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法抹灭的过去与今后的生存之道

    ——事情演变成相当古怪的局面了。

    玖朗一边用水壶烧着开水,一边自言自语道。

    这里是玖朗所住的单人套房。在刚才的攻击事件过后,虽然是玖朗毛遂自荐的提议,最后他还是带着钢音来到自己家了。

    至于钢音呢,现在则是在浴室里冲澡,要将方才在战斗时沾到的沙尘冲洗干净。

    不过稍微想一下,就会觉得在发生了这么多非现实的事情之后,把沙子冲掉这么简单的事反而让人有点难以置信。

    在钢音冲澡的期间,闲得发慌的玖朗——可能也是为了掩饰紧张的心情——决定来煮个咖啡。

    虽然说是“煮”咖啡,其实也不过就是把热水加进即溶咖啡里罢了;所以他所做的动作并不单是“把水煮开”,而是像这样盯着水壶,观察水如何煮滚的过程。

    在刚抵达时,玖朗看到钢音似乎因为身上沾了灰尘,犹豫着是否该踏进玖朗房间,于是他提出建议,让钢音借用自家浴室把灰尘洗掉。

    钢音接受了这个提议,因此现在才会在他家洗澡,但是……

    “……等等,那应该算是个不错的建议吧……而且钢音同学看起来也不是很介意……”

    他叮着从水底冒上来的气泡,自言自语地像在解释什么。

    玖朗真的没有什么企图,也没有经过慎重的思考就对钢音提出了这个建议。但钢音答应这个提案,就代表她会在这间屋子里洗澡,当他发现这点时,玖朗开始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焦虑。

    “我绝对没有什么下流的思想……”他一边说给自己听,一边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泡咖啡要用的热水上。

    “——玖朗。”

    “啊!咦——?”

    不知何时已经洗好澡的钢音就站在身后呼唤他,玖朗顿时感到惊慌失措。除了忽然被叫住所受到的骛吓,也对自己竟然能烧开水烧到如此浑然忘我感到震惊。

    “对、对不起……我好像太过专心了——咦?”

    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不好意思地露出笑容,转过头来回应。不过话才说到一半就硬生生地停住,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

    “嗯?怎么了?你怎么这么惊讶……”

    钢音似乎无法理解为何玖朗会出现这种反应,一脸讶异。

    才刚洗完澡的她,给人一种娇嫩艳丽的感觉。

    原本就丰润有光泽的黑色秀发现在饱含水气,再加上经过热水蒸腾后晶莹剔透的白色肌肤,看起来格外地诱人。

    光是这样的情景,就足够让玖朗的内心一团混乱了,但玖朗之所以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并不单只因她这撩人的模样。

    “嗯?啊,不好意思。因为裤子的尺寸不太合,所以没办法穿。”

    钢音用手指着自己细瘦的腰身说道。

    毕竟她也不是特地来玖朗家洗澡的,所以要进去浴室时,玖朗把衬衫和长裤借给没有换洗衣物的钢音。

    看来钢音纤瘦苗条的身材与玖朗的长裤尺寸不合,她将挂在手臂上的长裤还给玖朗。

    “谢谢你借我衬衫,这个就还你吧。”

    钢音还给他的只有长裤,至于衬衫则被钢音拿去穿了。

    虽然衬衫的尺寸也不合,不过与长裤不同,衬衫就算尺寸不合也不会滑下来,所以她还能穿。

    换句话说,钢音现在身上只套着一件玖朗的衬衫。

    “啊,谢谢你。”

    玖朗接过折得相当整齐的长裤时,不知道为什么还道了声谢。

    “嗯?”

    钢音讶异地盯着明显慌了分寸的玖朗。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或该说没有意识到现在的穿着在他人眼里看来会是什么感觉。

    “呃……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就是……钢音同学……”

    玖朗结结巴巴地对钢音说道。

    他现在正在烦恼到底该移开视线好,或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她好——结果他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了。

    “怎么了?”

