饭与准备就寝的士兵听到声音,全都从帐棚里跑出来,在周围形成一道人墙。

    「然后呢?」迪罗涅斯掩不住笑意地开口询问。

    「听说贵军阵营抓到了札卡利亚骑士团的克里斯托弗洛,我想让他确认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就是《洒盐的死神》。」

    「好,这女人就交给我处理。请您回去办您的任务吧。」

    迪罗涅斯舔了舔嘴,应了一声。

    「不,确认的时候我得在场。」

    「我说你可以回去了。」

    「我有太王陛下亲赐的印玺,即便是将军殿下也没有对我下命令的权力。」

    迪罗涅斯眯起了眼睛,射出针一般锐利的视线。他额头上的烙印,正活络地泛着光芒。周围的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好吧。」

    迪罗涅斯收起了笑容。

    「你跟我来。」

    将军用的帐棚比一般军帐要来得大多了,而且就座落在营地中央。两名侍从分别站在入口处左右两方,为主子掀开帐幕。迪罗涅斯说了句「你们两个在外面待命」就走进帐棚内。帐棚内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哀嚎。双手绑着的米娜娃被朱力欧从背后推了一下,身体忍不住前倾滚进了帐棚中。

    「不用急,这人现在可不能动呢。」

    迪罗涅斯瞟了朱力欧一眼,开口说道。

    帐棚里侧,堆放马具,高挂着几面旌旗那头铺着一块厚厚的毛皮地毯,上头有东西躺着。

    朱力欧一开始没看出那个微微发出颤抖的东西是人,还以为是一只红黑色的巨型水蛭或是什么的。

    「克里斯……」

    米娜娃吐出了不成声的呼唤。克里斯,那是克里斯没错。身上的衣服破碎不堪,似乎是他用自己的手指头抓的。他身上的皮肤爬满了红色与黑色的斑纹,看来就像是中了什么剧毒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克里斯撑开眼眶翻着白眼,口中舌头乱卷着,吐出的声音一点都不像是人类会发出的。

    「很有趣吧。」

    迪罗涅斯强忍着笑意。

    「这就是我身上的霍勃斯的力量。我淘空了他的心智。你看,这就是他的本性。根本是头野兽呀。」

    唧咿咿咿咿——一阵金属摩擦声响起。

    是米娜娃使尽了力气,差点把背在身上的巨剑厚厚的剑刃给折弯了而发出的声音。

    朱力欧哑口无言地愣在原地,定睛凝视着趴在皮草上挣扎、不像是克里斯的克里斯。这时候,他突然从余光中瞄到迪罗涅斯的手背上已经发出了青光。

    「人根本不需要有什么意志,这东西到头来只是麻烦,由神灵的力量来左右就好。你看,让野兽在疼痛中变得乖顺是多么容易的事。接下来,我会用这种力量将整个圣王国弄到手。而且——」

    他以贪婪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着米娜娃。

    「打从第一次看到托宣女王,我就一直想要弄到手。呵呵,没想到姐姐还比较迷人呢。这头野兽就依希尔维雅的托宣给她吧。而你,就归我了。」

    一阵像是血管迸裂的声音响起,原本捆绑着米娜娃的绳索滑落到她的脚边。巨剑从背上落入手中。她握紧了剑,愤怒的红潮爬满她身上的每一吋肌肤。已经没有话想开骂了,她推开朱力欧上前一步,迪罗涅斯举起右手,手背上的烙印和前额并排,同时放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哀嚎、呻吟、像犬吠一样的呼声、哭叫声在帐棚外此起彼落,有如狂风暴雨般朝着朱力欧席卷而来。

    (竟然在自己的营地里面——发动烙印?)

    朱力欧在错愕中忽觉一阵寒冷,同时被这阵寒意给吞没。他听到白己的喉咙发出一阵骇人的惨叫,恐惧侵袭着他身上的每个角落,夺走了他的体温。双脚再也无法支撑身体,他直接跪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上的力量连同咽喉中的嘶吼一同溢出,恐惧取而代之地渗透了他身上每一根末梢血管。意识被这阵恐惧给蚕食鲸吞,最后一刻,他勉强察觉到了米娜娃甩着一头红发,猛然挥出手中那厚实而锐利的巨型铁板……

    *

    普林齐诺坡里大教堂的正门前,城墙下的火炬中升起一座高耸的黑影,乘着板车逼近。这是由木头组成、稍微比城墙高的攀爬工具——攻城塔。是能够将己方士兵送入敌方城塞的大型军事武器。

