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之火种

    本章译者:彩云国物语吧的arrowheart等——

    秀丽站在亡母长眠的小山上,俯视着贵阳。

    在去蓝州的过程中,夏天不知不觉过去了,母亲的冥祭也错过了。

    坟,被静兰打扫地干干净净,还供着徒手摘的花和焚香。

    一起来的邵可先行一步回家了,现在秀丽的身旁只有静兰和燕青。

    秀丽只是朝他俩微微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之后她仅是站在这可鸟瞰贵阳的地方,始终站着,一动不动。秀丽既没有打算跟他们两个人说话,实际上,有时她甚至真的忘了他们俩的存在。

    过了许久,地上影子的长度都改变了,秀丽突然说道:

    「呐,你们两个还记得吗?两年前,我们也像今天一样来这里扫墓了呢」

    仿佛睡着了一般,在树根处闭着眼的燕青啪叽一下挣开眼,静兰也忽然抬起头,看向秀丽,可两人只看见她抱着胳膊的侧脸而已。

    秀丽的视线没有看向他们,而是一直注视着贵阳。

    那时候的燕青其实是茶州州牧,而秀丽女扮男装成户部侍童四处奔波。

    虽然十分想参加国试,但女子不被允许参加。即使如此也不放弃,拜绛攸为师每晚读书学习。为了如此努力的秀丽,邵可和静兰捏了饭团,由燕青送了过去,秀丽也趁机与燕青漫谈的那个时候。

    仅仅只是两年前的事,可感觉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那个夏天,女人参加国试被许可了,秀丽成为了官吏。

    在母亲的坟前,曾下定决心要为了这唯一的一次机会奋斗到底。

    然后另一个人——

    曾起誓一定要去到同他一样的地方,存在于秀丽的目标前方的人。

    将秀丽原本不可能实现的道路打开的人。

    学习他,受他的教诲,想追随着他的脚步。在不顾一切往上爬的前方,说过一定等她的人。

    ——一定。

    秀丽闭上眼。

    「静兰,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吧?绛攸大人真的被御史台给羁押了吧」

    「是的,就在小姐您一行回来之前」

    「蓝将军之后是李侍郎大人吗,真是好忙啊!」

    听了燕青的话,秀丽胡乱抓了抓头发。

    终于明白了!——在去蓝州之前,清雅看秀丽时嘲笑的意味。

    毫不留情地一个接一个先下手为强。但是,还来得及。

    「——现在就去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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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辉在悠舜的执务室,浏览着“弃位出走”期间呈上来的案件。心想着要集中精神工作,但是动不动就不由自主地想到绛攸的事上去了。下意识地开口说道:

    「如果朕再早点儿回来的话——……」

    在一旁辅佐的悠舜,温和地问道:

    「如果在的话?凭陛下的力量能救得了绛攸大人吗?」

    刘辉无话可说了。

    「吏部……现在的吏部,没有绛攸的话就维持不下去吧。如果被羁押的话,吏部的机能就……」

    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像是借口,所以这话只有头却无尾,不了了之了。

    刘辉没敢看悠舜的眼睛,垂下头听见了悠舜小声的叹息。

    「……所以说,御史台开始行动了哦,陛下」

    明明尚书在任,可侍郎的绛攸不在了吏部就会瘫痪。

    这不是异常状况是什么!因此御史台出动了,通过正式的程序调查,积攒了有价值的证据后,向悠舜申请了羁押许可的。就算刘辉也不能拒绝。

    其实是知道的。即使如此从刘辉的口中仍然冒出了不死心的指责。

    「但是,明明一直放着不管的……」

    「到底是哪边呢?一直放着不管这种状态的是吏部?还是御史台呢?」

    刘辉哑口无言。直到悠舜就任尚书令之前,吏部什么也没变。

    悠舜用温和而严厉的声音继续说道。

    「陛下,您认为吏部维持现状就可以了,是吗?」

    刘辉轻咬下唇,脑海中浮现起在蓝州,那个叫瑠花的女人所说的话。

    『维持现状就行了,被给予的东西就保持原样,只是坐在龙椅上,每天堆在桌上的工作也只是习惯性地处理』

    就是说——就是说绛攸也是一样。而且不仅是侍郎,连尚书也一样。

    「……悠舜觉得,现在的状况再继续下去不行了,是吗?」

    「是的,正是如此」

    「……即使对象是黎深?」

    沉默只维持了比一瞬间还短的刹那。

    悠舜没有动摇,仅仅回答了一句。

    「臣是尚书令,陛下」

    刘辉抬起低垂的头,悠舜依然温柔地微笑着。

    可是为什么呢,与平常无异的微笑,为什么看上去那样悲伤。

    (不可能不悲伤吧)

    对象可是黎深啊!刘辉伸手轻抚了他的脸颊。

    「……对不起啊,朕……什么也没能做。让你受苦了。」

    悠舜好像吃了一惊的样子,一时间,他的脸上闪现出不知该用何种表情的踌躇。但这只是在刘辉注意到之前的一瞬间,结果悠舜选择了苦笑。

    「一点也不苦啊。陛下……臣大概,没有陛下您想象的那么温柔哦。只懂温柔的人是不能胜任政事的,当然尚书令也是」

    虽然刘辉心里觉得那是没有的事,不过他没开口。

    「……绛攸,会怎样?好像葵长官的决定已经不能被推翻了」

    「虽然是被羁押,但并没有被逮捕。还在调查阶段。而且绛攸大人本来就是出了名的有能率直,没有收贿之类的简单的罢免材料。并不是问罪,而是审查绛攸大人有没有作为侍郎的资质,现在应该是朝着这方面在调查吧。接下来全看绛攸大人自身和秀丽大人了。」

