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宝贝请回家

    说归说,但我怎么能让凉月穿着围裙外出?

    所以凉月换下女仆装,穿上有着醒目大蝴蝶结的上衣和高雅的长裙。不知何故,凉月似乎不怎么乐意换上这套便服。

    「你不觉得穿女仆装外出比较新鲜吗?」

    「……别这样,要是被人看到,不知道又会误会些什么。」

    傍晚时分带着女仆在街上阔步的男人,根本是变态嘛!就算有人报警也不足为奇。

    「怕什么?被人看见时,只要说清楚就好啦。」

    「说清楚?」

    「你就说:『有什么问题吗?我只是带着穿了衣服的狗出来散步而已。』」

    「变态,这根本是超级变态!」

    「我则要在一旁大叫:『救救我!他威胁我!如果我敢反抗,我的家人就没命了!』」

    「叛徒!你只顾着自己脱身啊!」

    「这就叫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

    「我话说在前头,这个比喻一点也不巧妙!」

    「嗷!」

    「不要真的咬啦~~~~~~」

    而且她咬的是耳朵。

    我上气不接下气。呿!没想到我的身体居然耐不住这点小小的吐槽。我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光是走路就感到吃力。

    「……哎,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我望着几无街灯的笔直道路。

    这里是堤防。

    这座城市里有条大河纵贯其中,我们现在正走在河岸的堤防上。

    我和凉月已经在堤防的柏油步道上走了十分钟左右。

    既然要找大叔,应该去凉月家,但凉月家不是往这个方向啊。而且堤防夹在河川与马路之间,车辆发出的噪音吵得我们连话都不能好好说。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别说这个,你没被昴发现吧?」

    「别担心。我特地从房间的窗户偷跑出来,她不会那么快就发现。」

    好久没有跳房间的窗户了。顺道一提。我本来想潇洒着地,没想到却发生失误。看来我的身体状况不佳。

    「那就好。昴要是知道你偷溜出来。铁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候搞不好会把你囚禁在房里。」

    呜哇!这个女人居然边说边笑,该不会想试试囚禁别人的滋味吧?她这个人有虐待倾向,搞不好真的这么想。

    「话说回来,为什么需要我帮忙?吵架的是近卫和大叔啊!」

    「……」

    听了我的问题,凉月略为尴尬地别开视线。

    「当然要你帮忙。因为他们两个吵架的原因就是你。」

    「啊?」

    什么意思?父女吵架的理由是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事?

    「上个月在游乐园,流不是把你打得鼻青脸肿吗?」

    「我还记得,大叔装成绑匪和我打架……慢着!该不会……」

    「对,就是为了这件事。自从发生这件事以来,昴和流就一直处于冷战状态,这回是冷战超过界限,演变成父女吵架。换句话说,这个黄金周里发生的事,全都是延续自四月的事件。」

    「……」

    喂喂喂,别闹了。

    拜托,已经过好几个礼拜了耶!

    我的伤势早已痊癒,对那个大叔的恨意也几乎消失。

    可是,那家伙居然还在为我的事情和她爸爸吵架?

    「情况真的很惨烈。昴和流两个人都很顽固,父女吵起架来简直和战争差不乡。」

    「战争……」

    「没错,宛若暴风雨一般,害周遭全遭受池鱼之殃的大战争。」

    凉月说着,叹了一口沉重的气。

    「我做梦也没想到,父女吵架居然会演变为波及整个凉月家的扔派大赛。」

    为什么是扔派大赛?

    这场父女吵架也太缺乏紧张感了吧,

    「对,活像地狱一样。没想到扔派居然能扔到宅邸半毁……」

    「我觉得你好像挺开心的耶。」

    那是哪门子的扔派大赛?我还真有点想参加看看。

    在学院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被打成那样,我想昴一定大受打击。我原本没打算弄成那样,火上加油的流也有不对的地方……

    唔,难得凉月会露出这种困扰的表情。她是绑架计画的发起人,或许也略感到愧疚吧?

    好……既然这样,得赶快去说服大叔,让他们两个人和好,父女吵架的理由是我,我也觉得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一定要过个尽情堕落的黄金周。

    就像出现意想不到的逆转满贯全垒打。

    红羽再怎么狠,也不至于对病人下毒手。剩下的日数已经不多,要夺回属于我一个人的黄金周,或许这是最初且最后的机会。

    「到了,流应该在这里。」

    「好,打铁趁热——」

    慢着……

    喂,他真的在这里吗?