    「敌方在两处推出了攻城塔!现在已经和我们的城墙接触了!」

    主圣堂上的圆顶室中,一名士兵焦急地向弗兰契丝嘉报告。

    「派吉伯特过去。爱诺米雅门就不管了。把二队派到城墙上去!还有,在城墙上洒油,不点火也没关系!只要让他们站不稳就好了。弓兵继续对准破城槌攻击!帮我把宝拉找过来!」

    弗兰契丝嘉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发出指示。

    「我呢?我要去哪里?城墙上吗?」一旁手持望远镜的尼可罗开口询问。

    「你要在这里帮我看准什么时候可以发动攻击!要最精确的时刻!」

    军医听了咬着牙、再次将望远镜贴到眼眶上。

    「我还以为对方不可能在晚上就把攻城塔组起来呢。他们的工兵真了不起。」

    弗兰契丝嘉揉了揉眼窝下方,叹了口气。她忍不住想着,这下子肯定多出两个黑眼圈了。入夜之后几刻钟以来,对方的攻击不但没有减缓,反而还变得更加密集。她错估了对方的攻城塔完工时间,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失误。这东西大到不是部队在进军的时候可以带着走的,得当场建造。现在镇上已经没有居民百姓,所有工具和建材对方是要什么有什么,所以才会这么快吧。一阵士兵们的疯狂鼓噪声透过城墙传了过来。

    「弗兰契丝嘉殿下!」

    这声女性的呼唤让弗兰契丝嘉回过头去。几名中年妇女身着被煤炭弄脏的礼服,在僧侣的带领下手持油灯登上楼梯来到圆顶室。领头的人竟然是市长夫人。

    「怎么了吗?」

    「也让我们帮忙防守城门吧。」

    「那些男人只会抱怨发抖。」「如果只是把木头钉起来,再把门顶住,我们女人也做得到。」

    「不行,这是战争!请各位跟孩子们一起到地下——」

    「那可不行。」

    市长夫人以强硬的口吻打断弗兰契丝嘉的话。

    「这是我们的城镇,我们的大教堂,所以我们也要参与这场战争。如果就这么把守城的工作全推给圣女殿下一个人,那么天上的神灵也会舍弃我们的。」

    弗兰契丝嘉的心绪仿佛被一波波的浪涛给掀翻了。我军报告各城门遭到攻击的喊叫、火箭划破空气的交错声、城墙上敌我双方剑锋相抵的碰撞声等等,这些战场上的喧嚣全都融成一体,向她袭来。

    (要告诉她们吗?)

    (告诉她们这是我的战争,是我一个人的战争。)

    (我根本不是圣女,也不是为了守护什么而战。接下来,我还要将这座城镇——)

    即便涌出这样的想法,弗兰契丝嘉仍旧握拳将它捏碎了。

    因为她早就已经决定要将所有能用的棋子全部拿来利用。

    她避开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的尼可罗的目光,对市长夫人说道:

    「我知道了,建材在西南区的仓库里头。就麻烦各位帮忙搬运建材,传递消息吧。请各位听从阿丝特雷雅门前的百人队队长指示行动。如果真的想帮忙,请尽可能地召集人手,祝各位好运!」

    在镇上妇女离开之际,宝拉和她们擦身而过,赶到了。

    「弗兰殿下,您找我吗!我、我真的要担任攻击队的指挥——不、不对,我、我真的要随攻击队出动吗?」

    已经换上医务兵蓝色制服的宝拉,一脸慌张地跑上露台。夹杂着火星与烟硝的炙热旋风席卷而过,这里只剩下弗兰契丝嘉、宝拉,和尼可罗三个人。弗兰契丝嘉从军医手中接过望远镜再递给宝拉。

    「是真的。你看,不管怎么做,城门迟早会被攻破。我们必须转守为攻才行。接下来,防卫城门的工作我打算交给尼可罗跟吉尔,不过我希望吉尔可以一个人挡下来。所以,你要带队攻击。」