    听到秀丽的名字,刘辉抬起了头。

    「这是御史台负责的调查,且有别称官吏杀手的陆清雅大人在,确实想要推翻决议是非常困难的,不过御史台里有秀丽大人在」

    刘辉闭上眼。

    也没有培养臣子——在蓝州刘辉曾被缥瑠花如此说道。确实如此。不论何时刘辉都光依赖着某个已经成熟的官吏。

    但是只有一个人,为了刘辉而成为官吏的唯一的一人。

    这两年间,自己所做的一切如果说稍有成果的话,也许就是将秀丽培养成官吏这件事。然而讽刺的是,这也成为秀丽不断拒绝刘辉的缘由。

    ……作为官吏的秀丽,远超乎刘辉预想地有能力,且方便驱使。

    刘辉愈差遣秀丽,作为官吏的秀丽愈变成不可或缺的臂膀。

    即便如此,刘辉的答案也只有一个,第一次他觉得这个答案真的很无情。

    「是呢……只有秀丽呢」

    悠舜凝视着刘辉,温柔的眼瞳里摇曳着打趣的意味。

    「陛下,要不要去探望一下绛攸大人呢?」

    「朕去。——把积攒的工作处理完就去」

    悠舜微笑着,点了点头。忽然看向窗外。

    如同泼了墨一般,白云中混杂着黑色的条纹。

    「……看样子暴风雨就要来了呢」

    悠舜眯起了眼。

    从悠舜的执务室出来,刘辉听到了“哎呀”一声意味深长的笑声。

    抬起头看到,凌晏树从对面走来看着刘辉笑容满面。

    「陛下真的是,非常中意宰相大人呢。关系那么好,真是令人欣慰啊」

    「凌黄门侍郎……」

    那种柔和的声音里、微笑里,什么深含的意味也没有——看起来如此。

    刘辉想起前几日去蓝州的情形,不禁紧紧握住了拳头。还……为时未晚。

    「前段日子……朕太轻率了」

    「确实如此,但是宰相大人同意了不是吗?」

    「虽然如此,可……」

    「那么,就是宰相大人的责任」

    「不对,是朕任性——」

    「陛下」

    晏树轻叹一声,仿佛教导无知的小孩儿一般透出苦笑。

    「陛下您对郑悠舜了解多少呢?在步入仕途之前,他在哪儿,又做了些什么,您一定不了解吧。因为这都被抹消掉了」

    「诶……?」

    「他确实非常有才能,有才到能轻易地钻恶党们的空子。这是在茶州时的实绩所证明了的。不过呢,陛下,想钻恶党们的空子的话,可不是光具备贤能和温柔的人就能办到的,如果不是同样的恶党的话是不行的哦」

    凌晏树到底在说什么呀——刘辉心想着。

    「至少,单单只懂温柔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胜任第一线政治家的。在茶州的十年,他与顽固的恶党们斗智斗勇且生存了下来,重建了茶州府,这些都不是只懂温柔的人可能做到的事。倘若并非如此的话,先皇陛下也不会选择让他赴任茶州呢,不是吗?」

    刘辉无言以答,即承认不了也否认不了。晏树阴暗地笑了。

    「……不要太在意他比较好哦,今后坏了事臣可不管哦,就这么说了。如果认为去蓝州是个错误决定的话,那也是宰相大人的判断错误,臣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同意了您的蓝州之行,但是由于他的错误判断陛下您如今陷入了多么不利的状况,您不应该认真地考虑一次吗?」

    突然,晏树的表情中那惯有的如同谜一般的微笑刹那间消失了。

    「陛下,贵族制正开始崩溃,古老全盛的时代——王仅需振臂一呼,就会聚集众多誓死效忠之士的时代正趋于终结。国试制度开始了,奉行实力主义的现在,只要稍露出一点破绽就会被什么人弹劾下台,就像现在的李绛攸大人一样呢。」

    刘辉反射性地仰起脸。

    「倘若您希望拥有持有信念与正义,灵魂坚强且纯净并誓死效忠您的同伴的话,您必须自己看清一切并守护他们才行。另外,您本身也必须成为这样的臣子愿意追随的一国之君。如果不这样的话,不知不觉间您的身边会变成只剩下像臣这样的恶党……这种糟糕的情况呢」

    「凌黄门侍郎……?」

    「哎呀哎呀,瞧臣都说了些什么呀,完全不似臣的风格呢」

    晏树,呼的一声苦笑了一下。

    「……刚才的话,是臣这世上最敬爱的人的口头禅,好话不说二遍哟」

    楸瑛回到久违的朝廷,快步走向某个房间。他的腰间又重新佩上了曾被他亲手送还的“花菖蒲”宝剑。回到贵阳后不久,王就赐还给了他。

    不由得无言以对,楸瑛默默地跪下,接受了御赐之剑。

    今后就作为孑然一身的蓝楸瑛。然后还有一人——。

    (果然绛攸没来得及吗……)

    楸瑛有一件不能释怀的事,与他一起来到贵阳的龙莲又不知道跑哪溜达去了。但是,在他“离家出走”之前,曾对楸瑛低声耳语——

    『……楸哥哥的那个朋友……最好小心一点哦』

    在去与牢狱中的绛攸相会之前,楸瑛有个不得不去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好像不知道楸瑛已经辞去了羽林军将军一职一样,不管他其实身无半职,近乎所有的卫士看到楸瑛后都简单地让他通过了,以至于他到达那间房前竟意外地毫不费力。

    「——孙兵部尚书,蓝楸瑛求见」

    仿佛把楸瑛当傻瓜似的,在眼前轻松地摇着烟管。

    实在是不太想见到这个人——楸瑛的心中郁闷地发着牢骚。

    「那——么,有何贵干呀?蓝家的少爷……啊,已经是过去式了吧。辞了差事后回到老家,结果被撵了出来,还被心仪的女孩子给甩了,现在是一贫如洗露宿街头,像阁下这样的混来混去的当代小年青,就叫做饭桶唷。啧啧啧,衰透了!丢死人!」

    被兵部尚书?孙陵王开口狠狠嘲弄,楸瑛无力反驳,因为正是如此。

    「……但是这个人完全没变呢……」

    孙尚书任蓝州州牧时代曾发生的事,楸瑛都很清楚。从那时开始楸瑛就觉得孙尚书有点难对付。因为他与迄今为止周围接触到的『大人』实在有点相距悬殊。看见楸瑛和迅就凑过来,大大灌输一番无聊的谎言——吃梅子的时候如果不说「美——滋」(原文中“梅”的发音与男式口语“好吃”的发音非常相似,所以为了尽量再现原文,使用了“美滋味”中的“美滋”,有点不好理解,大家见谅——译者小插花)的话,就不会受女孩子欢迎哦之类。听了后,楸瑛他们真的跑到茶屋去实验,结果弄得女孩子都落荒而逃,想忘也忘不了的惨痛回忆啊——楸瑛愤然跑去抗议,但他大笑后知道结果又被他耍了。就算面对蓝家本家也无动于衷的变态大叔。当知道这个变态大叔就是这个国家最显赫的大官蓝州州牧的时候,自己曾真心认为这个国家已经完了,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已经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又还是兵部尚书,您不能挤出点儿威严来吗?」

    「你这个傻蛋!我威严多得天上乱飘,就像闷屁一样,放的话周围的人就倒霉,所以说还是不放的好呐。不懂我独创的威严的人还远远修行不够呐,小鬼」

    叼着未加烟草的烟管,抿嘴一笑的样子,说实话还真有点英俊帅气。虽然极度不甘心,但是就算楸瑛做同样的动作也一点也帅不起来吧。确实孙尚书不是没有威严,反而不论何种言语行动都能严丝合缝地与之相配。他随意的言语虽是爱挑刺儿,但却是忠言逆耳。其实并不只是贵族式的,他自成一派的风格和举止,让他与正统的贵族代表旺季相比也毫不逊色。现在楸瑛也赢不了。

    楸瑛特意去拜访他,当然是有理由的。

    「您竟能知道我在蓝州被心仪的女孩子拒绝了这件事呢」

    「喂喂怎么了,你小子真的被甩了啊,哇哈哈哈!!」

    孙陵王大笑起来。楸瑛气得浑身直哆嗦。楸瑛被珠翠拒绝了——但是还没有正式告白所以还不算被甩——如果知道这件事的话,也就是当时的司马迅以及缥家跟孙陵王有某种串通联系,这本来可以成为证据的——

