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百年之夜

    第四章百年之夜

    1

    诚一郎难得亲自提议:

    「今晚来赏月吧!」

    那是一个十五之夜。

    夜空令人赞叹地一片晴朗,映照出微微带著蓝彩的宇宙色泽。月色也很美,洒出宛如细雪的月光,飘飘然地镇座於夜空。

    眺望著漆黑深沉的远山棱线,伴著枝叶在微风中摇曳沙沙作响。次郎将摘来的芒草插入花瓶,与外祖父一起坐在门廊欣赏平稳的夜景。

    因为外祖父不喝酒,门廊上放的是装零食的盘子与茶杯。包含外祖父喜欢的金平糖、次郎揉的丸子、还有山里摘的栗子。外祖父像这样与次郎共度节庆是极为希罕之事,而且彼此的对话也不多,但次郎却很享受这一夜。

    只听外祖父突然开口说话!

    「听好,次郎。」

    外祖父对他说:

    「示现流的神髓就是『坚持』。」

    这是自肺炎缠身以来,他第一次谈论剑道。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次郎困惑地看向他。

    外祖父仍仰望著明月,表情却不像平时谈论剑道时那般严厉,而是一脸安详自在。

    接著以「这是野太刀示现流的开山祖师,药丸兼陈说过的话」作为开头:

    「烫热的茶壶若变得通红,就能烧尽接触到的一切事物,这种状况正是所谓的『坚持气而这种状态也正是示现流的神髓。」

    他如此说道。

    「遇人斩人,遇马斩马,持一太刀以身相殉,勇敢果断地挥剑干倍於常人。置一己之死生於度外,超越自我与他人之疆界,才能够达到无我无心的境地,得以在『空乙的状态下挥剑自如」

    懂了吗?外祖父这时才转头看向孙子。

    说真的,次郎一头雾水,有听没懂。次郎坦白回答「听不太懂。」如果回答「懂」,外祖父说不定会比较高兴,可是立刻就会拆穿他在说谎。

    然而外祖父却一副对次郎的回答很满意的样子

    「嗯。」

    心满意足地点头:

    「简单来说,就是顽固地坚持己见的剑。我非常喜欢这一点。」

    说完,外祖父便哈哈大笑起来,而次郎也真挚地说:

    「我也喜欢。」

    次郎如此表示,这是他的真心话。外祖父笑得更厉害「好、好」他摸摸孙子的头。

    「老实说,我也还不是真正了解这点,我们要互相精进啊!」

    这是虫声热闹齐鸣,月色朦胧的十五之夜。

    两人坐在月光照耀的门廊上,次郎对湛开一脸笑容的祖父点头

    「是。」

    他率直地回应。

    昨晚次郎引起的骚动在日本公使馆与驻英海军关系人士之间激起轩然大波,但大部分都经过真之的处理而平静下来或者说抹消。

    这凭真之一人之力,应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但不知为何骚动却急速缓和下来。之後他对次郎说

    「是黑暗内阁。当然,是真正的黑暗内阁。他们似乎很积极妥善地处理了这件事。」

    真之解释道。总之,至少次郎的罪责不会被官方追问而无事终了。

    但是次郎对身边这些混乱完全不理会。不解释一切骚动的理由,也不提出鞘的刀与回溅的血真之在告知长宫之前,便已经将一切痕迹去除坚持闭嘴不语。次郎在被下令禁足反省的同时,便将自我封闭起来。

    即使学弟抱著如此态度,真之依然诚挚。

    或许他也从黑暗内阁那里得知了某种程度的实情。真之并末勉强要求次郎解释,但唯独一件事

    「你杀了『人』吗?」

    只向次郎确认这件事,听他否定後便不再提问。只是冷静地处理起日常军务,然後早晚在宿舍一起用餐时,就跟以往一样对反应呆滞的学弟不厌其烦地要著嘴皮子。

    经过两天、三天。

    次郎表面上看来已经从事件的冲击重新振作,虽然仍精神不济,不过听真之说笑时也会扯出笑容,挖苦地回顶他的毒舌。

    「偶尔去喝几杯吧?」

    「我现在正在禁足反省中。」

    「笨蛋,禁定时喝酒才特别有风味,你不知道吗?」

    「我对知道这件事的自己感到羞耻,这全是受到个性恶劣前辈薰陶的结果。」

    宿舍的夫人似乎也很担心次郎。听到两人的对话後,当夜晚餐还特意买酒给他们。

    不过次郎一看到酒便脸色发白地捂著嘴,从餐桌前起身。夫人为此狼狈,真之只好一直安慰她。隔天次郎也为自己的无礼由衷致歉。最後,那瓶红酒不曾在两人的餐桌再次出现。

    经过四天、五天。

    禁足处分尚未解除。次郎正经严肃地遵守处分,只要没有必要,他甚至不会离开自己房间出外一步。

    真之会将每天买来的报纸递给次郎。社会的话题还是一成不变地围绕著开膛手杰克。犯人尚未被逮捕,而今後应该也逮捕不到犯人至少不会经由警察之手「逮捕」。

    次郎到最後才拿起那一天隔日的报纸,他怯怯地确认。果然,特拉法加广场发生的事情一句话也没提,只有某本八卦杂志标著

    「伦敦的谜之骑影。对杰克感到愤怒的亚瑟王英灵?」

    看到这种标题,次郎露出苦笑。

    若知道事情经过的人看到会怎么想呢?想到这里,反射性地从脑中进出猛然浮现的碧眼与金发。他将报纸扔到房间角落,回头趴在床上努力忍耐。忍耐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清楚。

    是夜,一阵突然响起,不知是哀嚎或嘶吼的呐喊让真之跳了起来。他冲进次郎房内,只见学弟在黑暗中睁大双眼喘著气。怎么了对真之的询问,次郎只摇头回答「没事。」

    经过六天、一星期。

    次郎所受的伤大致复原了,可是他却无意开始长年来晨间练习的习惯。

    从那天以来,次郎没碰过外祖父给他的爱刀。刀鞘在离开杰克藏身处时便弄丢了,萨摩制的名刀现在正被裹在旧床单里,塞在衣柜下。

    剑是次郎的支柱。从他懂事以来,便一直与他的手足共同支持著他的心与精神。

    这把剑从现在的次郎身上彻底脱离了。虽令人吃惊,但次郎也有自觉,却也无可奈何。从那一天起,次郎一直依赖的剑就已不知消失到何处了。

    虽然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但次郎早已不在练剑时发出喝声。忌惮卧病在床的外祖父而不出声音地挥剑,从那一刻起,「发出喝声」这件事已经在次郎的心中消失无踪,而这次的症状也和那很类似。

    示现流的喝声乃是其剑术中极重要的要素。下意识自然发出的破空喝声,正足以「坚持」为精髓的示现流之真实面貌。次郎明白这个道理,而且外祖父应该更是明了。然而不知为何,他并未命令次郎出声,至今次郎仍不懂理由是什么。

    那时自己的声音还有现在自己的剑,究竟都到哪去了呢?

    次郎无能为力地躺在床上,日复一日仰望天花板,郁郁寡欢地思考著这些事。

    经过十天。

    这一天,次郎在夫人的委托下帮忙做家事。夫人宣称是因为雇用的女佣感冒,但恐怕还是因为想让郁闷的次郎转换心情。次郎衷心感谢她的心意。

    首先是打扫暖炉。屋内设置的大暖炉不用说,肯定是一片尘埃煤灰。被弄得一身黑仍持续刷洗,在需要毅力与体力的劳动工作下,不习惯这种工作的次郎,身体自己意想不到的部位随即生痛,让他皱起眉头。

    结束後冲洗身子,继续打扫屋内。从三楼开始打扫每一间房间、走廊、楼梯,接著是二楼房间、一楼厨房、餐厅、会客室、寝室、玄关,最後将炭炉点火。

    接著是洗衣服。熟练地清洗床单与衣物并晾在屋顶。幸运地,天气晴朗,放眼望去周围的民家也晾起清洗过的乾净衣物随著微风飘动,彷佛形形色色的旗帜点缀著灰色的城市。人们一如往常的生活呈现於此。

    然後还要清洁餐具。从架上取出,一一仔细擦拭後再放回去。尤其是银制餐具,数量虽不多却很费工夫,得细心磨拭直到发亮。当阴暗的表面模糊地倒映出自己的脸时,便会让次郎自然而然地绽放笑容。

    衣物晾乾後就要收至屋内熨烫。次郎虽从小便一手包揽家事,却没用过熨斗。他不断烫伤手指,最後只好放弃而去擦鞋。

    再来是除草与园艺工作,然後出门采买油与小麦,回来後整修屋顶的排水道。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被用得彻底,完成所有家务时,已是日落西山之时。

    很久不曾劳动身体到汗流浃背。舒适的疲劳感特别令次郎怀念。

    之後当忘记准备晚餐的夫人慌慌张张地开始张罗时,真之比平时提早回来了,而且不像平常的他,居然恰好在这个时机买了食物回宿舍。

    夫人很开心,真之也一脸得意洋洋,但两人表情随即僵硬起来。因为次郎一看到真之带回来的食物,就像前些日子看到红酒一样,全身僵直、脸色发青。

    但是

    「我再去买别的。」

    次郎摇头制止想拿回食物的真之。

    他从真之手上收下香气四溢的袋子,咬了一大口热气腾腾的炸鱼薯条。真好吃次郎微笑说著,两人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松了口气。确实非常美味可口,就跟那时候的味道一样。那一天,三人以炸鱼薯条为晚餐,一直聊到深夜。

    隔日,次郎央求真之向苏格兰场外借几分关於吸血鬼的文献资料。真之一开始拒绝,但此时次郎的精神已完全恢复镇定。被反覆低头恳求的真之不敌次郎的坚决,只好前去将书籍借了回来。

    一本又一本,次郎慢慢地研读这些书籍,反正时间相当充裕。浏览到关於吸血鬼生态的记载,他的体内仍会为之颤抖,但这种反应也很快就麻痹了。

    看过这些文章,次郎注意到自己至今很少考量到的部分。

    吸血鬼似乎有众多弱点,但基本上是拥有不死之身的生物。不,与其称为不死之身,不如以不老不死来描述更接近实际状态。

    他们不会变老。

    换句话说,他们会持续生存数十年、数百年,直到永远。

    她次郎闭上眼,金发碧眼的女子浮现於脑海。

    顿时联想到广场上的血之光景,冰冷的心痛刺进胸口。然而经过一段时间至今,次郎已不会为这疼痛而动摇,而能静静地隐忍下来。

    她究竟活过了多少光阴呢?

