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话 羔羊与鸡仔

    午后七时五十九分。

    我喘着粗气,到达了公寓的廊下。

    眼前是,一扇门。

    对,这里是政宗房间的隔壁、近卫昴和凉月奏所住的房间。

    现在,那家伙应该就在里面。

    【———】

    静静地。

    我按下对讲器的按钮。

    然後,過了一會門被打開了。

    【又来了吗,打杂的】

    无机质的机器人一样的声音。

    出现在那里的是,早乙女莓。

    跟之前我來探病的时候一样的状况。涼月家的女仆,以冰冷的视线迎接了到访的我。

    对这样的她,我开口了。

    是那样、直截了当地。

    【莓小姐。请让我见凉月】

    【………】

    沉默。

    穿着妹抖服的莓小姐,盯着我沉默了一会之后,

    【NO】

    用仅仅一个字,表明了拒绝的意志。

    【打杂的。你之前来的时候我也许已经说过了,奏大小姐现在身体抱恙。所以,不能跟你见……】

    【凉月她,真的病了吗?】

    我打断她的话问道。

    然后,继续说道。

    【凉月她,只不过不是想去学校不是吗?】

    【………】

    对我的质问,莓小姐再次沉默之后。

    【不是。我想奏大小姐她,并不是不想去学校。一定,奏大小姐她——】

    只是,不想见到你。

    很清楚地。

    莓小姐这样断言了。

    【打杂的。你当初到凉月小姐的宅邸里来的时候,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那是……】

    9月。

    无家可归的我和红羽作为仆人寄住到凉月家的时候的事。

    那时,莓小姐强硬地监禁了我,并说了这样的话。

    因为你——奏大小姐变了。

    【全部。都是你的错】

    莓小姐用十分尖锐的措辞接着说。

    【因为你的错,奏大小姐变得奇怪了。所以,我绝不能让你进入这间屋子。绝不能让你见到大小姐。奏大小姐也,一定不会希望见到你的】

    断然的口吻。

    也许,这个人从主人凉月那里,得到了若是我来就赶回去的命令。

    凉月奏。

    莓小姐的话,正是那位大小姐对我的态度。

    但——。

    【——我不会回去的】

    不想输给紧紧盯着我的那道视线,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脸上还残留着,薛前辈给我的感触。