    可是,孙陵王让人一点也搞不懂,好像白雷炎一样,决定性地不同,看起来直爽无欺,内心却绝对不对人敞开。

    「孙尚书」

    「是的是的,不行不行。小鬼还是快回家吧」

    「在下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是想要回将军职位吧,别开玩笑了。你自己辞了,现在恬不知耻地跑回来要求官复原职,你这小算盘打的,你以为这世上有那么多甜头等着你吗?天真,太天真了!这杏子糖果都远比你懂得这世上的酸甜」

    孙尚书将琥珀色的糖果朝楸瑛丢过来,楸瑛反射性地接住一口吃下去,结果吓了一跳,糟了,以前的老毛病犯了——孙陵王任蓝州州牧的时期,经常如此笑眯眯地朝楸瑛和迅丢糖果,就好像丢给池中锦鲤一样一边感到有趣地笑着一边丢。

    与那时相同的笑脸,但是不同的是眼中亮着毫不相让的锐利光芒。孙尚书看着楸瑛,那眼神楸瑛似曾见过,曾经是蓝州州牧的他与三位兄长对峙时的眼神。

    「连一个蓝姓官吏也没带回来,还被逐出家门的你,已经不需要了」

    楸瑛眉头紧皱。

    「听好了,小鬼,少给我自大。为什么那时候让你当了将军,只不过是因为你小子是唯一的蓝家直系罢了。把你弄成将军,上头也安心。自王位之乱以后,官吏们都神经质似的盯着红蓝两家的动向呢,成天想着得罪了他们怎么办~,又被抛弃的话怎么办~之类的,傻子一样」

    孙尚书打开抽斗,取出装有烟丝的箱子,用习惯的动作给空烟管装上烟草,点着火,随着独特的香味,升腾起一缕紫烟。

    「所以说,不能再使用蓝家之名的除了自己谁也不是的小楸瑛是不被需要的,没用的。如果真的那么想回来的话,去向陛下哭诉『我还想做将军嘛』吧。一定能满足你的。圣旨的话我也不能违逆。王又要装昏君了呐」

    又一粒糖果被弹了过来,楸瑛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到嘴里。

    看着被自己愚弄到这种田地的楸瑛一言不发,孙尚书的笑脸稍稍起了点儿变化。

    「哼——,想着这种程度就垂头丧气,还是承认自己是笨蛋,乖乖地夹着尾巴灰头土脸地作罢。怎么,看来回来后的小楸瑛稍微有点大人样儿了啊」

    含着两颗糖的嘴巴像松鼠似的咯吱咯吱地嚼着,同时楸瑛的眼睛紧紧地瞪着孙尚书。

    「——没什么。只是觉得人家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呀,糖果也好情报也好。正如孙尚书所言,在下又没工作又没钱又没住处,有的不过只是容貌、头脑和年轻而已」

    「噗噗噗,好可怜呐——。真是像样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呢,叔叔同情得泪如雨下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那么老实巴交地把将军一职还回去,应该之后随便编个理由让弟弟龙莲咕咚一声倒地,然后自己就能以弟弟病危为理由暂时回家探亲了——现在楸瑛肠子都悔青了。

    看透了他的心思的孙尚书爆笑起来。

    「真是的,你小子真是白费了聪明脑子一点也不转呐。还是说连一点滑头的小花招也使不出来的性格天生就是如此呢。不过这也算是你小子招人喜欢的缺点吧」

    「……完全辩解不通」

    「你就先给我老实回家暂时禁闭个几天。那么想工作的话,这事暂告一段落之后,我再给你随便挑个州任命个武官。」

    楸瑛掷出了他的杀手锏。他悠悠地将一直藏在背在身后的手中的小盒子拿了出来,一下子呈现到孙尚书的面前。

    「孙尚书,实际上在下这里有蓝州原产的最高级烟草呢,年产量限定二十盒,让吸烟爱好者们垂涎三尺的,梦幻烟草——通称“蓝之梦”」

    孙尚书的动作顿时“当机”。

    「……没骗我?」

    「当然没骗您」

    「……快给我看看」

    「作为交换,您必须给我找个职位」

    孙尚书扬起嘴角。

    「你真是在拼命呐,相当不象样哦,楸瑛」

    「我就是在拼命,所以就算不象样我也不介意」

    楸瑛的脑海中浮现起刘辉的样子。

    「孙尚书,在下从未曾说过希望您将在下官复原职,最下层的职位就可以。只要能呆在这个皇城里——什么职位在下都接受。」

    孙尚书一时间默默地凝视着俯下头去的楸瑛,没有说话。那张脸上,到刚才为止一直洋溢着的逗小孩的表情,全都消失殆尽了。流露出检视楸瑛自身的深邃眼神。

    片刻之后,孙尚书把烟管翻转过来,将燃尽的烟灰磕入烟灰缸里。

    「蓝家直系、国试榜眼及第的青年俊秀,曾任将军一职的男人,现在却说什么职位都接受,真是沦落了啊。舍弃了家族和工作,最后连自尊也扔到不知道哪儿的阴沟里去了吗?」

    楸瑛的内心没有一丝的动摇,甚至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到底何事才是最重要的,如今的楸瑛已经完全明白了。

    「并非舍弃掉了,而是在下做出了选择。如果为了这个选择需要什么的话,在下决不吝啬任何东西。在下的自尊,好好地存在于其他地方」

    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

    低着头的楸瑛不知道孙尚书究竟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稍许片刻,传来了拿笔的声音。唰啦唰啦,笔滑动的声音轻响着。

    「看在使蓝家之子认真了的王的面子上,给你这个」

    如同当初拜领将军之职时一样,他感觉到任命书飞了过来。楸瑛接过来,打开一瞅写着的内容,顿时面部夸张地痉挛了起来。

    「确,确实在下……说过什么职位都接受……但是……您不觉得这太过分了吗!?」

    「嗬嗬嗬,好了,快点把烟草给我」

    「诶?您真的打算要吗?这种行为,可叫做收贿啊」

    「你傻啦,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听好了,让御史台知道了的话你小子也一样要回到『今天开始失业』的可怜光景。好了,快给我!在磨磨蹭蹭什么!反正你也不抽。」

    「唔——嗯…………那么,好吧。请」

    楸瑛在经过非常惨烈地心理斗争之后,极勉强地将小盒子交了出去。

    孙尚书拿过盒子的一瞬间,脸上掠过「?」的神情。打开盒子,一时间两人谁也没出声。

    「……喂,楸瑛,这什么鬼玩意儿」

    「您看了不就知道了吗?是糖果,桃子味儿的」

    「……超高级烟草哪儿去了」

    「如果真的变成了收贿受贿的话,您和在下都得完蛋,所以我把里面换成了糖果。怎么样,在下够体贴吧」

    「刚才的任命书给我还回来」

    「不要,那么在下先告辞了」

    楸瑛迅速开始往回走。

    「给我等一下,楸瑛,如果想只要呆在皇城里就行了的话,其实不用来拜托我,多少门路你都应该有吧。为什么还老实地特地跑来我这儿?」

    楸瑛回过头,直直地看向孙尚书。

    「在下并没有什么意图,只是老实地想见您,所以来了」

    孙尚书目不转睛地看着楸瑛,接着,好像看到什么令人怀念的东西一样,开心地笑了。

    「你真是笨呢,楸瑛」

    「最近在下自己有时也如此觉得呢。——最后,孙尚书,司马迅这个男人您还记得吗?」

    「啊,那个以前老是和你一起的小鬼吧。我盖下了处决他的印呢」

    「他好像还活着呢」

    「是错觉是错觉」

    孙尚书眯眯笑着,彻头彻尾一个没有搞头的游手好闲的尚书。

    楸瑛以前只是被孙陵王耍得团团转,但是迅却主动地经常和陵王谈话。

    「那个人真了不起,楸瑛。没想到他真的肯见我,好感动!嘛,你还是觉得他是不良变态大叔州牧也没关系,反正是事实嘛。」

    ……迅被处决的时候,作为蓝州州牧,盖下处决之印的就是这个孙尚书。

    不过迅还活着。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那种情况下能放走迅,伪造处决完毕的文件的人少之又少。曾任蓝州州牧的孙尚书毫无疑问是其中一人。

