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圣诞夜与金币与边边子的酒
「你这个软脚虾！什么圣诞节，有什么好庆祝的！你身为高傲的黑血一族，真是令人感慨！听好，小太郎，圣诞夜不过就是耶稣的生日，生于黑暗的罪人若严肃地接受就算了，居然还兴奋喧哗，这实在是……吭，电视广告？报纸宣传？什么『给从情侣到家庭，以营造圣诞夜气氛的宴会精品，为您打造热腾腾甜蜜蜜的夜晚』……白痴啊？真是悲哀耶，为什么吸血鬼非得热腾腾跟甜蜜蜜不可啊？没有『但是』！好了，也没有『可是』！圣诞老人？谁管那种世界性的非法入侵者啊！圣诞礼物～？说梦话也给我有点分寸！总之，从今以后全面禁止这个话题……『咦』什么『咦』——干什么，摆出这种凄惨的表情是怎样？啊——实在饶不了你！给我过来，小太郎，让我重新扁醒你那没用的个性！」
总之——
这是仍在十一月中旬时所发生的事。
***
葛城边边子回到居住的某个仓库街老房子后，发现一楼的器材放置区堆满了「圣诞节」相关物品。
首先进入眼底的是顶到天花板的圣诞树，接着是垂挂在墙壁上红红绿绿的缎带，还有金银饰带点缀的圣诞花圈。
其他还有，堆积如山的纸箱上覆盖一片青苔绿的毯子，上面黏贴着色纸摺成的圣诞老人与驯鹿，然后这些拥挤的装饰随着宏亮的「圣诞铃声」乐曲声的震动摇晃。
变得比早上还过分。边边子摇头叹气，只听见从纸箱另一头传来孩子的歌声。
「叮叮当～叮叮当～铃声多～响亮～耶！」
几乎是高声尖唱。
探头看向里面的边边子开口：
「我回来了。」
才一出声，正在图画纸上进行绘制的小太郎便猛然抬头：
「啊，小边边，你回来啦！还有圣诞夜之夜快乐！」
「……圣诞夜是明天吧？」
「所以才说是圣诞夜之夜呀！Checkitout！」
心情绝佳。
金发碧眼再加上天使般的容貌，小太郎光是存在就散发着圣诞节气氛，更何况他现在正戴着自制的尖顶帽还披上松垮垮的红袍，一副圣诞老人造型。虽然一天会踩到衣摆起码两三次，却没有半点脱下的意思。
「小边边知道吗？驯鹿的鼻子是红色的，是因为要照亮夜间的道路，保障圣诞老人的安全喔！也就是说，驯鹿跟我一样是护卫喔！」
「好啦，对啦，虽然是动物却很了不起。」
「好，小边边也一起来唱，然后来庆祝吧！在圣洁的夜晚，星星也会跟着一起唱歌喔！哈雷路亚！阿门！耶稣基督！」
「……请冷静点，吸血鬼少年。」
边边子一脸受不了，亢奋的小太郎却未放在心上，他的眼神熊熊燃烧，仿佛一不小心瞳孔就会爆开。
毕竟他经历了整整一个月惨烈到令人不忍目睹的责罚，但也并未因此而屈服，事到如今要他冷静也不可能冷静得下来。
小太郎来特区以前，似乎是隐蔽地生活在俄罗斯的内陆边境，因此，一看到都市中每个街道呈现一片举街欢腾的盛况，便被精彩的景观深深打动。
从一个多月前就痴笑不停，到了这一周，更持续着从起床瞬间就开到最高档的状态。
「年轻真好……」
超特级热血激昂，让少女边边子也不禁叹气。
接着边边子一副忽然想到什么的样子，拿起已经从肩膀取下的皮包：
「啊，对了，小太郎，等一下可以陪我去提东西吗？明天的晚餐——」
「……明天吃什么？」
从肩头缓缓地冒出声音，吓了一跳的边边子转身：
「唔哇！次郎，你在家啊！？你回来啦……呃，应该说是……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边边子。」
次郎微弱地应声。
他是与弟弟无一丝相像之处的黑发黑眸哥哥，高挑体格裹着一如往常的红衣。
但气氛却与平时迥异。
就算他是个毒舌派，基本上仍是礼数周到且个性温和的青年。但是今天语气本身是很平静，却从全身散发出刺猬般难以靠近的气息，而且脸色很奇怪。
「啊……那个……」
边边子慌慌张张地降低音响的声量。
次郎神经紧绷是有原因的。他对十字架、圣经这类神圣物品抵抗力很弱，在这个路上圣歌流泄并无意义地装饰着十字架的时期，想必也不可能开心，感觉就像被世上所有人欺凌。
而他本人也——
「真火大……」
如此毫不忌惮地公开宣称。
况且一回家就是这种情况。
「啊，哥哥，你回来啦……耶嘿，耶嘿嘿。」
就算是小太郎，也小心翼翼地对他讨好地笑着。
另一方面，次郎的一双眼睛明明像死秋刀鱼一样毫无生气，仍亮着宛如填进水枪中的硝化甘油般的凌厉目光横扫室内。
到最后，他不带一丝迟疑地走向墙缘。
那里坐着十天前便黏上棉花制的白胡须的巨大玩偶熊——咆呜嗷呜大公。次郎动作流畅地将手伸进玩偶嘴里，从中抽出日本刀，然后在屏息凝视的边边子与小太郎面前——
咻！咻！
刀光挥舞。
然后，从满坑满谷的装饰品中，唯独印刷着十字架与圣经句子的缎带坠落地面。
未上前确认砍断的东西，次郎便无言地把刀收进咆呜嗷呜大公。一声不吭反倒更诡异。
「……我出去一下。」
「啊，嗯……但是不要紧吗？我想现在应该不管去哪里都是一堆圣诞节的东西……」
「嗯，所以我要去一下墓地。」
「墓……墓地……吗？」
「边边子要不要一起去呢？心情会非常安稳哦。」
她对哼哼哼地阴笑着的次郎说：
「……抱歉，外面很冷。」
表情僵硬地婉拒后，次郎低声说着：「这样啊。」又低声笑着走出房门离开。
边边子吐出一声叹息：
「真是的……那种态度，你觉得怎样？」
「没办法，哥哥对这些东西没辄，只要不被怒骂，我就无所谓了。」
次郎在起先的半个月里，每当弟弟一兴奋就会以骆驼式固定技或勒颈技惩治他，可是一进入十二月，街上染遍清一色的圣诞节气氛后，形势便渐趋劣势。
特区作为商业都市，就算没有圣诞节商场战，宣传本身也毫不客气。就算再怎么严厉叮嘱小太郎吸血鬼该有的生存方式，但一转台也还是圣诞节颂歌风暴。小太郎的情绪逐日高涨，渐渐赢得哥哥的默认。
不过，次郎内心似乎还不能接受，才会有那些阴里阴气的行为举止。
「哼，既然都认同了，至少也表现出一起配合的努力嘛！话说起来，特区的圣诞节完全没有一丝宗教色彩，别提吸血鬼会怎样怎样了，那态度根本只是单纯的冥顽不灵而已嘛！」
边边子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语气却带有些许莫名寂寥。
从皮包取出刚才来不及拿出的东西。那是酒店的圣诞节特价广告。
红酒与香槟组合半打半价——话说回来，就算是特价品，两个人喝也太多了。