    【在见到凉月之前,我不会回去。不……是回不去】

    【……哼。可是,不管你等多久,我也不会让你跟奏大小姐见面的哦?】

    【既然如此,唯有我自己去见她】

    【………。你这是,想强闯进来的意思么?】

    【是的】

    瞬间。

    我的脖子上,感受到了冰冷的触感。

    ——刀。

    小巧的单面刃的刀。

    莓小姐不知从何处取出、瞬间握在手中、毫不犹豫地刺向了我。

    【注意一点】

    明明拿着刀抵在别人脖子上,却保持着跟平常一样的冷静的莓小姐接着说道。

    【这柄刀,跟链锯不一样,很锋利的】

    【………】

    听到她的威胁,我咕咚吞了一口唾沫。

    眼前是微微闪着光的刀刃。

    跟从前威胁我时用刀背打人的链锯不一样,这个是有着完美的锋利的拥有切割机能的刃物。

    ——警告。

    这一定是,莓小姐对我的警告。

    如若反抗,必不容赦。

    就是那样单纯的讯息。一定,这个人也是真心的。如若我再敢越雷池一步,一定会全力阻止我的吧。虽然不可能真的杀了我,大概会一直行动直到我丧失战意吧。

    敌人。

    在作为女仆的她的眼中,我是如同主人的敌人一样的存在。

    但——。

    【———】

    我也,决不能退后一步。

    我发觉了。

    至今以来的自己错了。

    不可以逃避,自己能做到的事就必须做。

    所以,我——。

    【………!?】

    瞬间,莓小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也难怪。

    ——刀。

    抵在我脖子上的锐利的刀——我,用左手紧紧地握住了。

    【……打杂的。你……】

    莓小姐看着从我手心流出来的鲜红的血液轻声道。

    好痛。

    这是当然。因为紧紧地握住了刀刃,我的手心被切破了。

    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即便如此,我也——。

    【莓小姐。请你让开】

    我握着刀刃说道。

    对,这是表明我的决意。

    就算是面临利刃的胁迫,我也绝不后退一步这样的、给与对手的宣战布告——。

    【……你,是认真的?竟然做出这种事……】

    有些不正常。

    莓小姐,轻声这样嘀咕着。

    ……说得对。

    这样的方法完全不帅气。一定,漫画和小说里面的英雄的话会用更加明智的方法来让事态得到解决吧。至少,应该不会做出自己握住刀刃这种傻事。

    但——我这样就好。

    不管多么笨、多么狼狈我都不管。

    这就是我的做法。

    这就是没种混蛋的生存之道。

    【———】

    不经意地,脑海中回放出那时的光景。

    那是4月去过的游乐园。

    那个时侯,我被卷入了凉月的计划。

    绑架骗局。

    那是为了治好近卫昴的心理阴影——刀刃恐惧症的治疗方案。

    结果,近卫直接面对了大叔所扮的持刀的狼面具劫持犯。那个时候也是,那家伙为了救我,就像我现在一样握住了刀刃。

    然后,那之后那家伙怎么说的?

    【我是——管家】

    她不是这样说着,然后握紧了那因恐惧而颤抖着的手吗。

    【所以,这种刀刃我才不怕……!】

    她不是这样说着,然后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虽然颤抖着却拼命地握紧了双拳吗。

    ——羔羊。

    我看着她那样的身姿不禁这样想着。

    被饥饿的狼袭击的小小的羔羊。

    即使是被那狰狞的尖牙吓得颤抖,那家伙也只想着拼死抵抗。

    一般的话本应是被吃掉的结局。

    可怜的小羊,连发出悲鸣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咬断气管。

    弱肉强食。

    弱者被强者杀死。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吧。

    然而——。

    也许,有那么一只能够杀死狼的羊也不错。

    爆冷门。下克上。穷鼠啮狸。(未艾:窮鼠猫を噛む,汉·桓宽《盐铁论·诏圣》典故“死不再生,穷鼠啮狸”,意为狗急跳墙、困兽犹斗)

    怎么说都可以。

    偶尔有一只敢于对狼露出牙的羊也不错。

    偶尔有一只敢于咬上狼的咽喉的羊也不错。

    偶尔有一只敢于折断狼的尖牙的羊,也不错。

    【———】

    对啊。

    快回忆起那时候的近卫。

    羔羊和鸡仔。

    两个都是一样的懦弱。

    跟红羽比起来打架也不厉害,若是因为失恋受到大的打击,也只会放弃站起身来而选择逃避——太懦弱了。

    我就是那样无药可救的,懦弱混蛋。

    但——正因如此。

    正如红羽让我想起来的一样,正如薛前辈教给我的一样,正如那个时候的近卫即使害怕地颤抖着仍拼命战斗一样,不管多么狼狈不堪,我都必须前进。

    然后,直面一切。

    虽然迷惘了很久,但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

    托红羽和薛前辈的福我终于想起来了。

    我绝对不会再忘记。

    这就是胆小鬼努力的姿态。

    我的生存之道。

    所以,我——。

    【我再说一遍。莓小姐,请你让开】

    【唔……】

    虽然手中还举着刀子,莓小姐还是一只脚往后退了一步。

    也许,是稍微觉得我有一点可怕了。这是当然的。连我自己,我觉得不惜弄伤自己也要继续战斗的自己可怕。

    如果她能够干脆地放弃的话——。

    【——NO】

    然而。

    莓小姐她,就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道。

    【我是,凉月家的女仆。奏大小姐的命令,是绝对的】

    说完,再次紧紧地盯着我。

    ……果然如此吗。

    早乙女莓。

    浪岚学园手工部部内排名最下位的、部长。

    并且是、凉月家的女仆。

    果然,不会那么简单就让我过去。

    【———】

    既然如此,没办法。

    这样的话,就算多少要来点硬的也——。

    【住手,莓】

    突然。

    廊下响起的是女低音。

    在莓小姐身后延伸的廊下。

    站在那里的是——近卫昴。

    凉月的男装管家,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女仆。

    【昴。你叫我住手是什么意思?】

    莓小姐向身后的近卫问道,她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我。

    【………】

    近卫。

    沉默了几秒之后。

    【……就是字面意思,莓。不要把那种东西对着次郎】

    【NO。我做不到。因为,打杂的想去见奏大小姐。我接受了这样的命令。“要是次郎君来了,把他赶回去”。你也是一样不是吗?】

    【………。的确,是这样。但是……】

    【但是?】

    【………】

    沉默。

    这已经是第多少次的沉默,已经塞满了整个廊下。

    【大小姐她,应该跟次郎见面】

    无比清楚地。

    女低音那样说道。

    【……你是认真的吗?】

    这是比刚才的一切都来得重的一锤。

    莓小姐没有转身,但已经跟近卫对立起来。

    【你,想违抗奏大小姐的命令?】

    【——啊。是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一定,是为了大小姐好。作为管家,我这样认为。大小姐应该很次郎见面。——不,是必须见面。所以,我会违抗大小姐的命令。这才是——作为大小姐的管家应有的,决断】