    「可、可是,部队一出城就会被对方团团包围住呀!」

    「你忍耐一下。」

    弗兰契丝嘉的视线越过尼可罗阴郁的脸庞,望向城墙外的夜空。

    「再一下,只要再一下下——那两万名圣王国大军就会落入我的陷阱中。」

    「陷阱?可、可是,镇上不是只有敌人而已吗!」

    「是呀,不过……」

    弗兰契丝嘉已经无法再直视尼可罗的脸庞。

    「不过,我这身傲慢是不计一切代价的。所以,尼可罗得待在我的身边。」

    所以,她只能忍耐。

    (宝拉,你接下来也要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注视着我的罪孽。然后,遵循我的指示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候,风势改变了。正在以望远镜眺望城外的宝拉忍不住为之屏息。城外的一片漆黑中,忽然亮起了点点火光。

    极南军将军克斯塔克勒塔躺在许久不曾享受过的柔软床垫上,被一阵呛鼻的腥臭味与嘈杂声给惊醒,他猛然坐起身。紧接着,一阵灰烟窜进屋内,他被呛得咳个不停,赶紧摸了摸放在枕边的长剑,从床上跳了下来。只见白烟那头火光映曳,四周已被火炎包围。

    「什么——」

    他的惊呼声被咳嗽打断。炙热的高温烘烤着脸庞,他一时间想不起自己置身何处。对了,这里是普林齐诺坡里市长的宅邸。睡在隔壁房里的副官隔着门大声呼喊。克斯塔克勒塔赶紧开门。黑烟、火舌,以及副官同时涌了进来。

    「将军殿下,楼下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将军殿下——」

    寝室外的露台上再度传来一声呼唤。旗下的士兵架着梯子来了。

    他一出房门,便看到淹没了大半夜景的火海。热气朝克斯塔克勒塔迎面扑来。年轻士兵从梯子爬上露台,扶手被火被烧烂了的同时,梯子也倒下去了。

    「蠢才!」克斯塔克勒塔忍不住破口大骂。「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报告,属下也不清楚。这里忽然之间就陷入一片火海了!」

    这里可以清楚看见成群士兵从遭到火舌吞没的房舍中夺门而出,四处逃窜的景象。不知火灾是否由火枪车引起的,只见马车停车棚的火势比其他地方还凶猛。

    「大家不要慌,这样怎么能称得上是骄傲的圣王国军士兵呢!」

    克斯塔克勒塔靠在露台栏杆上大吼着。

    「所有人到没有火灾的地方避难整队!各部队队长到底在搞什么东西呀!」

    「报告,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避难了,整个城镇全都陷入一片火海。将军殿下,请您赶快下楼,先逃到城镇外头——」

    「什么——」克斯塔克勒塔愣住了。整个城镇都陷入了火海?

    他一脸茫然地望着四周。的确,由这副景象看来,火焰似乎席卷了整个普林齐诺坡里大教堂外围的城镇。不过,为什么火势会如此凶猛?难不成是札卡利亚军搞的鬼吗?若是从大教堂那头放出火箭,情况绝不可能这么严重。现在的状况简直就像是有几百人潜入城镇,再一齐泼油放火酿成的惨状。问题是对方根本不可能办得到呀。因为不论是札卡利亚军的士兵,还是镇上的百姓,全都跑进大教堂里去,一步也没有踏出来过。那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将军殿下,请您快点撤离吧!」

    副官已经飞快地跳到露台的另一侧。克斯塔克勒塔被那名年轻士兵拉着,就在他逃向栏杆处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他回过头,只见宅邸的屋顶夹带着火舌崩落了。克斯塔克勒塔瞪大眼睛发出了凄厉的哀号。

    米娜娃手中的巨剑咆哮着,划破帐棚棚顶后向下重劈。一阵浑厚的金属撞击声响起,有如要将大地撕裂一般。

    迪罗涅斯正面挡下了米娜娃这沉重的一击。面对这一记就连岩石也能劈成两半的重击,迪罗涅斯的脚步却连动也没动一下。他睥睨着米娜娃露出笑容,一把将她推开。

    「——呜。」

    米娜娃在地上滚了一圈,狠狠撞上了帐棚的支柱。被剑风劈断的帐幕与柱子,在这阵撞击下终于坍塌,她赶紧划开就要罩住头顶的帐布爬了起来。迪罗涅斯也用手撕裂盖在身上的帐布站了起来。黑暗中,只有他身上的烙印发着青光。

    从营地各个角落传来哭声、哀嚎声,以及野狗般的喊叫。士兵们的咆哮,与呼喊着要队长赶来的叫声,应该是霍勃斯力量影响范围之外的人所发出的。此时,将军的帐棚倒塌,俘虏拿到了武器和将军展开厮杀,但却没有一名士兵敢靠近。眼前还有反应的,只剩下米娜娃脚下那名不断颤抖的银发骑士了。

    (只有我是吗?)