    看样子钢音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事实上,身材纤瘦的钢音如果套上男性尺寸的衬衫,下摆的长度大概会到大腿左右。硬要把它想成是一件连身短裙的话,倒也还说得过去,但要一个还算是正常高中生的玖朗这么想,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由于钢音身上穿的衬衫是白色的,所以能够依稀看见她的肌肤。接着很自然地会开始想像她包覆在衣物底下的纤细身躯。衬衫下方则是一双白细长腿,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玖朗第一次看到钢音时就对她一见钟情,视线常常会被她吸引住,而现在钢音的模样与以往不太相同,他便更加无法移开眼睛了。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大概是看到玖朗完全不回话,让钢音想起什么似地。她脸上讶异的表情逐渐转为不安,开始偷偷盯着玖朗的脸看。

    摆出如此没有防备姿态的少女,她散发出来的魅力所造成的刺激实在是太过强烈了。

    玖朗也明白钢音会像这样看他是在替他担心。察觉到钢音的关心之意,玖朗用力地握紧拳头,逼迫自己摒除心中的杂念。

    玖朗将内心的情绪连同呼吸一起咽下。

    “咖。”

    “……咖?”

    接着他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为了向钢音表示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声音。

    “我在泡咖啡,你要喝吗……?”

    玖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邀请钢音喝即溶咖啡。

    “谢谢你。”

    钢音接过咖啡,同时道了声谢。

    玖朗将自己的那杯咖啡放在房间中央的桌上,弯腰往地上一坐。

    至于钢音则是把眼前的床铺当作沙发坐了下来。

    她的坐姿看起来同样充满让人心动的魅力,但玖朗尽可能地保持平静。或许是因为刚才他的胡思乱想引起钢音表现出多余的担心,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所以现在她坐下来稍作休息时,便散发出一股正经严肃的感觉,情绪变得有点紧绷。

    玖朗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看着钢音;钢音也跟着他喝了一口,随后往玖朗的方向看。

    “接下来——虽然和我原先料想的差距甚大……总之要先从哪里说起好呢?”

    稍微思考了一下后,钢音便开始谈起刚才所发生的攻击事件。

    “首先,刚才袭击我们——应该说是袭击我的家伙,是隶属于〈畏惧死亡的不死者〉这个组织的余党,这件事我确实有说过对吧?”

    钢音在那场攻击事件中,将他们称为“前天才刚杀掉的家伙们”。

    “如同那个名称所代表的意思一样,他们……〈畏惧死亡的不死者〉这个结社寻求人类最单纯的欲望——追求着不死’。他们所使用的也是〈幻想的根源〉这种真正的奇迹,脱离常识的范畴,与常理背道而驰,行走在非正规的道路上……”

    钢音在讲解的同时也补充说道,这世界有许多组织或团体使用“力量”来达成各种欲望、梦想或是野心。

    “前天啊……”

    玖朗下意识地说出这个时间点,同时再度想起那个日子所代表的意义。钢音击溃〈畏惧死亡的不死者〉的那一天——自己被钢音救了一命的日子。

    当他意识到这件事时,原本四散的线索就全部都串连起来了。他隐约察觉钢音与不死者之间那段意义不明的对谈,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有关。

    “没错,那天降临在你身上、贯穿了你的身体上让你遭遇许多倒楣事的原因,那正是——”

    钢音承认所有的事情都互相有关联,同时开口说出了原因:

    “——〈绝对容智〉。”

    这个词汇从她口中说出。

    而后她停了下来,等到玖朗在脑中将这个单字彻底咀嚼、消化后,才告诉他这个字所代表的意思。

    “〈绝对容智〉……那是我在午休时跟你说明过、贯穿你身体的奇迹……〈幻想的根源〉的名称。而施展这个奇迹并让它显现出来的,就是〈畏惧死亡的不死者〉。”

    “……那就是以我为牺牲品所发动的奇迹’吗?”

    若是这样的话,这个奇迹便是那天让钢音救了玖朗一命、进而导致他们两人相遇的“原因”了。

    “是的。〈畏惧死亡的不死者〉在同样类型的结社中算是规模较小的组织,不是能够引发这种大事件的集团。他们在偶然之下获得秘法’,能够显现出〈绝对睿智〉这种高阶奇迹,而且还实际施行了——不过,在他们完全成功之前,就被我击溃了。”

    钢音如此说着,最后还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让人听了有点发毛的话。

    “刚才我和他们的对话你有听到吧?如果有的话,就是那么一回事了。在他们进行仪式的时候,我攻进他们的本部并将它毁了……但其中有一位不死者带着还在施行中的〈绝对睿智〉逃走。