    最重要的是迅是杀害兵部侍郎的凶犯。这使得「杀害官吏」一案在兵部侍郎处就完结了,没有上沿上去。杀死兵部侍郎,迅「保护」了「什么人」么——。

    掌握着迅的忠心的「主人」是谁呢。这才应该是不得不面对的对手。

    楸瑛深深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开了。孙尚书又一次开口叫住了他。

    「楸瑛,你是当今的蓝家之中最像样的了,这点我承认。虽然光是做些又天真又愚蠢的事,但是我喜欢。在躲在壳里从不插手他人事务的红蓝两家里,你竟能斩断所有的枷锁选择了王。……你就陪在你所选的王身边一直到最后吧」

    楸瑛止住了脚步。

    「……您说『到最后』,什么意思呢?」

    楸瑛回过头,第一次,从那张脸上一切的天真表情都被剥落了。

    「王就是那个人,其他谁都不是,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

    说完后,楸瑛就走出了房间。

    ……在变成独自一人的房间里,孙尚书将不再冒紫烟的烟管骨碌骨碌地转了起来。

    「在下并没有什么意图,只是老实地想见您,所以来了」

    没有任何花招,为了与孙陵王面对面而来——说的话老实得可笑。

    不管您在想什么,我都站在王一边——只是来宣言的吧。

    孙陵王想着想着笑了出来,真是个大笨蛋。从小就这样,看上去很机灵,但其实蓝楸瑛偏好不耍诡计地正面决胜负。司马迅比较慎重,适合做深谋远虑的军师。即使如此,年轻真好啊,笨蛋也很喜欢。

    自己的自尊存在于其他地方——如此断言。他回想起来就会漾溢出笑容。

    「呼……那家伙也成为像样的男人了。太好了,旺季。那个年轻的王,终于也有了愿意与之同生共死的家伙了。这样的话不论发生什么事,也不会寂寞了呐」

    孙尚书并不讨厌年轻的王。他知道王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处理着政事。好好培养的话,也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王。

    但是,已经太晚了。

    棋子都凑齐了,时间到了。

    如同蓝楸瑛从紫刘辉处看到梦想一样,孙陵王从旺季处看到王之梦。

    梦见一个没有弱肉强食的温柔的世界。

    秀丽一到朝廷,就径直向御史大夫室走去。

    「红秀丽拜见」

    秀丽进入御史大夫室后发现,正等候着的不只是葵皇毅一个人。

    秀丽紧紧地皱起了眉。

    「……清雅」

    「果然还是来了啊。真是容易懂的女人呐」

    傲慢地放松嘴角展现出的优雅微笑,一如往常地最适合清雅。

    清雅已经知道秀丽此次来御史大夫室的目的了吧。不过,秀丽也同样知道清雅想要做什么,所以她来了。

    葵皇毅坐在书案的对面,定睛看着秀丽。

    「有什么事?你真是不论怎么轰怎么撵也学不乖呢,像铜花金龟一样一天到晚嗡嗡乱飞呐。有事快说,说完就出去。」(译者小插花——“铜花金龟”是一种日本的昆虫,具体什么样我也不得而知,众亲有兴趣就自己查查吧)

    「铜花金龟是什么呀!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在你身边转来转去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蠢蛋!把晏树的信口雌黄随随便便就当真。就像流动的温泉一样,那家伙的恭维可是没关水龙头流个不停喔,连个发根的价值都没有。你这家伙就算是铜花金龟也好也是上等的铜花金龟,乖乖地像金龟子科生物一样,金钱也好情报也好功劳也好给我拼死地搬过来向你的主子尽忠吧。铜花金龟御史到现在好像除了帮佣和酱菜之外没看到有什么用嘛。」

    秀丽气得直发抖。确实如此,万年不变的毫无表情却言语恶毒的上司。如果说晏树的恭维没关水龙头的话,皇毅的挖苦也是没关水龙头。

    “废话到此为止,没事的话快出去!”

    秀丽挺直了身体。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旁边的清雅也以同样的姿态面对着葵皇毅。

    这样正式的面对着葵皇毅,仿佛感觉到从脚底传来阵阵颤栗。

    冰一样的视线,充满着威严和紧张感。在这个人面前,所有的虚张声势和谎言都会被撕得粉碎。

    秀丽深吸了一口气,两脚抵住地面,做好了无论他怎么说,都不退缩的准备。

    “——我听说,吏部侍郎李绛攸被御史台拘禁了?”

    “没错。”

    “负责这个案子的是站在这里的陆御史吧?”

    “那又怎样?”

    “请让我也参与调查这件事。”

    皇毅嗤之以鼻

    “李绛攸对你有恩,所以你想酌情暗中帮他一把,是吗?”

    “……您如果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没办法。”

    “你没有捏造任何无聊的借口,似乎还有点头脑。你打算用辞职为代价来换取帮助李绛攸的权利?怎么,你想学榛苏芳吗?”

    清雅迅速的扫了秀丽一眼,似乎很期待她的回答。

    秀丽的回答简洁明了、毫不犹豫:

    “——不是。我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抛弃的人。”

    皇毅眯起眼睛,若在以前,这个丫头肯定会说“是”的吧。

    “是啊,容易被抛弃的东西没什么意义。”

    榛苏芳的行为,其实是有意义的。为了让秀丽留下来而牺牲了自己。

    虽然当时皇毅说,如果秀丽进了九彩江就开除她,但是,如果秀丽果真服从了这个命令,什么事也没做傻等着刘辉回来的话,葵皇毅反而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开除。

    不能临机应变、用自己的头脑想好对策的人是无能的、不需要的。在明白了九彩江是什么地方以后,采取明哲保身策略的官员,也是没用的。合格的官吏,必须在最后关头,不依赖上级的指令,自己做出判断,并且会对自己的行动和其结果负责。做不到这一点的人,关键时刻是派不上用场的。

    秀丽在明知会被开除的情况下,仍以把刘辉平安带回来为优先,因为这是她的工作。回来以后,她也没有为自己开脱。为了让这样的秀丽留在朝廷里,就轮到苏芳采取行动了。

    就像秀丽舍身保护刘辉一样,苏芳舍弃自己保全秀丽——基于他的判断:秀丽留在朝廷里比他更重要。这不是感情用事,是理性的思考结果。所以这个行动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是很符合擅长于看穿长官“最后的底线”的榛苏芳的性格的举动。

    然而,如今的秀丽,如果提出请求释放李绛攸这种无意义的要求,那么,相应的代价——被开除,则是没有意义的。只是单纯的感情用事。

    御史的工作,可不是感情用事。

    ——但是,这个丫头没这样回答。

    这个女孩,确实总是能够从葵皇毅坏心眼的不时设下的圈套里逃出来。她跟清雅不一样。清雅总是给人一种危险感,而她则一次都没被圈套套住,不管是因为运气好、还是直觉缘故,或者是得到别人的帮助,这一切,都表明,红秀丽手上,掌握着一股力量。

    草草瞥了一眼清雅,他看上去竟然有点高兴。这家伙,对李绛攸始终恭恭敬敬,而对红秀丽,从一开始就充满敌意。应该说,他很有识人之明吧?