    (只有我这个受诅咒的女王能在这阵如旋风般展开的恐慌之中站稳脚步?)

    迪罗涅斯一步步朝米娜娃逼近。她的视线则是越过了迪罗涅斯,望向那个趴在兽皮上翻滚的身影。克里斯身上的黑色斑纹正在逐渐扩大。

    「你的剑技比传闻中还要来得厉害嘛,让我更想好好在床上蹂躏你了。」

    迪罗涅斯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舌头舐去唇上的血。那是被米娜娃剑风划破的小伤口溅出的血沫。

    「能跟我僵持到这种地步的人,你可是第一个。」

    在米娜娃碰过的对手中,迪罗涅斯也是头一个能如此和她过招的。这跟烙印没有关系,在米娜娃所预见的死兆中,她从来不曾被对方切断四肢产生的剧痛给击溃。对方的厚刃剑粗大到足以和米娜娃手中的巨剑对抗,但强壮的臂力让他只用一只手就可以轻巧地挥舞这把厚刃剑,而且还可以正确地攻击敌人身上的要害。这种作战方式让米娜娃不自觉地想到了克里斯。

    (为什么他会让我联想到克里斯?)

    (不过,我得承认这家伙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剑士。)

    没错,对米娜娃来说,对方同时拥有她和克里斯的强项——是最可怕的敌人。

    (不对……)

    米娜娃将手中的巨剑放低,企图甩开那几乎让她晕眩的死兆,然后告诉白己,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状况。

    (至少,我现在要面对的不是卡拉老师。)

    卡拉是米娜娃和吉伯特的老师。跟这个绝望的二次方相较,就没那么困难了吧。

    米娜娃已经把卡拉搬出来了,这代表她的意志正受到强烈的挑战。

    她奋力举起手中巨剑,脚底一蹬冲上前去。在挡下对手压下全身重量强烈一击的同时潜入对方怀里,手握剑柄向上突刺。然而,体格壮硕的迪罗涅斯却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动作往一旁跳开,旋即祭出一剑扫过了米娜娃的头发。接下来,更是在空中转向,往已经倒地的米娜娃头顶直劈下来。面对这一击,米娜娃只能以手肘拨开对手的剑身」让剑锋偏移。厚刃剑凿开了距离米娜娃头部几根指头外的地板。米娜娃在鲜血滑下手腕的温热触感中起身,但对方已拔出剑刃顺势横劈而来。米娜娃将巨剑当成盾牌,连人带剑被击飞出去。

    摔得灰头土脸的米娜娃,因为耳旁所听到的鼓噪声而猛力抬起头来。

    「喂、喂!那是——」

    「城镇——」

    「烧起来了,全部烧起来了。」

    「是对手放的火吗?」

    「怎么可能,他们应该全被关在大教堂里头呀。」

    面有惧色的士兵们头顶上的天空已经染成一片红色。米娜娃的目光刹时被这片人工的黎明景色所吸引。

    (弗兰已经开始行动了吗?)

    (她展开反攻了吗?)

    迪罗涅斯利用这一瞬间的破绽再度进攻。米娜娃来不及以巨剑挡下,上臂挨了一刀。但她反射性地朝地板蹬了一下,鲜血喷洒在半空中,她背部着地摔落到地上。若不是她刚才蹬了一下地板,化解了对手的力道,现在一只手臂早就没了。强烈剧痛几乎夺走她的意识,但她仍然站起身来。就在这时候,一阵像是徒手捏碎木材般的恐怖咆哮声响起。

    「……克里斯!」

    米娜娃从迪罗涅斯仍一步步朝她逼近的跨下空隙望去,看到帐棚内另一端,一具染成黑色的躯体夸张地痉挛着。之前身上像是爬满蛞蝓一样的黑色斑纹,这时已经掩盖了全身。他高举着双手,在半空中不断抠抓着。

    迪罗涅斯察觉到米娜娃的目光后,扬起了嘴角。

    「看来人的部分已经快要被吞掉了,到时就只剩下身上那头野兽了。」

    「……我绝不……让你这么做。」

    米娜娃光是使力吐出声音,手臂就剧痛不已。也许是麻痹的关系,她的掌心已经挤不出握力。恍惚中,她甚至不知道拄在自己身边的巨剑在哪里。

    迪罗涅斯以轻蔑的眼神看了米娜娃一眼,然后转头望向城镇的方向。

    「女狐狸的计谋奏效了呀。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布置出这个陷阱的……不过,这些小猪仔忘了自己其实置身在战场上,看到猪圈就开开心心地跑进去睡,结果就是这么回事。哼,这下子不知道要死多少只小猪仔了呢。话说回来,要野兽过来投降,使出这个计谋的人也是她吧?这种小手段对我可行不通。那只女狐狸就好好埋怨自己的无能吧。」