    虽然我追踪到他的下落,顺利地解决掉他,可是寄宿在不死者身上的〈绝对睿智〉即使失去身为媒介的施术者,也已经无法停止发动。当带着它逃跑的不死者死亡后,〈绝对睿智〉便离开他的身体,寻找可以让它继续发动的对象——”

    “——然后准确地射中了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类的我。”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跟玖朗那个差点被当成梦、有点模糊的记忆连接在一起了。

    “……原来是这样啊。”

    玖朗恍然大悟地说着,同时再次回想刚才钢音说的话,努力思考其中的内容。接着他停顿了一下,转而询问贯穿自己身体的奇迹〈绝对睿智〉的事情。

    “钢音同学,我记得你应该有说过那个东西本身是无害的对吧……但它毕竟是那些家伙要找的东西不是吗?那个叫〈绝对睿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玖朗一边说着,一边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他并不是怀疑午休时从钢音那里听来的事情。不过那可是为了寻求不死而偏离正道、变得不成人样的家伙们想要的东西,实在无法让人相信那是完全无害的。

    对于玖朗的疑问,钢音依旧维持同样的表情回答道:

    “那是贤者的真理……是最上层的知识。”

    “最上层的……知识?”

    “我曾经跟你说过,这个世界所发生的各种不可思议现象,都是以前从另一个世界降临于此’的,没错吧?那个时候坠落到这里的外来者——位于他们甚至是其他人之上的贤者,即使来到这个世界,也持续不断地追求真理……据说在他临终之前,他终于到达了可称为绝对真理的睿智’。已经到达睿智’的他,对这世上所有事物彻底理解、通晓一切。获得真理的贤者将这份睿智’流传后世,但不是传给特定的人,也没有记载在任何书籍文件中……他用一种自创的方法,将这东西永远保存了下来——”

    钢音似乎话中有话。

    那个方法不会因为继承者死亡而失传,也不会因为记载的物体损坏或劣化而流失。

    玖朗想起了当时那名不死者所说的跟〈绝对容智〉有关的内容。

    “我记得他有说过什么……仿造轮回转生运作之类的。”

    “没错。贤者能够随意藉情使用通晓万物的知识,创造一个跟灵魂一样可以不断轮回转生、经由世界本身傅承下去的知识……流浪的资讯群’。

    那就是〈绝对睿智〉。

    这些资讯将会不断地重复集合和分散的过程。大约每经过一百年,便会在条件吻合的个体上以大脑为媒介显现,并随着该媒介的死亡再度散去。在重复生与死的过程中,知识本身不会消失也不会灭绝……就跟被囚禁在轮迎中的灵魂一样。”

    “不断转生的知识……”

    “总之,因为〈绝对睿智〉是仿造轮迎转生的奇迹,不死者们会想拿到这个知识也很正常——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把看透万物的睿智用在这种地方到底算不算高尚啦。他们所施行的秘法,就是将随机产生的〈绝对睿智〉的共同特质——也就是转生’的部分,强制性地在特定的对象上触发。虽然不死者想拿到〈绝对睿智〉,但〈绝对睿智〉失去了转生这项特质的话,剩下的也只是资讯和知识而已,本身几乎是完全没有危险性的。”

    “也就是说,只要没有人滥用这个莫名其妙的睿智,就不会有事情啰?”

    钢音将具穿玖朗身体的〈绝对睿智〉的真相告诉他,玖朗勉强跟上这个话题,专注地听着。当他正为了试图理解这些与常识脱节的事情而努力思考时,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其实,我现在根本不觉得自己拥有了你所说的那些知识耶……”

    “当时我不就跟他们说过了吗?〈绝对睿智〉已经烟消云散。可能是转生的对象不符合条件,也可能是因为原本玖朗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真正的原因我并不清楚,但〈绝对睿智〉并没有显现在你身上……对吧?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不过其实玖朗你还是搞懂了许多事情不是吗?”