    有多少事物曾经倒映在她那不带一丝阴影的眼眸?

    其中也包括黑发黑眼,有一张无趣脸孔的日本人。或者她已经遗忘了?忘记那个动弹不得横躺在地,胆小地屏住气息的凄惨人类。

    次郎茫然地思考著。

    她从今以後,还会存活多久的岁月呢?

    漫长到令人发狂。

    在自己不会知道的地方。

    想到这里,忽然感到不同类型的疼痛,次郎睁开眼睛。

    头一次体会这种感觉。这究竟是什么呢?次郎感到不可思议地想著。再度闭上眼睛,疼痛的感觉还在。

    因为这阵疼痛,次郎怯懦不安地抱住胸口。

    不知为何,鲜血与獠牙的情景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她那副总是满面笑容的脸孔,不停在心中载浮载沉。

    突然的叩门声让次郎一惊,从床上起身。似乎不知不觉问睡著了,这几天处於紧绷状态的神经真的放松了。

    敲门的是夫人。她告诉次郎有客人来访。次郎心想大概是海军方面的人士,但

    「对方自称是什么的使者。」

    夫人歪著头说道。

    「使者?是谁派来的?」

    「谁知道。说是什么黑暗内阁。到底要做什么?真夸张。」

    听到一半,次郎脸上的倦怠一扫而空。

    他不认为是杰克。来者恐怕就是真之说过真正的黑暗内阁。不过事件发生至今已经过了一段时问,对方来找自己有什么事呢?次郎疑心重重地想著,但仍拉正衣领,紧张地走出房间前往一楼。

    使者被带到会客室。次郎在那里看到意想不到的人,惊讶地瞪大双眼。

    「洛德警长?」

    「哼,好久不见啦,少尉。」

    苏格兰场的警宫绷起一如往常的臭脸,衔著菸斗朝次郎瞥了一眼。

    「你干的那件不要命的事我听说了。多亏於此,你似乎得到了一点教训,之前碰面时的气魄一点都没剩下啦!」

    「不敢当。」

    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喝著夫人冲泡的红茶。

    即使是洛德,到别人家拜访还是会做符合身分的适当打扮。用剃刀刮去胡渣,头发也梳理过,如此一来果然散发著警长的威严。尤其如今已知道他隐藏的真实面貌,最初会面时留下的罗唆印象更是令人感到巨大的落差。

    「听说您自报是黑暗内阁的使者这玩笑开过头了,害我白白疑神疑鬼了一番。」

    次郎以责备的口吻说完,洛德便一哼:

    「这可不是玩笑。」

    「咦?」

    「黑暗内阁的成员潜伏在推动英国事务的各种组织、机关的各阶层中。自然,就正如你之前猜测的,警察内部也是。」

    次郎困惑地听著洛德的说明。

    「可可是怎么会」

    「黑暗内阁是『秘密』组织,怎么可能给组织成员一一发给会员证或名片。」

    他若无其事地说著,喝起红茶,次郎无言以对。换句话说,这男人一开始就知道开膛手杰克的真面貌,这么说来,他从来不曾提及杰克的身分,怪不得天天都为案件东奔西跑,恐怕是一边追踪杰克,同时也得遮掩事件中吸血鬼的痕迹。真是个狡猾的大叔。

    之後,洛德很快喝完红茶,又拿出菸斗抽了起来。

    安稳的午後时光。

    闲静的住宅区中连马车的车轮声与铁路的噪音也听不见。沉稳的气氛里,唯独壁炉架上的时钟提醒著人们时间的流逝。

    「这么说来,我必须跟您道谢,警长。之前在资料室与您会面後,据说您用尽各种手段向学长问出我的目的地,又与渥洛克家族联络。托你的福我才能从九死一生中活命。在事件後还让黑暗内阁介入,抹消事情经过,这都是您的安排吧?非常感谢您。」

    次郎低头致意。「不用谢了」洛德冷淡地说。

    「若是感谢的话,去跟那位真之少尉说。他真是个脑袋灵活得可怕的男人。」

    「是。」

    虽然没当面道谢,但次郎由衷感谢真之的尽心尽力。不仅在处理事件状况的方面,之後的关怀也令次郎感激。

    可是,次郎现在想问的不是这件事。

    「请告诉我,警长。黑暗内阁究竟是什么组织?为什么杰克会以黑暗内阁使者之名接近我们?今天您特地远道来访,是要解释这一部分同时也是来封口的吧?」

    似乎一语中的。洛德有些不快地皱起眉头「你的直觉好像还没退化嘛!」挖苦地对次郎露齿一笑。

    他沉默下来,沉思时视线则追著菸斗的烟,接著审慎地开始话题: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当然。渥洛克家族的真实身分是英国吸血鬼的支配者你是这么说的。」

    「没错。至於他们的支配力量,也不仅限於吸血鬼的社会,也深入扎根於人类社会。这也理所当然,这里是伦敦,人类的都市,就算是夜世界的居民,若无视於人类社会的支配,依旧什么也不是。反过来说,只有在人类社会拥有强大的影响力,渥洛克家族才能够胜任吸血鬼的盟主。」

    洛德说著,菸斗冒出细烟缭绕。

    以往英国的吸血鬼多生活在边境地带,譬如废弃的住宅或古城,甚至无人接近的森林深处。但是随著人类社会急速发展,走向都会的吸血鬼开始出现。

    「他们其实就像乡下的士绅,说不定,人类与他们之间在思考的模式上出乎意料地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洛德耸耸肩。

    然而大城市这种机能是为了人类而产生,若要运用这些机能,袭击人类是没用的。不但如此,若真实身分被揭穿,也无法像在小农村一样将事件置於恐惧与迷信的支配下,反倒会遭到人类的追捕。

    「因此,吸血鬼便开始与能够沟通的人类尤其是上流社会的贵族或有钱人为对象,向他们提出交易。」

    其中获得最大成功的就是「魔女摩根」血统,换句话说就是渥洛克家族。

    其实,与人类支配阶层保持接触的态度,吸血鬼的长老自远古以来便行之有年。毕竟吸血鬼拥有人类特别是大多数拥有巨大权力的人类渴望不已之物,并能加以赋予也就是「不老不死」。到最後甚至以让他们加入血族为条件,将自己掩蔽在人类的目光下,得到了许多方便与好处。

    渥洛克家族得到):大影响力的胜因,在於更有组织性地进行交涉。他们并非一味增加血族,而足以己身的超常能力作为回鹃,来获取人类的协助。

    「其中也包括以暴力或魔术进行胁迫。那一族的长老十分狡犹,据说数百年来运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好计使一族得以繁荣,是相当厉害的角色。一

    当然人类一方在答应与吸血鬼交易的同时,也会思考对抗他们威胁的方法。交易必须基於对等的立场,才能有效地发挥功能。

    「此时出现的就是我们黑暗内阁。这名称是在那不久之後不知不觉被冠上的。」

    如真之的调查所述,黑暗内阁的权力扩及广大的领域。若真的被逼到定投无路时,就算牺牲半数国民也要扫荡吸血鬼他们甚至拥有能够如此为之的权力。

    然而,自从黑暗内阁出现以来,英国社会成功地达到更进一步的发展。英国得以成为世界居冠大国的原因之一就是黑暗内阁的存在。当然,虽只是细微的贡献,却不能予以忽略。

    「人与吸血鬼的」

    听闻超出自己模糊预感的事实,次郎发出不可思议的感慨。

    吸血鬼原本也是人类,也因此能够如此携手合作。这分事实还有实现这个成果的英国以及眼前的男人,让次郎感到对遥遥走在自己先头之人的羡慕。

    可是,此时次郎内心的感觉,其实评价有些过分夸大了。

    说穿了,黑暗内阁也只是追求人类的利益,并非期望两个种族繁荣共存的组织。

    人与吸血鬼共存共荣。基於认同彼此的生命与存在具有相等价值,并为了保护双方利益而活动的组织、人员。

    被後世称为「调停员」,双方利益代言者的出现,必须等到自此百年後年轻的天才谈判家阵内章吾以及「第二代公司」传说的指导者葛城边边子登场。

    「杰克拉德是流著在渥洛克家族崭露头角前管理吸血鬼的一族『术圣梅林』血统的吸血鬼。但他无法忍受一族的没落,而犯下七年前的谋杀暴行。黑暗内阁与渥洛克家族通力合作将他逼到穷途末路。那时听说他死了,不过结果就如你所见。」