边边子再度叹息，将广告揉成一团——
「……这么讨厌圣诞节啊？」
然后依依不舍地扔进垃圾桶里。
***
边边子上班的『公司』，是对吸血鬼纷争处理机构。
在众多吸血鬼生活的特区当中，这份工作可说是个忙差，而由于对象的性质，也是时常伴随危险且无暇松懈的严苛工作。
可是这一天，下班后的『公司』办公室里隐约散发着浮躁而愉快的气氛，任谁都忘了工作，今天接下来的晚餐与宴会的话题如繁花盛开。
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夜当天。
「哎呀～今天果然真是心浮气躁。」
开心地笑着说话的人，是边边子的后辈——楠云雀。
她十五岁，比边边子小两岁，绑成包包头的发型弹性十足地律动。以元气、干劲与不得要领自豪的菜鸟，把茶洒到文件上的功力无人能出其右。
「街头都是庆典的气氛，光是出外上街就感到心情很愉快呢！学姐不觉得吗？」
「呃，我……」
「不行啦，小雀，不能问可怜的单身女郎这种问题啦！反正就如每年惯例，只有凄凉的圣诞节等着她。」
从后面的座位传来挖苦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发言的是谁，边边子狠狠瞪向后面的位子。
不出所料，同事史旺·钟正以嘲弄的眼神看着边边子。
「唉呦，既然街上的霓虹灯是免费的，你就去参观到感冒吧？没有人会抱怨的。」
她与边边子同年纪，而且还是个娇艳的美人，烫卷的长发整理成轻盈飘扬的造型。加上家里是华侨富豪，对边边子来说正是天敌。
「哼，说到单身可是彼此彼此，别说得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哎呀，我对次郎大人可是一心一意的喔。啊啊，若能实现的话，我真希望取消今晚的交际宴会，与次郎大人两人单独享受热情的甜蜜夜晚……」
「……白痴。」
边边子对自己紧紧抱住自己的史旺投以冷淡的视线。
「可是不要紧吗？今天其实是必须比平常更警戒的日子耶？所有吸血鬼也都心浮气躁。」
「没关系啦，关于这一点，血族的长老也都有心理准备，特别睁大眼睛避免失控的笨蛋出现。有对方同意的吸血鬼就另当别论。」
史旺悠哉地挥挥手，云雀便「嗯——」地一声以手指抵着脸颊。
然后——
「那么，明天要是有人贫血，就能马上知道他们是协约的认同者了。」
她开朗地笑道。
边边子与史旺不禁脸颊泛红。
所谓的吸血行为，不仅对于吸血鬼，也能对人类带来超常的快感，而且还是接近性快感的感觉。如此一来，当然会在圣诞夜发生许多诸如此类的事。
当年纪较大的两人面红耳赤之时——
「各位，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请尝尝看。这是我给大家的圣诞礼物。」
一位高挑的女性如此说着，将小袋子递到三人手中。
她是前辈朱鹭藤早纪，容易被误认为俊美青年的凛然美貌中，绽放着略带羞涩的笑容。
顺道一提，她是人类与吸血鬼的混血，因此右眼有着金丝雀般的金黄色。
「哇～谢谢你，早纪前辈！啊，是饼干！难道是前辈亲手做的吗？」
「嗯，其实待会儿附近的孤儿院有个圣诞节晚会，我会假扮圣诞老人去参加，这是到时候要分配的礼物多出来的。」
「就是你常去做的义工吗？早纪真了不起。」
「嗯……还好啦，大家都是好孩子也很乖巧。再说他们都很可爱。」
云雀认真地表示钦佩，早纪更加害羞地红了脸。
工作时冷静沉着的她，一遇到可爱的东西就没辄，非常喜欢小孩子。她尤其对小太郎着迷不己。
「云雀，记得令尊已经从本土回来了？」
「是啊，半年不见，今天全家人要吃火锅聚餐。」
「哎呀？会吃起土锅吗？」
「不，我们家人都喜欢日本料理，圣诞节一定会吃泡菜锅。」
「……那不是日本料理吧？」
云雀「咦？」了一声，表情认真地回应早纪的质疑，史旺则咯咯轻笑。
边边子这时从坐位起身。
「耶？学姐，你要回家了吗？」
「嗯……对，我先走了。」
「再留一下嘛？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工作也都提早处理完了……啊，对了！既然有早纪特地做的饼干，我现在去泡个茶。」
咦——听到云雀的话，身后的早纪与史旺一脸僵硬。云雀泡的茶被制服或文件吸收的机率，比喝进嘴里的机率高得多。
边边子也苦笑着：
「下次吧，我先走了。」
接着便离开办公室。
「哎呀～学姐是怎么啦？今天好像很奇怪耶？」
在歪头不解的云雀身后，早纪与史旺也面面相觑。
「早纪，果然还是……」
「嗯，照预定计划助她一臂之力吧！」
她们像是谈妥了什么似的，彼此点了个头。
云雀愣愣地盯着两名可疑的前辈。
***
离开办公室的边边子——
「呼……」
深深吐了一大口气。
叹出的气息又白又厚。边边子绕上围巾，重新将皮包背在肩头，跨出沉重的步伐。
一片银杏行道树在公司建筑前方展开，叶片凋零的枯枝伸向冰冷的天空。
走道上的枯叶在经过的鞋子踩踏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是轻柔却又有些寂寥的冬之声。
「……大家都有约了啊。」
边边子茫茫然地喃喃自语。
唉，圣诞节嘛，也没办法。可是就算想着不能这样——
「切。」
还是不禁冒出无趣的埋怨声。
盼望圣诞节的人不仅小太郎而已，只是因为他兴奋过度所以不明显罢了，其实边边子也很期待今天。
在街上开始洋溢着圣诞颂歌时，她也曾东想西想了一堆——要不要来挑战火鸡呢？要准备什么礼物才好呢？甚至虽然不多，却也是暗地做了晚会的准备。
可是看次郎那副态度，要办晚会似乎很困难。即便小太郎情绪高亢，但共同生活的其中一人没有参加的晚会，不管怎么努力也是让人感觉莫名不是滋味。
边边子是孤儿，至今从未体验过快乐的圣诞晚会，因此对于充满家庭气氛的圣诞节更特别怀抱着幢憬。
——还以为……就是今年。
明明这附近应该人烟稀少，路上行人却大多是情侣或携家带眷，每个人每张脸都幸福洋溢，看起来丝毫不在乎寒意。
「……切。」
边边子颓着双肩，仿佛要把脸埋进围巾般倒抽鼻涕。
——话说回来。
回头想想，无论如何都觉得次郎的态度很奇怪。
很明显他就是讨厌圣诞节。最初他斥责小太郎时，虽然觉得他真是个顽固鬼，但又觉得实在很像次郎的个性。