    钢音以一种似乎已经预料到一切的模样对玖朗问道。当然玖朗就如同自己所说的一样,根本没有任何自觉。

    “不过这样也好。能够被选为睿智显现媒介的人——简单来说,持有睿智的人在历史上除了被当成伟人之外,还有很多是被当作怪人或是狂人来看待呢。”

    虽然钢音否认〈绝对睿智〉会造成危险,但她仍轻描淡写地带着微笑表示——纵然只是知识的集合,也有可能会引起非常强大的力量。

    依照玖朗自己的感觉,以及钢音观察玖朗身体状况的结果,看来就跟她所说的一样,这个“不断转生的知识”又再度四处流浪去了。

    “比起这件事,为什么那些家伙明明已经死了却还能再次出现,这才是问题所在。”

    看着放下心来叹了一口气的玖朗,钢音收起笑容回复原先的表情,再度露出锐利的眼神。

    “你是说前天应该已经被你打败了的那些人?”

    玖朗回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她确实说过自己在前天铲除了不死结社〈畏惧死亡的不死者〉,而且将全部的成员都消灭了。

    竟然一个人就将那种组织给……不过刚才玖朗见识到了钢音的力量,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而且先前出现的那些不死者,也承认钢音曾经杀死过他们。

    “到底是谁出手科助他们……不,应该说是插手管这件事吧!他的目的,大概就是——”

    “——是〈绝对睿智〉……没错吧?”

    玖朗刻意用开朗的口气接在钢音后面说着。从他方才听到的这些事情来推测,唯一能够当成目标的也只有那个了。

    “真的非常抱歉,但其实事情并不如你们所想得那么顺利’——就算我们这么说了,对方大概也不会相信吧?”

    玖朗无奈地将他所推测的结果说出来。

    “嗯因为他们已经确实发动了这个奇迹,当然无法接受到了这种地步竟然会失败——而且也不愿意相信吧!”

    通晓万物之贤者的智慧——虽然说起来好像没什么实感,不过只要拿到手,应该会产生超乎想像的价值吧。

    “原本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不,是明明已经结束了,却有人插手……看来有必要再去那个组织的基地一趟。”

    钢音将手抵在嘴边喃喃说着,似乎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接着她收起了正在深入思索什么事情的表情,转而看向玖朗。

    “对方应该不知道〈绝对睿智〉到底在哪、到底会以什么形式发动显现出来吧……光是这样或许就该说是幸运了。”

    钢音像是为了让玖朗放心似地看着他说道。

    尽管不知道介入此事的人目的到底是什么,至少能确定今天那些袭击玖朗他们的不死者,的确是为了〈绝对睿智〉而来。若对方的目的是〈绝对睿智〉,那它最后发动的场所对那些人来说就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这真是太倒楣了。”玖朗喃喃自语道。

    “那个……晚餐要怎么办呢?”

    玖朗一边收拾着喝完的咖啡杯,一边对钢音问道。

    “怎么办?什么意思?”

    钢音则反问他这个疑问所代表的意义。

    “因为时间也差不多了,想问问钢音同学今天要怎么解决晚餐。”

    “啊——原来如此。那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钢音正准备站起来时,却被玖朗给制止了。

    “不不,我自己是无所谓,但如果钢音同学你今天要住下来的话,我在想是否该去买我们两个要吃的晚餐,所以才跟你确认的。不过虽说是晚餐,也只是便利商店的便当之类的东西而已啦!”

    现在时间早已过了傍晚时分。尽管以钢音会住下来为前提问她好像不太对,可是都已经知道她家变成怎样的惨状,也不可能跟她说“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去了”吧?虽然玖朗认为,即使她想回去那个已经接近半毁的家,现在大概也没办法,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带着确认的口气询问她。

    “是说……你就这么过来住没问题吗?你家里的人……”

    “……这点你不用担心。只有我一个人住在那里。”

    玖朗不自觉地带着担心的神情询问,却得到钢音一派轻松的回应。纵然钢音回话时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玖朗却总觉得那带有一丝寂寞的味道。

    “——我知道了。那我就去附近的便利商店随便买点什么回来。”

    为了掩饰自己从钢音的表情中读出了这层意思,玖朗一鼓作气地站了起来。

    “虽然我已经独居三年了,对家事还是不太擅长,这点还得请你多多包涵。”

    玖朗一面披上外出用的夹克,一面对钢音解释他出门买晚饭的理由。

    “也就是说,你不是上了高中才开始一个人住啰?”

    钢音环视率单调的房间问道。这个房间只放着生活所需的最基本用品,会给人才刚搬进来的印象也无可厚非。

    但玖朗所居住的这三年来,这房间几乎都是维持这样的状态。

    “因为家里有点事情,所以才这样。”

    “家里?”

