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 “断罪之镰”

    一通电话吵醒了潜眠。

    放在桌上的手机小幅震动的同时,发出轻快的电子声。

    我看时钟,现在才早上六点,闹钟没这么早响。真要说起来,这是来电铃声。

    “嗯嗯~……电话……?”

    镜似乎也被那个声音吵醒,颤了下闭着的眼皮。

    “抱歉头挪开一下。”

    我把镜枕在头下面的手臂抽出来,起身下床。

    然后拿起手机。

    荧幕显示伯父’的数位文字。

    “……伯父?怎么在这种时间打来?”

    伯父是四驱的父亲的哥哥、这栋大楼的主人,也就是小桃的父亲。

    是不是管理有问题呢?

    头脑还很迷糊的我按下通话键,把机体凑近左耳。

    “喂?”

    喔——恭也吗,是我是我。不好意思,这么早打给你。’

    耳边传来情绪高昂的男声,是伯父没错。

    “怎么了吗?”

    喔,是关于小桃,你能不能转告她差不多该回家了呢?’

    “小桃……?”

    那个野丫头真是的,居然趁半夜背着父母溜出去……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哈哈哈哈哈。’

    “呃……小桃不在吗?”

    哈哈哈,别职了别瞒了。她穿着睡衣就出门了,唯一的可能只有你那里吧。啊啊,我并没有生气喔?因为堂兄妹是可以结婚的——’

    头脑还跟不上伯父说的话。

    我想想……小桃不在家?来我家了?半夜的时候?

    这表示她偷偷溜进房间,目击我和镜盖着同一条被子睡觉,于是正在闹别扭之类的?

    可是附近除了我和镜以外就感觉不到其他人在。

    我依然拿手机贴着耳朵,看了看浴室和厕所,但果然没人。

    唉,虽然你有未婚妻,不过还是可以有其他选项。不如说,你要在情场充分累积争风吃醋的经验,成为伟大的男子汉,就像我这样。哈哈哈哈,那就拜托你传话啰。’

    “天啊,等一下,伯——”

    无视于我的声音,电话挂断了。我把显示通话时间的手机从耳边拿开,握紧手机垂下手。

    “恭也,怎么了?”

    讲电话的气氛显然非同小可,只见镜不安地看着我。我轻轻地咬住嘴唇,转过身去。

    “……小桃她……似乎不见了。”

    “咦?小桃吗?”

    “伯父好像以为她来这里……”

    “她没来对吧……?”

    “对。”

    我把手机放在桌上,再检查一遍家里。

    玄关、厨房、浴室、厕所、衣橱里面,虽然应该不可能,但还是把抽屉里面也全部看过一遍。

    “果然到处都找不到她。”

    镜也帮忙检查床下面及阳台,但都摇头表示一无所获。

    “那家伙上哪去了……伯父说过她穿着睡衣就跑出去……”

    “总之得找到人才行,你心里有谱吗?”

    “心里有谱吗……”

    心里有谱……?

    有如鹦鹉学舌般复述的话语,血液为之加速脉动从内侧拍打全身。

    为什么脑海掠过那家伙的脸……?

    小小的黑影——明明毫无脉络可言,为什么会……

    “……恭也?”

    为什么心在我内心占据的部分愈来愈大……

    “没有,没事。”

    我装作平静看着镜,以免被她察觉我内心萌生的不安。

    太过隐微,称不上预感。

    冒出这种想法或许是错误的。可是,一度产生的疑念攫住我的思考不放。

    “总——总之,别放过任何线索到处找找看吧。不好意思,也麻烦你这么做。”

    “咦?要分头找吗?”

    “那样比较好。”

    “可是现在的你……那个……”

    “你想说我现在面临危险吧。可是现在先不管那件事,以找小桃为优先。

    “可是……”

    “拜托你!”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镜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我的表情就闭嘴了。

    “谢谢你……”

    “你别谢我啦。不过要是你面临危险,我会马上飞过去喔。”

    “好,那就万事拜托了。”

    我们各自换上衣服出了大楼。

    明明还很早,蝉已经开始叫了。太阳也不客气地照射炎热的阳光。

    “没有脚踏车会很累呢。”

    只是静止不动就开始冒汗。

    “我该怎么找才好?”

    穿着T恤和运动短裤(两样都是我的),整装完毕的镜站在我身旁。

    “这种时候,这样拜托你虽然很过意不去……不过麻烦你死神化。从天空才能广范围搜索。”

    我这么说完后,镜用拳头轻轻戳我的额头。

    “笨蛋,拜托你更大方一点。这是为了你使用的力量,你不要客气。”

    镜才说完,眼睛马上染成金色,无声地披上翻飞的黑斗篷。

    “而且这样就不会热,我反而求之不得。”

    她朝我投以淘气的笑容。

    “好,那就拜托你从那边找起,我负责找这边。”

    “好的。总之一小时候后,我们回到这边碰面吧。”

    “说的也是,那就拜托了。”

    镜朝我挥手,就无声无息地飘起,直接往我拜托的东边飞走了。

    我面向反方向_西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以后迈开步伐。

    ……慢慢地走。

    走不到十分钟,身体就开始稍微冒汗了。

    自从伯父打来的电话挂断以后,我就一直心事重重。

    仿佛喉咙深处被烂泥哽住般恶心。

    最近在我周遭发生的事,一件一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黑峰疑似失踪,联络不上。

    原本那么黏镜的心不再回我家。

    心向我提起的克己一事,而且还要我向镜保密。

    以及突然不见的小桃。

    有如木桩凿进心里的不安,那毫无疑问是由于心的那个浅笑。

    形状截然不同的拼图片因为那个浅笑的关系,硬是拼凑起来。

    我一心想要证据,能够断言我的想法错误的证据。

    心的影子随着时间过去变得愈来愈大,各种臆测在脑中盘旋。

    就所有想得到的可能性,最糟糕的情况是哪个?

    最理想的状态是怎样的结果?

    小桃平安无事吗……?

    仿佛在准备了无数出口的迷宫内彷徨。与其说是迷路,不如说是迷惘该选择哪个出口。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来时路,想当然尔镜不在那里。

    镜不知道飞到哪边了,我想应该已经到相当远的地方。

    “要离多远才好呢……”

    我喃喃自语,再度迈步前进,往人比较少的地方去。

    跟镜分开已经过了约三十分钟。

    我待在公园,小时候遇见镜的那座公园。

    在木制长椅坐下,抬起手背擦拭流到下巴的汗水,同时观察周围。

    毕竟是大清早,几乎没有人,顶多有时会有遛狗的人经过。

    因为约好一小时后要回到家前面,这个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

    可是小桃完全不见踪影——虽然我本来就漫无目标,况且我也不认为找得到。

    边走边等,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为了让我心中隐微的预感成形。

    假使是我想错,那就再好不过。不对,万一真是那样反而伤脑筋。

    因为,那样一来就真的不知道小桃的下落了。

    不过——

    “早安,恭也哥。”

    ——我没弄错。

    小女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现身,非常自然地向我打招呼。

    在还很低的太阳照耀下,她拖着远比身高长的影子浮现微笑。

    “喔,早。”

    我也向她道早,从长椅站起来。

    然后吞咽口水,润湿喉咙以后走近心一步。

    “真巧——可没这回事喔。”

    “你的直觉比我想的还敏锐,说真的我很惊讶。”

    心浮现与其说微笑,不如说奸笑的笑容看着我。

    “你知道小桃在哪里……对吧?”

    “对,在我家喔。”

    总之目的达成了。我放心地吐气,重新绷紧神经看着心。

    “你的目的是什么?最近的你有点奇怪。”

    “奇怪?会吗?”

    “你怎么还反问我……”

    “恭也哥是以什么为基准说我奇怪的呢?你是拿什么跟现在的我比较呢?”

    “当然是平常的你……”

    “你究竟了解我多少呢?你是不是把自以为知道’,误以为是理解’了?”

    心接连说重话打断我的话。

    我眼前的这个少女是谁?是我所知道的心吗?

    不对,就像这家伙说的,我对“心”了解多少?