    如果现在问葵皇毅,要在红秀丽和李绛攸之中选择一个部下,他会选谁?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红秀丽。

    “你跟李绛攸渊源颇深,由你来调查肯定会徇情放水。”

    “但是,我认为,仅派陆御史一个人,会造成不必要的严厉局面。雅号官吏杀手’的陆御史的调查,很可能已经收集了一大堆让李侍郎下台的证据。他一个人绝对是有失公正的,既然已经偏颇了,那么不妨再加我一个,这样天枰不是刚好平衡吗?既然陆御史侧重于收集证明李侍郎应该被撤换的证据,那么,我就来调查支持李侍郎留任的证据——以我们两人的调查为参考,结论由长官你来决定,怎么样?”

    皇毅审查似的看着秀丽。……刚才,这女孩提了个很有意思的建议。

    (……就是说分成一个法官、一个控方和一个辨方吗……)

    历代,冤案不计其数,被诬陷致死的好官数都数不过来。为已经下狱的人辩护,本来就有被牵连的风险,所以谁都三缄其口,站在相对的立场上。

    一个人有没有罪,容易被御史的人格、能力左右。收集到越多的“罪证”,就表明该御史越有能力,他就越容易晋升。皇毅也常常在想,怎样改变这种局面。

    (如果能创建一种制度,在朝廷法制保护之下,可以让人堂堂正正为罪犯进行辩解……就好了……)

    一般来说,没有哪个傻子会突然发疯,堂而皇之地对着上司说,我要帮被御史台抓住的某某翻案伸冤。但是,如果葵皇毅同意了的话,这样的行为也算是正当的。

    嗯……葵皇毅闭上眼睛,有必要问一下呢。

    “……这个案子的焦点在于,李绛攸是否适合做吏部侍郎。你认为,李侍郎对朝廷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吗?”

    “当然。再怎么说,李绛攸对于王,就是一个不可缺少的人。”

    “——傻瓜!”

    葵皇毅轻蔑的瞟了一眼。

    “你说,王需要李绛攸?真不愧是傻瓜才说得出来的傻话。”

    还没等秀丽反驳,葵皇毅又接着说

    “……有意思。好吧,那你就去把朝廷需要李绛攸的证据和王需要李绛攸的证据,一起拿过来给我看。”

    “哎?”

    “我准许了。关于此次李绛攸是否要撤换的案件,由你和陆清雅一起负责。这次的主导权不在刑部,在我们御史台。我不想拖太久。一个月以后,开御史大狱。到时候,把你们的各自的证据都拿出来,清雅为检察方,你担任辩护。”

    “御史大狱——”

    秀丽吸了口气,一般的案件都是由刑部负责的,但是御史大狱的主审权却握在御史台手上。

    “但是——”

    “嗵”的一下,葵皇毅的指尖敲打在桌面上。

    “在御史大狱,我的决定就是最高命令。也就是说,最终,将由我对李绛攸做出判决。——我就先告诉你我的决定吧。李绛攸,我绝对会把他撤除。不管你怎么努力奔走,收集到怎么样的证据,我绝对会撤掉他。你别妄想动摇我的意志。”

    一开始是蓝将军,接下来是李侍郎。

    就像把基石一块一块铲除那样,把刘辉身边的人抹杀掉。

    皇毅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秀丽抬起头,便看进那双浅色的眼睛。

    “红秀丽,你认为,官吏和政治家有什么不同?”

    “哎?”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秀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官吏与政治家的区别?

    “到进行御史大狱为止好好想想。我可以告诉你一个预言。如果你想通了这问题的答案,你就一定会放弃帮李绛攸辩护。如果你调查了一个月还没想明白,到御史大狱那天还傻乎乎的说什么要帮他辩护之类的话……御史台不需要这样没用的人。你们俩就准备着相亲相爱地一起卷铺盖吧!”

    调查下去的话,秀丽会主动放弃帮酱油辩护?如果她坚持要为酱油辩护,两个人就一起被开除?

    “……那结果不就成了,不管怎样绛攸大人都会被开除吗?”

    “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一定会开除他。我既然说了,那么你做什么都是徒劳,只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你觉得清雅会接没把握的案子吗?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老老实实的做你的小杂役吧。”

    看看清雅,他似乎完全理解了葵皇毅的话,在那里自信满满地笑着。

    而秀丽,却仿佛完全没听懂,葵皇毅为什么要那么说。

    曲曲折折的在葵皇毅手下过了半年。被葵皇毅骂得最多的无疑也是她。比起大多数见都未曾见过的御史们来说,大概秀丽跟清雅是与葵皇毅接触最多的人。“把你开除”虽然是葵皇毅的口头禅之一,倒也有一定的真心话在里面。她不像清雅,是左膀右臂,她只是葵皇毅顺便拿过来用用那种程度的存在而已。

    胸口霎那间有种刺痛。没想到,一想到葵皇毅其实觉得她一点价值都没有会让她这么不甘心,明明那个家伙似乎总在干坏事。

    但是说到底,葵皇毅从未为了开除秀丽而故意找她的碴,虽然他的命令经常是乱七八糟的,但是如果真要开除的话,葵皇毅必然有他的理由。

    秀丽的天真、理想和现实、正义、必要的恶,这个世界犹如硬币的两面,自己认为对的不一定是对的——这些,在葵皇毅眼里,就是“无法任用”的理由,就应该要开除。但是反过来说的话,总能够在某个地方找到出口,使自己不被开除。

    但这次不一样。不管秀丽怎么努力也没用了。他就是要把酱油拉下来。

    李绛攸是朝廷首屈一指的才子。作为吏部侍郎,每天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到深夜。他的部下碧珀明也说过,多亏了李大人,吏部才能运转。工作认真,一丝不苟,有洁癖,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实在想不出这样的酱油会犯什么过错。他怎么可能对朝廷没价值?秀丽只能认为,这不过是把刘辉身边信任的人一个一个除掉的借口。

    “王把花’赐给酱油大人、而不是别人,怎么可以把他撤……”

    然而,皇毅却冷笑着用一句话打断了秀丽的发言

    “只不过是因为王无能而已。”