    「那么他接近我们的理由呢?他是在我偶然与卡莎碰面後与我们接触,可是那时候我还不晓得自己会遇到她。」

    「这个嘛,详情我也不得而知。或者他会不会出乎意料地就只是想吸你们的血呢?不过这说穿了也只是猜想罢了。」

    洛德将衔在嘴里的菸斗往上一扬,露出心怀不轨的笑容:

    「那么到此为止,我的话说完了。我的来意就正如你所推测,关於你刚才听到的内容以及至今为止所见所闻的一切,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说出去。你如果违背这个要求,黑暗内阁将会倾全力攻击日本。说起来,告诉任何人对你应该也没有好处吧,请你心甘情愿地接受条件,可以吗?」

    洛德扬起单边眉毛盯著次郎的脸。次郎怀疑是否自己想太多,虽然是一如往常不客气的眼神,却感到其中有一丝对共同作战袍泽的亲切感。

    次郎点头同意洛德的要求。「好。」洛德从沙发起身。

    「警官,最後我还有两个问题。」

    「若是问杰克的事,还是被他逃了。」

    对正要提出不知是否厶口适之疑问的次郎,洛德早一步回答了。

    「渥洛克家族也杀红了眼全力搜索。坦白说,杰克很危险,现在的他就像负伤的猛虎,若是能大事化小地解决就好了」

    洛德的脸上头一次出现阴霾。次郎也有相同想法,但无论怎么想,也不认为那家伙会乖乖就范被捕。

    「不管怎么说,等这件事做个了结,我就得卷铺盖走路,提出辞呈退休了。感觉已经大半不关我的事。」

    听洛德一点都不心酸的自谵说法,次郎脸色复杂。确实,无论杰克的案件最後以哪种形式解决,荣誉都不可能归於这位苏格兰场的警官,离职一事等於已经定案。

    不过洛德却一派轻松自在

    「别露出那种表情。其实黑暗内阁也将这次一连串的骚动视为吸血鬼那边的重大失误,决定之後将对社会公开一些吸血鬼的事作为对他们的牵制,而我将承担这个任务。」

    「公开?您是指揭露吸血鬼的真实身分吗?」

    「当然会隐瞒他们的真名,以虚实交织穿插的方式公开。我想应该不会以事件记录的形式公开。而如今也已没有古老的民间传说,大概会以不一样的形式发表吧。有兴趣的话就敬请期待。别看我这样,我以前可是以剧作家为目标,对写文章很有自信。」

    最後更不像平常的他,一副害羞的模样搔著鼻头。次郎抑制苦笑,原来如此,看来他就算离开警察的岗位仍能有一番作为。

    「那另一个想问的是什么?」

    这回倒是次郎迟疑了。

    若有不该问的,或许这才真的是不该问的问题,但却又不得不问。

    「您知道名叫『贤者夏娃』的吸血鬼吗?」

    对於次郎压低声音的疑问,洛德先冒出「嗯?」地一声,才露出彷佛想起来的表情。

    「我有听过。似乎与渥洛克家的卡莎朵拉很亲近听说是相当有份量的人物,但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我在组织里也不过是中坚阶层,碰不到最高机密。」

    「是这样啊」

    次郎词语模糊,接著自嘲地弯起嘴角。洛德细细观察次郎的态度,从U中取下菸斗。

    「少尉,真亏你能活了下来。」

    「咦?」

    「虽说九死一生,但以机率来说应该更惊险。好不容易拣回一命,要好好珍惜啊。」

    这是一句描述起来冷淡,但是却充满真实感的话。「说得也是」次郎有气无力地回应他的一张笑脸。

    洛德衔回菸斗轻轻点头,走向会客室的门。

    次郎忽然想起某件事而叫住他。

    「抱歉,警宫。再一个问题就好之前见面时您坚决认定杰克说谎,後来却突然改变态度对吧?那是怎么回事呢?我一直很在意。」

    洛德露出一脸难以形容的嘲讽却很愉悦的表情,回头看向次郎。

    「是因为你说的名号。那指的是我布拉姆洛德。」

    「咦?」

    BramTheStalker

    「那是我以前追捕他的代号『追踪者布拉姆』。哎呀,他虽然是个疯子,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点幽默感。这次真的再见了,努力吧,少尉。」

    洛德挥挥手,走出会客室。

    两年後他改名换姓,转变身分发表以吸血鬼为题材的小说,瞬间席卷仍残留开膛手杰克冲击的伦敦,结果不只英国,全世界的人均因幻想的恐惧而战栗。而另一方面同时也衍生出仅在娱乐层面过度夸张诠释的无数支流,造成世间对吸血鬼错误的认识与深植过大的恐惧。(注:1897年,爱尔兰作家BramStoker出版了《DRACULA》一作。)

    不过次郎看到他的著作,已是在他的小说发行很久以後的事了。而那个时候,次郎的身分已经无法纯粹享受小说的恐怖。

    一八九五年某个冬日的晴朗下午,次郎目送洛德离开後在沙发上坐了好一阵子,被囚禁在许多想法中。

    然後时间来到洛德来访之日的黄昏。

    回到宿舍的真之告诉次郎禁足令解除,同时也说出上级对两人下达的命令。

    「回国?回日本吗?」

    「你还能回哪个国家?」

    真之一脸「真是受够了」的表情说道。

    「唉,毕竟惹出那样的骚动。就算圆满收尾,被施以这种程度的处分也没办法。不过时机正好,我也想饱餐一顿很久没吃到的白米饭。」

    据说是三天後出发。突然要他们回国,应该就是军方上级未轻视这件事的证据。连真之也受到牵连,真是愧疚。

    但真之仍非常有活力,甚至连举止也如此。

    「次郎,别忘了给叶摘礼物。要是这么不可靠,可就要切腹谢罪了。」

    开心的笑容深处,隐藏著真之对次郎的关怀以及不安、担心。理解这一点,次郎回应「好」,率直地点头。

    「但是,请陪我选礼物,我不知道该买什么比较好。」

    「天呐你真是丢脸,这样算什么日本男儿!你要知耻,知耻!」

    在真之轻蔑的视线下,次郎苦笑地搔头。做出这种举动时,/心中那股痛又开始发疼。

    洛德的话语在耳际回荡。

    杰克还活著。事件尚未结束

    2

    收到归国命令的隔天,次郎慌慌张张地加紧准备。

    伦敦的街头充满活力。虽然开膛手杰克仍徘徊其中,但火车於大地奔驰,马车也继续在街上来往。商店、公司、工厂也一刻不停地在通往下个世纪之路迈进。

    每天吐纳数干人的世界中心,次郎也在如此的人群中。

    真之每天频频说著回到祖国後期待的事。

    「抵达日本的时候是正月,可以吃杂煮吃到饱。」

    「伦敦怎么说都太冷了,真想早日躺在暖桌里。」

    这是他为了不让次郎想太多无谓事情的独特关怀方式。次郎也热切地配合他的话题,约好一起去新年参拜。

    「回国後要重新开始。」

    真之说:

    「在海军力争上游,以我的战略指挥舰队,运用不输给英国或任何国家的奇谋妙计。我一定要成功。一定,绝对会。」

    真之重复著,就像这句话存在许愿的言灵。每当听到他这么说,次郎也会点头回应「是」或「说得也是」。两人在无意识下将某事完全埋藏至言语中,直到看不见。

    给予的应对时问虽短,仍足以做好回国的准备。虽已在伦敦停留三个多月之久,次郎却没带多少物品。除去为了用功研读而购买的一堆原文书之外,他的随身用品仅需一个行李箱便已绰绰有余。

    唯一的例外是外祖父的刀。

    次郎很久不曾从衣柜将刀取出。打开包裹的床单後,他将赤裸裸的刀高举过头。

    即便抹去血渍,由於放置不管,刀身黯淡无光。这时外祖父若看到应该会大发雷霆。次郎开始保养久久不曾搭理的爱刀。

    拔掉目钉,卸下刀柄,以纸擦拭刀身去除油渍,打粉後再度擦拭,接著将纸沾上丁香油,薄而均匀地涂抹刀身。

    即使如此保养刀具,心中的剑还是没有回来。次郎知道,现在的时代不需要剑。若是真之,应该会淡淡地说「那又怎样?」但次郎仍感到凄凉又有些哀伤。

    他再度将保养完毕恢复光泽的剑举在眼前。

    吸血鬼的血又红、又热。

    跟人没有差别。

    一点也

    「没有差别」

    次郎猛然跳起来,笔直挥下上段姿势的剑。

    锐利的刀法,敏捷的剑速。白刀闪耀银光,凌厉地划破房间的空气。

    但挥刀的同时,才抓到的手感便消失,次郎失去平衡。

    「不行啊。」

    次郎微笑、苦笑、嘲笑,最後放声大笑。接著打算收刀,才想起没有鞘,然後又笑了。《最後还是将刀卷上床单,扔到行李箱旁。

    听到笑声的真之

    「怎么了?你干嘛发出怪声?」

    他探头进房间问。次郎对他说

    「清掉附在身上的东西了。」

    次郎挤出满睑笑容。就算真之百思不解地皱起眉头,他仍不改笑脸。

    而到了隔天。次郎与真之在上午将大致上已完成的回国准备全都打点好。

    夫人伤心於两人要回国,下午办起长时间的茶会,沉浸在短暂的回忆中畅谈。

    「两位都要成为了不起的军人喔。」

    亲切的夫人眼角含泪地鼓励两人。

    然後茶会结束来到傍晚,次郎这才想起完全忘了准备要给未婚妻的礼物。

    「你这个靠不住的大呆瓜!」

    被大吼大叫的真之赶出门,次郎马不停蹄地奔走在日落时分的街上购物。

    冬季伦敦的天空难得令人心情舒畅的一片晴朗。夕阳将西方的天际染成一片红霞,而东方的天空则宛如颜料融合其上,扩散成无数层次与深浅浓淡的蔚蓝。也看得见晚月出现在接近地平线之处,是满月。还有无尽延伸,起起伏伏的屋檐以及烟囱群,在满月如此高挂夜空的伦敦街头,此景看起来彷佛象徵著次郎所不晓得的新世界。