    因为课外实习来到这个世界的见习死神。高傲、喜欢纳豆、在镜面前小鸟依人、在我面前冷若冰霜……

    但假使那都是演戏呢……?相处短短一星期能晓得多少事?

    如今我所看到的心是——……

    “就算你想破头也想不出答案啦。”

    心浮现有如轻蔑般的浅笑耸耸肩,便转身背对我。

    “来,我们走吧。”

    “去哪里?”

    “你是在找谁?”

    心受不了地叹气,不等我回应就迈步走去。

    我一时间动不了。我看着心逐渐远去的背影,怀着紊乱的思绪后悔不已。

    “可恶……!”

    虽然依然迷雾重重,但我只能跟过去。

    一做好心理准备,我就加大步伐,缩短跟心的距离。

    追上小小死神身旁时,正好是在公园出口。

    心瞥了我一眼便微微一笑,指着通往车站的方向说“往这边”。

    对了,心说过,车站前的超高层大楼是她本来在这个世界的家。

    我配合心的步伐与她一起走在路上。

    “小桃平安无事吗?”

    “那当然,她有重要的任务。”

    “任务?你想干什么?”

    “昨晚我说过了,已经准备就绪。”

    准备……?昨晚是指她半夜偷偷回家时的事吗?

    但是,当时的对话是……

    “克己的事跟小桃有什么关系?”

    心说过那是连镜都要保密的机密事项,这家伙究竟想在这个世界做什么?

    “我已经内定好职位了。”

    “?”

    刚刚这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吗?心对着歪头不解的我继续说道。

    “我的职位是还魂厅第四保安管理局,也就是所谓的公务员。”

    “死神世界也有公务员吗……”

    不过既然镜也是公司职员,那么就算有公务员也不奇怪吧。

    “接获内定时,我接到了一项机密指令,那是这次课外实习的项目之一。虽然命姊知道以后向我提出意见……真是的,她以为她是谁呀。”

    “命……你说黑峰?难道你也知道黑峰在哪里吗?”

    “那个人也在我家。要是放她自由行动似乎会造成妨害,于是我就把她监禁起来了。”

    听到这里,我停下脚步。

    心前进几步以后停下来,转头越过肩膀看我。

    “怎么了吗?”

    “你居然还问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工作呀。”

    心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这么回答。

    “为了成为本来就应该的我,我决定走自己的路。任何人都休想阻止我,更遑论区区白夜’竟敢对我有意见,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白夜……又是这个词。你们所说的白夜,还有赫刃到底是什么?”

    一直在意得不能自拔的单字,镜到现在都还不肯告诉我。

    不如说她避而不谈这个词。

    我不经意看向心,发现她不知为何横眉竖目地瞪着我。明明是小孩子,却拥有足以让我呼吸困难的压力。

    “请你不要随便喊那个名字。”

    她发出的氛围,要称之为愤怒也未免太杀气腾腾。

    就在我为之倒抽一口气时,心将视线转回前方,迈步前进。

    我再也说不出任何话,默默地追上她的背影。

    我们保持沉默,走了约十五分钟后,车站前的超高层大楼映入眼帘。

    小桃和黑峰就在那里吗……

    那栋刚落成没多久的高耸建筑映着晨光,仿佛闪耀白光。死神一旦当上公务员,配给的住处就会跟着变豪华吗?

    一来到大楼入口前方,我就停下脚步。

    “心,先让我问一件事。”

    “什么问题?”

    “我能够见到克己,跟小桃有什么关系?”

    要是就这么进入心家,事情好像就会无视于我的意识进行,让我很害怕。

    总觉得无论如何,最好现在就先弄清楚心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心是否看穿我的意图,但她思考了一下以后开口:

    “你知道市子吗?”

    “那是指在恐山招魂替死者传话的巫女吗?”

    “对。那是将转生前,还拥有生前记忆的灵魂召唤到现世的系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原来市子是死神吗……?”

    “对。”

    原来是这样吗……不对,虽然那种职业的确很像她说的那么回事……

    “那么,那跟这次的事有什么关系?”

    心没回答我任何疑问,总觉得不要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继续前进比较好。

    但是眼前的少女仿佛无视于我的想法,迳自按下大楼自动锁的解除键,打开左右开启的大玻璃门后,不等我便直接进去里面。

    可恶,居然使出强硬手段,我不得不追上去。

    入口门厅以大理石花纹的墙壁为基调、充满高级感,空调开得很强,冰凉的空气冷却了皮肤渗出的汗。

    “最近在死神世界正在讨论开发人类可能性’的方法。”

    心大概察觉我已经跟过来,头也不回地开始叙述。

    “意思是,有些人要是活着,想必能为今后的人类带来利益,像这样的人有没有办法留在现世呢?简单说,就是替有价值的灵魂延长寿命的方法。”

    心的小手指一按下电梯的“▲”键,三道门的正中间那道便立刻打开。

    感觉可以载十人的电梯,就我们两人搭乘。心踮起脚尽力伸长手,按下三十楼的键。

    偏偏是最顶楼吗……死神的公务员还真是风光……

    电梯没什么振动地上升,顺畅得宛若滑溜直上,教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你刚才说延长寿命对吧,可是现世灵魂的数量不是有限吗?”

    “对,寿命是绝对的。”

    心仰望门上方的楼层显示器低声说了,但她的眼神像是看着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

    “因此,目前正在研究透过交换,将灵魂留在现世的方法。”

    “咦?”

    这家伙刚刚说了什么……?交换……?灵魂……?

    “……难道……是把本来活着的人类……跟死去的人类,交换……灵魂……吗?”

    尽管透不过气,我还是勉强挤出话语。

    全部听完以后,心微笑面向我。

    看到她的表情,我的脚固然没动,内心却毫无疑问地退缩了。

    这微笑是怎么回事……小孩子的微笑会潜藏这么深的黑影吗?我甚至有指尖发寒的错觉。“真意外,恭也哥比我想的还要快理解。”

    心闭上眼睛笑。有如大人夸奖小孩那样,就是那种笑容。

    然后她的眼睛睁开的同时,电梯发出“咚”的小小数位声音,减慢上升速度。

    “到了喔。”

    有如呼应心的话般,电梯门打开。

    电梯外铺满地毯。整体照明偏暗,更显庄严。

    这里仿佛跟一般生活位于不同次元般,我的脚动弹不得。

    不对,脚动不了不光是因为高级的关系。是身体在抗拒心准备的某种计划。

    心瞥了无法动弹的我一眼以后,先一步出电梯,背对我开始说:

    “就如恭也哥的想像。我在这边的工作之一,就是增加换魂实验的实例。当然这也是课外教学的一环,因此要是不成功就得不到核可。”

    跟我过来——那句话包含这个意思。

    她大概是认为我听到实验这个词,就不可能放着小桃不管。

    我用力握紧拳头压抑内心的烦躁,跟在心后面出了电梯。

    因为地毯的关系,脚步会稍微下沉。那让人恶心得受不了,更加挑起我内心盘据的不安。

    我想快点逃走。一旦确认小桃平安无事,我想要马上带小桃逃走。

    离电梯不到五公尺的地方有扇没有门牌的门,看来这就是心的家。

    心取出一张卡片,放在门把附近。

    微弱的电子哔声后,响起开锁的声音。使用IC卡的电子锁吗?这栋大楼真是有够贵气。

    “来,请进。”

    心一开门,就有如欢迎客人般恭敬地低头,五指并拢朝家里一摆。

    小桃……还有黑峰就在这里面吗……

    这时候不能转身吧。我再看了心一次以后,丹田使力,坚定决心踏进玄关了。

    屋内开着灯,因此马上就能确认里面的情况。

    该说真不愧是超高层大楼的顶楼吗?内部装潢豪华,一看就知道很高级。

    我脱掉鞋子沿走廊前进,走廊直接通往起居室。

    然后,起居室之宽敞压迫着我,这相当于几个我的房间?天花板也很高,窗户也大得要命。

    但是——仅只如此。

    我眼前只有房间,没有放置任何家具。

    感觉不到一丝生活的气息,只有空虚的空间。

    唯独房间角落有样东西拖着影子。

    “小桃!”