    我们来到的地方是——桥。

    我忘记名字是什么,那是座横跨河川两端、长约五十公尺的大桥。我看了一下,附近似乎没有民家。

    「在这边。」

    咦?这边?

    可是那边是桥下耶!这种地方哪能住人?

    昏暗的桥下,角落有个立得颇不自然的瓦楞纸板。

    里头有个抱膝而坐的人影……

    「——呃!」

    看见那道人影的瞬间,我忍不住叫出声。

    修长的身材,黑色的背心,笔挺的长裤,和近卫同款式却显得有点破烂的管家服,紊乱的黑发加银框眼镜,下巴还长了一点胡渣。

    「……奏小姐?」

    熟悉的嘶哑嗓音传来。

    那个人影见到我身旁的凉月奏便站起身。

    没错,那是近卫流。

    在桥下裹着肮脏纸板的人,正是近卫的父亲。

    ♀×♂

    「哼!我还在想怎么会有个脏兮兮的四眼田鸡跑来这里,原来是上次那个臭小子!」

    大叔一看见我便露骨地弹一下舌头。

    现在的你没资格说我脏兮兮——我很想反唇相讥,不过现在不是要嘴皮子的时候。

    「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近卫流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和上回见面时相差十万八千里。之前明明是衣冠楚楚,标准的管家形象啊!

    「没什么,只是想体验一下平民的生活。两天前我就开始在这里过起野外生活。」

    「少骗人,再说只有极少数的平民过这种生活……」

    ……咦?

    两天前……不就是近卫被赶出凉月家宅邸的那一天吗?

    莫非这个大叔也和近卫一样……

    「流必须为了父女吵架的事情负起责任,所以也被赶出宅邸。他们两人闹得很大。惹恼了我爸爸。」

    凉月若无其事地说明。

    这家伙的爸爸就是凉月家的当家嘛!看来他做出公平的判决,各打五十大板。

    「不过,我觉得我爸爸恼怒的成分比较少,看好戏的成分居多。」

    「你爸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我记得这个大叔是凉月她爸的管家。如果凉月她爸只是为了看好戏就把自己的管家赶出家门,那可真是相当特异。

    「不过我爸爸也说过,只要流和昴和好,两人随时可以回来。但他们俩却赌气避不见面,所以我才伤脑筋啊!」

    「没想到你还挺辛苦的。」

    换成是我,才不想被扯进这种没营养的父女吵架中。不,我已经被扯进去了。早知道就先保个灾难险。

    「哦?原来你也具备常人的情感。懂得体会大小姐的辛苦?那你赶快去死吧!我的家庭会崩坏.都是你造成的!」

    「别说得这么难听行不行?」

    「我说的是事实。最近昴不但不肯叫我『爸比』,而且我一向她索讨早安吻,她就立刻扔平底锅过来,这些铁定都是你造成的!」

    「根本是你对待女儿的方式有问题!」

    早在我出现之前,你们父女之间就已经出现裂痕了吧?我是不想介入别人的家庭问题,不过奉劝你一句,黏得太紧只会惹人嫌而已。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教育方针有错?」

    「所以才会被扔平底锅啊。」

    「哼!那是我们家的沟通方式。」

    「好恶劣的父女关系。」

    不过。我笑不出来。毕竟在我家,飞来的不是平底锅,而是人。

    「哈!你懂什么?能够吵架还算是好,最痛苦的是被她无视。」

    「……」

    「自从上个月的事件以来,不管我说什么,昴都不理我。呜呜,她本来是那么乖巧……没想到居然变得这么叛逆……」

    大叔哭哭啼啼地拭泪说道。

    不行,这家伙已经病入膏肓。我真怕他一时想不开就跑去剃度出家。

    这个大叔溺爱女儿的程度真是非同小可。

    仔细一想,大叔没向他的主人报告我已经知道近卫的秘密。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一定是和凉月一样,为了包庇近卫。疼女儿不是坏事,不过……

    「你们快点和好吧!你也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啊!还是你想去儿童咨询所找人咨询?」

    「呜……可、可是……」

    「别担心,我把事件的被害人次郎带来,就是为了帮助你们和好。只要身为被害人的次郎原谅你这个加害人,昴就会消气了。」

    哦。原来如此。

    凉月是要我帮这个忙啊!