    现在已经没时间前往伦敦的市中心的知名店家。次郎往泰唔士河的方向走,来到一条位於河岸附近,满是规模虽小却很可爱杂货店的街道。

    可是即使来到这里,次郎还是不知道该买什么东西去取悦一个六岁的少女。他想著小孩子可能会喜欢的东西,但叶摘是有著小大人气息的少女,虽然只是形式上的未婚妻,但是若收到应付小孩子水准的礼物,说不定会闹别扭。但话说回来,送珍贵饰品又太早了,而且次郎手上的钱也买不起这种东西。

    「真伤脑筋。」

    天色渐渐步入傍晚,街灯也点亮了。大多数商店已经开始关门准备休息。

    次郎困扰地浏览店面,怱地,目光停留在一枚黄铜制的胸针上。

    他想起蕾契儿别在胸前的胸针。次郎顿住脚步,伸手正要拿起胸针

    就在下一瞬间,被卷进一阵来势汹汹的龙卷风。

    才感觉到衣领好像被扯起来,双脚便已浮在半空中。视野天旋地转,重力描绘出乱七八糟的方向,使得三半规管大幅震荡。

    甚至无法摆出应对姿势。次郎从店里瞬间被拖进小巷,後背贴撞墙壁。当他因冲击而几乎窒息时,龙卷风终於停了下来。

    「咳咳!?」

    次郎痛苦地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被龙卷风的真正模样吓了一大跳。

    揪著次郎胸襟的,是一名拥有翠绿眼眸,其中燃烧著怒火的美貌女子。

    是渥洛克家的吸血鬼卡莎。

    「心情真好呀,少尉。将周遭的人搞得鸡飞狗跳,最後还悠哉地逛街购物,真令人羡慕。是要送给故乡女人的礼物吗?你还真是了不起啊。」

    卡莎将次郎抵在墙上,脸贴近到几乎能感觉呼吸的气息。虽然一身平常的男装打扮,但没有戴礼帽。容貌精致到近乎异常的脸庞近距离逼近,乌黑秀发垂落在次郎身上。

    「卡莎」

    「回答我,少尉,P1父莉丝在哪里』?」

    卡莎提出质疑的这一刻,次郎心脏猛然一跳。

    「她怎么了?」

    「回答我!艾莉丝在哪里?她有没有跟你联络!」

    「没有。」

    「那么杰克呢?他有与你接触吗?」

    「不,我在那天之後就被命令禁足反省,直到前天都待在家里。」

    卡莎表现出来的愤怒可说气势凌人,而且愤怒之下还渗透出浓厚的焦躁。次郎毫不敷衍地回答她。她也在瞬间再度「入侵」,明白对方所言不假。

    「可恶!」

    卡莎仍维持勒住次郎的动作,却脸庞低俯,在他的胸前垂头丧气。次郎第一次发现,她的个子比自己稍微矮一点。

    「她艾莉丝怎么了?」

    「不见了。」

    这句话说是回答,倒不如说是呻吟:

    「房间里残留些微杰克魔术的波动。但就算是『术圣梅林』血统,未满百岁的年轻小伙子不可能突破常春藤宅邸的警备。那家伙是自己去找他碰面了!」

    「怎么会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那个大笨蛋想要『劝说』杰克啦,任性妄为也该有个限度!」

    卡莎揪著次郎胸口仰头对他怒吼。虽然令人不可置信,但她正心烦意乱。

    次郎拚命在脑中整理目前的资讯。

    艾莉丝去找杰克

    「可是为什么是来找我?」

    「谁知道,我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

    彷佛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卡莎扯起次郎往地上一摔。令人无法想像是女性,不,甚至是人类不可能拥有的腕力,这正是身为吸血鬼的证明。

    「像你这种小鬼到底有什么好!?不管说什么都心不在焉,日复一日地成天发呆,一溜出监视就跑到特拉法加广场晃来晃去。说她是『贤者气谁会相信啊!」

    卡莎懊恼不已地咬牙切齿。但次郎听到她这番话,内心一阵激昂骚动。

    「你说艾莉丝她?」

    此时的情绪太过复杂,连本人也无法掌握,只有澎湃的情感强烈地叩击次郎的心。

    次郎起身。自那天以来遮覆眼眸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的血开始骚动。

    此时卡莎突然回神转头梭巡四方,接著坦露出纤细的下颚线条,仰望天际不,凝视著空无一物的虚空,全神贯注。

    「凯因吗!?现在伦敦塔?确定吗!」

    卡莎美艳的容貌面露喜色,接著又暴露出内心的嗜虐性,扬起激昂的笑容。

    「很好!这次一定要一决胜负,我要把那男人大卸八块!」

    接著,美丽的吸血鬼在倒抽一口气的次郎面前优雅地一个屈身,随即起身跳跃,飞越巷弄两侧的建筑物。她充满力量与动感的姿态,让次郎栘不开视线。

    回过神爬出巷弄,当次郎仰望屋檐时,已看不见卡莎的身影。

    「可恶。」

    感到一阵坐立不安。次郎茫然地奔驰著,脚步自然地冲向就在旁边的泰唔士河。钻出沿河岸种植的树林与园圃,冲出平整的沿岸道路。

    延续在花岗岩堤防上的大路是维多利亚堤岸,跨过栏杆就是泰唔士河。一眼望遍从河岸宽广空间衍生的伦敦街景与翩翩降临的夜幕,仿佛深蓝色的宇宙正尝试著陆於地面。

    伦敦塔!

    次郎的视线跃向泰唔士河的下游东侧方位。

    那附近就是跨越泰唔士河的滑铁卢桥,还看得见河岸附近林立的建筑物对面是圣保罗大教堂的尖顶,然後就是伦敦桥及其他桥梁。而如此夜色中,街灯更增添耀眼的光辉。

    只见伦敦塔耸立於这些景物之後。

    这是一座依傍泰唔士河,类似要塞警备森严的高塔,是被作为政治犯监狱用途的古老庄严建筑。只见伦敦塔沉入黄昏中伫立著。

    艾莉丝在那里

    次郎屏住气息。

    脑袋中是一片空白。恐惧与热情:未来与现在;祖国与黑暗;真之与卡莎。还有其他乡到数也数不清的各种事物团团包围住次郎,来回拉扯。众多力量彼此拉锯竞争,拖住了次郎的脚步。

    次郎无法动弹。

    黑夜无视於渺小的人类逐步前行,大气每分每秒渐渐孕育出昏暗,转变为蓝而深沉,宛如吞噬世界般毫不留情地张开大口。明月高悬在扬起一丝天光的夜空,不给予任何建议,只是一味等待选择。

    我!

    就在此时。

    伴随穿越泰唔士河的河风,清亮的声音乘著悠悠流水响彻云霄。

    钟声缭绕。

    次郎受震撼似地回过头。

    河流上游,在太阳尚未西沉的西南天空下,河面闪烁无数残光,只见迎向斜阳最後余光的西敏寺桥与西敏寺,还有染遍红霞的钟塔。

    大笨钟扬声高鸣,正如与艾莉丝第一次相遇时的音色。在特拉法加广场停止的时问如今再度流动,战栗空气的震动卸除了限制次郎行动的枷锁。

    这是与太阳告别的声响,也是投奔夜晚的柔和痛快音调。

    这是平等地爱著两者的时间守门人之歌。

    时之礼赞。

    次郎的双眼涌出泪水。

    当然次郎并不晓得,这将是烙印在他眼中最後的太阳。他只是心无杂念地流泪欣赏著眼前伟大壮丽的日落余晖光景。

    那么,你想怎么做?外祖父的声音询问著次郎。

    我想见她次郎回答。

    他不知道之後会怎么发展。

    可是,无论怎样都无所谓。

    我

    就算是「坚持」己见也要见她。

    次郎拔腿奔驰。

    他沿著来路返回宿舍,马不停蹄地奔跑,回到这三个月生活的熟悉的家。

    冲进玄关,奔上楼梯,推开自己的房门後一把拖开行李箱。

    地上横躺著一捆以床单卷起的包裹。次郎专注地盯著这捆包裹,由於全力冲刺赶回,次郎气喘如牛,反覆喘气不已的同时,专注地凝视包裹。

    被裹在其中的日本刀静静地等待主人的选择。生杀大权都视主人的意思而定,剑在无言中如此表示。次郎调理气息,果断地伸手握住包裹,沉沉的重量扎实地纳人手中。

    然後看也不看其他东西一眼,从才踏进的房间又冲了出去。

    冲下楼梯。夫人出来看看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次郎的表情他的决心,微微一笑便回去埋首於家务。