    迪罗涅斯一边说着,一边步步朝米娜娃逼近。

    「我要将你的四肢肌腱全部斩断,然后好好地蹂躏你。还真教人期待,从你口中不知道会听到什么样的叫声呢。等头野兽剥去了人皮,看他怎么搞你其实也挺有趣的。呵呵,这头野兽才刚清醒,应该挺饿的吧。」

    「你这个混蛋。」

    迪罗涅斯在嗤笑声中举起了手中的厚刃剑。

    (可恶,快动、快动呀!)

    米娜娃痛斥着自己的手臂。但是伤口实在太深,怎么也挤不出力气。她甚至可以清楚听见血滴啪咑啪咑落在地上的声音。等好不容易指尖终于可以勉强构到拄在地上的巨剑剑柄,迪罗涅斯壮硕的身躯也已经逼近到她的面前,高举着手中的厚刃剑向下一挥,劈断了她的视线。

    那一瞬间,剧烈的火光迸发,一阵钢铁被劈断的声音同时响起。

    大火吞噬了一间又一间的房舍,像极了某个巨人伸出手指将发亮的火光当作颜料,一笔一划涂抹在漆黑的夜景中,不断延伸。炙热的光芒烧灼着眼睛,周围明明笼罩在一片高温下,弗兰契丝嘉却觉得指尖发冷。

    「尼可罗,你干得太漂亮了。几乎没有出错呢。」

    她的声音颤抖着,似乎不完全是因为火灾卷起的热风使然。

    「要说谢的话,请去跟王国军的阵亡者们说吧。」

    尼可罗青着一张脸,和弗兰契丝嘉一同看着远方的大火。

    「为……为什么会这样?」

    宝拉一脸错愕地轮流看着弗兰契丝嘉、尼可罗,以及大火延烧的城镇。

    「是尼可罗做的吗?这、这怎么可能?外面全都是圣王国军的人不是吗?」

    「我好像还没教你一些酸液的用法。虽然你不要知道或许比较好,不过……」

    尼可罗的声音听来十分哀伤,宝拉双唇颤抖着无法回应。

    「只要将砂糖加上某种石头的粉末,再倒入酸液就会燃烧。」

    弗兰契丝嘉看着宝拉茫然的侧脸,猜想她应该没听懂尼可罗在说些什么。

    (不对,不是这样。她是不想理解自己听到的内容。)

    「是我干的。」

    「骗、骗人!你不是一直都待在大教堂里面吗?你怎么可能去点火呢!」

    「我以一层铁片为隔板,上层盛满酸液,下层则是装了燃料。这种箱子我一共做了好几百个。是我跟吉伯特一起藏到镇上去的。我把这些箱子放在仓库里的稻草堆,或是油罐旁边,然后让酸液花上一个晚上的时间溶解铁板

    宝拉捂住耳朵猛力摇头。那些铁板是以圣王国军死者穿戴的战甲做成的。这些战甲拥有同样的厚度,摊平之后便成了数以百计的机关。在这些铁板上层盛满强酸,经过一整个晚上缓缓地,丝毫没有懈怠地溶蚀了底下的铁板,然后在这时候弄破——

    「是我命令他这么做的,宝拉。」

    虽然被尊为圣女,却将依赖自己的百姓全都聚集到大教堂来,然后烧毁他们的家园。

    「不可以捂住耳朵,也不能闭上眼睛。」

    她将手放到宝拉肩上,这般温柔的动作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胆寒。露台下,大圣堂前的广场上传来了普林齐诺坡里居民们的哀叹声。

    「我们的家——」「城镇烧起来了?」「哪里!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圣王国军的部队干的吗!」