然而实际上愈来愈接近圣诞节当天，他却开始稍稍显现出不像平常的他的样子。
焦躁这点是肯定的，但无精打采却更甚于愤怒，更进一步地说，是感觉他很忧郁。该不会除了对小太郎说的理由之外，可能还有什么令他不舒服的事情？
可是。
——既然如此，就明确说出到底讨厌什么不就好了？却偏要莫名其妙扭扭捏捏的。
更何况也不知道他忸忸怩怩的理由，而且次郎也不打算说，所以更不可能解决。
「……次郎是笨蛋。」
「你说谁是笨蛋？」
突然从头上冒出声音，边边子倒退抬头一望：
「唔哇！是你啊，次郎！？晚安——不对，你在这里干什么啦！」
「……我在等你下班。」
次郎绷着脸回答。
一如往常的红衣红帽，长围巾随便绕在脖子上——因为是吸血鬼，所以不怕冷吧。
「真是的，怎么会突然出现？明明这阵子就算回家也很少看你露脸。」
部分是由于被吓了一跳之故，边边子说话语中带刺。
只见次郎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其实我是有求而来。」
「求我？该不会事到如今还想要我阻止庆祝圣诞节吧？这可不行，小太郎可是兴致勃勃，再说，就算是次郎，也没有连这种事情都要插手指挥的权力吧？」
她生气地说完后，又叹口气说了声：「受不了。」
「我说次郎，你既然讨厌，我也不会勉强你配合，但至少请你当作没看到小太郎今晚的玩闹，好吗？」
边边子声音疲倦地拜托他，可是次郎却一脸颓丧地说：
「……我的请求不是这件事。」
「那不然是什么？想说什么就请你干脆一点！你这个样子对小太郎可是坏榜样。」
边边子的话让次郎变得愁眉苦脸。
然后他尴尬地别开眼神，将一张纸递给边边子看。
边边子瞪大眼睛。
这是应该已经被她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的酒店广告单。
***
当天的晚餐，对小太郎来说是一席乐翻天的晚餐。
次郎与小太郎两兄弟居住的一楼——总是以纸箱围着的寝室摇身一变，成为只有今晚的华丽晚宴厅。
菜色是在百货公司买的熏烤牛肉与照烧鸡，其他还有边边子急速赶工制作的通心粉沙拉，以及水煮香肠配上刚烤好的面包与奶油，当然还排了一列冲特价买到的香槟与红酒。
最后是一道圣诞蛋糕。
看到桌上的装饰蛋糕，小太郎发出感动至极的欢声，他的鼻头、双颊与额头——换句话说就是整张脸沾满奶油，露出恍惚入迷的表情。
如此模样的小太郎，如今也趴在餐桌上打鼾。昨晚为了装饰而熬夜应该是原因，可是睡脸就是一副幸福的表情。
「睡着的时候真的就像天使一样。」
边边子看着其实有够烦人的小太郎，苦笑地说。
「还不是因为他兴奋过度，猛灌香槟，不知节制。」
「应该是因为次郎肯陪他，让他特别开心吧？当你抱着蛋糕盒回家时，小太郎可是吓了一大跳呢。」
回想起当时，仍然忍俊不住笑意抖动着双肩。次郎更进一步地板起脸，喝光杯中红酒。
次郎不时会瞄时钟一眼。
话说回来，从用餐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在注意时间，而且还渐渐变得浮躁，无法镇静。
——有什么令他在意的事情吗？
边边子思考着，但总觉得气氛让她很难开口询问。
「……话说回来，你居然会改变主意。想不到会由次郎提议说出要买圣诞节用品。」
「不这么做的话，就安抚不了这小子吧？让他一次转换浮动的情绪，定下心来之后，从明天起要严格教育。」
哼——次郎鼻子哼声道。
「……再说——」
「嗯？」
「我也并非不高兴弟弟开心的样子。」
次郎找借口似地说完，唇角下垂抿起。
边边子虽然心想笑出来似乎不太好，却让她忍不住觉得好笑。
「你这别扭鬼。」
口中如此低喃，却感觉心情非常好。
背景音乐并不是圣诞歌曲，而是在边边子的用心良苦下，交互播放古典与爵士乐曲。
哀伤的钢琴独奏在拼木地板上弹跳。
次郎喝干杯中的酒之后又装满下一杯，然后瞥向时钟，接着忧郁地叹气。举止实在非常不自然。
「对了，你好像有帮小太郎买礼物，结果你买了什么？」
「咦？喔喔，是斗蓬与礼帽。不愧是特区，连吸血鬼的正式服装也会卖一整套。」
次郎正经八百地说。
那是扮装用的宴会商品吧——边边子如此心想却保持沈默。至少，小太郎应该会开心。
「对了，这个要给边边子……」
「咦？给……给我？」
「对，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边边子惊讶地收下次郎拿给她的信封。
开封后，从里面滑出一枚金币，她便用掌心捧住。
不禁为之屏息。
「这不是金币吗？骗人，这是真的吗？」
「是英国的一磅金币——边边子，你知道为什么圣诞老人要放礼物到袜子里吗？」
不知道——边边子老实地摇头。
次郎一面喝着红酒一面说：
「以前有个叫做尼古拉斯的圣人，他很同情一户贫穷家庭，便半夜从烟囱扔金币进去，结果金币就掉进晾在暖炉边烘干的袜子里了。是因为有这么一段故事。所以这枚金币也可以当作守护你幸运的守护符。」
财运说不定会上升喔——次郎开玩笑地说。
边边子凝视着手中的金币。
餐桌的蜡烛照得金黄硬币闪闪发光。这应该是实际上有使用过的东西，定睛一看，上头还有细微的刮痕，摸起来就知道这不是装饰品，而是真正的钱币。
这是很久以前的钱，是活得与次郎一样久的硬币。
「……谢谢，我好开心。」
边边子说道。
然后又慌慌张张地说：
「啊，对不起，我没有帮次郎准备礼物。」
「不用送了，你忘了吗？我讨厌圣诞节。」
他淡淡地说着。
难得的感动被浇了冷水，让边边子不禁一阵火：
「你说话态度怎么还这样……再说，你虽然嘴巴上说讨厌，却反倒很清楚嘛，譬如刚才的故事。」
「以前曾经听过，仅只如此。」
次郎的杯子又空了。
他打算再倒一杯，酒瓶却已经空了。次郎焦躁地咋舌。
次郎从刚才就像喝水般地喝着红酒，平时都只是浅尝慢酌，明显不对劲。
——嗯……
边边子终于忍不住挺出上身贴近餐桌。
「次郎！」
「嗄？什么事？」
「你最近很奇怪耶！怎么啦？从刚才就一直神经紧绷、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我并没有手足无措。」
次郎辩解着，眼神却游移不定。边边子声音一尖：