    玖朗简单地以一句话解释原因后,钢音带着疑问复诵了一遍。他看出钢音脸上那正在思索的表情,又补充说道:

    “没有啦,那不是什么值得认真思考的事情。就是他们已经不在了而已。”

    他干脆直接地表明了家里的“事情”,接着说了句“那就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家”便出门了。

    ◆

    ——不加牛奶,只放一颗方糖。

    留在房间里的钢音又另外冲了一杯咖啡。

    接着再度坐回床上。

    “……让他操了奇怪的心呢。”

    她环视着玖朗的房间,自言自语道。

    方才玖朗会这么快就结束两人之间的对话,应该是不想让她觉得问错问题的缘故吧,也因此他才会故作轻快地出门——钢音如此解读玖朗的举动。

    她一边思考玖朗的事情,同时再次观察起这只有一个人居住的房间。不管怎么看,玖朗的房间的确相当单调无趣。

    说好听一点是简洁大方,但这间房子并不是基于这种理念或品味去摆设的。

    或许还能稍微看出一点有人在此生活的杂乱感,不过这感觉本身也相当稀薄,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个奇妙的生活空间罢了。

    虽说从一个人的房间便能得知他的行事作风,可是这种情况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就算看了,这房间也只会让人觉得他对生存的渴望几乎等于零。

    当钢音想到这里,便停止了环视房间的目光。

    她觉得在主人不在的时候观察他的房间,而且还思考着这种事情,似乎不是什么太好的兴趣。

    钢音将视线落在她手上已经冷掉的咖啡,回想方才对玖朗说明的事情。

    ——其实那件事就算不跟玖朗说明,原本也不要紧的。

    钢音感觉自己锐利的双眼似乎又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寻求不死的结社〈畏惧死亡的不死者〉已被钢音亲手彻底毁灭,而以玖朗的身体作为媒介显现的〈绝对睿智〉也烟消云散了。

    不管怎么样,事情其实都已经结束。至于玖朗,只要将她的力量借放在他身上,度过这一个星期就没事了。

    现在没有任何组织在追着她,也没有什么她必须要铲除的组织或是地下活动。对玖朗来说,这方法不算最好,但总之只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原本只打算告诉玖朗一些预防用的知识,像是自己目前所处的情境,以及简单的自卫方法而已。

    ——其实原本应该是没有危险的。

    但现在可以确定有个想加害他们的人存在了。

    回想起来,昨天她和玖朗在公园时——就是那个攻击自己的怪物出现时——或许应该更保持警戒才对。

    “伙伴吗……”

    钢音想起了他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她在心里再一次地重复这个词汇,从嘴里漏出带有自嘲意思的笑声。

    她伸手拉出覆盖在衬衫之下、戴在她脖子上的项链。

    她将挂在那条链子上、凝聚了制作者巧思的装饰品放在自己掌中。看起来跟送给玖朗的“剑型十字架”有点类似。

    只是那和交给玖朗的不同,是设计成仿造杖的形状。

    钢音带着决心紧握那个坠饰。

    “我会解决这件事的。”

    这是独自奋战了十年的少女,心中常存的想法。

    少女有必须孤独战斗下去的理由——那是一个誓言。

    “那是我一个人——只有我才能办到的事。”

    ◆

    “所以,你明天会去他们的根据地看看啰?”

    玖朗将宝特瓶里的水喝光,对钢音问道。他已经吃完自己随意买的便当了。

    为了买晚餐而出门的玖朗,回来时两只手都提着装得满满的袋子。

    因为不知道钢音想吃什么,每样都随便拿了一点,累积起来的分量大概足够两人吃好几天。午休时看到钢音吃饭的样子,还多余地想她该不会三餐都只吃那种果冻饮料……因此玖朗也买了类似的东西。不过钢音似乎没注意到玖朗这没什么作用的贴心,结果从这堆食物山中选了跟玖朗一样的便当吃。

    那大约有一小袋子的果冻饮料,在钢音拿了普通便当的瞬间被玖朗默默地收起来,直接贡献给空荡荡的冷藏库深处。

    “是啊,那是我下一处目的地。”

    钢音也跟着拿起饭后的红茶,如此答道。

    “……我跟〈绝对睿智〉接触的地点是这附近的公园,也就是说,他们的据点离这里不会太远啰?”