    接著次郎穿过走廊,冲出玄关。

    「喂。」

    身後发出一道声音:

    「你打算去哪里?次郎?」

    次郎停下脚步。

    夕阳已完全西斜。从窗口缝隙溢出的光线照亮宿舍的玄关。双臂交抱、两脚交叉、背靠墙壁的真之站在玄关旁,他压抑情绪的视线盯著学弟的背影,等待对方回头。

    次郎缓缓回头,两人视线交错。

    次郎立正,正面朝向生平第一个结交的好友。

    真之保持沉默,静静回视眼前令人操心,率直又死板的学弟。

    「我走了。」

    「去哪里?」

    「不知道。」

    「笨蛋。」

    「是。」

    次郎淡淡微笑。真之则笑不出来,只像看到刺眼景物似地眯起双眼,吐出听起来颇为悲伤的叹息:

    「别去。」

    「不。」

    「听我的话。」

    「这是命令。」

    「我不听。」

    「这是我的命令。」

    「对不起。」

    次郎低头道歉。不,是自然地垂下头,不由自主地做出这个动作。次郎深切明白好友的种种恩义,他是自外祖父去世後提供自己最多协助的人,次郎将他当作真正的哥哥。

    「笨蛋。」

    「是。」

    「大笨蛋。」

    「是」

    「你这个无药可救的大笨蛋!」

    「是。」

    「『去』!」

    真之大吼。次郎挺直背脊,两人的视线再度交错。次郎举起右手行礼

    「是!」

    颤抖地应声。

    之後,次郎飞奔而出,再也没回头。

    真之的目光持续追逐次郎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吐出压抑在体内的叹息

    「受不了,真是个乱七八糟的家伙。」

    他不禁冒出故乡的语言。

    夫人探出头来

    「结束了吗?」

    「是的,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那怎么办?晚餐要准备炸鱼薯条吗?」

    夫人一脸俏皮地问,真之则由衷沮丧地摇头。

    「现在不需要了。」

    真之再度眼神寂寞地望著次郎离去的方向,接著进入屋内享用在英国最後的晚餐。

    被赞为「智谋有如泉涌」的天才战略家,在日後的日俄战争颠覆了世上对海战战略的常识,建立史上无可比拟的完全胜利的,就是这名日本屈指可数的名参谋秋山真之。

    他就这样转身背对夜的世界,回到历史的表舞台。

    带著爱刀的次郎来到大马路叫了出租马车,塞给车夫一把先令,只告诉他两句话:

    「伦敦塔!非常紧急!」

    他如此说道。

    年迈的车夫莫名其妙地瞪著过度唐突的乘客

    「是被召集吗?军人先生?」

    次郎摇头回答:

    「我要去见一位美女。」

    车夫似乎十分中意他的回答。「抓好啦!」说完便以踹飞路上同行之气势驾马东驰。

    但是却在经过费许街一带时,被挡道的警队拦下。

    「前面禁止通行!绕路!」

    前往方向产生大量不自然的浓雾。次郎咬牙是魔术之雾。前方果然发生了什么。

    次郎向车夫道谢,受他拍背激励的同时跳下马车,往道路前方直奔。

    次郎对叫住他的警官说

    「是洛德警长叫我来的!是紧急状况!」

    他大喊著,并强行突破警队的人墙。

    不远处,号称高达二O二英尺的伦敦大火纪念塔耸立在前。次郎看了一眼伦敦塔,便全力摆动手足,拖曳著白烟以伦敦塔为目标奔驰。

    浓雾从前进的方向如涌泉溢出,仿佛迎接再度涉足黑夜的鲁莽年轻人。虽是一片可怕的浓厚雾气,却还不至於完全笼罩四周。次郎注视著若隐若现的通道前方迈步奔跑。

    终於,他看见了诡异地伫立雾中的伦敦塔。

    灯光呢!?

    塔身并未点灯。次郎奔跑著,定睛仰望外墙。在雾气的阻碍下看不清楚,而且,次郎从未造访这座塔或是说,这座碉堡。他也不甚了解附近的地形。这时突然发现右手边的泰唔士河,他便顺势沿著河川直奔。

    左侧是伦敦塔,而正前方便是伦敦塔桥。

    後者是夹在方形双塔中间的桥墩,与大笨钟并称为伦敦的象徵。特徵是乍看之下会被误认成水闸的形状,因为塔桥是可动式的桥,船舶入河之际,中央的吊桥会垂直起降。现在吊桥是放下的,安置桥上的煤气灯光线倒映水面,闪耀著淡淡的美丽光辉。

    抵达桥头时,次郎听见蝙蝠的振翅声。

    他继续奔跑并转头观望。声音来自伦敦塔的最上层,只见在雾气层层包围的碉堡顶端,蝙蝠群於遍洒月光的夜空中飞舞。

    然後就在碉堡的尖塔,有著朝蝙蝠群狰狞咆哮的巨大狼影与立於二芳身披斗蓬的倩影。

    杰克!凯因!卡莎!

    以浓雾、夜空及满月为背景,三名吸血鬼对峙。毛骨悚然,从身体内部开始发颤,次郎全身进发难以形容的仿佛令人冻结的激昂。

    他凝望上方,因此不及反应出现在前方迷雾中的另一道人影。

    咦?

    回头看向前方时已晚了一步,次郎与冲过来的人影

    磅!

    撞个满怀。

    对方的头相当坚硬,次郎眼冒金星,虽然免於踩空摔倒,眼前却一片漆黑。

    脚步摇晃,头昏眼花,然後冒出的含泪哀叫声让惊愕的次郎更加讶异。

    「好好好痛喔」

    这道声音笔直贯穿受到出其不意地冲击而毫无防备的次郎内心。

    雾气微微退散。

    眼前是屁股著地,以双手抱著红肿额头的艾莉丝。

    金色长发频频颤抖。偌大眼眸盛满泪水喊著「好痛喔」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胸口灼热。

    看到她的刹那,次郎内心盘绕的情感更增添一股激情。

    啊啊,就是这样。

    这样就好。

    「艾莉丝。」

    「咦?」

    摔坐地面的艾莉丝抬起脸庞,泪湿的碧眼赫然大睁。

    「次郎」

    呼唤他的声音打颤。次郎微笑,缓缓走近她,单膝蹲下与她视线平行。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为什么?」

    他对愕然质疑的艾莉丝说:

    「我来保护你。」

    次郎回答:

    「我来这里遵守最初的约定,这次赶上了呢。」

    艾莉丝全身虚脱,只能回视轻声细语的次郎。

    突然,她的瞳孔蕴含强烈的恐惧与悲哀。

    「不可以。」

    「为什么?」

    「快走!」

    「走去哪里?」

    「随便你,给我走啦!」

    「艾利丝,拜托你。」

    艾莉丝痉挛般地抽气。

    「什么嘛,事到如今才」

    她瞪著次郎,然後仿佛斩断所有感情似地,激昂地开口:

    「你已经忘了吗?忘了我是什么吗!」

    艾莉丝的外貌变形,浑圆的眼眸上吊,碧眼闪烁磷光,粉樱唇办咧开,惨白獠牙如毒蛇股从血盆大口露出。她的眼角含泪,面对次郎展露夜叉之姿。

    奇怪的是,次郎丝毫无所惧,甚至觉得张牙舞爪的她惹人怜爱。

    「需要我的血吗?」

    「咦?」

    「我也有自己是没用骑士的自觉。加上没礼貌、胆小又没毅力,所以如果剑没用,而血还能派上用场,请你告诉我。只要你需要,我会双手奉上。」

    「」

    艾莉丝的身子顿时松懈,然後以孩子般软弱无力的模样,不情愿地频频甩头。

    「为什么?」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干嘛这样?」

    「无所谓,我很满足。」

    「笨蛋。」

    「大家都这么说。」

    「走开啦!」

    「艾莉丝。」

    「不要管我」

    「艾莉丝。」

    次郎拾起艾莉丝的手,而她哭著抗拒。次郎亲吻那支手,艾莉丝宛如被烫到般激颤。

    「女士,我顺从血的指引来到此地。」

    「什」

    次郎的话让艾莉丝惊讶地瞪大眼睛。次郎紧握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傲然说道:

    「望月的血,是笨蛋的血统。」

    「」

    艾莉丝身上的力气再度流失。她死心放弃以到头来还是陷入拚命逃避的宿命而有所觉悟的视线看著次郎。

    「傻孩子。」

    她以百感交集的声音说道。

    接著笑了,是一张泪盈盈地露出獠牙的笑容,这是对自己被无可奈何的力量摆布,却从中寻得一丝依靠的笑容。

    次郎感到内心发热,热情灼烧著他。

    「好了,站起来吧。」他牵起艾莉丝的手起身。

    「我听说你是承诺与杰克协商而来的,怎么会在这里?」

    「没办法,他一开始就不打算听我说话,只是一直要我认同、协助他施展权力我一拒绝,他就在我眼前将小孩那时凯因冲了过来」

    似乎还残留些微混乱的心情,艾莉丝悲痛地摇头。换句话说,她与杰克的对谈被单方面毁弃,只能拚命逃脱出来。

    「既然如此,就离这里远一点。虽然不甘心,但若是要支援卡莎他们,以我的力量来说只是自不量力。」

    次郎决定渡过塔桥。桥的另一头虽然也有雾气,但却未扩散到远离桥墩之处,换句话说对岸比较安全。

    然而

    「次郎!」

    艾莉丝紧拙次郎的手臂。次郎也发觉了,弥漫周围的浓雾中有复数的人影众集。

    雾中人影仿佛打算包围两人而蠢蠢骚动,他们的双眼即便在雾中也模糊地发光。

    「现身了吗?」

    次郎豪迈地微笑。心虽有惧,但这也成为力量的一部分。他松开艾莉丝的手,拆开床单的包裹。外祖父的刀重见天日,切实地在次郎手中渗出宛如苦乐与共战友般可靠的手感。

    「艾莉丝,我来开路,你过桥去。」

    「你你说什么!?」

    「请让我见识一下你自豪的逃跑速度,请小心看路,别像之前那样摔倒了。」

    「这种时候还开什么玩笑啦!」

    艾莉丝火气上扬地大喊:

    「你会死的!」

    「是。」

    次郎若无其事地对艾莉丝点头,她一时哑然无语。

    「这就是日本的骑士,你不知道吧?」

    这一瞬间,围绕的人影之一从雾中冲出。吸血鬼在月光下现身,锐利尖爪挥了过来。次郎以爱刀挡住攻击,朝敌人下腹全力一踢。

    身体发热,全身血气沸腾。

    「开始了!」

    「笨蛋!笨蛋次郎!」

    「啊哈哈!今天似乎是我这一生中最笨的一天。」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艾莉丝尖声呐喊,次郎则开朗地笑著。笑著,前所未有的斗志同时熊熊燃烧起来。

    热。

    灼热。

    次郎感觉体内有一团灼热的东西。「自己」这个存在通红火热,仿佛要将一切接近的事物燃烧殆尽。

    次郎举剑过肩,朝夜空亮出刀刃。

    摆出架势,这是牢记心底的外祖父之剑。回想高吼,那是外祖父与真之最後的呐喊。

    走!

    次郎倾身向前,深深吸入一股欢喜与斗志。

    Chesuto

    「『喝!』」

    3

    马马虎虎啦。外祖父称赞。

    次郎开心地面露喜色。因为外祖父可不轻易称赞人。

    不过还不够,要继续努力啊。

    声音逐渐遥远,次郎顿时感到不安。

    外公!次郎大喊,只见外祖父一笑。

    然後深深低头鞠躬,彷佛将最重要的宝物托付给某人。

    给谁?次郎回头朝自己身旁一望

    回过神,次郎正盯著自己的指尖。他将刀竖立在地,弯低身躯倚靠其上。

    身体没有感觉,全身麻痹,耳内自己的呼气声隆隆低吼。每当呼吸便窜过一阵剧痛,血与汗从脸上滴落,滴滴答答地滑落地面。

    次郎挺起身子。品尝剧痛,并如哮喘般吸气。

    周围一片明亮,是煤气灯的光。方形高塔伫立在漆黑夜空下,次郎则站在塔桥中央。

    已相当稀薄但仍遗留雾气。敌人呢?次郎东张西望,这才意识到耳际响起的呼喊:

    「次郎!」

    是艾莉丝。

    她稚气尚存的脸被泪水糟蹋得惨兮兮,白洋装虽染上红渍,仍以手帕按在次郎身上。(图)

    那条手帕也已完全通红。次郎低头看自己的身体,有点吃惊,全身就像从头到脚都浸在血池里一样。这么说来,贴在额头的发丝也感觉黏答答的,看来正是所谓全身染血的状态。而且麻烦的是,这些不全是回溅的血。

    「笨蛋笨蛋」

    鲜血从艾莉丝压在他身上的手帕断断续续地喷出。伤到动脉,不晓得伤口究竟多深,鲜血淋漓得让次郎搞不清楚。不,话说回来,次郎也不晓得自己的身体现在是什么状况。

    但是体内的热块似乎完全喷发出去了,次郎反覆咀嚼著燃烧殆尽的满足感。

    他想对一旁抽抽噎噎地哭泣的艾莉丝说「请不要哭。」可是却做不到。一吸气便乾咳不已,受到几乎令他失神疼痛的侵袭,反倒惹艾莉丝哭得更厉害。

    哎呀呀。

    次郎叹息著,意识再度远离。

    但在逐渐微弱的听觉下,次郎听见细微的振翅声。

    前方,杰克站在桥中央,手里持刀。

    开膛手杰克。

    「晚安,愚蠢的贤者大人」

    从他的声音与表情,已经丝毫不见自称为潜行者时的模样。他的声音、表情及眼神,明显地精神失常。

    艾莉丝慌张地跳到次郎面前,尽可能张开纤细藕臂将他挡在後头。看到她的行动,杰克咯咯讪笑。

    「小小莎呢?」

    艾莉丝一问,杰克顿时止住笑意。

    「我摆脱她了。」

    他如此回答,这时忽然又打起颤来:

    「哼而且还是性命岌岌可危地逃跑,难看地、忍著屈辱地逃走!我诅咒你!渥洛克家的禁忌之女!可恶的该死混血!啊啊,可恶!究竟是为什么?贤者啊!为什么不协助我?你足梅林的盟友吧?为什么要与摩根联手!?」

    「你误会了。」

    艾莉丝虽然颤抖著,还是提高音量:

    「他们彼此竞争,也打从心底认同对方。梅林有梅林的理想,小摩有小摩的愿望,这并非谁对谁错,只是亘不相让而对抗,为自己的『血』牺牲奉献罢了。他们两人我都喜欢!」

    「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

    艾莉丝笃定地说。杰克肆无忌惮地大吐诅咒言词,抓乱自己的头发。

    「那那渥洛克家又怎么说!你为什么要替卡莎撑腰!」

    艾莉丝以充满无尽哀伤的态度摇头回应杰克的大吼:

    「我并没有把力量借给任何人,『我办不到』。你不了解。就像梅林与小摩,或其他所有始祖,我只能服从己身之『血』所背负的使命啊啊,杰克,『可怜的杰克拉德』,你用自己的手玷污了己身之血。」

    这是一股富含由衷哀怜与同情的悲叹。就算是不明白事情经过的人,若听到这声叹息,应该也会因为这过度的悲伤而心痛吧!

    、

    然而这股情感却未能传递给杰克。

    「你在说什么啊?我应该解释过,七年前我只是在狩猎!泄漏情报给人类的就是『渥洛克家族』!『是他们的好计』!真是肮脏的一族!无耻的卑鄙小人!你既然好歹是个始祖,理当协助对他们施以制裁的我啊!」

    即便面对杰克暴风般的激昂,艾莉丝仍不改沉痛的表情。

    艾莉丝默默摇头,杰克恨恨地磨牙。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至少喝下我的血,就像对蕾契儿那样,我也要贤者的祝福!」

    披头散发的杰克宛如要求拥抱般伸出双臂恳求。这举动仿佛歌剧一般自以为是悲剧的主角表演出夸张的动作。

    这一刻,艾莉丝的脸色剧变。就像守候著蕾契儿迎向死亡之时那样神圣不可侵犯,她的美貌染上恶魔般冷冽严厉的色彩。「我拒绝」艾莉丝回答道:「杰克,你已经没这种资格了。」瞬间,杰克茫然自失,他眼睛充血地举起刀刃,伴随怪声街上前来。艾莉丝闭上双眼,在原地手脚僵直。然而次郎却推开了她。「咦?」艾莉丝脚步一晃,次郎探身向前,杰克顺势直逼两人。杰克的刀刺进次郎胸膛,次郎嘴里喷出鲜血,而後保持当下的体态伸出手臂,双手扣住杰克的肩膀。艾莉丝发不出声音。

    「次」

    「快走」

    次郎低声细语,他的目光黯淡,却仍笔直地瞪视杰克。

    「逃得快吗?」

    他已口齿不清,一味绞尽最後的力气封锁杰克的行动。

    「次郎!」

    「混帐!」

    艾莉丝的尖叫与杰克的狂吼重叠。杰克从次郎的胸口抽刀,伤口涌出鲜血,次郎向前弯身倒下。艾莉丝声声哀嚎,杰克顺势高举刀刃。

    但他无法挥刀。持刀的手腕被飞射而来的银锁链缠绕,窜出白烟。

    杰克发出惊人的惨叫,身体被看不见的力量撞飞到後方。在他仰身倒地的上方,裹著漆黑斗蓬的死神从夜空翩然降临。

    这时卡莎脸上欠缺被称为表情之物,这是因为过度的愤怒所致。

    卡莎不出声响地落於桥面,杰克就倒在她的脚边。看著她的身影,杰克的脸反射出纯粹的恐惧。

    「受诅咒的家伙」

    「」

    「禁忌之子!恶心的混血!你的血最差劲了,你的血不正统,甚至算不上血统!任何人都不会接近你,任何人都不会到你身边,任何人任何人都不会爱你!」

    卡莎已经不打算与他交谈。她只是掀起斗蓬,将手中短剑举向不停叫喊的杰克头顶。

    那是一把银制短剑。银对吸血鬼来说是最大的弱点。卡莎握刀的手即使隔著手套仍不断灼伤溃烂。

    然而卡莎面不改色,维持一张缺乏情绪的脸,瞄准杰克的心脏。

    「你你会永远孤身一人!只要你还活著,就会一直孤独地流浪!」

    「无所谓,去死吧。」

    卡莎手一挥。短剑乾脆俐落地贯人杰克胸口正中央,穿刺到底。

    杰克化为灰烬。卡莎专注凝视躺在灰烬中的短剑。

    「我并不是一个人。」

    她如此低喃。接著从脑中将杰克完全抹除。

    她缓缓松懈身体的僵硬,伴随叹息吐出紧张之气。

    然後回头

    「艾利丝,有没有受伤」

    她说到一半便闭上了嘴,当场呆若木鸡,全身冻结似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望月次郎的人生现在可说足结束了。

    而这趟人生的价值就算别人不认同,他自己也会认同。说不定没做过足以自豪的行动,可是他丝毫不感後悔。

    身为那种外祖父的孙子,便是毫不羞耻的生涯。

    但他打算度过黄泉的灵魂却被温暖的雨唤住。

    怎么回事?