「都到这时候了，就说清楚吧！圣诞节的什么东西让你这么不舒服？确实，吸血鬼会非常喜欢圣诞节或许才真的很奇怪，但若没有圣歌与十字架，就没有影响体质的问题吧？次郎对流水或太阳不也忍耐下来了，活得好好的吗？为什么唯独在圣诞节才这么奇怪，变得这么畏畏缩缩的？」
「我哪有畏畏缩缩……」
「你就是畏畏缩缩！真是的，这样真不像次郎的个性。」
说出想说的话，边边子才充满魄力地坐回椅子。
次郎歪着嘴，面有难色。
好一阵子双方都无言以对。
然后，次郎终于一副无奈的样子，深深叹一口气：
「……因为很害怕。」
「……耶？」
「我很害怕。我……怕圣诞节。」
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后，次郎又看了时钟一眼。已经即将深夜十二点了。
「为……为什么？圣诞节又不是什么弱点吧？其他的吸血鬼不也是一样吗？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害怕吧？」
边边子一问，次郎便露出阴郁的表情：
「我知道，也被认识的同族狠狠嘲笑过，说『你太迷信了』，可是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他以迁怒的口吻继续说道：
「告诉你，边边子，在刚才给你的金币还在使用的时代，群众信仰的真挚是现代无法相比的。尤其每年一到这个时节，全世界到处都在宣扬有多么爱神。老实说，才刚转化时，我整晚都忧虑得不得了，邪恶的自己会不会在这个圣夜受到神的制裁。」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次郎的身体便微微颤抖。
吸血鬼不会成长。
由于肉体不再成长，寄宿于肉体的精神也很难成长。
所以，即便身为活过漫长岁月之人，大致上仍残留着与外貌相符的不成熟。接触最新的科学知识，即便头脑理解，也无法完全脱离身为人类时——前一世纪的迷信。
这就是所谓的「不老」。
次郎仿佛等待斥责的孩子般，频频确认时钟然后频频叹息。至今伪装成不愉悦而瞒混过去的恐惧，在弟弟睡着、离圣诞节只剩十几分钟时浮现，终于再也压抑不住。
而就在此时——
「哈哈。」
「咦？」
「哈哈哈！什么？次郎是因为想着会不会让神明生气这种事而感到不安，一直焦躁难耐吗？啊哈哈！」
边边子咯咯地笑着。
含羞忍辱地告白的次郎，一开始愕然无语，然后吊起眉毛：
「没……没什么好笑的吧！边边子你一点都不了解吸血鬼的悲哀。」
「什么悲哀……明明连『圣诞铃声』都会怕，还耍什么帅啊！」
边边子觉得可笑又有趣地笑着。次郎原本瞪着这副模样的边边子，最后还是心有不甘地转头别开视线，似乎是自觉到自己还不够成熟稳重。
「呵呵呵，次郎出乎意料是个胆小鬼。」
「哼，粗俗的现代人哪会了解古代丰沛的情感。」
「哎，我也相信神呀，毕竟做的是这种职业。」
「那么，你应该更加严肃地承认信仰！小心遭天遣。」
「天遣？啊啊，好好笑！」
「看吧，这种说话态度就是受到文明社会侵袭的证据。要是轻视前人的警语，可是会遭遇到不好的下场。」
「无所谓，神明的心胸是很宽大的。」
「傲慢。」
「我只是表现友善。」
次郎愈来愈面红耳赤，边边子却总觉得很好笑。
——啊啊，我醉了啊。
她如此想着，同时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东戳一下、西刺一下地挖苦次郎：
「放心吧，如果神对次郎劈下天罚的话，虔敬的我会请求神明饶过你的。」
「……不用了，到时候我就如落花凋零，守住黑血一族的荣耀直到最后。若哥哥死亡的样子深深刻印在眼中的话，小太郎一定也能作为一个了不起的吸血鬼——」
「叮叮当～——」
「哇啊啊！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次郎满脸通红地低吼，边边子则在椅子上笑到几乎打滚。
忽然她的目光停驻在手上的金币。
边边子不知为何停住笑意，盯向餐桌对面。
次郎正处在不愉快的心情中，伸手去拿红酒瓶，然后，想起那瓶酒已经空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咋舌声。
「……要开下一瓶？」
「红酒已经没了吧。没关系，我会忍耐。」
次郎完全就是一副别扭的态度回答。
边边子则——
——啊啊，我醉了啊。
想着想着——
「……有喔，你的圣诞礼物。」
次郎看向边边子：
「什么啊，有买来当库存的吗？」
「……嗯。」
「那就开来喝吧！我就不客气地直说，不喝我撑不下去。」
「……嗯。」
「我对红酒可是很挑的，既然要喝，请你拿最高级的出来。」
「……我自己是觉得挺高级的。」
吊人胃口的说法让次郎微微皱起眉头。
「是有年份的酒吗？」
「是青春洋溢的酒。」
「红酒？」
「对，热呼呼的红酒。」
说着她视线仰望次郎。
四目相对前，又慌忙别开眼。
次郎顿时语塞。
「啊！讨厌！」边边子以醉醺醺的口吻说着：
「我没有奇怪的意思喔！那算是冬天的额外奖励，也可以说是回礼吧……对了，次郎讨厌圣诞节，主要是因为有恶劣的印象，所以只要遇上一些好事……例如留下圣诞节的回忆……啊，那、那个……『圣诞节的回忆』或许有语病……不对不对，我不是那种意思，那个……」
她支支吾吾地说着。
不知不觉，两人都说不出来。
钢琴乐声持续飘扬，反复着相同的节奏，却也一点一滴地变换旋律舞动音色。
还听得见小太郎的鼾声。
「……很美味喔！」
边边子轻声道。
次郎的眼眸隐隐动摇。
此时……
「HappyMerryChristmas！」
玄关大门冒出巨响。
啊哈哈——明显添加酒精的豪爽笑声此起彼落，碰碰撞撞的脚步声接近以纸箱代替墙壁的房间。
「Yeah——！』
伴随着欢呼声半途杀进来的，是早纪与史旺。而在她们身后——
「晚安～……哎呀？」
云雀也探头看，
边边子顿时愕然：
「大……大家……怎么回事？三更半夜出现。」
「喔呵呵呵，就是特地要等十二点准点啦！」
史旺高亢地笑着。讶异地看向时钟，的确，不知不觉就到圣诞节了。
「话虽如此，各位怎么这副模样……」
「太见外啰，边边子……圣诞节没有约会而感到寂寞的话，说出来不就好了嘛！」