    “嗯,对啊。虽然位于郊外,但还是在这个市内,说起来也不算太远。”

    在他们这一来一往的问答之后,出现了一段短暂的沉默。钢音并不是很清楚玖朗为何要问这件事。

    “……呃,那个,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玖朗以带有敬意的语气向钢音问道。因为钢音坐在床上而玖朗坐在地上,所以视线也会忍不住往上看。

    钢音听见这个问题后,总算理解玖朗为何要问这么多了。

    他之所以问出那些问题不是为了避开危险,而是在表示他想要继续参与下去。

    钢音抬起头来思索着,接着再度看向玖朗。

    “……嗯,这样也好。如果你待在离我比较近的地方,有什么事情我也比较好处理。”

    她答应了玖朗的要求。

    “不过,真的有必要特地这样吗?”

    钢音脸上的细眉稍稍下垂,露出困扰的表情看着玖朗。

    “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总不能放着让你一个人去……大概是因为这样吧?”

    玖朗对钢音如此答道,也再度承认他对自己的这份感情感到迷惑。

    他们两人约定好明天的行程后,对话告一段落,房间里的气氛也放松了下来。

    在这样的氛围中,钢音再度对玖朗说道:

    “玖朗——不好意思,刚才你还特地顾虑到我的心情……那个……谢谢你。”

    钢音大概是觉得自己太不细心了,于是为玖朗出门买晚餐前的那段对话向他道谢。

    “刚才?喔,我要出门时所说的话吗?没有啦,那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玖朗露出了有点困扰的表情,接着开始解释不需要太过在意这件事。

    “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也没什么好震惊的。领养我的亲戚待我不错……不过我上国中以后,还是请他们让我离开家一个人住,这样对我来说反而比较轻松自在。”

    玖朗跟往常一样——看起来像是为了不让气氛变得沉重,刻意用比平常还轻快的语气说道。

    “——”

    “……呃.怎么了,钢音同学?”

    玖朗发现钢音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僵硬,看起来宛如被什么东西给刺中。

    “啊!对不起……是因为十年前的……那个意外……”

    她像是被玖朗的话所牵引才这么说的。

    “……嗯?咦,钢音同单也知道十年前在那条街上发生的爆炸意外吗?”

    钢音像是为了确认般,将玖朗所说的“十年前过往”与那件爆炸意外连结在一起,向玖朗询问。虽然道极联想听起来有点奇怪,但玖朗不知为何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便仍旧以轻松的语气回答她。

    “他们的确被卷入了那起事故。我好像从那时候开始,运气好像就不是很好,不过我自己倒是逃过一劫。”

    玖朗不是很能够接受旁边的人以“悲惨事件的受害者”的态度来面对他。“虽然不敢提到这个话题,却觉得很好奇”——周遭人身上传来的那种奇妙反应,反而会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更不用说玖朗对这件事情的感觉并不像其他人所想的那样,认为他应该感到非常悲痛,或是觉得自己的命运是不是被诅咒了等等。

    “……对不起,擅自问了你的私事。”

    钢音带着歉意对玖朗说道。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同情、怜悯或是安慰的态度,看起来不像是因为好奇才问的,感觉是在思考更加严肃的事。

    “才没这回事呢,钢音同学对我感兴趣是很光荣的事情。”

    面对态度显得可亲的钢音,玖朗开玩笑似地回答她。

    “玖朗……我想你还是不要对我太过好奇会比较好。”

    但钢音冷淡地如此回道——脸上带着莫名寂寞的表情。

    ◆

    钢音醒来后,静静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她对自己竟然睡得比想像中还熟这点感到些许的讶异。

    她稍微移动一下视线,感觉到从窗帘缝隙中射进房间的阳光。她也确认了放在枕头旁的闹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比闹钟预定响起的时刻还要早很多。

    但钢音对这个时间点感到很满意,她缓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视线扫过房间内,在床铺对面的角落——不过因为是单人套房,所以其实也没隔得这么远——看到玖朗就这么睡在随意铺好的棉被上。

    想起昨晚的对话,她忍不住露出苦笑。

    钢音认为玖朗是房间的主人,理所当然应该睡在床上,可是玖朗很顽固地怎么样都不肯答应。

    最后玖朗拿出了放在壁橱里整整三年,却一次也没用过的棉被,将它铺在地上当成自己睡觉的地方。

    “……该说他很有绅士风度吗?”