    次郎抽搐著,勉为其难地睁开眼皮。视野模糊,茫然一阵之後才开始聚焦。看见天际的明月,是满月。说起来,外祖父去世时也是如此美丽的满月之夜。

    次郎的视野内逐渐成像,月光洒落,看见金色光痕的残影。不,并非月色,而是金色的对了,是金发。

    次郎的意识变得清晰,然後,聚焦於凝视自己的碧蓝眼眸。

    艾莉丝。

    雨滴的真面目是艾莉丝的泪水。次郎横躺在塔桥,头颅被捧在艾莉丝的膝上。

    艾莉丝在哭泣。

    但艾莉丝却也笑著。

    他不晓得她在笑什么。可是看到她的笑容,次郎觉得很开心。

    眼皮又变沉重了。他以为会就这样闭上,但艾莉丝的声音却从中阻挠。

    「这不公平呢。」

    艾莉丝说道。

    怎么了次郎想著。他已经听不清楚她的声音。

    「应该好好说明,让你详细地了解,然後在这前提下给你选择,只让认同的人选择可是这次不行,已经没时间了,而且而且而且,我已经压抑不住了!」

    艾莉丝的脸庞轻缓贴近,笑容变大。次郎生命的最後灯火由於某种预感而微微颤抖。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但我不想承认,因为很难受。多么肤浅,多么愚昧,多么罪孽深重。可是,啊啊,我却多么开心次郎,我好开心。」

    艾莉丝吐露著感慨至极的声音。她的獠牙仿佛呼应似地采出。她想吸血吗?次郎想著,感到喜悦。死了还能成为她的食粮,没有比这个更令自己高兴的事了。

    可是他错了。

    艾莉丝以尖牙咬破嘴唇,大量赤红血液从粉樱色的唇办冒出,如困脂般染红她的唇。

    「对不起。」

    她说道:

    「对不起,次郎,请饶恕爱上你的我」

    然後艾莉丝吻上渐渐死亡的次郎。她分开唇办探人软舌,让次郎吞下自己的血。

    次郎正要消失的意识因她的举止而瞪大眼睛。

    血腥味在口中扩散,次郎孱弱地喝下血液。

    接续而来的是冲击、绝望及感动。这感觉即使之後有类似经验,却再也不曾二度经历。

    流进体内的黑血宛如融入闪电的岩浆,宛如萌生乐音的春风,顺畅地滑进喉咙,渗透进身体的最深处,与次郎即将停止活动的血液红血接触。

    彷佛拥有数以百计之吻的相遇,互相投以数以干计的拥抱。

    於是展开了轮舞曲。

    身体在艾莉丝的怀里跳跃,双眼睁至极限,然而却看不见丝毫影像。手指抓挠著虚空,四肢反覆僵硬、痉挛。体内的细胞沸腾,随著世上种种事物,带著轰声展开反转。

    投射出几经星霜夜色的血,不让年轻,生涯中毫无谎言的血在此结束。两者交流,融为一体。恐惧与惊讶;绝望与希望:死与再生,这一切都在同时爆发。

    次郎呢喃,艾莉丝紧抱住他。

    渐渐死去的次郎之中,传来新的艾莉丝诞生的声音。这就是「贤者夏娃」。世界分崩离析地拆解後,在重新结合的途中,次郎渐渐明白艾莉丝这名始祖存在的真正意义。如今她是次郎,次郎则是她的构成她之巨大脉流的一部分。

    心脏强烈脉动。

    一次、两次,刻画出剧烈的怦然鼓动。受到月之祝福的血流进次郎全身,不仅身体,还有心与灵魂。新注入的血液穿梭而过。

    不知不觉问,次郎笑了。他用尽所有力气咬牙,从他紧咬的牙关露出壮烈的笑容。而一对獠牙从咬紧的嘴里开始缓缓伸出。

    「艾利丝」

    「什么?」

    「好痛快死了」

    听到他的话,艾莉丝又哭又笑,拥著次郎的脸再度接吻。她的唇办,小巧轻舞的舌尖,甜美柔软的感觉深处,牙与牙害羞地轻触。忍著全身的冲击与剧痛,次郎沉醉於吻的感触。

    红血与黑血混合,接著逐渐变化为黑血,由人类转生为吸血鬼。

    这就是被称为「转化」的现象。

    於是,在应该亲手保护的人怀里,人类望月次郎去世,而吸血鬼望月次郎降生於暗夜。

    这是非常漫长的历史中,不为人知的一页。

    望月次郎。

    艾莉丝夏娃。

    以及卡莎朵拉吉儿渥洛克。

    这一晚,在塔桥上迎接相同瞬间的三个命运,以此时为界,在大幅鼓动下开始共鸣。

    他们的脉动总有一天会传遍世界,然後从月下以至於日光之下,广阔地回响。

    然而,到黑暗的历史抵达这值得纪念的瞬间为止,还需要绵长的时间。

    百年之夜,在这一天终於揭幕。

    次郎在一个月後离开了伦敦。

    行李不多。少许替换衣物、接下来要去的欧洲大陆地图,以及些许金钱,就这么多。然而他之所以带著特别庞大的行李箱,是因为其中大半是旅伴的物品。

    「我吞下好多好多的眼泪死心放弃了,包括中意的帽子,中意的餐具、中意的画、还有中意的枕头!」

    生存过永劫之时的贤者由衷懊恼地主张自己的志气。

    「说得也是,尤其是那个标本,光是那一样就实在是费尽苦心。」

    次郎回忆起费心说服她的整整三天。老实说,那实在不是开心的回忆。

    「唔哇啊啊不要说,害我想起来了。」

    「乾脆忘了比较轻松吧?」

    「你在说什么啊。呜呜,小莎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照顾我重要的灰熊小灰下次见面时要是长了霉菌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啊!」

    先不管她的命名,次郎安慰作为他黑胧主母的伟大吸血鬼:

    「欧洲也有熊呀。」

    「我知道,有大棕熊喔。」

    「喔,大棕熊啊,那还真是」

    「是非常巨大的穴居熊。」

    「哎呀,还真期待。」

    「喂,次郎,是我多心吗?总觉得你的语气听起来明显在说谎。」

    艾莉丝一脸不悦。心疑地看向他。次郎笑著说「你想太多了」立刻敷衍过去。

    说实在的,对现在的次郎来说,再多行李都不成问题。就算行李箱塞得爆满,他也能轻松地单手举起。

    另一项行李则是腰问的剑。在那之後,他透过渥洛克家族的管道拿到日本刀的刀鞘。

    虽说如此,次郎现在却不能用剑,因为他有一身连钢铁都能折弯的力量。若无法完美地控制力道与意念,剑便会因无法负荷而碎裂。

    又要从原点开始修行吧,而且这次还得靠自己无师自通。

    努力吧今後也得继续遵守这句外祖父说到嘴都酸了的敦诲。

    「我饿了,次郎。」

    「又饿了吗?刚才不是才吃了我的三明治?」

    「是吗?」

    「是我多心吗?总觉得你的语气听起来明显在说谎。」

    次郎取笑地斜眼看她。艾莉丝笑著说「你想太多,想太多了」立刻敷衍过去。

    两人从伦敦郊外的道路往南行走。

    时至深夜,空中星月相映生辉。

    夜晚如此丰富的风景让次郎藏不住惊愕。夜气散发著甜美诱人的芬芳,月光宛如慈母温柔地拥抱次郎的身体。重生的视觉,重生的听觉,次郎也以其他一切五感知觉,实际感受到月下世界的美妙。