    看着秀丽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葵皇毅越发看得饶有趣味。

    朝廷里分为国试派和贵族派。王不属于任何一派。两派之间虽然有官位竞争,但是,并不等于国试派就是王那一边的。与先皇不同,现在的皇帝对他们又没有知遇之恩,最致命的是,王近侧的两位,都是跟红蓝两家有很大关系的人。于是他们觉得“啊,王信任的毕竟还是大贵族彩七家的啊”,然后,渐渐疏离。所以,大多数国试派并不认为,坐在宝座上的非紫刘辉不可。

    (……虽说,首先相中那两个人并把他们安插到王身边的,是霄太师)

    有时候,葵皇毅实在想不通,那个位高权重誉满天下的老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十年前王位争夺的时候也是这样。有时候,这老头走的招数简直像要把整个国家都搞垮一样。他总是下了一个棋子在那里,然后静静的看着,它能走到哪一步。

    说起来,这个女孩,也是他放下的一颗子。

    本来以为这颗子是个“后”,结果却成了“马”——官吏,如今少数几个,王的官吏。

    这颗棋子会怎么走?会不会妨碍他葵皇毅,他倒是有兴趣看看。

    “怎么样?你辩护还是不辩?快点决定吧。”

    “——辩护。”

    秀丽抱着胳膊,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对着葵皇毅说。脚底已经不再颤栗。

    因为,如果绛攸被开除,就等于说明了重用他的人——刘辉,无能。

    而另外,否认她红秀丽,也就等于否认推荐她的刘辉和酱油。

    “事到如今,我不能若无其事的做我的杂役,绛攸大人是我的老师,现在的我完全不明白葵长官为什么一定要把他开除。我实在无法接受。所以,我要遵从自己的意志,为保护李绛攸而工作。特别是,我实在是无法信任这个坏心眼的陆清雅。——我决意为李绛攸大人辩护。”

    “——好,你就试试吧。让他死在自己人手里这点情分,我还是会给的。这次,上头来了命令,说如果你参与的话,就让浪燕青做你的助手。”

    “哎?上头来的……?”

    “王也这次决心不小啊。我已经批准浪燕青调入御史台。他会代替榛苏芳,做你的御史里行(助手之类的)。”

    “等一下!燕青不可以!去蓝州那时候是因为人手不够才仗着有点老交情硬把他拖过去的,他毕竟不是为了这个才到贵阳来的……”

    “噢?真让我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呢,这件事跟你愿不愿意无关。这个男人,是我想要的。”

    在秀丽的眼前,皇毅——虽然只有短短一霎那——确实、第一次露出了不带任何厌恶的满足的笑容。

    “浪燕青是个有能力的人。御史台总算来了个人才,你功不可没,表扬一下。”

    秀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刚才说什么?

    “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可以浪费呢?你要把他栓紧了,不要让他逃掉。”

    皇毅看都没看秀丽一眼,继续盯着桌上的文件,处理着。

    葵皇毅居然会夸奖?也许这很普通,但重要的是他“夸奖了”别人这个事。至于燕青的能力嘛,秀丽不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吗?应该不会感到生气啊。没错,这种好像下腹部堵着什么东西似的感觉不是生气……

    “这样子,把你拣回来总算有点价值,就算开除了你我也会把燕青好好留下使用的,你就放心吧,好好努力!”

    这句话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是,秀丽的心里却产生了一种新的感觉

    清雅无意中看到秀丽的侧脸,几乎想吹口哨

    (那些只看到她乖宝宝一面的人,若是看到她现在的表情,不知作何感想)

    清雅笑了,晏树一定会喜欢她这个表情的。清雅自己也很喜欢秀丽现在的样子。

    清雅就这么,看着秀丽毫不客气地冲到皇毅的办公桌前

    “——长官!你抬起脸来看着我!”

    “干嘛,吵死了,你喊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

    皇毅不胜其烦地抬起头,不高兴的双眼中,映出秀丽的脸

    ——混合着愤怒与不甘的脸。感情还真是直白。

    (为什么被表扬的不是我!)

    这个不明事理的长官欣赏的,居然是燕青!不是我!

    居然被当成钓燕青上钩的鱼饵,谁还高兴得起来啊。

    皇毅惊讶地蹙了蹙眉……这丫头的举止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

    “敢叫上司抬起头,胆子不小。有话快说!”

    秀丽张了张嘴,又闭上,咬住嘴唇。

    “没、没什么!只是想欣赏一下长官您这把年纪的男子独有的风度!”

    “是吗?看够了快出去,我对你这个丑女已经看腻了”

    “!!……是。”

    秀丽垂头丧气地走了。

    皇毅揣摩着这个比平时更奇怪的丫头,一边看着清雅。

    “清雅,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我会做好我的工作的,就跟平时一样。”

    “那就好。”

    皇毅微微点了点头。

    “你真是个坏男人哪,皇毅。”

    晏树的声音响起,把皇毅吓了一跳!一看,晏树从窗子里跳了进来。

    “刚才公主对你说好好看着我’哦!你太差劲了,居然没有发现,这是无言的爱的告白啊!居然完全不解风情,狡猾,太狡猾了。公主那样的爱着你……”

    皇毅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起……这个人,为什么每次不管在哪里都会冒出来!

    晏树可爱的茶色眼睛,看着秀丽离开的门。

    “嗯……公主的芳心终于停留在这样的男人身上了啊,原来她以前一直没有对象是因为眼界太高了吗,真遗憾……”

    “……晏树,不要总象只水母一样东游西荡,你的工作呢?”

    “噢,你问我为什么说遗憾’,唉,我喜欢的类型——那种可爱的小恶女,跟女王型的稍微有点不一样呢。不过她还是有点天赋的。把这么多男人引诱过来、一个个供着她,然后她把他们当成事业的跳板。啊,我好喜欢!虽然好希望她快快成长,哪天也能把我玩弄于掌上……可是她要是喜欢素雅型的怎么办?”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像你这种明白无疑的变态宣言才真是,该怎么办呢!”

    但是晏树再次无视其发言内容,饶有趣味的看着皇毅。

    “皇毅啊,你对公主这么残酷无情,她还是那么仰慕你。就像你选择了旺季大人一样,她也选择了你哦,高兴吗?”

    皇毅及其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在晏树视线投来之前,把桌上的文件都收好。

    “换成一个更加能干的人,我也许会高兴吧。”

    “但是,皇毅,其实公主选择了你我一点也不惊讶哦!”

    “……这句话我怎么觉得从以前开始我听了不止百万遍了,你倒是好好听听我说的话!”

    “不会吧,皇毅,你从来不肯听我说话。”

    皇毅终于向晏树投去了刀一样目光,室内的温度似乎下降了。

    晏树虽然还在笑,但是不经意间,眼睛里的恶作剧色彩消失了。在不到半分的一个刹那间,他的双瞳,看起来像深不见底的地狱。然而,微笑又马上浮现,一如既往的叫人难以捉摸。

    “……没错,她选择了你。既不是黎深也不是奇人、李绛攸,也不是郑悠舜。这样啊……”

    晏树又说了好几遍,“这样啊”。皇毅的眉宇间出现一丝焦躁。

    “……晏树,我早就觉得奇怪了,你为什么总要管这个女孩的闲事呢?于你无益又没有利用价值吧?又不能帮你升迁。”

    “什么什么,牵制?(把升迁听错了)呵呵呵,你终于发现了我这个强大的情敌的存在,恋爱之心因此觉醒了吗!哼哼,就算对手是你,我也不会退缩的哦!”