    只见一身睡衣的小桃背靠墙,摆出坐姿垂头。

    我仓皇奔过去。

    “小桃!喂,小桃!”

    “没事的,她只是睡着而已。”

    心一边以仿佛看不下去的口吻揶揄我的行动,一边走近。

    我作势掩护小桃,重新面向心。

    “为什么是小桃……?”

    “刚才也说过,换魂还在实验阶段。所以方法也还不完备,并不是谁都有办法交换。目前交换对象必须相近,并适度拥有共通的记忆,否则灵魂就无法固定在肉体上。”

    “于是……选了小桃?意思是克己和小桃很接近吗?”

    “至少就我所见是这样。”

    “……一旦交换灵魂……小桃的灵魂会怎样?”

    “当然是代替御柱克己送到那个世界。这样不是正好吗?御柱克己生前不是一直追求恭也哥吗?这样一来性别也会变成女性,克己哥想必也会很高兴的。”

    “开什么玩笑!”

    我对着浮现天真笑容的心怒吼。

    “谁会赞同那种方法!你有什么权利玩弄人类的灵魂!”

    “我是死神,是灵魂的管理者喔。”

    心满不在乎地如此断言。

    就算讲也讲不通,这句话足以让我领悟这点。

    同时我体会到,这里的心跟我所知道的……不对,是我自以为知道的心不一样。

    她是死神’。

    “可恶……我要带小桃回去!”

    “你不想见御柱克己吗?”

    “要看是什么方法!你以为我听到要交换灵魂还会点头答应吗!再说这种方法克己怎么可能会想要!”

    “那是恭也哥的价值观,有些人就算要牺牲某些东西也希望能见面。”

    “克己不一样!那家伙是……那家伙……是……”

    啊啊,混帐,想法无法顺利转化成话语。

    人死明明就不可能复生!

    我明知道这种事!

    尽管如此,我却还是不由得求助于可能性,希望见到救了我一命、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这么走了的克己。

    我恨自己居然会被心的话煽动,满心期待雀跃。

    “不过这就伤脑筋了。要召唤灵魂,必须以强烈希望灵魂复活的人的呼唤声作为触媒才行。算了,毕竟这个方法还称不上完备。我决定当作参考意见整理成报告提交。反正也已经得到核可了,就实验来说,这样的结果想必足够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心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困扰,反而朝我投以孩童般的笑容。

    同时核可’这个词,让我想起另外一个在这里的人。

    “黑峰在哪?她在这间屋子吧。”

    “命姊吗?命姊在隔壁房间喔。”

    这么说完,心指着木制拉门。

    虽然放心不下小桃,但她大概不会遭到危害才对。反而是黑峰令人在意。

    黑峰从我们面前销声匿迹以后,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假使这段期间,她都被心囚禁起来的话……

    “啊,不过你还是别看比较好喔。”

    心说话加深我的不安。

    我冲向拉门,手指构住门把使出全力一拉。

    还很新的木门猛烈地滑过门轨,开启房间。

    里面窗帘紧闭,光线昏暗。而且充斥着很闷的空气。

    锵……金属摩擦声响起。我定睛一看,发现墙边有人影。

    “黑峰!”

    听到我的声音,人影缓慢无力地动了一下。

    那是内衣装扮的黑峰。因为很暗,看不清楚表情,但是那套内衣我有印象。

    透肤的性感睡衣与情趣吊袜带……那是心之前买的内衣。

    但是,比内衣更令人在意的是黑峰的身体。

    她的身体反射从这边的房间照进去的光,散发黯淡的光芒。

    定睛一看,那是缠绕好几圈的锁链,力道强得几乎陷进全身。

    她就是被那种东西夺去行动自由的吗?而且地板上还随便摆了好几个脏盘子。

    “……笹仓……同学……?”

    不知道是不是听声音认出我,黑峰的微弱声音响起。

    “黑峰!你要不要紧!”

    我一进房间要救黑峰,黑峰就缩起身体背对我。

    “真是的,恭也哥也真不绅士。命姊现在只穿内衣喔。虽然是我要她穿成这样的。”

    “你……在想什么……”

    “很适合吧?因为我挑得很认真呢。毕竟是女生,果然还是想每天更换内衣吧。啊,另外还有很多款式喔。”

    心吃吃地笑,毫无歉疚之意。我看到这样的心,猛烈地燃起一把怒火。

    “才不是!我不是问那个!那些锁链是怎么回事!”

    我无法完全克制住激愤,大呼小叫瞪着小小死神。

    “喔,那些锁链有点特殊。毕竟这边这个世界的锁链,只要死神化就能轻易挣脱。”

    “我不是在说那个!我想说的是……”

    “因为这个人想要妨碍我,而且她否定了我的名字。”

    心插嘴打断我的话。

    先前的微笑消失,眼神带着明显的怒意。

    “区区白夜’竟敢否定我……否定我青砥’的名字。这种事不能饶恕。”

    又是那个词,白夜’这个称呼是死神的别称吗?

    我记得镜是称为赫刃’,然后心是青砥’。

    “你们死神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名字对我们死神而言,即是存在本身。”

    “那是什么意思?”

    “虽然人类有姓氏,但死神没有。虽然混进人类世界时会取名字,但都是随便取的。”

    姓氏是随便取的?经她这么一说,我想起镜刚到这里时的事。

    心也一样,用姓氏称呼时,往往不认为对方是称呼自己。

    也就是说,是因为以往都不是用那个名字称呼的意思吗?

    “名字让我们成为独立的个体。”

    “没有姓氏,名字好像会混淆……”

    “那倒不会,因为死神的名字在同一时间绝对不会有第二人。”

    “不会有……第二人?”

    “对,绝对不会同名。人类似乎是在出生以后倾注心愿命名的,死神则是与名字一同诞生。而名字各有各的意义、各有各的使命,步上各自的道路。”

    说到这里,心用力咬紧牙齿瞪我——不对,是瞪我身后的黑峰。

    黑峰大概是发觉心的视线,抬起身体挺直背脊。

    从黑暗中隐约浮现的白皙身体感觉得出锐利的坚强意志。

    “心,你的目标并非现在的镜所望。”

    “少啰唆!你哪懂镜姊姊!你哪懂我!我……我是青砥!继承了应该跟随赫刃的从者名字的死神!”

    心压抑不住愤怒,气得肩膀颤抖。

    “你应该也已经发觉了吧?”

    对着激动的心,黑峰始终平静,但眼神哀伤地以劝导的语气说着……

    “还魂厅第四保安管理局——断罪之镰的名单中,已经没有镜了。”

    是吗?原来还魂厅第四保安管理局这个机关的通称就是断罪之镰吗?

    这表示就像镜所担心的那样,心是强制收割人类灵魂的特殊死神。

    不过,没有镜是什么意思?意思是镜原本的命运也是要成为断罪之镰吗?

    不对,现在想这件事也没意义。

    我发出迫使心产生紧张感的声音说:

    “心,镜说过,她希望你成为懂得温柔或痛楚的死神。”

    “恭也哥……”

    心咬着嘴唇低头后转身背对我,颤抖的肩膀也安静下来。

    “既然你是……那个,镜的从者的话,尊重现在的镜的意志不是比较好吗?”

    镜的话透过我,不知道听在她心里是怎样呢?

    我默默地观察心一段时间。

    “……镜姊姊她……”

    心发出比平常更低沉的声调开始说了:

    “镜姊姊她……变了一个人……”

    心的背透露的气息,让身体自然绷紧。

    “她彻底忘了KYOU’这个名字的意义。很奇怪对吧,明明是死神却违抗名字……不过那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我的本能感觉到哪里不妙。

    我是不是有很大的误解?

    “白伤’为镜姊姊刻下死神失格的烙印。”

    追根究柢说起来,心的目的是什么?让克已的灵魂跟小桃交换?可是那件事她很干脆地就作罢了。

    也就是说,换魂实验对心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那么她真正的目的是?

    “那个可恶的白伤’,害镜姊姊断送了KYOU’的前途。”

    心至今的行动、言行、对我的视线。

    我命在旦夕——脚步声’逼近的理由是?