    「呜……我是很想和昴和好……可是要我向这个臭小子低头……」

    「……没办法啊。我也不想原谅你。不过为了让近卫离开我家。只好帮这个忙。」

    没错,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让近卫离开我家,回去凉月家的宅邸。

    再继续受她照顾,我真的会被送去医院。

    我得在沦落到这种地步之前说服大叔……

    「——慢着,臭小子。」

    突然,大叔说话的声调变了。

    「你说要让昴离开你家是什么意思?昴、昴——我的女儿在你家吗?」

    「……啊!」

    完了。

    大叔打从两天前就在这里,代表他不知道近卫如今人在何方,凉月应该也没告诉他。这个溺爱女儿的笨蛋老爸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外宿在男人家里,不知会采取什么行动。

    「你、你这个臭小子~~~~~~~」

    果不其然。大叔以媲美嗜血野兽的敏捷身手朝我袭来。

    「王、王王王八蛋,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啊!」

    「哇,白痴,住手!我什么都没做!」

    「少骗人!那么可爱的女孩摆在眼前却什么都没做?天底下哪有这种胆小鬼!」

    「对不起,我就是个胆小鬼!」

    我试图抓住大叔逼近的手,但我的反应慢一拍。

    大叔的手指已经伸向我的脖子。

    「我要杀死你,染指我女儿的野兽,我要杀你一亿两千万次!」

    呃!天啊!这个大叔是认真的,他真的想勒死我。

    「!」

    大叔修长的手指使上了劲。

    可恶……

    平时的我或许能够反抗,但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难以自保。

    我的意识逐渐远去。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被勒死!

    「放开次郎!」

    一个女低音响彻四周。

    同一时间,我的身体突然变轻。

    一记媲美假面骑士踢的飞踢袭来,瞬间把骑在我身上的大叔踹得老远。

    「你没受伤吧?」

    黑白交织的管家服。

    望着我的清澈眼眸。

    ——近卫昴。

    没错,我家的管家登场了。

    「近、近卫,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面咳嗽一面反问。就算她发现我不在房里,也不可能这么快赶来这里吧?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所以事先更改你手机里的GPS设定。不管你去哪里,GPS都会把你的所在位置传送到我的手机里。」

    近卫断然说道.隔着夹克抓住我的手臂。

    「回去吧!你待在这种地方会发烧得更厉害。」

    「慢、慢着,近卫!」

    我一面被她拉着往前走。一面叫道。现在还不能回去。此刻是他们父女和好的最后机会,我得坚持下去。

    「啰唆!不要对我提出意见!」

    「!」

    糟糕!

    看来我偷溜出来,令她很火大。

    「你为什么偷偷跑出来!你知不知道自己是病人啊!」

    近卫一面斥责我。一面拉着我前进。

    我想反抗.但身体使不上力。

    结果,一下子就被她从桥下拉到堤防上的步道。

    「慢着,昴!」

    一个嘶哑的嗓音从身后紧追而来。

    回头一看,大叔正气喘吁吁地爬上堤防。

    莫非大叔打算赶在最后一刻说服近卫?

    「……好,」

    拜托你了,大叔。

    一切全落在你的双肩上,好好对女儿展现你身为父亲的威严吧,

    「——我讨厌你。」

    然而,近卫却以清朗的声音如此喃喃说道。

    接着她又用力吸了满满的一口气,大叫:

    「我最讨厌爸爸!」

    轰!

    大叔犹如五雷轰顶一般,浑身僵硬,并以这种姿势滚下堤防。

    好弱……

    拜托你加油一点嘛,大叔……

    「走吧,次郎。」

    近卫又拉着我前进。

    可恶……事到如今,只好靠我自己。

    我得设法说服这个家伙——让她回去宅邸。

    「近卫,够了吧?」

    我尽量以平静的语调说话,以免刺激她。

    「你就原谅大叔吧!他刚才也说想和你和好。」

    「……」

    「我被打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的伤早就好了,对大叔的恨意也已经全消。」

    「呜!」

    近卫用力抓住我的手臂。

    沉默的气息流动着。

    经过数秒之后——

    「——不要。」

    近卫顽固地说道。

    「我是你的管家,在你病好之前,我绝不回宅邸。」

    她的声音如泣如诉。那是硬挤出来的话语。

    「次郎,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偷偷跑出来?你那么……那么讨厌我照顾你吗?」

    「……不,我……」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嘴巴。

    是啊,就算这家伙再怎么笨拙、再怎么帮倒忙,她毕竟是尽心尽力在照顾我,一心一意只希望治好我的病

    「……对不起,如果是我的照顾方法不够周到,我可以道歉。但我很担心你啊!」

    她以不安的双眸望着我的脸庞。

    「你或许不知道……你昏倒的时候,红羽哭得好厉害。我看到她那副模样,突然想起以前……想起我妈死掉的时候。一回想起来……我就好害怕……」

    「所以……我一想到你或许也会病死,就感到好害怕。一想到又会失去重要的人,我就怕得胸口都快迸裂。我真的很不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次郎……求求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她泪眼汪汪地哭诉着。

    啊,原来如此。

    这家伙不是小题大作,而是真的怕我死掉。

    因为她太过不安、六神无主,才会那么卖力照顾我。

    她是真的担心我,才会哭成这样。

    嗯……我觉得很高兴。

    不过——

    「……」

    这样行吗?