「没错没错，老实坦白的话，忙碌的我们也会稍微抽时间陪陪你。」
「……然后……现在？偏偏选现在过来？」
面对显然开始颤抖的边边子，早纪与史旺彼此搭肩——
「噎酥！」
同声回应，然后自顾自爆笑起来。
看来她们是在讲YES和耶稣的双关语冷笑话。总之她们都烂醉一通。
而且，一瞄到餐桌另一头瞪大眼的次郎与熟睡的小太郎后——
「啊啊……次郎大人！祝您圣诞快乐！送上晚来的祝福真抱歉。啊，可是请您放心，我对社交界的公子哥儿都一致冷眼相待喔！」
「……喔。」
「唔哇！小太郎，这该不会是圣诞老人装吧！？可恶……怎么会这么可爱……照相机！我的手机到哪去了？」
「……呼～」
无视于边边子，两人开始兴奋激动起来。
看起来没喝酒的云雀独自一人抹着冷汗：
「那个～……两位，你们应该是为了边边子学姐而来开宴会的吧？话说，这么看来……我们其实是碍事鬼……」
她小声地说着，两人却都没听进耳里。史旺黏答答地死缠着困惑的次郎不放，早纪则目不转睛地以手机的拍照功能拍下小太郎的睡姿。
「……小雀。」
「是……是！」
被喊了名字，云雀便摆出立正的姿势转向边边子。
「……天气这么寒冷，真是辛苦大家了，谢谢。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不……不会……别这么说。」
边边子一脸微笑，可是额角的青筋却是不想看到都不行。
边边子笑容和煦地说：
「总之，能请你先帮大家泡点茶吗？没错，嗯……泡杯热呼呼的茶吧。」
在她充满魄力的要求下，云雀当然乖乖地顺从了。
中场休息2
「……嗯嗄？」
清醒的小太郎从原本趴睡的餐桌仰起头。
他来回抹掉嘴角的口水。昨晚好像在这里睡着了。
平常的话，哥哥应该会抱他到棺木里——小太郎一面想着，一面观望四周，面对一片惨状赫然瞪大双眼。
细心装饰的圣诞树横倒在地，抱着树睡着的人是史旺。或许因为树枝尖尖刺刺的，偶尔还会皱起睡脸。墙角则躺着貌似早纪的女子。之所以说「貌似」，是因为她的头部整个塞进了咆呜嗷呜大公的嘴里，实在难以想像经历过什么事才能导致这副德行。
然后，边边子则睡成大字型。
双手还牢牢握着红酒瓶，冒出大声的磨牙声，有时还会双脚威猛地踢来踢去，边用力挥舞双手握着的酒瓶。她还一边怒吼着梦话：「你是说我的红酒不能喝吗！」好像是梦到不太好的事情。
附带一提，云雀则抱着双膝睡在稍远的沙发上，仔细观察，还会发现耳朵里塞着替代耳栓的卫生纸。虽然姿势委屈，却反倒有一张幸福的睡颜。
「唔哇～」
小太郎怀着直率的感想低呼。
忽然，他的目光注意到留置在餐桌上的纸条。
『之后就交给你，哥哥努力过了。次郎』
「……交给我？」
可是，要交给我什么？该怎么做？电视广告里的圣诞节，应该是更和平地进行的才对啊！难道是发生了宗教对立事件吗？
小太郎看了一圈房间景象，总之先来一句——
「……祝大家圣诞快乐。」
总之——
这是仍在十一月中旬时所发生的事。
***
葛城边边子回到居住的某个仓库街老房子后，发现一楼的器材放置区堆满了「圣诞节」相关物品。
首先进入眼底的是顶到天花板的圣诞树，接着是垂挂在墙壁上红红绿绿的缎带，还有金银饰带点缀的圣诞花圈。
其他还有，堆积如山的纸箱上覆盖一片青苔绿的毯子，上面黏贴着色纸摺成的圣诞老人与驯鹿，然后这些拥挤的装饰随着宏亮的「圣诞铃声」乐曲声的震动摇晃。
变得比早上还过分。边边子摇头叹气，只听见从纸箱另一头传来孩子的歌声。
「叮叮当～叮叮当～铃声多～响亮～耶！」
几乎是高声尖唱。
探头看向里面的边边子开口：
「我回来了。」
才一出声，正在图画纸上进行绘制的小太郎便猛然抬头：
「啊，小边边，你回来啦！还有圣诞夜之夜快乐！」
「……圣诞夜是明天吧？」
「所以才说是圣诞夜之夜呀！Checkitout！」
心情绝佳。
金发碧眼再加上天使般的容貌，小太郎光是存在就散发着圣诞节气氛，更何况他现在正戴着自制的尖顶帽还披上松垮垮的红袍，一副圣诞老人造型。虽然一天会踩到衣摆起码两三次，却没有半点脱下的意思。
「小边边知道吗？驯鹿的鼻子是红色的，是因为要照亮夜间的道路，保障圣诞老人的安全喔！也就是说，驯鹿跟我一样是护卫喔！」
「好啦，对啦，虽然是动物却很了不起。」
「好，小边边也一起来唱，然后来庆祝吧！在圣洁的夜晚，星星也会跟着一起唱歌喔！哈雷路亚！阿门！耶稣基督！」
「……请冷静点，吸血鬼少年。」
边边子一脸受不了，亢奋的小太郎却未放在心上，他的眼神熊熊燃烧，仿佛一不小心瞳孔就会爆开。
毕竟他经历了整整一个月惨烈到令人不忍目睹的责罚，但也并未因此而屈服，事到如今要他冷静也不可能冷静得下来。
小太郎来特区以前，似乎是隐蔽地生活在俄罗斯的内陆边境，因此，一看到都市中每个街道呈现一片举街欢腾的盛况，便被精彩的景观深深打动。
从一个多月前就痴笑不停，到了这一周，更持续着从起床瞬间就开到最高档的状态。
「年轻真好……」
超特级热血激昂，让少女边边子也不禁叹气。
接着边边子一副忽然想到什么的样子，拿起已经从肩膀取下的皮包：
「啊，对了，小太郎，等一下可以陪我去提东西吗？明天的晚餐——」
「……明天吃什么？」
从肩头缓缓地冒出声音，吓了一跳的边边子转身：
「唔哇！次郎，你在家啊！？你回来啦……呃，应该说是……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边边子。」
次郎微弱地应声。
他是与弟弟无一丝相像之处的黑发黑眸哥哥，高挑体格裹着一如往常的红衣。
但气氛却与平时迥异。
就算他是个毒舌派，基本上仍是礼数周到且个性温和的青年。但是今天语气本身是很平静，却从全身散发出刺猬般难以靠近的气息，而且脸色很奇怪。
「啊……那个……」
边边子慌慌张张地降低音响的声量。
次郎神经紧绷是有原因的。他对十字架、圣经这类神圣物品抵抗力很弱，在这个路上圣歌流泄并无意义地装饰着十字架的时期，想必也不可能开心，感觉就像被世上所有人欺凌。
而他本人也——
「真火大……」
如此毫不忌惮地公开宣称。
况且一回家就是这种情况。
「啊，哥哥，你回来啦……耶嘿，耶嘿嘿。」
就算是小太郎，也小心翼翼地对他讨好地笑着。
另一方面，次郎的一双眼睛明明像死秋刀鱼一样毫无生气，仍亮着宛如填进水枪中的硝化甘油般的凌厉目光横扫室内。