    “听我说,恭也哥……我认为我既然继承了青砥’之名,就有必要让赫刃’恢复原本的样子。”

    到这时,我重新体认到自己的立场有多危险。

    心转了一圈脖子,浮现了甚至教人感觉到不吉利的微笑看我。

    小小死神仿佛失去生气的眼神映着我的身影,让人联想到尖锐冰块的视线束缚我的心。

    “体内寄宿着镜姊姊灵魂碎片的人类——笹仓恭也。”

    震慑住我的黑眼珠瞬间变成金色,黑斗篷无声地出现覆盖心的身体。

    然后她扬起右手,死神镰刀·卡里古拉在那只手中具现化。

    “只要你死掉,镜姊姊的灵魂就会解放,回到镜姊姊身上,你不这么认为吗?”

    指着我的电锯跟以前看到时比起来,刀刃部分稍微泛红。

    这就是能够物理性干涉人类的特殊死神镰刀——断罪之镰吗?

    刀刃的形状固然不同,但那把凶器散发的冰冷气息,正是我遇到镜之前对死神’的印象。

    前来收割灵魂的死亡使者,教人畏惧的脚步声。

    “心!不行!”

    黑峰凛然的声音,将快要被心发出的气氛吞没的我拉回现实。

    但是,心对黑峰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挂着令人战栗的浅笑看着我。

    “命姊立了大功,因为她失手放过了寿命已尽的人类灵魂。”

    心所说的人类灵魂,大概是那个公车劫持犯。可是,立了大功是怎么回事?

    我忽然想起安冈说的公车劫持犯的事。

    对了,公车劫持犯是在医院被杀的。

    死因据说是被锐器砍杀,意思也就是身上有被砍的外伤。但是死神镰刀不能伤人,这点镜的刀已经让我充分了解。

    但是……

    “托她的福,我才能够染红卡里古拉。”

    小小死神在面前满意地微笑,我按住左脸颊。

    不久前在保健室,被她的电锯划到受伤的部位。

    对……心的电锯……可以伤人……我知道那件事。

    “果然是你……吗?是你把公车劫持犯……用那把死神镰刀杀掉的吗?”

    我讨厌自已说出这种话,但是总觉得,要是她肯否定我的话就还有希望。

    听到我含着怯意的声音,心吃吃地笑。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用恭也哥染红的。你想想嘛,这样还能解放镜姊姊的灵魂,不是一举两得吗?可是无法如愿。因为,镜姊姊总是在恭也哥身边保护恭也哥。所以,我就心怀感激地利用命姊的失误了。”

    这么说的同时,心轻轻地摇晃电锯,红色小刀刃便发出有如悲鸣的“咕啦啦啦”声开始旋转。

    给小孩子拿实在很不搭调的大型凶器。但是心单手拿着那把电锯,仿佛感觉不到重量地摆出架式。

    然后,将高速旋转的尖端对着我。

    “啊,为了命姊的名誉,有件事先跟你说清楚,收割失败的理由是你喔。因为当时恭也哥你在那个地方,导致命姊的心动摇了。这个人好像也多少在意御柱克己。”

    心一脸有如以朋友为豪般的表情说道。

    “不过我真的吓了一跳,命姊居然说要重新收割那个劫持公车的男人。要是她那么做,就不能染红我的卡里古拉。所以,我就像这样把她关起来了。”

    没有恶意的纯真笑容——不对,她大概真的不认为自己有错。

    心愉悦地摇晃发出尖锐声响的电锯,正眼盯着我看。

    “好了,恭也哥。”

    然后,有如早上打招呼般一派轻松地说了。

    “为了镜姊姊,请你去死。”

    她始终面带笑容,但是那张笑容有些病态。

    “不行,心!不可以伤害笹仓同学!”

    黑峰再度从我背后伸出援手。只见心消去脸上的笑意,朝黑峰投以扫兴的视线。

    “断罪之镰是调整灵魂循环的最终执行者!多余的行为会破坏均衡,最重要的是,那股力量,绝对不可以用在寿命未尽的人类身上!”

    “你在说什么?镜姊姊恢复成赫刃’对死神界来说是需要的吧?况且,恭也哥本来就是寿命已尽、接近死亡’的存在。就连世界也希望他死,所以没有问题。”

    心嗤之以鼻地反驳黑峰的话以后,视线又转回我身上。

    “抵抗只会平白痛更久,我并没有很想折磨你。”

    她所定义的温柔究竟是依照哪种基准?她的话让人完全不能松一口气。

    心这家伙……是认真的吗……?应该是认真的吧……那可不是能够开玩笑的眼神。

    不如说,就算她现在表示“刚才的话都是骗人的”,我也只会当成是引诱我大意的圈套。

    心在木地板上缓缓地滑动脚步,无声地朝我靠近了一步。

    “笹仓同学!快逃!”

    黑峰扯得锁链发出铿锵的声响,这么大叫。

    这一喊应该是担心我的安全,却让我一瞬间分心。

    而那对我来说虽然是一下下,却是注意力从心身上转开的瞬间。

    心无声地滑过地板——不对,是腾空飞行逼近我。

    小小的金色眼睛染上狂喜。

    “——唔!”

    冲着我而来的杀意让我呼吸困难。

    我故意屈膝,利用重力整个人摔向地板翻滚。

    心手里的电锯留下红色轨迹,扫过刚刚我脖子的位置。

    然后心顺势转身,将电锯高举在头上,朝我的头顶笔直挥下。

    “可恶啊!”

    凶刃逼近。我往地板重重一拍,利用反作用力往左滚。

    嘎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木地板在我耳边一边喷出碎木屑一边裂开。

    空气的振动剌激鼓膜,全身的骨头为之颤抖。

    “请你不要避开啦。手被砍到会很痛喔?”

    心一脸不满地对我放话。

    那模样,简直就像恶作剧失败的小孩子在闹脾气。

    “你……是认真的吗?”

    “那当然,我从刚才不是就那样说了吗?”

    心若无其事地拔起深深没入地板的电锯,对着我的额头。

    “恭也哥一死,恭也哥体内的镜姊姊的灵魂就会解放,肯定是那样没错。”

    “你说肯定……居然没有确切证据吗?”

    开什么玩笑!这家伙凭臆测就要我的命吗?

    “心!就算是断罪之镰,也不能夺取不在名单上的人命!要是那么做,你的立场也难保!”

    黑峰拚了命大喊。

    心依然将电锯对着我,就这么看黑峰,接着皱起眉头。

    然后心大概是有了什么想法,咬紧牙齿瞥了我一眼,让电锯的刀刃停止旋转。

    ……刚刚的话说服她了……?

    我依然绷紧神经,观察心的样子。

    只见小小死神大叹一口气,走向黑峰。

    然后下一瞬间——

    铿!

    用电锯的导板部分殴打黑峰的头。

    黑峰不吭一声,直接倒地。

    “啰唆!没有镜姊姊的断罪之镰才不是我的归属。”

    “呜……唔……要是……做了这种事……镜对你……”

    “会生气吧。不过没问题,她马上就会感谢我了。只要恢复成本来的赫刃’,镜姐姐就会夸奖我做的事。”

    心眉飞色舞地看着什么呢?

    世界上最无法沟通的对象,就是深信自己代表正义的人——现在这个情况就正是这样吧。

    但是——

    “你……错……了……”

    侧头部流血的黑峰依然倒在地上,抬起脸面向心断断续续地说了。

    “镜她……不会夸奖那种事……因为现在的镜和笹仓同学……相遇了……因为,她已经知道对自己而言,什么是重要的……”

    心发出类似惨叫的呐喊,同时电锯的刀刃又开始旋转。

    “你要是再开口我就先杀你!反正白夜’是死神之耻!就算变成下一个命,也不会有人困扰?”

    红色的刀刃抵着黑峰的鼻尖,她却紧盯着心不放。

    刀刃旋转刮起的风,吹得黑峰的头发随之摇曳。

    有一瞬间,黑峰看了我。

    好像有话要告诉我一样,然后嘴巴稍微动了一下。

    虽然没出声,但她对我挤出话语。

    趁·现·在!