    钢音无声地离开床铺,安静地开始整理仪容。

    她解开扣子,将披在身上的衬衫脱去,旁边的全身镜映照出她裸露着肌肤的身影。

    她的身躯相当纤细柔软,完全无法想像她战斗的模样会是如何。她拿起放在旁边的个人衣物,将它们一一穿上身。

    制服虽然无法清洗,但脏污和灰尘已经被仔细地清除干净。

    她穿上学校指定的衬衫,扣上钮扣。当她正要穿上裙子时,看到镜中的自己,钢音的目光停了下来。

    “…………!”

    尽管下摆长度不同,不过她现在总算察觉到自己在这之前看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钢音摸着自己的嘴角,稍微思考了一下。她终于了解为什么昨天玖朗的样子看起来很不自然,还会刻意移开视线了。

    “……应该还好吧?”

    因为之前穿的是尺寸较大的衬衫,要说短也的确挺短,可是下摆的长度足够遮掩了——钢音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一个人低语着。

    但钢音很清楚自己的脸颊红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脸上的热度,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心动,于是她将这种心情当作没出现过,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

    她刻意灵敏又流畅地移动身体——好掩饰自己的心。

    她只需穿上衣服稍作打扮,所以一开始动作,过没多久就已经准备好了。换好衣服之后将仪容推理完毕,就算完成了。

    最后钢音伸展自己的背部藉此提神。

    而后她放轻脚步,尽是不发出声音地来到玖朗旁边,跪下来看着他的脸。

    她确定玖朗睡得相当深沉。纵使身体不至于过度操劳,但昨天所发生的事以及那些说明,想必会让他的思绪相当疲惫吧。

    钢音伸出手掌,遮蔽似地放在他紧闭的眼睛上。她收敛心神,令自己的感觉从碰触玖朗的指尖延伸出去。

    她确认过自己借给玖朗的力量的状态后,同时也藉由这股力量来读取玖朗本身的“存在”状况。

    ——没有问题,很正常。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确认这件事。接着她透过互相连结的感觉动了一点“小手脚”。

    她对玖朗体内的钢音“力量”发出了“让他好好休息”的命令。玖朗的身体遵从这股已经同化的力量,让他陷入更深沉的睡眠中。

    “……这说不定会让你上学迟到,先跟你说声抱歉了。”

    钢音出声对睡着的玖朗道歉。虽然彼此距离相当靠近,玖朗却连动也不动地沉睡着。

    她为了确认玖朗是否有反应,缓慢地低下头来。

    跟她将力量分给即将死亡的玖朗一样的行为——钢音亲吻了他。

    这是为了比用手触碰的方式更深入地确认玖朗的状态,并且活化他的灵魂。如果能以这个状态好好休息,他的灵魂也会更快复原。

    与即将亲吻玖朗时一样,在结束之后她缓慢地移开嘴唇。

    钢音再自然不过地以指尖触碰自己的嘴唇。以指尖抚摸着自己的唇。

    ——明明这根本不算什么。

    即使她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心跳得非常快。

    她只是因为这件事有其必要性所以才做的——就只是这样而已……尽管钢音想这么认为,她的心却听不进去。

    她的行为明明就跟那个雨天相同——明明相同,可是如今她的所作所为却使她感觉胸口热了起来。

    她无法像之前无视害羞的感觉一样忽视它。她无法否认自己心中拥有一种连她也无法确定的感情。

    “……玖朗。”

    她喃喃念出他的名字。

    不过钢音最后依旧把这份感情轻轻甩去,像让跟自己不相称的东西离开掌心。

    钢音安静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去,然后在门前,再次对自己爽约一事向玖朗道歉。

    “对不起,今天我会一个人去,一个人解决这件事。”

    那是她自己的信念——要独自奋战下去的誓言。

    “玖朗——你不要……再被牵扯进来了。”

    其实她是第二次来到这间房间。

    在那个雨天,将一度面临死亡的玖朗带回这里的人就是她。

    她以为那天应该是他俩运气最糟也是最初的相遇。

    但其实不是。

    其实不是第一次。

    她知道不是这样——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他时就知道了。

    她只是把它想成是这样罢了。

    没错,那是她——第二次与他相遇。

    “再见了,玖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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