到最后，他不带一丝迟疑地走向墙缘。
那里坐着十天前便黏上棉花制的白胡须的巨大玩偶熊——咆呜嗷呜大公。次郎动作流畅地将手伸进玩偶嘴里，从中抽出日本刀，然后在屏息凝视的边边子与小太郎面前——
咻！咻！
刀光挥舞。
然后，从满坑满谷的装饰品中，唯独印刷着十字架与圣经句子的缎带坠落地面。
未上前确认砍断的东西，次郎便无言地把刀收进咆呜嗷呜大公。一声不吭反倒更诡异。
「……我出去一下。」
「啊，嗯……但是不要紧吗？我想现在应该不管去哪里都是一堆圣诞节的东西……」
「嗯，所以我要去一下墓地。」
「墓……墓地……吗？」
「边边子要不要一起去呢？心情会非常安稳哦。」
她对哼哼哼地阴笑着的次郎说：
「……抱歉，外面很冷。」
表情僵硬地婉拒后，次郎低声说着：「这样啊。」又低声笑着走出房门离开。
边边子吐出一声叹息：
「真是的……那种态度，你觉得怎样？」
「没办法，哥哥对这些东西没辄，只要不被怒骂，我就无所谓了。」
次郎在起先的半个月里，每当弟弟一兴奋就会以骆驼式固定技或勒颈技惩治他，可是一进入十二月，街上染遍清一色的圣诞节气氛后，形势便渐趋劣势。
特区作为商业都市，就算没有圣诞节商场战，宣传本身也毫不客气。就算再怎么严厉叮嘱小太郎吸血鬼该有的生存方式，但一转台也还是圣诞节颂歌风暴。小太郎的情绪逐日高涨，渐渐赢得哥哥的默认。
不过，次郎内心似乎还不能接受，才会有那些阴里阴气的行为举止。
「哼，既然都认同了，至少也表现出一起配合的努力嘛！话说起来，特区的圣诞节完全没有一丝宗教色彩，别提吸血鬼会怎样怎样了，那态度根本只是单纯的冥顽不灵而已嘛！」
边边子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语气却带有些许莫名寂寥。
从皮包取出刚才来不及拿出的东西。那是酒店的圣诞节特价广告。
红酒与香槟组合半打半价——话说回来，就算是特价品，两个人喝也太多了。
边边子再度叹息，将广告揉成一团——
「……这么讨厌圣诞节啊？」
然后依依不舍地扔进垃圾桶里。
***
边边子上班的『公司』，是对吸血鬼纷争处理机构。
在众多吸血鬼生活的特区当中，这份工作可说是个忙差，而由于对象的性质，也是时常伴随危险且无暇松懈的严苛工作。
可是这一天，下班后的『公司』办公室里隐约散发着浮躁而愉快的气氛，任谁都忘了工作，今天接下来的晚餐与宴会的话题如繁花盛开。
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夜当天。
「哎呀～今天果然真是心浮气躁。」
开心地笑着说话的人，是边边子的后辈——楠云雀。
她十五岁，比边边子小两岁，绑成包包头的发型弹性十足地律动。以元气、干劲与不得要领自豪的菜鸟，把茶洒到文件上的功力无人能出其右。
「街头都是庆典的气氛，光是出外上街就感到心情很愉快呢！学姐不觉得吗？」
「呃，我……」
「不行啦，小雀，不能问可怜的单身女郎这种问题啦！反正就如每年惯例，只有凄凉的圣诞节等着她。」
从后面的座位传来挖苦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发言的是谁，边边子狠狠瞪向后面的位子。
不出所料，同事史旺·钟正以嘲弄的眼神看着边边子。
「唉呦，既然街上的霓虹灯是免费的，你就去参观到感冒吧？没有人会抱怨的。」
她与边边子同年纪，而且还是个娇艳的美人，烫卷的长发整理成轻盈飘扬的造型。加上家里是华侨富豪，对边边子来说正是天敌。
「哼，说到单身可是彼此彼此，别说得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哎呀，我对次郎大人可是一心一意的喔。啊啊，若能实现的话，我真希望取消今晚的交际宴会，与次郎大人两人单独享受热情的甜蜜夜晚……」
「……白痴。」
边边子对自己紧紧抱住自己的史旺投以冷淡的视线。
「可是不要紧吗？今天其实是必须比平常更警戒的日子耶？所有吸血鬼也都心浮气躁。」
「没关系啦，关于这一点，血族的长老也都有心理准备，特别睁大眼睛避免失控的笨蛋出现。有对方同意的吸血鬼就另当别论。」
史旺悠哉地挥挥手，云雀便「嗯——」地一声以手指抵着脸颊。
然后——
「那么，明天要是有人贫血，就能马上知道他们是协约的认同者了。」
她开朗地笑道。
边边子与史旺不禁脸颊泛红。
所谓的吸血行为，不仅对于吸血鬼，也能对人类带来超常的快感，而且还是接近性快感的感觉。如此一来，当然会在圣诞夜发生许多诸如此类的事。
当年纪较大的两人面红耳赤之时——
「各位，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请尝尝看。这是我给大家的圣诞礼物。」
一位高挑的女性如此说着，将小袋子递到三人手中。
她是前辈朱鹭藤早纪，容易被误认为俊美青年的凛然美貌中，绽放着略带羞涩的笑容。
顺道一提，她是人类与吸血鬼的混血，因此右眼有着金丝雀般的金黄色。
「哇～谢谢你，早纪前辈！啊，是饼干！难道是前辈亲手做的吗？」
「嗯，其实待会儿附近的孤儿院有个圣诞节晚会，我会假扮圣诞老人去参加，这是到时候要分配的礼物多出来的。」
「就是你常去做的义工吗？早纪真了不起。」
「嗯……还好啦，大家都是好孩子也很乖巧。再说他们都很可爱。」
云雀认真地表示钦佩，早纪更加害羞地红了脸。
工作时冷静沉着的她，一遇到可爱的东西就没辄，非常喜欢小孩子。她尤其对小太郎着迷不己。
「云雀，记得令尊已经从本土回来了？」
「是啊，半年不见，今天全家人要吃火锅聚餐。」
「哎呀？会吃起土锅吗？」
「不，我们家人都喜欢日本料理，圣诞节一定会吃泡菜锅。」
「……那不是日本料理吧？」
云雀「咦？」了一声，表情认真地回应早纪的质疑，史旺则咯咯轻笑。
边边子这时从坐位起身。
「耶？学姐，你要回家了吗？」
「嗯……对，我先走了。」
「再留一下嘛？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工作也都提早处理完了……啊，对了！既然有早纪特地做的饼干，我现在去泡个茶。」
咦——听到云雀的话，身后的早纪与史旺一脸僵硬。云雀泡的茶被制服或文件吸收的机率，比喝进嘴里的机率高得多。