    黑峰……为了让我逃走,故意激怒心,要她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

    “心,我再说一次。镜她……不希望这种事。”

    黑峰就像在开导心一样,宁静但明确而坚定地说了。

    心看黑峰的眼神改变。眼皮稍微垂下,金色眼眸冰冷至极。

    充满某种绝望的虚脱。

    “……我明白了,你可以不用说话了。”

    她低声这么说完,扬起电锯。

    握住握把的手虽然没使力,但那并不代表她没有杀意。

    这显示她对黑峰的命没有兴趣……对,就好像小孩子毫无恶意、只是漠不关心地夺走虫子的性命那样,非常自然的行为。

    ……在这种状态,黑峰要我逃走……?

    明知道眼前有人将要受害,却要我逃走……?

    哈!太天真了……!

    别小看凭着脊髓反射救人、伤透死神脑筋的好事者!

    “喂!小不点!”

    我大喊的同时一口气站起来,跑向心。

    然后抢在心转头前一瞬间,手心往上挥向锯柄的部份要拍掉她手上的电锯——

    挥空……

    “……咦?”

    原本我脑子的剧本是电锯从心手里弹开,刺进天空板那带。

    但是我的手竟然穿过电锯,变成只是抬起手丢人现眼而已。

    心冰冷的眼神注视我。

    “呼——”她仿佛看不过去般叹气,将电锯对着我斜砍而下。

    “要死了、了了了、了!”

    我仓皇往后翻滚,避开红色刀刃。但右肩窜过一阵辣痛,像是被细细的东西用力刮过。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电锯的刀刃似乎划到了。衣服破掉,底下的皮肤留下细细的擦伤。

    “你真笨。死神镰刀是人类碰不到的东西,有可能物理干涉的只有这个红色刀刃而已。”

    啊啊,原来是这样吗……说的也是。

    假使能够轻易摸到的话,我现在早就用镜的刀乱砍一通了。

    仔细想想这样的确说得通。

    对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我,心不发一语地挥下电锯。

    “呜哇!”

    我在地上翻滚避开那一击。

    电锯的刀刃深深剌进了刚刚我待的位置。

    但心不减手臂力道,挥电锯劈开地板。

    然后,顺势利用离心力再度扬起电锯高举头上,瞄准我的头挥下。

    面对出乎意料的连续攻击,我再度翻滚。

    电锯跟刚才一样乡开地板没有命中我,但心三度劈开地板,朝我头上猛力一斩。

    排除地板阻碍的大回旋攻击,只能持续翻滚躲避了。

    我停留过的地方接连裂开,刻上讨厌的条纹花样。

    不过这种情况不妙,绝对不妙。

    照这种持续闪避连续攻击的情节发展,最后肯定会——

    “你逃不了了。”

    ——被逼到墙边。

    我有如跟古今中外的俗套致敬一样,背对墙壁无路可逃。

    因为屁股坐在地上,没办法灵活动作。我现在是穷途鼠,眼前则是猫——这猫的牙齿也未免太过凶暴了。

    高举头上的电锯微幅撼动空气发出声响,心的金色眼睛紧盯着我不放。

    空气好沉重。仿佛就连呼吸这样自然的行动都必须集中注意力,不然就会停住。

    不过我记得这种时候,走投无路的一方都会说些老掉牙的台词……

    然后救兵就会趁这段时间——……在我冒出这个念头时,心不发一语挥下电锯!

    排除一切多余、只求结果……这才是真正有意杀人者的行动吗!

    漫画跟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尽管冒出这个念头,我的眼睛还是看着逼近的电锯。

    人类陷入绝境的瞬间,求生的强烈欲望促使感觉更加敏锐。就是事故瞬间的“那个”啦。

    在我眼里,逼近的电销有如慢动作播放。

    相对地声音消失了。仿佛耳朵深处绷住般的闭塞感挥之不去,本来明明那么聒耳的金属切割声一点也听不见。

    这大概是因为,只有眼睛捕捉到迫近眼前的死’的关系。旋转的红色小刀刃看起来也……虽然称不上停住,但呈现糊焦状态看得出形状。

    比心臓跳动一次还要短的思考时间。

    我瞬间领悟到,世界明明运行得如此缓慢,这击却无法避开。

    然后下一瞬间,黑暗轻拂我的脸颊。

    同时声音回到世界。

    叽喀喀喀喀,金属咬住某种硬物的声响剌激耳朵。

    我向眼前的黑暗道歉。

    拂过脸颊的黑暗是黑斗篷,我的死神拿刀代替盾牌,挡下心的电锯。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让两人以这种形式见面。唯一一撮白浏海随电锯刮起的风摇曳。

    金色的眼眸悲伤地凝视对峙的死神。

    但是,心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挡下她电锯的镜。

    只见镜咬住嘴唇闭上眼睛,使劲将电锯连同心整个人推开。

    心踉跄地退后几步,再度浮现不可思议的表情面向镜。

    “镜姊姊?为什么你要阻止我?”

    “……把镰刀收起来,恭也是我负责的灵魂。”

    “镜姊姊在说什么?镜姊姊可是跟保护人类的一般死神不一样的特殊死神喔。”

    心露出有如温柔地开导小孩子错误观念般的笑容,说:

    “白伤’不是问题。只要取回分给恭也哥的灵魂,就会恢复原本的黑发。这么以来,高层人士也会原谅镜姊姊。”

    镜依然充满忧伤的金眼看向地板。

    然后,镜不知道抱着什么想法,把刀收进刀鞘,慢慢地接近心。

    镜的行动让心浮现喜悦的笑容,她大概是认为镜收刀是表示无意与她争。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镜的背影。

    “心……”

    镜有如低语般呼唤仰慕自己的年幼死神的名字。

    “是。”

    心眼睛闪闪发亮地回应,但是下一瞬间——

    啪……

    屋内响起清脆的声音。

    刺耳的电锯停止转动,喀嚓的一声掉在地上。

    心一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表情看着墙壁。

    她大概想:“刚才明明还看着眼前的镜,怎么现在变成墙壁?”还不理解发生自己身上的事。

    但是她一摸自己变红的左脸颊就会发觉。

    对,她被镜打了一巴掌。

    心抚摸发烫的脸颊,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看镜。

    动手打人的镜,则是一脸仿佛眼泪随时会夺眶而出的难过表情。

    比起心的脸颊,镜的掌心……胸口一定更痛吧。

    “镜……姊姊……?为什么……?”

    “心……在人类世界生活不开心吗?”

    “……咦?”

    “到学校上课、跟大家吃饭、做蠢事……不开心吗?”

    “咦……?”

    “我知道保护寿命是我们死神的使命,我也知道断罪之镰的使命很重要,可是现在的心误解了生命的重要性。”

    “镜、镜姊姊在说什么……?我们的使命是让灵魂循环啊?”

    原本呆滞的心慌忙张开双臂对镜说。

    “促进灵魂进化以免灵魂染成单色,这就是我们死神的使命!”

    “是呀……那样是没错。可是,你不认为那种事等待天命就行了?”

    “镜……姊……姊?你……在……说什么……?要知道寿命……制定了灵魂进化的极限……就算继续留在现世,价值也不会提升。”

    “灵魂的价值是什么?我认为没有任何进化能比得上活着与他人交流。”

    听到这句话,心浮现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镜。然后有如断了线的人偶,无力地垂下张开的双手。

    镜伸出双手搭着心小小的双肩安慰她。

    “你不会想守护一同欢笑过的人吗?要是再也见不到那些人会很伤心吧?”

    看心的反应就知道,镜的话对死神来说是多么严重的对立。

    远处的黑峰也一脸惊讶地看着镜。

    简单说,镜这番话是否定以事故制定寿命——“能救多少就统统救起来就对了”的意思。

    “伤心……?不是寂寞……而是伤心?”