    近卫无比直爽地,这样说道。

    ……啊啊。

    也许,跟我一样,近卫的心境也产生了变化。

    跟红羽的约会。

    那家伙在那里说的话。也许正如我被薛前辈感化一样,近卫也因为那家伙的话而转变了心境吧。

    迷茫。

    最近的近卫,似乎是在迷茫着,显得十分羸弱。

    但,现在近卫的表情没有一丝软弱。

    决断。

    就像是在已经心中做出了决断,显示出顽强的意志。

    【而且,没。你一定也是记得的吧?次郎他,是大小姐的朋友。所以,不可以伤害他。大小姐以前不也这样说过吗?】

    【………】

    这话语简直像是要辩论。

    听到这句话,莓小姐轻咬着嘴唇。

    【YES。的确,打杂的是奏大小姐的朋友。既然这样,我就不能伤害他。做了这样的事,大小姐一定会伤心】

    说完,咻地。

    莓小姐用力地扔掉了手中的刀。被扔出的刀,发出卡啦卡啦的声音,停在了近卫的脚下。

    【……莓。那……】

    【是呢。虽然极其不愿意,我还是许可打杂的进屋吧】

    【……谢谢你,莓】

    也许是因为看到对着我的利刃被扔掉了,近卫轻轻舒了一口气。

    然后——。

    【打杂的。可以——相信你吗?】

    莓小姐她,这样说道。

    【虽然很不甘心,我帮不了奏大小姐】

    【………】

    【但,如果是你的话——改变了奏大小姐的你的话,也许能够帮到她】

    【………】

    【所以,打杂的。我,可以相信你吗?】

    莓小姐用只有一只的眼睛盯着我,说道。

    ——啊啊。

    原来如此啊。

    这个人,真的只是对自己的主人——凉月喜欢的不得了啊。

    所以,才会拿刀对着我。

    然后,放我进去。

    而现在,提出了这个问题——。

    【——是】

    我清楚明白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现在,请你相信我】

    【真的吗?如果你没能帮到奏大小姐,大概这会使我后悔一生。也许,会拿你出气】

    【没关系。不过——我绝对会帮她。不管花多少时间,我都会帮到凉月给你看。因为——】

    她,是我的朋友。

    【………】

    莓小姐。

    沉默了、一下之后。

    【——YES】

    说出了平素的口头禅。

    点了点头,行过一礼。

    就像是迎接客人的女仆那样。

    【……谢谢你,莓小姐。】

    言过谢后,我脱下鞋子踏上玄关。

    虽是第一次进来,但因为是同一座公寓,跟我住着的政宗的屋子构造几乎一样。

    【跟我来,次郎。我带你去大小姐的房间】

    【明白了】

    我轻声回应之后,走向近卫。

    挚友。

    两周之前,我自己打破了这层关系。

    ——但。

    【……近卫】

    我,对自己过去的挚友,这样说道。

    【跟凉月的话说完之后,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对,了断。

    我不得不做一个了断。

    为至今一直逃避的、所有的事。

    【……嗯。知道了】

    近卫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点头了。

    【说起来,次郎你们今天跟在我们后面偷偷监视了我很红羽酱的约会吧?】

    【……抱歉。没有想骗你的意思……】

    果然,近卫发现了我们。嘛,这也难怪。最后我都放弃了隐蔽大张旗鼓追红羽去了。

    【不,没事。一定是因为担心红羽酱吧?而且,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啊,不用担心】

    不等她说完,我已经明白了近卫的意思。

    【红羽她,没事】

    【………】

    【那家伙对你说过了吧?不管花多长时间也必须站起来。至少,那家伙是深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的】

    【………】

    近卫沉默了几秒之后,【——也是呐】自语道。

    之后,直直地。

    不加逃避地,注视着我。

    【次郎。两周前,你这样对我说了呐。“不要再做挚友了”。那个时侯——我什么都做不到。我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到。因为,以前我要哭的时候——次郎,一定会来帮我的不是吗?】

    【………】

    面对这句话,我唯有沉默以对。

    的确,以前在近卫哭泣的时候,总会有我去帮她。

    只是,因为我想保护她。

    【——谢谢。次郎总是在我困扰的时候来帮我,我真的很高兴。但,我终于发觉了。我——】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太依赖次郎了。