    怱地,次郎回头看向来时路。从已经相隔一段距离的场所,眺望蒙咙浮现人工灯光的伦敦远景。那里是次郎曾经居住的世界,也是他因展开旅程而脱离的世界

    「次郎?」

    艾莉丝呼唤著次郎。即便已经过了一个月,她的内心似乎仍遗留不安。

    艾莉丝顺从己身的欲望招揽次郎步入黑暗,至今她仍因不晓得次郎内心的看法而不安。

    真是个令人困扰的家伙。两人明明都已吸了对方的血,若有那个意思,应该能轻易看透他的内心才对。

    「没什么,吾主,我只是看一下而已。」

    「啊又来了。都说了多少遍,叫我艾莉丝就好!」

    「说得也是,对不起,艾莉丝。」

    「真是的次郎虽然遵守礼仪,却很死板。」

    「这是我的本性。」

    两人彼此开著玩笑,悠哉地走在夜路上。

    「小莎如果也一起来就好了。」

    艾莉丝无心地说著。停顿了一段时间,次郎才回应「说得也是。」

    「该不会是顾虑到我们?唔呵呵,真害羞。」

    「可以请你说这话时不要让我听到吗?」

    「咦为什么?有什么关系啊,对了,我们来牵手,次郎。」

    「很不巧,我的手上提了行李。」

    「哎呀,次郎,你脸红了耶?」

    「吱。」

    看到次郎一脸难堪的表情,艾莉丝愉快地笑了。

    老实说旅行出发前,次郎被卡莎二话不说地狂扁。记得就是当艾莉丝决定离开伦敦,问卡莎要不要同行後发生的事。不知她到底为了什么而感到不快,只是无言地将次郎拖到後院又揍又踹。

    如此狠厉地让次郎尝尽苦头後

    「机会难得,你们两个去就好。」

    这才爽朗地婉拒艾莉丝的建议。真是莫名其妙。

    虽然也想抱怨一、两句,但就算次郎现在成为吸血鬼,身为人类时对卡莎的莫名恐惧却感受更加鲜明。

    「多少会遭到不能接受的无理待遇,若爱惜性命就不要反抗」凯因严肃地对次郎忠告。事实上,次郎也只能如此照办。

    算了,也好次郎想著。

    如今的他宛如新生儿,各种事情此後一点一滴学起就好。

    就像被外祖父带到奥秩父的深山居住那样。

    「我渴了,次郎。」

    「又渴了吗?」

    「次郎也喜欢被吸吧?」

    「啥你你怎么突然提这种事!」

    「嗯?感觉不舒服吗?」

    「真不害臊,女士。」

    次郎面红耳赤。艾莉丝轻笑,踏著小鸟般的轻盈脚步,轻挽住次郎的手臂。

    「还是牵手吧!」

    「喂喂,这样不会很难走吗?」

    「别害羞,我的孩子。」

    「母亲大人,如果要我别不好意思啊啊,真是!」

    心情非常好的艾莉丝捉弄著他,次郎叹气不已地仰望夜空。

    然後

    艾莉丝突然闭上嘴巴,睁大碧蓝眼睛,探进次郎眼底注视著。

    「艾艾莉丝?」

    就算次郎疑惑地喊著她,艾莉丝的视线仍专注不动。

    最後,她洋溢一脸温柔的笑意

    「嗨,你是谁?」

    次郎为之一愣。

    Watashi

    Watashi

    Atashi

    你在说什么?我是不我我是咦

    Atashi

    我是

    「我是」

    在一阵轻颤之後,边边子缓缓撑开眼皮。

    「啊。」

    一双专心盯著她的漂亮碧蓝眼睛开心地笑了。

    「小边边?醒来了吗?早安!」

    金发碧眼的少年以天使般的笑容看向她。这种纯真无邪,这种可爱,浓浓散发著梦的余味,让边边子脑中一片空白。

    想开口回答,却无法立刻说出话念不出他的名字。少年一脸不可思议地回视她。

    错了,不是那个。虽然是那样,却也不是那样。这孩子是

    「小太郎。」

    「嗯!早安!小边边!」

    望月小太郎精神奕奕地高呼第二次问候,边边子的意识终於跨越百年之夜返回。

    「这里是啊对了,是新家」

    没错。这里是特区,是边边子生活的特区,而且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二00七年。

    那么雾都呢?石造道路与马车,煤气灯的微弱灯光与打扮过时却很熟悉的人们?

    梦?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感到那样实际的风景急速黯淡而远离。彷佛被赶出怀念的故乡,「啊」边边子不禁出声感叹。

    小太郎愕然地歪头问著:

    「怎么了?小边边?」

    边边子茫然凝视如此询问的少年。不知不觉地从少年温柔的脸庞寻找著某人的影子,可是却不顺利。小太郎就是那个人的样子,现在是这样,过去是这样,一点也没变。

    那个人?

    不晓得。边边子甩甩头,这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耶?可是好像不久前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啊。」

    想起来了,是卡莎。在前天的暴风雨亲眼所见,美貌的「九龙的血统」。

    边边子不知道她的脸与名字。然而第一次看到她时却清楚知道她就是「卡莎」。这是因为一连边边子本人都几乎忘记的前些日子的梦境。

    没错。那时候作了奇怪的梦感觉卡莎出现在梦中

    那个梦对,香港,是香港。而且甚至是香港圣战的中途,想不起细节,但在那个梦中,边边子确实也

    与次郎有相同的感觉

    刹那问,脖子的伤痕抽疼,是次郎吸血的咬痕。无意识下,边边子伸手摸著後颈。

    「难道是业鸣?」

    「嗯?什么?」

    小太郎悠哉地询问仍一片混乱的边边子。边边子猛然摇头

    「抱歉,没事,只是作了个怪梦」

    「耶?告诉我告诉我,是什么梦?」

    小太郎眼睛闪亮地质问边边子。

    边边子怱地察觉少年澄澈的眼眸中反映出多么丰沛的情感,不禁再度著迷地注视著那对闪烁的双眼。

    「你你问我梦到什么,但我早就忘了耶?这么说来,为什么小太郎会出现在我的房间?你不是应该跟次郎一起睡在地下室吗?」

    「啊,是因为小边边没起床,所以我是来叫醒你的。今天应该要去公司上班吧?」

    「咦?哇!不会吧!已经到这个时间呀啊啊!什么啦!这头发!这翘毛~!」

    边边子交替看著时钟与镜子,发出哀嚎。

    刚才奇妙的感觉荡然无存。煤气灯不可靠的光线无奈地被鲜艳的「迟到」两字击退。

    边边子手忙脚乱地跳下床

    「不要看这边!」

    「是~!」

    她将床单盖到小太郎头上,超高速地换起衣服。

    脱掉睡衣,套上内衣,穿上衬衫,拉起裙子的侧边拉链。

    然後她抓抓头当作梳理头发,这时门被敲响,另一名新同居人探头现身。

    「边边子?小太郎有没有在这里啊啊,果然。」

    「啊,哥哥,早安~!」

    「现在可不是道早安的时候,真是的。沐浴在朝阳下打招呼,真是不会看情况说话的吸血鬼。我等一下要睡回笼觉到晚上,今天给我安分一点喔。」

    次郎压抑呵欠,眼睛眯成一条线嘟哝著。

    接著看向边边子

    「早安,边边子。抱歉,弟弟一大早就造成困扰」

    「『次郎』。」

    「是?」

    次郎想睡的脸露出微微的吃惊与问号。边边子赶紧说「啊,抱歉」并摇摇头。

    「究竟怎么了?边边子?你好像怪怪的喔。」

    「哥哥、哥哥,小边边作了奇怪的梦,有点睡过头。」

    「哎呀,那还真是安稳呢。」

    「哥哥昨天有作梦吗?」

    「怎么可能,一整天都在搬家耶?我睡得跟烂泥一样。」

    「咦~真无聊。啊,可是我之前有作梦喔。」

    「因为你也过得很安稳。」

    「跟你说,咆呜嗷呜大公出现了,然後我们在玩雪球大战,哥哥也有一起玩喔?」

    「当然是我胜利吧?」

    「是公主赢了!」

    「这明明是梦,却很反映现实。」

    小太郎频频拉扯次郎的手,眼神发亮地诉说。次郎也对兴奋的弟弟露出开心的苦笑。

    回过神来,边边子已停下梳理头发的手。她入迷地盯著笑逐颜开的两人。

    真是令人莞尔的光景。

    然而却

    啊?咦?

    不知为何十分焦躁,焦虑地忐忑不安。该怎么说呢不知足不是自己的错觉,面前似乎出现一道令人无能为力地险峻偏偏又没有丝毫紧张感的巨大障壁。这是什么啊?

    「好啦,定吧,小太郎。边边子也是,不快一点的话会迟到吧?」

    「哥哥,我们去帮小边边做早餐。」

    「啊,这个主意不错。你居然会有这种非常聪明的提议。那么,边边子,我们先到下面等你,请快点下楼小太郎?」

    「嗯!」

    次郎离开寝室,小太郎小跃步跟进。边边子默默地看著摇摇晃晃的金发消失在门口,而即使两人离开视野,内心的骚动仍无法平静。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边边子拚命回想自己刚才的梦境。可是愈想回顾,梦境的印象就愈发稀薄。偏偏无法理解的是,焦躁依然没有消失。边边子困惑不已。这种心情还是第一次。(图)

    「啊真是的,现在不是茫然发呆的时候啦!」

    边边子自我喝叱,放弃矫正翘起来的头发而起身。

    内心仍有些许郁闷,静不下来。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时候办公室应该正因为要处理前天的事件而忙翻天,工作堆积如山,该忙的事数也数不清。

    而且,今天对边边子来说还是新生活的开始。

    「没错,怎么能输!」

    输?什么?而且,输给谁?

    赫然涌出这些念头,边边子用力甩头,抛开真貌不明的疑问。

    似乎听见遥远的地方响起钟声。

    不是赞颂,而是开战的锣钹。

    「嗯」

    她伸展全身,双手拍击脸颊。

    「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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