    心似乎不太能掌握这番话的意思,轮流呢喃着“寂寞”与“伤心”。

    ——我好像没有伤心这种感情,虽然见不到会觉得寂寞。

    这是以前黑峰葬送克己的灵魂时说过的话。当时我体会到,我们跟死神的基本价值观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当时的事,黑峰看了我一眼,随即垂下眼睛。

    镜把手从心的肩上拿开,自豪地挺直背脊。

    然后隔了一拍后——

    “既然有能力,就没理由不去保护呀。”

    她发出凛然的声音这么断言。

    这句话是对心还有黑峰说的。不对,或许是镜对所有死神的主张。

    见识到镜坚强的意志,心当场瘫坐下来。

    对心来说,这等于是被憧憬的镜投下了全然不同的价值观。心果然大受冲击吧。

    “可是KYOU’是统理断罪之镰、位居要津的特殊死神……因为镜姊姊是……KYOU……是KYOU……镜姊姊……我要在她身旁……所以,我想要匹配得上她……”

    “我不会步上那个命运,自己的事由我自己决定。而我现在的选择是保护恭也。”

    因为提到我名字的关系,心抬起头。然后,似乎失去生气的混浊眼神看我。

    那片金色之中存在着微暗,宛如内部闷烧的炭蕴藏的热。

    心喃喃自语,没有对象的低语没有任何力量。

    不久小小的肩膀开始微弱地颤抖。

    我本来以为是不是在哭,但马上就发觉不是,颤抖扩及全身。

    “嘻嘻嘻……就是那样……啊哈哈哈……就是那样没错。”

    心笑了。毫不隐藏身体深处涌上的感情,仿佛刻意要笑给众人看。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目睹那近乎发狂的模样,不知道镜是不是也感到不安,为之倒退。

    小小死神依然虚脱,无声地站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死神镰刀。

    然后扬起嘴角,朝镜投以病态的微笑。

    “为什么我一直没发觉那么简单的事情呢?镜姊姊已经不是KYOU了。”

    “咦?”

    “我不要像你这样的KYOU,现在马上就送你上路。这么一来,下一个KYOU就会诞生。”

    这么说完,心把电锯对着镜。

    “没错,下一个由我来栽培就行了。这么一来我理想的KYOU——人皆羡慕、畏惧的KYOU,配得上赫刃’之名的KYOU就会诞生了。所以,我不需要像你这样的失败品。”

    “心……”

    曾经是跟班的死神说着辛辣话语,镜浮现悲伤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小小死神。

    “镜姊姊,请你去死。”

    眼神怀着杀意的笑容,心高高扬起电锯,奋力呐喊。

    “卡里古拉!”

    只见电锯的小小刀刃开始剧烈旋转,跟以往“古拉拉”的叫声不同,而是划破空气、有如高频音波的“嗡——”鸣声。

    旋转的速度令人联想到红光的刀刃,仿佛因为呼唤名字而引发了那股力量。

    “心,拜托你住——”

    心不听完镜的话,一口气缩短距离,挥下高举的电锯。

    镜倒地翻滚避开那一刀,然后直接飘浮起身,稳住身形。

    但是,心的手并没有停住。

    就跟刚刚攻击我时一样,直接砍破地板,朝飘浮在空中的镜使出加上离心力的回旋攻击。

    红色刀刃从脚边喷发,镜在空中后空翻闪避。镜似乎看穿心的攻击模式。

    “心!你住手!”

    “少啰唆、少啰唆、少啰唆!不许用镜姊姊的样子喊我的名字!”

    见镜轻而易举地闪过紧接而来的电锯攻击,心不耐烦地大叫。

    地板、墙壁、天花板多出一道道粗暴的刻痕。

    对了,趁现在救黑峰。

    我看向房间角落被锁链绑住的黑峰。依然是一身内衣装扮的她坐着不动,关注镜和心的动我慢慢地接近黑峰以免被心发现。

    黑峰似乎发觉我的行动,对我摇摇头。意思似乎是“别管我,快逃”。

    我无视于黑峰的意志来到她旁边。

    近看才知道,绑住黑峰的锁链镶了“刀刃”,深深陷进皮肤多处。

    而且锁链末端系在墙上,限制黑峰的移动范围。这真的是名符其实的监禁……

    “呜哇,这要怎样解开?哪边有钥匙之类的吗?”

    要是我贸然行事,黑峰的身体会破皮。虽然是束缚死神的锁链,但这也做得太过火了吧。

    “不行,笹仓同学……你快逃。”

    黑峰压低音量以免心发觉。

    “等救了你以后再说。虽然现在镜好像游刃有余,但要是心拿不能动的你当人质,就不妙了吧。”

    “……没问题的,我对镜来说称不上人质……”

    黑峰说到一半,我托住她的脸颊制止她。

    “笹仓同学……?”

    黑峰似乎很惊讶地睁圆眼睛看我。

    “别说蠢话,镜绝对会救你的。”

    我正眼看着黑峰说。

    “刚才镜也说过吧。她想要保护一同欢笑过的人,要是再也见不到那些人会很伤心,那也包含你在内。对那家伙来说,不管人类或死神应该都没有分别。”

    说到这里,我赫然发觉。没错,镜那家伙想保护……

    那家伙想要保护自己重视的人,无关乎理由或理论。

    然而,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

    被几天前还一起生活、情同妹妹的死神刀刃相向……

    就连自己都被否定。

    那家伙虽然避开了心的凶刃,但每被挥一刀,内心就不知道绞割出多少伤口。

    不知道感受到多少痛楚……

    “心,该住手了。凭你的身手是摸不到我的。”

    “少啰唆!不许否定我的命运!我才不要不是KYOU的镜姊姊!”

    心边喊边重新握好电锯的握把。

    然后看这边。不对,是瞪这边。

    ——被发现了。

    小小死神想必已经发觉我想做什么,甩着黑斗篷一口气飞过来。

    手里当然是刀刃旋转的电锯,电锯宛如凶暴的爪子般袭来。

    红色刀刃的轨道,是要将我连同黑峰一并横斩的水平一直线。

    如果只有我还闪得过,但是被锁链夺去自由的黑峰就——

    “可恶!”

    身体仿佛很理所当然地擅自动起来。

    我抓住黑峰的肩膀,直接推倒她趴下。

    把只穿内衣的女生抱进怀里固然奇怪,不过那是指我身体上方没有一道寒冷风压通过的情况。

    划破空气的电锯声,不偏不倚地通过了我们的脖子刚才所在的位置。

    但是见识过好几次以后,我知道心的攻击不会一击就结束。

    只见她小小的身体顺着离心力,甩动黑斗篷旋转一圈,这次将电锯转向,高高地劈下。

    眼看刀刃逼近,身体为之紧绷。不行!这击躲不过!

    铿叽——!

    再度救了我的人,是拔刀的镜。

    她扶着刀背部分,用双手将刀当作盾脾挡住电锯。

    “唔——”

    因为加诸手腕的压力与电锯传来的振动,镜表情一沉,接着瞪我这边。

    “调什么情啊!”

    “你——……这看起来哪里像在调情了!”

    “这不是在调情吗!你为什么会抱着命!而且是内衣装扮,就连我都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还有那只手!在摸哪里!”

    “嗯啊?手?”

    “……笹、笹仓同学……胸、胸部……”

    “咦?呜哇啊啊啊!对不起!抱歉!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我抱住黑峰时,手似乎一个不小心跑到她的胸部,连同睡衣一把抓。

    我慌张地把手拿开。

    “……你要再温柔一点才行喔。”

    “下、下次我会注意。”

    “什么下次!你该不会瞒着我跟命……”

    “不是的!刚刚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是那个……啊,镜!前面!”

    趁镜分心注意这边时,心对电锯动了手脚。

    只见她扳动刀刃根部的小拉杆,被刀挡住的电锯刀刃便突然发出“啪嚓”的一声弹开。

    本来是一个圆的链条,变成一条带着长刀刃的锁链攻击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锁链缠绕镜的右手,另一侧尖端插进地板。刀刃割破皮肤陷进肉里,鲜红的血沿着锁链染开。

    镜松开手上的刀,当场蹲下。

    “镜!”