边边子也苦笑着：
「下次吧，我先走了。」
接着便离开办公室。
「哎呀～学姐是怎么啦？今天好像很奇怪耶？」
在歪头不解的云雀身后，早纪与史旺也面面相觑。
「早纪，果然还是……」
「嗯，照预定计划助她一臂之力吧！」
她们像是谈妥了什么似的，彼此点了个头。
云雀愣愣地盯着两名可疑的前辈。
***
离开办公室的边边子——
「呼……」
深深吐了一大口气。
叹出的气息又白又厚。边边子绕上围巾，重新将皮包背在肩头，跨出沉重的步伐。
一片银杏行道树在公司建筑前方展开，叶片凋零的枯枝伸向冰冷的天空。
走道上的枯叶在经过的鞋子踩踏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是轻柔却又有些寂寥的冬之声。
「……大家都有约了啊。」
边边子茫茫然地喃喃自语。
唉，圣诞节嘛，也没办法。可是就算想着不能这样——
「切。」
还是不禁冒出无趣的埋怨声。
盼望圣诞节的人不仅小太郎而已，只是因为他兴奋过度所以不明显罢了，其实边边子也很期待今天。
在街上开始洋溢着圣诞颂歌时，她也曾东想西想了一堆——要不要来挑战火鸡呢？要准备什么礼物才好呢？甚至虽然不多，却也是暗地做了晚会的准备。
可是看次郎那副态度，要办晚会似乎很困难。即便小太郎情绪高亢，但共同生活的其中一人没有参加的晚会，不管怎么努力也是让人感觉莫名不是滋味。
边边子是孤儿，至今从未体验过快乐的圣诞晚会，因此对于充满家庭气氛的圣诞节更特别怀抱着幢憬。
——还以为……就是今年。
明明这附近应该人烟稀少，路上行人却大多是情侣或携家带眷，每个人每张脸都幸福洋溢，看起来丝毫不在乎寒意。
「……切。」
边边子颓着双肩，仿佛要把脸埋进围巾般倒抽鼻涕。
——话说回来。
回头想想，无论如何都觉得次郎的态度很奇怪。
很明显他就是讨厌圣诞节。最初他斥责小太郎时，虽然觉得他真是个顽固鬼，但又觉得实在很像次郎的个性。
然而实际上愈来愈接近圣诞节当天，他却开始稍稍显现出不像平常的他的样子。
焦躁这点是肯定的，但无精打采却更甚于愤怒，更进一步地说，是感觉他很忧郁。该不会除了对小太郎说的理由之外，可能还有什么令他不舒服的事情？
可是。
——既然如此，就明确说出到底讨厌什么不就好了？却偏要莫名其妙扭扭捏捏的。
更何况也不知道他忸忸怩怩的理由，而且次郎也不打算说，所以更不可能解决。
「……次郎是笨蛋。」
「你说谁是笨蛋？」
突然从头上冒出声音，边边子倒退抬头一望：
「唔哇！是你啊，次郎！？晚安——不对，你在这里干什么啦！」
「……我在等你下班。」
次郎绷着脸回答。
一如往常的红衣红帽，长围巾随便绕在脖子上——因为是吸血鬼，所以不怕冷吧。
「真是的，怎么会突然出现？明明这阵子就算回家也很少看你露脸。」
部分是由于被吓了一跳之故，边边子说话语中带刺。
只见次郎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其实我是有求而来。」
「求我？该不会事到如今还想要我阻止庆祝圣诞节吧？这可不行，小太郎可是兴致勃勃，再说，就算是次郎，也没有连这种事情都要插手指挥的权力吧？」
她生气地说完后，又叹口气说了声：「受不了。」
「我说次郎，你既然讨厌，我也不会勉强你配合，但至少请你当作没看到小太郎今晚的玩闹，好吗？」
边边子声音疲倦地拜托他，可是次郎却一脸颓丧地说：
「……我的请求不是这件事。」
「那不然是什么？想说什么就请你干脆一点！你这个样子对小太郎可是坏榜样。」
边边子的话让次郎变得愁眉苦脸。
然后他尴尬地别开眼神，将一张纸递给边边子看。
边边子瞪大眼睛。
这是应该已经被她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的酒店广告单。
***
当天的晚餐，对小太郎来说是一席乐翻天的晚餐。
次郎与小太郎两兄弟居住的一楼——总是以纸箱围着的寝室摇身一变，成为只有今晚的华丽晚宴厅。
菜色是在百货公司买的熏烤牛肉与照烧鸡，其他还有边边子急速赶工制作的通心粉沙拉，以及水煮香肠配上刚烤好的面包与奶油，当然还排了一列冲特价买到的香槟与红酒。
最后是一道圣诞蛋糕。
看到桌上的装饰蛋糕，小太郎发出感动至极的欢声，他的鼻头、双颊与额头——换句话说就是整张脸沾满奶油，露出恍惚入迷的表情。
如此模样的小太郎，如今也趴在餐桌上打鼾。昨晚为了装饰而熬夜应该是原因，可是睡脸就是一副幸福的表情。
「睡着的时候真的就像天使一样。」
边边子看着其实有够烦人的小太郎，苦笑地说。
「还不是因为他兴奋过度，猛灌香槟，不知节制。」
「应该是因为次郎肯陪他，让他特别开心吧？当你抱着蛋糕盒回家时，小太郎可是吓了一大跳呢。」
回想起当时，仍然忍俊不住笑意抖动着双肩。次郎更进一步地板起脸，喝光杯中红酒。
次郎不时会瞄时钟一眼。
话说回来，从用餐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在注意时间，而且还渐渐变得浮躁，无法镇静。
——有什么令他在意的事情吗？
边边子思考着，但总觉得气氛让她很难开口询问。
「……话说回来，你居然会改变主意。想不到会由次郎提议说出要买圣诞节用品。」
「不这么做的话，就安抚不了这小子吧？让他一次转换浮动的情绪，定下心来之后，从明天起要严格教育。」
哼——次郎鼻子哼声道。
「……再说——」
「嗯？」
「我也并非不高兴弟弟开心的样子。」
次郎找借口似地说完，唇角下垂抿起。
边边子虽然心想笑出来似乎不太好，却让她忍不住觉得好笑。
「你这别扭鬼。」
口中如此低喃，却感觉心情非常好。
背景音乐并不是圣诞歌曲，而是在边边子的用心良苦下，交互播放古典与爵士乐曲。
哀伤的钢琴独奏在拼木地板上弹跳。
次郎喝干杯中的酒之后又装满下一杯，然后瞥向时钟，接着忧郁地叹气。举止实在非常不自然。
「对了，你好像有帮小太郎买礼物，结果你买了什么？」
「咦？喔喔，是斗蓬与礼帽。不愧是特区，连吸血鬼的正式服装也会卖一整套。」
次郎正经八百地说。
那是扮装用的宴会商品吧——边边子如此心想却保持沈默。至少，小太郎应该会开心。
「对了，这个要给边边子……」
「咦？给……给我？」