    「啊、啊啊、啊啊……」「快把城门打开!」「白痴呀!你想去送死吗!」「我们的家呀!」

    在骑士团的人以及僧侣们的拼命制止下,市民们甚至还攀上城墙观望。

    「是我点的火。来,宝拉。」

    弗兰契丝嘉一边说着,一边将指挥杖交到宝拉手中。那是杖首立着一尊银鸟像的指挥杖

    「这场战争现在才开始。光用火攻没办法歼灭敌方两万大军。这么做只能斩断对方的退路,让敌军无法展开阵形。去吧,宝拉。」

    弗兰契丝嘉推了一下宝拉的肩膀,但她只是看着手中的指挥杖,愣愣地站在原地。尼可罗默默转身,往楼梯方向走去。而宝拉却依旧不为所动。

    (宝拉打从出世起就陪伴在我身边,应该知道我的本性。)

    (她应该知道我性格上所有卑劣的部分。)

    所以,弗兰契丝嘉没有多说什么。

    她只是像她们小时候一样,将脸颊轻轻贴在宝拉脸上。

    当冰冷脸庞触碰到宝拉温热肌肤的瞬间,那头浅褐色短发忽然甩了一圈。宝拉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然后便随着风跑走了。

    弗兰契丝嘉望着身穿蓝衣的医务兵离开,因为突如其来的寒意而颤抖着。所有人都走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对。

    弗兰契丝嘉望着露台方向。

    在柱子后面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不知道已经站在那儿多久了。

    「准祭司大人,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离开了。」

    眉头深锁的马尔麦提欧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他伫足在远处,离弗兰契丝嘉远远的。一阵沙哑的声音随着带有焦味的风飘了过来。

    「……请神灵怜悯这位女性。」

    「我要对您献上我的敬意,马尔麦提欧祭司大人。这时候一般人都会先说,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吧。」

    弗兰契丝嘉绞尽了脑汁,只能挤出这句讥讽的话。

    「我来其实是有事相求的。我想请您让所有的僧侣出城门,让我们跟圣王国军提出休战交涉,请大家一起帮忙灭火——」

    「那么这下您知道,我是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了。一

    弗兰契丝嘉觉得自己的舌头仿佛化作一把冰刃。

    「请您告诉大家,这是圣王国军放的火。所以我不能答应休战交涉的提议,只能派兵出击,尽早将敌人全数歼灭。我现在也会到中庭广场去,这么告诉所有普林齐诺坡里的居民。」

    老僧侣眼中映出了被大火染红的天空,以及对弗兰契丝嘉的怜悯。他带着孱弱的呼吸声上前走了几步,缓缓来到弗兰契丝嘉面前。

    「那位军医……是安哥拉人对吧。」

    弗兰契丝嘉闻言倒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发现的。)

    (毕竟尼可罗具备的知识跟技术都是这个国家的人从来不知道的。)

    「您觉得我被人称为圣女,却把异教徒带在身边,是不可原谅的吗?」

    异教徒——这可不是帕露凯教的信徒独独对圣王国人使用的贬抑词。它指的其实是所有不信奉帕露凯诸神,却活在这个世上的人类。

    对于弗兰契丝嘉的询问,马尔麦提欧只是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您是想确认我的信仰吗?」

    「是的。」

    老僧侣深深地一鞠躬。弗兰契丝嘉紧咬着下唇,转身离开了。

    就在她正要走下楼梯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马尔麦提欧的声音。

    「即便如此,老僧还是会为您祷告的——」

    这句善意的话淹没在中庭市民们发出的愤恨咆哮,以及城墙外圣王国军的士兵们被火焰吞噬的哀嚎声中。

    「你们确定没有居民还留在城里吧?」

    克斯塔克勒塔忽然开口询问其中一名副官。

    「我们已经彻底搜查过了。」

    对圣王国军来说,居民全部撤离是不是因为设下了什么陷阱?这点疑虑始终盘据在他们心中挥之不去。圣王国军担心对方拉拢城镇的居民和他们站在同一阵线,因此搞不好会暗藏兵力在哪一处的房舍之中,趁着士兵们在睡觉的时候出来把他们的头全部砍掉。

    「已经搜过了我方要使用的房舍,也抓到了一些来不及逃跑的百姓,但完全没有发现银卵骑士团士兵的踪影。」

    「这样的话,这场仗也不用急着打完了。」

    克斯塔克勒塔将头靠在椅背上说着。

    「反正我们有两万大军,迟早会攻破城门的。晚上继续进攻,不过可以安排大半兵力休息。」

    「攻击部队是以迪罗涅斯军作为中心编组的。」

    一名副官得意地开口说道。

    「这是非常正确的判断。毕竟我军经过长途跋涉,也都累了。」克斯塔克勒塔咧嘴笑道,其他人也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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