    “这些腐烂的梦话你就一边在海底漂一边说去吧!这个飘游水母!”

    “嗯,做水母总比做被背后灵附体的鲻鱼好……其实,你的行动才不可思议呢。你为什么特地把把这个面临失业的小姑娘捡回来?又为什么很矛盾的,总想开除她?嗯,其实我大概也能明白。”

    晏树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猫。

    “皇毅,你每次都对公主说一些很过分的话,而且冷冰冰的,我呢,一直很温柔的鼓励她。但是,她选择的还是你。她想得到你的认同,而不是别人的。”

    “说什么傻话”

    “不傻。这是第一次,不是吗?公主第一次对上司的评价表示不满。以前,她一向身体力行,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然而,第一次,希望被好好看着、被认同。而且是被你,不是别的什么人,你不应该表现得更加高兴一点吗?”

    皇毅已经放弃跟这个家伙继续说话想法了,他作出赶狗的恶毒姿势。

    “我没空跟你瞎扯淡,没事快滚。”

    “哎……人家好羡慕你的说。能够说出好好看看我、喜欢我’的女孩子不多的哦,而且能发现我们其实是好人’的也不多。”

    “胡说,我比你好多了。”

    “我没有否认啊,你看,要我说,清雅也是个好人嘛!”

    “习惯问题。一般情况下,谁都受不了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跟你归在一个类别里。”

    “哼哼,勾引一个比你小20岁的小姑娘,你才是一般情况下所谓的坏人呢!”

    晏树再次露出一个谜一样的笑容。

    “……那么,既然你不要了,我可以收下吗?”

    晏树半带挑衅、半带试探地重复了一遍。

    “你把她辞退以后,我可以把她捡回去吧?反正你也不要了。”

    秀丽飞奔回邵可府邸,急急忙忙地找燕青。

    “燕青!燕青呢?!”

    “哎,你回来啦,怎么啦小姐?”

    喊了几声,燕青突然出现了,厨房里冒出了炊烟。

    “……你在干什么?”

    “跟静兰一起做晚饭。”

    “晚饭?!”

    “嘿嘿,看,刚做的,给小姐准备的饭团!”

    看着这个所谓的“饭团”,秀丽琢磨了半天,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妖怪的头?”

    “是饭团啦”

    号称是饭团的东西有一个婴儿的头那么大,上面黏糊糊地贴了些海苔,还左一根右一根“长”着一些黑色的线状物,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那其实是海带。看上去有点像头发,很恶心。似乎还塞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在里面。

    “肚子饿了的话,稍等一下这个就可以吃了。”

    “我不是跟你说这个!我有话跟你说,燕青。”

    “现在?”

    “现在。”

    燕青把头伸进厨房

    “于是说,静兰,接下来就交给你啦!”

    没有回答,从厨房里砸出一个鸡蛋,燕青轻轻松松接下

    “静兰说他同意了。”

    秀丽艰难地把妖怪头一样的饭团吃力地搬进房间

    “重死了!”

    “噢,那我就吃掉它好了。”

    “什么,你不是给我做的吗?”

    “那个,其实我做着做着自己的肚子也饿起来了”

    “我受不了你了……”

    虽然很愤怒,但是,秀丽还是把饭团掰开了。天晓得,饭团掰开以后竟然咕噜咕噜滚出几个烧卖……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埋在里面。

    “……这是什么。不是海带饭团吗?”

    “呵呵呵,这是我特制的躲猫猫’饭团,里面分别藏着海带、烧卖、梅干、咸菜、炒鸡蛋、鳕鱼子,加上外面的海苔刚好七种!这样就可以把饭和菜一起吃了。”

    “……它们都没躲好,你看,完全看得见。”

    这个男人,还是那么粗枝大叶。

    秀丽把饭团均分成两份。燕青两三口就把自己那份吃完了。秀丽刚说完“我开动了”,燕青差不多就已经吃完了。俗话说牛有四个胃,果然是真理。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听说你要正式调入御史台,真的?”

    “就是做小姐的里行那件事?啊,我今天听说了,就答应了。”

    “为什么啊!”

    “为什么?小姐你为什么生气啊?”

    “可是,燕青你不为了自己的目的才来贵阳的吗?不是打算好好学习,考制试然后到中央当官的吗?你不必一直保护我的,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硬是把你拉过去,但那只是临时的……”

    燕青终于明白了。

    “啊……我明白了,小姐你以为我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宠着你以你的事情为优先,就像那个没用的静兰吗?”

    秀丽嗖地移开视线,被他说中了。

    燕青思考了片刻,该怎么说明,自己跟静兰是不一样的。

    “……对了。你还记得我在虎林郡对你说的话吗?”

    秀丽看向燕青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证让小姐做一个官吏。”

    “……嗯。”

    “去蓝州之前,我说过,我不是为了无论如何都要通过制试当上官吏才到贵阳来的。其实,我正是为了帮助你而来的。”

    秀丽一边吃着饭团一边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

    “哎?那不就是……”

    燕青说的,为了保证秀丽的人生才来的,就意味着,他要陪伴秀丽走上这条路——在未来漫长的时间里。

    燕青黑檀一样的眼睛凑了过来,眯缝着,半是玩味、半是试探地说

    “不过么…不要以为我的意思是永远留在你身边哦。虽然呢,我是肯定不会抛弃你的,不过,等你不当官了,我肯定会消失的。如果你不是官吏,那我留在你身边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我又不是静兰。”

    虽然笑着,那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却在慢慢地说着毫不留情的话。

    这正说明,燕青虽然很温柔,但并不天真。

    “但是,我不是说过吗。小姐想看到的,就是我想看到的东西。”

    我想看——倒映在你眼中的世界。

    不论多么危急的时刻,最后的最后,秀丽都没有仰赖过燕青的强力。秀丽对燕青,只有一个要求。“任何人都不要伤害”,我会把一切毫发无损的保护下来,所以,用你的力量,帮助我吧。

    在秀丽的身边,燕青就不需要杀戮。他一定能像深海的鱼一样,呼吸自在。像疯狂屠戮过的剑一样血迹斑斑、充满罪恶的双手,一定还能用来保护美好的东西。

    在今后的路上,一定,有燕青想看到的景色。

    “所以,我只是在保证我自己的意志。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你就算不喜欢,也没权利抱怨!”

    “抱怨的权利还是有的吧”

    “也对,好,允许你抱怨。”

    秀丽吃掉最后一个烧卖,尝起来像是静兰做的。

    ……感觉松了一口气,真是没出息呢。

    “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不过,燕青,你得答应我。国试期到了还是要去考,所以要好好地继续学习!我也会帮你忙的!”