    近卫可是为了我而哭泣啊!

    因为我昏倒。

    因为我感冒。

    因为我——太脆弱。

    「——」

    既然如此。当然不行。

    四月的事件结束时,我明明想过。

    ——standbyme。

    我和老爸约好,要成为说得出这句话的男人。

    我要变强,强到她不必再为我哭泣。

    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现在岂能毫无作为?

    近卫如此哀伤——我岂能毫无作为?

    「哥!」

    突然有个声音呼唤我,让我回过神来。

    往前一看,原来是红羽。

    她是跟着近卫过来的吗?

    「太好了……我听说你偷溜出来,好担心你……」

    红羽放下心,松了一口气。

    她的怀中抱着小次郎,大概是不放心让它独自留在家里才带它过来。

    此时——

    「啊!不行,小次郎!」

    小次郎突然在红羽的怀中挣扎起来。

    红羽拚命安抚它,但由于骨折的缘故,只能用单手抱着小次郎,根本压制不住它,而让它溜下步道。

    小次郎活像被什么牵引似的,一直线地爬下与河川相反方向的堤防。

    「!」

    糟糕!

    河川的反方向可是大马路啊!

    「不行!等等!」

    红羽也发现苗头不对,赶紧追着小次郎跑下堤防。

    「——傻瓜!」

    我反射性地甩开近卫的手臂,拔足狂奔。

    近卫大叫,但我听不清楚她在叫些什么。

    糟透了!

    我一面奔下堤防,一面咕哝。

    视野一角映出——一辆大卡车。

    这辆车也来得太不是时候!

    「小次郎!」

    红羽终于追上小次郎,抱起它那小小的身躯。

    好死不死——居然就停在单侧车道的正中间。

    「红羽!」

    我一面大叫,一面抓住妹妹的后领,用力往后一拉。

    几乎同时,尖锐的喇叭声划破薄暮。

    ♀×♂

    醒来之时,我眺望着天空。

    身体下方是柏油路面的坚硬触感。

    咦?

    我干嘛睡在这种地方?

    「别动他!说不定撞到头了!」

    凉月的声音传入耳中。哇,真难得她这么着急。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凉月,真想用手机录下来。

    「不、不要……哥!哥!」

    朦胧的视野中映出红羽的脸。

    奇怪……

    这家伙干嘛哭成这样子?

    「……」

    啊,对了。

    我为了救红羽,结果被车撞到。嗯,飞得还挺远的。

    我转动眼球,看见刚才那辆卡车撞上堤防。

    或许是司机撞到我时,转动了方向盘。希望司机没受伤。

    耳边传来狗的汪汪叫声。

    是小次郎吗?

    这么一提,我会变成这样,都是小次郎害的。呿,这只臭狗。觉悟吧,等我回家以后,一定掀了你的狗食。

    「天啊!怎么办?血……流了这么多血……」

    唔,红羽,你很吵耶!

    平常玩摔角时,早就习惯见血了吧?干嘛大惊小怪啊!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红羽平安无事。

    她看起来毫发无伤。

    太好了……

    这下子……我就可以安心睡觉。

    不知何故,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吧?总之我非常想睡。如果现在睡着,一定能一觉到天亮。

    我已经两天没睡了。

    啊……好了,晚安。

    我在心中喃喃说道,缓缓闭上眼皮。

    「次郎!」

    一个哽咽的女低音响起。

    我张开阖上的眼皮,只见近卫正望着我,脸上还淌着偌大的泪珠。

    「——」

    喂喂喂,别这样。

    算我求你,别这样子。

    为什么……你又哭啦?