    我抱起右手被检在地板上、失去行动自由的镜。

    可是,就连这些不起眼的小动作,都让陷进肉里的链条侵袭镜的痛觉,痛得她皱起脸。

    这锁链的刀刃……仔细看跟束缚黑峰的东西是一样的……

    “唔……心……你居然用这种东西把人绑起来吗……”

    这种作法实在太过分,怒意沸腾涌上。

    心冷眼睥睨我后,举起左手。只见那只手上又出现锁链。

    那是电锯的替换链条。

    “……一群天真的人。”

    心一副受不了的口气,为电锯装上新的刀刃。

    “该说是没有危机意识吗……真是让人不愉快……”

    心再度让新的刀刃旋转。

    “嗡————”的高频音波又在房间里面传开。

    不妙……镜和黑峰……两人都无法离开原地。

    心充满杀意的金色眼眸映着我们三人,她想必一刀就能将我们一次收拾掉。

    “唔……啊,恭也,快逃……”

    痛得额头冒汗的镜说了。

    “别说傻话,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抱住镜肩膀的手使力。尽管故作坚强,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忽然间,我看向镜掉在地上的刀。只要用那个……就能跟心战斗……?

    战斗……?我?用刀?

    砍心吗?……我吗?

    不对,不许想!除了砍人以外,刀还有其他用途,可以代替盾牌抵挡电锯。

    心似乎也发觉我的视线,眯起眼睛。

    我趁在刀还没被踢到远处前把手伸向刀。

    但是我的手却无法握住刀柄。明明就在那里,却像立体投影一样穿过去抓不着。

    “唔……为什么……”

    虽然试过好几次,但手心就是等不到坚硬的触感。

    “恭也哥,你在做跟刚才一样的事。”

    心有如嘲笑的声音让我想起来。对啊,要弹开心的电锯时不也穿透了吗?

    ——死神镰刀只有死神碰得到。

    “真是无谓的垂死挣扎。”

    心这么放话,拿电锯的右手往旁边张开。

    宛如乌鸦用翅膀威吓对方的架式。

    “心……!”

    镜眼神哀伤,呼喊心的名字,可是心丝毫不理会的样子。

    只是一直冷眼看着我们。

    “永别了。”

    “等、等一下!”

    心要动手的瞬间,我高声大喊。

    不知道是不是因此错失时机,心的肩膀抖了一下,整个人停住。

    “什么事?都到了这时候还求饶吗?”

    “不是啦……虽然要是能得救当然再好不过……你想想看嘛,镜和黑峰本来就跟你的目的没关系吧。”

    “你在说什么?”

    心一脸狐疑地看我。

    “我是说,你的目的是我的命吧。只要我死掉,或许就能够解放镜的灵魂,对吧?”

    “既然这样,你就将就一下,杀我一个就好。镜和黑峰就算杀了也没意义吧?”

    “你、你在说什么呀!”

    这时大喊的人是镜。她在我怀里,一脸真的发怒的表情。

    “怎么可以只有你牺牲!我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你!可是怎么却是我被你保护!”

    “有什么办法。因为我是男人,这种时候跟死神没有关系。”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

    原本应该很生气的镜,突然浮现哀伤的神色,看我的眼神好像随时会哭出来。

    我把手放在镜的头上。

    “我也想保护重要的人啊!”

    这么说完,我把视线转回心身上。

    默默地听完我们短暂对话的小小死神浮现笑容说。

    “虽然这个提议很好,但我拒绝。”

    “什么!”

    出乎预料的回答,让我为之动摇。

    “刚才也说过,我已经不要现在的镜姊姊。迎接下一个KYOU’比较万无一失。所以我要请你们两位受死。”

    ——狂热。

    对心来说KYOU’就这么无可比拟吗?不管怎样都无法消弭价值观的鸿沟吗?

    我怀里的镜低下头,眼神充满哀伤。

    心有如嘲笑般朝镜投以灰暗的浅笑,重新握紧电锯的握把。

    “永别了。”

    完全没有恶意的声音。仿佛放学回家跟朋友说再见般,吐出了这样轻松的道别以后,死神动了。

    这刹那,镜不管链锯条会陷进手臂,使出全力用肩膀撞开我。

    “唔!唔……!镜!”

    冷不防被推开的我就这么摔到心的电锯轨道外。

    “恭也!快逃!算我拜托你!”

    趴在地上的我背后传来镜悲痛的声音。我慌忙爬起来回头一看,眼前是热泪盈眶的镜。

    心的死神镰刀留下红光的轨迹逼近她。

    心脏敲打身体深处。

    世界再次缓慢地运行。只有思考超前,时间的流动变得黏稠缠绕全身。

    仿佛眼前的影像、耳边的声音、身体的感觉全部随时都会停止般缓慢……但确实地运行。

    我的嘴喊了些什么。

    可是,那句话甚至传不到自己的耳朵。

    只有——镜面向我的笑容……闭上眼而滴落的泪水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为了掩护镜,黑峰盖住镜。可是,面对那种凶器,人体能抵挡多少力道?

    超前的思考在脑子里描绘出接下来将发生的景象。

    有如切豆腐般,轻易割开地板或墙壁的电锯将两人的身体切成两半——最坏的想像。

    可恶!是怎样!这副身体是怎样!

    明明看得见、明明感觉得到,为什么只有身体反应不过来!

    动啊!既然看得见,应该动得了吧!既然是我的身体,就乖乖听话啊!

    眼睛发热。

    就像是要恫吓无力的自己般从眼睛深处涌出泪水,眼睛仿佛烧起来般发热。

    只有左眼——很热。

    “——!镜————!”

    这次的呐喊传到我的耳朵了。

    我奋力跺地,跳向镜和黑峰。

    在慢动作播放的世界中,感觉就好像只有自己进入截然不同的时间流。

    如果时间有物理概念,那么感觉就像是破坏了那个概念。

    我瞬间移动到心前面,便以自然的动作朝地板伸手。

    然后抓住仍然掉在那里的村正宗,挡下心的电锯。

    铿叽————!

    两把死神镰刀互咬,发出刺痛耳朵的鸣声。左眼紧紧眯起提防四溅的火花。

    同时,原本慢动作的世界恢复正常。

    “怎么会……恭也哥为什么拿得起镜姊姊的刀……?”

    心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全身颤抖。

    “恭也……?”

    “——世仓同学……”

    我后面的两人也一样。

    因为,我这个人类拿起了只有死神碰得到的死神镰刀。

    原因不明。我只是一心想救镜,不加思索就贸然行动了而已。

    可是我手里有刀,手心是坚硬的鲨皮制刀柄的触感。

    “唔~~~!.”

    面对突发状况,心抽回电锯,畏惧地跳向后方。

    终于摆脱火花。话虽如此,持续近距离承受火花的左眼眼皮或许已经轻微烫伤。

    不管是眼皮表面或背面都阵阵剌痛。

    心重新握好电锯,调整呼吸以保持平静。

    “恭也哥……你到底做了什么……?”

    “天、天知道。老实说我也不清楚。”

    我摆动手臂,轻轻地晃动摆脱电锯振动的刀。虽然手心愈来愈麻,倒是不影响握刀。

    不过话说回来,这把刀是怎么回事?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甚至就像是长年陪伴自己的手一样,就连刀尖都跟感觉连接在一起。

    虽然没有根据,但总觉得,就算要我只用刀尖斩断一粒米都办得到。

    我掩护背后被锁链拴住的两名死神,面向心。

    然后缓缓地睁开左眼,要盯紧心的反应。

    那瞬间,心睁大眼睛倒抽一口气了,小小的身体开始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那是……”

    见我歪头不解,心咬紧臼齿,既像畏惧又像愤怒地大叫了:

    “为什么恭也哥的眼睛是死神的眼睛?”

    颤抖的指尖对着我,激动得呼吸急促起来。

    她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眼睛?我的眼睛又怎样了?是引诱我大意的圈套吗?

    不对,如果是故弄玄虚,心的样子也未免太夸张了。

    尽管怀疑,我还是转头看后面的镜和黑峰。

    “咦?为、为什么?”

    “笹仓同学……!?你的眼睛……”

    两人的反应都跟心一样。

    “是、是怎样?我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恭也,你、你的左眼……变成金色了。”

    “……嘎?”

    听了镜的话,我发出可笑的惊呼。

    左眼变成金色?金色是指死神死神化时的金眼吗?