    “啊……”

    其实讨厌学习的燕青也在心里偷偷想:这样就不用考试了,哈哈——可惜,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啊。怎么办啊,被影月强行塞进脑袋里的汉诗啊什么的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的回答怎么这么不情不愿啊?啊,你要是觉得静兰学问更好的话,也可以请他帮忙。”

    “等一下!千万饶了我啊!我会被他杀掉的!还是让我跟着你学习吧。”

    猛然间,门口传来静兰愉快地笑声

    “———我知道了,小姐。尽管我也很讨厌教这个笨蛋,但是,如果小姐这么希望的话,我也会尽力,把这个肌肉长到大脑里去的珍稀物种教出个人样的——无论用什么手段。”

    静兰大摇大摆的朝燕青逼近,笑容不绝,但用最低的音量说

    “你以为用这招就能趁机获得与小姐单独相处的机会吗?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你想些什么呢,我只是讨厌跟你一对一的学习而已!”

    秀丽舔掉指尖最后一颗饭粒,看着关系一如既往“亲密”的两人,笑了。

    “——燕青,从明天开始我会毫不客气地使唤你的,记得把肚子填饱哦!”

    绛攸孤零零的呆在囚禁他的牢房中。

    在这不分昼夜的微暝的牢房里,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天。

    除了送饭来的狱卒之外,也没有其他人的气息。那个狱卒也是耳不能闻、口不能言,跟他说话他也只是点头摇头而已。

    (……的确有传闻说,以前旺季党御史大夫的时候,为了防止情报泄漏,故意找了一些残疾者做御史台的狱卒。看来是真的呢。)

    一开始,绛攸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送来的饭菜不吃,也不觉得饿。结果,那个狱卒把饭菜拿过来又原封不动拿回去……重复了多次之后,突然开门,进入了牢房。那时候绛攸真的是很惊讶,很清楚自己的文弱的绛攸相当害怕。听别人说,犯人在牢房里常常会被狱卒的。

    “那、那,我会不会被打死啊……”

    他是真的这么想。要是被打死了怎么办啊?不,被打死总比迷路致死好,脑海里走马灯一样的转过这些个念头,然后摆开架势,准备挨打。

    不会说话的狱卒指了指饭碗,放在绛攸面前。然后就对着他,不动了。片刻之后,大概是受到紧张心情的刺激,绛攸的肚子叫了起来。然后他终于明白了狱卒的意图。

    看着绛攸提心吊胆地拿过碗,直接就着碗边喝起已经凉掉的汤汁,狱卒笑了。等他把饭菜全部吃完,狱卒看上去很满意的回去了。

    大概是因为填饱了肚子的缘故,那天,绛攸难得的睡了个好觉。醒来以后,虽然处境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不知怎么的,心情似乎好一点了。

    以后,绛攸至少每次都会好好吃饭。也不知什么时候发现那个狱卒总是面带笑容。看着那个笑脸,不可思议的,让他想到刘辉。

    (……我不是,不想再想任何事的吗?)

    绛攸入狱之时,搜身的时候把随身物品都搜走了,只有一样被还给了他。准确地说,是不得不还给他。

    绛攸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躺着一个,除了赐予它的人之外,哪怕御史大夫葵皇毅都不能夺走的东西——雕刻着“花菖蒲”的玉佩。

    绛攸抚摸着这块已不知被他抚摸过多少遍、和他的手掌一个温度的玉佩。

    真是讽刺啊,绛攸心想。

    他放弃了刘辉、选择了黎深因而入狱,但是事到如今,陪伴他的唯一的东西,竟是这块“花菖蒲”。

    (那家伙……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为了追回楸瑛,王冲到蓝州去了。他也听说了,秀丽追着王,也冲到蓝州去了。他们,都回来了吧?

    (也不知道……楸瑛怎么样了。)

    有没有乖乖地跟着王回来?现在在不在王的身边?蓝家和王之间,他究竟选择了哪个?“花菖蒲”佩剑,回到他手里没有?

    绛攸再次抚摸着自己的“花菖蒲”。不管楸瑛选择了什么、抛弃了什么,也比自己这般没出息的好。楸瑛在回蓝州之前,似乎已经下定某种决心了。

    但是……绛攸什么都没有选择,什么都没选择——就进了这里。

    (……但愿大家……都能平安回来……)

    等他们回来以后,听说我被清雅抓了,会有什么反应哪?

    (秀丽……会“嗖”地一下飞过来吧。)

    眼前不禁浮现出秀丽咣当咣当摇着牢房的栅栏,大喊着“发生了什么事!绛攸大人!!你居然被清雅那种人渣干掉了!”

    ——明明跟她约好的,我会在上面,等着你。

    (我欠他们一个解释)

    因为我,打破了那个约定。

    等秀丽来,然后好好跟她谈谈吧,不能这样半途而废,没有任何解释。

    这个“花菖蒲”,也必须交还。

    (还给他——)

    ……还给他以后,自己的手中,最后到底剩下些什么?手中明明有过那么多珍贵的东西。而自己没从中选择任何一样,就这样,只身抽离,全部放手。

    如果这样做,可以帮上那个人的忙,那么,我不后悔。

    ……然而,心好痛。痛得无法忍受。

    在这个,没有任何人前来探访的牢房里。每次听到脚步声都忍不住抬头,然后一次次由期待变成失望。

    ……其实,自己也是明白的,黎深不会来的。

    黎深若是有意救助绛攸的话,一切根本不会发展到这般田地。他现在按兵不动,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意思。

    ——我没有救你出来打算

    曾经想尽力证明,我对他而言是必要的人。然而到最后,却被告知——事实并非如此。

    握紧了“花菖蒲”,在心头的阵阵寒意侵袭中,潸然泪下。

    自己总是错的。

    明明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却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明明知道谁才是最需要自己的人。却总是选择错误的那条路。

    (有谁来了——!)

    此时,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什么人,猛然向这里奔来。

    “啊!主上!在这种地方奔跑很危险的!跟你说了不用这么急,绛攸他又不会逃跑——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正当绛攸反应过来这是楸英的声音时,牢门突然被人抓住!

    “绛攸!!”

    绛攸瞪大了眼睛,刘辉!?

    黑暗中,看不清脸。

    “绛攸,我太没用了,对不起。你一直鞭策着我,我却……”

    绛攸很想怒斥一声:这是国王该来的地方吗!却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道歉的人,是你?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吧)

    我明明知道因为我的错,会让你变得更加孤立,却什么都没做。你赐予“花”的臣子如今身陷囹圄,这使得你的处境更加窘迫。

    自动放弃了吏部侍郎之位,也没能劝谏黎深。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完全缴械投降。

    ……我在你和黎深大人之间,选择了黎深。

    ——你的信赖,我一分都无法报答。

    (可是,为什么你……)

    为什么还在等我,为什么,到这种君王不该来的地方来?

    楸瑛似乎注意到什么,声音变得有点担忧

    “……绛攸?喂,绛攸……主上,你、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吗?”

    楸瑛回来了啊,那我就放心了。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我必须说点什么,看着他们的脸,绛攸想到。必须道歉……虽然不情愿,“花菖蒲”也得交还。

    有很多话,不得不说。

    ——视线对上栅栏外的刘辉的眼睛的一瞬间,脑海里响起了“咔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被切断了似的。

    “……绛攸?”

    不知何处,传来了小鸟振翅的声音。

    仿佛被这个声音所诱惑一般,绛攸闭上了眼睛。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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