    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语调。

    近卫昴这样断言了。

    【不,不只是次郎。大小姐也是。次郎和大小姐都对我那么好。在我哭泣的时候总会来帮我。然后,在我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已经变得只想寻求帮助了。不知何时,我已经放弃了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

    【对不起。终于……我也知道现在才察觉到这些是多么的晚,但终于察觉到了。所以——】

    我,不会再哭了。

    【那个时侯……次郎说出“不要再做挚友了”的时候,我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到。我除了像那样寻求帮助以外什么都做不到。但,我不会再那样了】

    【………】

    【我那时不应该哭泣。我应该挤出勇气——对你说出一切。因为我是次郎的挚友……不,因为我想跟次郎在一起】

    【………】

    【所以……次郎—。正如刚才你说对我有话要说一样,我也对次郎有话要说。所以,次郎方便的话——】

    可以,听我说吗?

    【………】

    在沉默着的我的面前,近卫的眼睛湿润了。

    这也难怪。

    就是说出这几句话本身,应该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因为,近卫已经不是我的挚友了。

    ——拒绝。

    两周前的星期天,我拒绝了她。

    她被自己的挚友拒绝了。

    如果是以前的近卫,大概已经哭出来了。

    然而。

    【———】

    近卫她,没有哭。

    她现在也一定害怕得不得了。她一定害怕若是又被拒绝该怎么办,不安得不得了。她的心底一定在颤抖,会不会连好容易挤出勇气说出的话都被拒绝。

    但,近卫没有哭。

    就算眼睛已经湿润,也还拼命地忍着泪水。

    大概——现在,近卫也努力地在想改变自己。

    改变软弱的自己。改变太过依赖我和凉月的自己。改变无法靠自己一个人站起来的自己。改变只会寻求帮助的自己。

    ——羔羊。

    果然这家伙跟羔羊一样。这不正是眼睛里充满泪花、仅仅是看到狼的影子就被尖牙吓得发抖的羔羊吗。

    但——其实却不是。

    在我脑海中闪过的是游乐园的光景。

    绑架骗局。

    那个时侯的近卫即使吓得发抖也要拼命地直接面对。

    至少,那个时候的近卫没有哭泣。

    虽然跟现在一样因恐惧而发抖、眼睛湿润,但绝没有哭。

    刀刃恐惧症。

    拼命地直面自己的心理阴影,做好了战斗的觉悟。绝对不依赖任何人地、忍着泪水的战斗。

    羔羊和鸡仔。

    一定,我们两个是一样的胆小鬼。

    因为一点事就恐惧害怕甚至迷茫的,软弱者。

    但,正因如此才不得不站起来。才不得不迈开步子。才不得不直接面对。

    软弱的家伙也必须以软弱家伙的方式,来战斗。

    像这样,活下去。

    所以近卫现在,才会拼命地忍着泪水——。

    【——明白了】

    静静地。

    我点点头。

    【我也,想向你道歉。正如你说自己只会依赖别人一样,我也是只会选择逃避。所以才会说出不想再做挚友那种话。——对不起,近卫】

    【……次郎。那……】

    【啊。两人好好谈谈吧。把至今为止没能说出来的话全部说出来。如果近卫,肯原谅我的所作所为的话,我还想跟近卫和好。我想待在——近卫昴的身边】

    【———】

    我直率地说出自己的心情。

    【——谢谢】近卫忍着泪回应了我。

    ……啊啊。

    大概,这样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和近卫,终于做到了直面对方。终于做到了不逃避,直率地说出自己的心情。

    这样,总算是能够迈向走进这间屋子的另外一个目的了。

    近卫昴的主人。

    最近这两周,从我的面前消失的那家伙——。

    恰啦啦~啦~啦~啦~啦~啦~~~~-

    突然。

    响起了完全不合现场的气氛的轻快的旋律。

    发声源是装在口袋里的我的手机。

    那壮大的旋律正是——电影《教父》的主题曲。

    【…………】

    全员鸦雀无声。

    我也是,近卫也是,简直像是以为自己来到了演唱会现场一样,竖起耳朵听着来电的铃声。

    ——在这氛围之中。

    我用没事的那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按钮。

    然后,用缓慢的动作放到自己自的耳边——。

    【好久不见了呢,次郎君】

    听到的是,凛然的声音。

    正如所言,只能觉得那是很久没有听过的声音。

    凉月奏。

    现在站在这里的管家和女仆的主人——并且还是我的朋友的女孩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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