    我环视房间寻找可以照脸的东西。忽然间我想起手里的刀,于是把刀身拿到眼前。

    质感滑润的铁色无法像镜子那样清楚照出我的脸。

    不过,倒是模糊地映着眼睛。那跟自己眼睛的印象不一样。

    右眼明明很普通,左眼却散发金色光辉。那是跟镜、黑峰及心一样的眼睛。

    “这……这……是什么啊?”

    这次换我大叫了。之前就觉得只有左眼特别热,真是作梦也没想到居然变成这样。

    我想,在我能碰到本来应该碰不到的镜的刀时,就已经有哪里不对劲了。

    如果是多亏这只金色眼睛才能够拿起死神镰刀,那么就说得通……屁啦!

    那,不然是怎样?我是死神吗?

    不对!我是人类!我是笹仓恭也!

    尽管自问自答让人焦急,手因此使力,刀柄的触感更加真实。

    我难掩不安,看着镜向她求助。

    但镜面对这个状况也同样困惑,对我摇摇头。

    胸口起伏波动、脑袋深处麻痹,我到底是什么?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间,心发出叫声扑过来。

    她双手握住先前都是单手操作的电锯,加诸全身体重,高高地朝我挥下。

    “恭也!快躲开!”

    说什么蠢话!要是我躲开,电锯不就会剖开你们的头了!

    我把牙一咬,握刀的手使力。

    ——会用吗?刀这种东西我可没挥过喔!顶多只有用伞玩过武打游戏而已。

    可是……拿起来却顺手到恶心的地步。

    我挥刀击向逼近的电锯。刀碰到旋转的刀刃,火花一闪即逝。

    那瞬间,手擅自动起来。

    我不正面接下冲击,转动手腕化解威力推开电锯,与此同时,心也整个人失去平衡。

    电锯深深地插进地板,心毫无防备的背就暴露在眼前。

    左眼深处的热意猛然脉动,胸口深处又起伏波动,脑袋深处麻痹。

    接着某个念头灌进头脑深处。

    ——杀。

    那是以往心中不曾有过的感情。

    无比浊黑、却也如此纯粹,没有抵抗的余地。

    所有意识集中在眼前心的背。

    看得见,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透过左眼在脑内创造。

    这具幼小的身体将会四分五裂,喷出鲜红的血液四处飞散。

    有如花朵零落、有如薄冰碎裂、有如虫子压扁。

    这是当然的,因为她对我伸出爪牙。

    因为她对我拔刀相向。

    区区青砥’,居然违逆我。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

    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

    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灿烂地!

    ——凋落吧!

    ——散落吧!

    ——染成一片猩红!

    拨开了电锯的刀尖,就这么描绘出漂亮的弧线移至我的头顶。

    然后,我对准眼前的小小背影挥下。

    “——不对!”

    我大喊一声打断涌上的感情,用力殴打擅自动起来的右肩。

    刀的轨道趋缓,心趁机扭身。

    但是,刀尖切开心的侧腹部。

    “啊!呜啊啊啊啊啊!”

    她往地板倒下翻滚,跟我拉开距离。

    心通过的地板粗暴地涂上鲜血。

    她单膝跪地,按住右侧腹喘气,朝我投以畏惧的眼神。

    同时我也以畏惧的眼神看自己的手。

    我刚刚做了什么……我……要砍心……要砍人……?

    怎么可能……

    但是心的伤的确是我刚刚弄出来的。那是我亲眼目睹,毋庸置疑的事实。

    然而,传进手中的触感却是这么地微不足道,不带来任何伤了人的真实感觉。

    相信就算把人砍成两半,手也一定感觉不到多少冲击。

    是这样吗?生命是这么地轻如鸿毛吗?

    “呜……啊……”

    手里的东西之恐怖,让我的身体为之发抖。

    然后手却放不开,刀就好像黏在手心一样牢不可分。

    “哈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突然尖锐地大笑。

    只见她摇晃地站起来,按住侧腹部沾满血的手抬起来指着我。

    然后,再次浮现那近乎发狂的浅笑看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在那里!就在那里呀!原来在那种地方!赫刃’的灵魂在恭也哥体内!”

    “你、你在说什么……?”

    “有道理,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能够用死神链刀。原来是把自己的灵魂分给恭也哥时,连赫刃’的部分也给了。”

    心忍不住笑意,肩膀为之颤抖。

    “难怪镜姊姊会变奇怪。”

    心笑了一阵子,吐出满足的叹息后,摇摇晃晃地退后,背靠墙。

    我不知道那刀砍得多深,只知道从侧腹部涌出的血沿身体流下,将心的右脚染成鲜红。

    “我确定了。恭也哥,除非杀了你解放赫刃’的灵魂,不然镜姊姊就不会回来。不对,只要你还活着,下一个KYOU就算诞生也依然不完整。”

    说到这里,心让电锯烟消云散。

    同时,拘束镜和黑峰的锁链也仿佛溶入空气般消失。

    心无意再斗下去——是这个意思吗?

    “恭也哥,今天我就先撤退。依这个伤势,我实在不认为打得赢。然后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你。”

    面对心纯粹的杀意,我的喉咙哽住了。

    我虽然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化为言语。

    心挑起嘴角浮现浅笑后,就这么倒退没入墙壁。

    “……唔,等一下!”

    宛如在嘲笑我终于发出声音一样,心的身影融入墙壁消失不见了。

    房间被寂静包围。

    忽然间,坚硬的触感从手中消失。刀真的就是“穿透”手指,掉在地板上。

    左眼感受到的火热脉动也消失了。

    我环视四周,墙壁及天花板到处都刻下严重裂伤。

    在远处,小桃仍昏睡不醒。

    镜瘫坐不动,右手有几个锁链刀刃戳出的小伤口。黑峰的身体也有同样的伤。

    然后地板——心的血迹映入眼帘……

    这不是梦……是现实发生的事……

    我……伤了人……

    我砍了——心。

    “啊……唔……鸣啊……”

    握过刀的右手发抖。就算左手使劲握紧右手,握到手腕都快折断了,还是无法停止颤抖。

    不久颤抖散播到全身,我当场跪下双脚。

    “恭也!”

    镜过来抱住我。

    “镜……我、我……砍了心……那家伙流了好多血……”

    “什么都别想,你救了我们,这样就够了。”

    镜使劲、用力地抱紧我,要抑制我的颤抖。

    “我……是什么……?是死神吗……?我体内到底有什么.……?”

    刚才,我以外的某种东西一时活了过来,那样东西打算杀了心。

    某种浊黑、炙热、烧得赤红的感情缠住我的意志。

    “对不起……我不晓得……可是,或许是我害的。因为我救了你……”

    我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变得像是在责怪镜。

    “不、不是的!你救了我!所以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我握住她抱着我的手,这么告诉她。

    “可是……因为我把我的灵魂分给你……”

    镜虚弱地小声说。

    “不是的,这种事是第一次听到。”

    这时黑峰以沉着的声音说了。

    尽管全身只穿内衣,黑峰却毫不遮掩,露出担心的表情看我们。

    “以往也曾有死神用白伤’延长人类的寿命。可是,不曾听过死神力量因此转移到人类身上喔。”

    这么说的黑峰,眼神充满忧虑。

    就好像看着别的东西般的眼神。

    “可是……或许赫刃’就是那么特别的死神也说不定……”

    我想起心说过“可是KYOU’是统理断罪之镰、位居要津的特殊死神”这句话。

    对死神来说,名字’就像命运。

    死神与名字一同诞生,名字各有各的意义、各有各的使命,步上各自的道路。

    镜背负的命运,或许比镜本人想的还要重大……

    “话说回来,谢谢你们两个救了我。”

    黑峰就像是要缓和场面气氛一样微笑说完后,眼睛变成金色死神化。

    然后披上具现化的斗篷遮住只穿内衣的身体。

    “那,我们学校见。”

    这么说完,黑峰就飘上空中,穿过窗户离开了。

    一大早就这么累,真是名符其实的身心俱疲。不过,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

    “我们也回去吧?”

    “嗯。”

    我和镜手牵手站起来,走向还没清醒的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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