    「唔!」

    收音机体操第一课,用力深呼吸。

    好痛。

    不过是吸气和吐气,全身骨头就快散了。看来是伤到内脏。

    口中尽是鲜血和铁锈味。

    伤脑筋,在我的人生中,还是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不过……也罢。

    这点伤势应该不至于站不起来。

    「……哥?」

    我忍着痛楚坐起上半身,红羽错愕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别担心……我想这么回答,却只发得出「呼呼」声。哇!看来果然是伤到内脏。

    「哥!不行……你不能动啦!乱动会死掉的!」

    她在胡说什么?也不想想自己平时是怎么把我当成沙包殴打。

    不过,我现在倒是很感谢红羽。

    如果没有经过红羽和老妈的磨练——现在我连坐也坐不起来。

    「唔……啊……」

    我颤抖着双脚,奋力踩住柏油路面。

    好!既然已经站起身,下次再睡吧!

    「等等!」

    乌溜溜的黑发摇曳着。

    是凉月。

    她张开双手,站在我的面前,正好挡住我的去路。

    「别动!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

    「——闪开。」

    我以极为嘶哑的声音说道。凉月发出「咦」的一声,表情瞬间冻结。

    「没听到吗?我叫你让开,凉月。」

    我威吓似地冷冷说道。

    我用满是伤痕的手臂慢慢推开呆立的凉月,她茫然地让出一条路。

    快,走吧!

    鞋底摩擦。

    没错,现在我该做的事……

    我能做的事,就是——

    「……近、近卫。」

    我奋力调整呼吸,总算走到泪眼汪汪的管家面前。

    我朝她的脸庞伸出手。

    染血的指尖缓缓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次、次郎?」

    她忍着泪水,呼唤我的名字。

    好,时候到了。

    偶尔也该展露我不胆小的一面。

    不然,岂不是太逊了?

    ——我不能再让她哭泣。

    「刚……刚才的情况……你看到了吗?我飞得超远呢,对吧……」

    我抖着嘴唇说道,接着发出几声干笑。

    光是这一说一笑,全身的骨头便格格作响。

    剧痛传来。

    我现在的感觉,宛如被巨大的怪兽咬得粉身碎骨。

    不过——还不行。

    我还不能倒下。

    「对手是大卡车,也难怪我的身体会变成这副德性。不过——」

    说到这里,我又开始咳嗽。

    混浊的红色飞溅到柏油路面上。

    双腿也开始猛烈颤抖。

    没错,活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羊。

    「——」

    不,这样正合适。

    羊。

    现在的我就像只羊。

    这副遍体鳞伤的窝囊模样,岂止是个胆小鬼,简直和刚出生的小羊一样脆弱。

    但是——

    「不过……不过,近卫……」

    我拚命地说话。

    那当然。

    就算我不够强悍,就算我是个胆小鬼、是只小羊,也有绝不妥协的时候。

    弱者也有弱者的志气。

    「听我说,近卫,仔细听我说的每一句话……我……」

    「——我还没死。」

    一宇一句,我用自己的嘴巴清清楚楚地告诉她。

    「这下子你明白吧?或许是因为生长在那种家庭里的缘故,我才没有那么容易死掉,就算被卡车撞上也没死。这点伤势还弄不死我。所以……所以……」

    「——我怎么可能会病死?」

    没错。

    我不会死。

    连卡车都撞不死我了。

    又怎么会因为区区的厌冒——因为生病而死?

    死了还得了!

    很不巧。我们家的教育方式没有那么宽松。

    「所以——你回家吧!不用担心我、不用哭、不用难过,放心回自己的家吧!」

    「……可是,次郎……」

    她不安地沉下脸。

    我干笑几声回应。

    没错,为了不让她掉泪。

    「哈、哈哈!别露出那种表情嘛!别看我这样,我还生龙活虎的呢!」

    「……」

    「别担心,我答应你……我绝不会轻易死掉。」

    我挤出声音说道,又竭尽全力露出笑容。

    啊……

    但愿我这番话,能够稍微宽慰近卫的心。

    我想。这就是我所能做到的全部。

    这是不够强悍——依然软弱的我,所能为她做的全部。

    连我都觉得自己真是死鸭子嘴硬,逊到了极点。

    不过,偶一为之也不坏吧?

    不管再怎么死鸭子嘴硬、再怎么逊,也远比让这家伙哭泣还要好。

    「……」

    沉默。

    引引满布的天空下,近卫听见我的一番话,沉默片刻之后,便拭去即将滑落的泪水,努力露出微笑。

    「——是,遵命,主人。」

    她深深地低下头。

    「啊……再见,我的管家。」

    我说完这最后一句话。

    然后带着笑容。豪迈地倒向鲜红色的柏油路面。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