「对，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边边子惊讶地收下次郎拿给她的信封。
开封后，从里面滑出一枚金币，她便用掌心捧住。
不禁为之屏息。
「这不是金币吗？骗人，这是真的吗？」
「是英国的一磅金币——边边子，你知道为什么圣诞老人要放礼物到袜子里吗？」
不知道——边边子老实地摇头。
次郎一面喝着红酒一面说：
「以前有个叫做尼古拉斯的圣人，他很同情一户贫穷家庭，便半夜从烟囱扔金币进去，结果金币就掉进晾在暖炉边烘干的袜子里了。是因为有这么一段故事。所以这枚金币也可以当作守护你幸运的守护符。」
财运说不定会上升喔——次郎开玩笑地说。
边边子凝视着手中的金币。
餐桌的蜡烛照得金黄硬币闪闪发光。这应该是实际上有使用过的东西，定睛一看，上头还有细微的刮痕，摸起来就知道这不是装饰品，而是真正的钱币。
这是很久以前的钱，是活得与次郎一样久的硬币。
「……谢谢，我好开心。」
边边子说道。
然后又慌慌张张地说：
「啊，对不起，我没有帮次郎准备礼物。」
「不用送了，你忘了吗？我讨厌圣诞节。」
他淡淡地说着。
难得的感动被浇了冷水，让边边子不禁一阵火：
「你说话态度怎么还这样……再说，你虽然嘴巴上说讨厌，却反倒很清楚嘛，譬如刚才的故事。」
「以前曾经听过，仅只如此。」
次郎的杯子又空了。
他打算再倒一杯，酒瓶却已经空了。次郎焦躁地咋舌。
次郎从刚才就像喝水般地喝着红酒，平时都只是浅尝慢酌，明显不对劲。
——嗯……
边边子终于忍不住挺出上身贴近餐桌。
「次郎！」
「嗄？什么事？」
「你最近很奇怪耶！怎么啦？从刚才就一直神经紧绷、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我并没有手足无措。」
次郎辩解着，眼神却游移不定。边边子声音一尖：
「都到这时候了，就说清楚吧！圣诞节的什么东西让你这么不舒服？确实，吸血鬼会非常喜欢圣诞节或许才真的很奇怪，但若没有圣歌与十字架，就没有影响体质的问题吧？次郎对流水或太阳不也忍耐下来了，活得好好的吗？为什么唯独在圣诞节才这么奇怪，变得这么畏畏缩缩的？」
「我哪有畏畏缩缩……」
「你就是畏畏缩缩！真是的，这样真不像次郎的个性。」
说出想说的话，边边子才充满魄力地坐回椅子。
次郎歪着嘴，面有难色。
好一阵子双方都无言以对。
然后，次郎终于一副无奈的样子，深深叹一口气：
「……因为很害怕。」
「……耶？」
「我很害怕。我……怕圣诞节。」
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后，次郎又看了时钟一眼。已经即将深夜十二点了。
「为……为什么？圣诞节又不是什么弱点吧？其他的吸血鬼不也是一样吗？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害怕吧？」
边边子一问，次郎便露出阴郁的表情：
「我知道，也被认识的同族狠狠嘲笑过，说『你太迷信了』，可是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他以迁怒的口吻继续说道：
「告诉你，边边子，在刚才给你的金币还在使用的时代，群众信仰的真挚是现代无法相比的。尤其每年一到这个时节，全世界到处都在宣扬有多么爱神。老实说，才刚转化时，我整晚都忧虑得不得了，邪恶的自己会不会在这个圣夜受到神的制裁。」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次郎的身体便微微颤抖。
吸血鬼不会成长。
由于肉体不再成长，寄宿于肉体的精神也很难成长。
所以，即便身为活过漫长岁月之人，大致上仍残留着与外貌相符的不成熟。接触最新的科学知识，即便头脑理解，也无法完全脱离身为人类时——前一世纪的迷信。
这就是所谓的「不老」。
次郎仿佛等待斥责的孩子般，频频确认时钟然后频频叹息。至今伪装成不愉悦而瞒混过去的恐惧，在弟弟睡着、离圣诞节只剩十几分钟时浮现，终于再也压抑不住。
而就在此时——
「哈哈。」
「咦？」
「哈哈哈！什么？次郎是因为想着会不会让神明生气这种事而感到不安，一直焦躁难耐吗？啊哈哈！」
边边子咯咯地笑着。
含羞忍辱地告白的次郎，一开始愕然无语，然后吊起眉毛：
「没……没什么好笑的吧！边边子你一点都不了解吸血鬼的悲哀。」
「什么悲哀……明明连『圣诞铃声』都会怕，还耍什么帅啊！」
边边子觉得可笑又有趣地笑着。次郎原本瞪着这副模样的边边子，最后还是心有不甘地转头别开视线，似乎是自觉到自己还不够成熟稳重。
「呵呵呵，次郎出乎意料是个胆小鬼。」
「哼，粗俗的现代人哪会了解古代丰沛的情感。」
「哎，我也相信神呀，毕竟做的是这种职业。」
「那么，你应该更加严肃地承认信仰！小心遭天遣。」
「天遣？啊啊，好好笑！」
「看吧，这种说话态度就是受到文明社会侵袭的证据。要是轻视前人的警语，可是会遭遇到不好的下场。」
「无所谓，神明的心胸是很宽大的。」
「傲慢。」
「我只是表现友善。」
次郎愈来愈面红耳赤，边边子却总觉得很好笑。
——啊啊，我醉了啊。
她如此想着，同时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东戳一下、西刺一下地挖苦次郎：
「放心吧，如果神对次郎劈下天罚的话，虔敬的我会请求神明饶过你的。」
「……不用了，到时候我就如落花凋零，守住黑血一族的荣耀直到最后。若哥哥死亡的样子深深刻印在眼中的话，小太郎一定也能作为一个了不起的吸血鬼——」
「叮叮当～——」
「哇啊啊！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次郎满脸通红地低吼，边边子则在椅子上笑到几乎打滚。
忽然她的目光停驻在手上的金币。
边边子不知为何停住笑意，盯向餐桌对面。
次郎正处在不愉快的心情中，伸手去拿红酒瓶，然后，想起那瓶酒已经空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咋舌声。
「……要开下一瓶？」
「红酒已经没了吧。没关系，我会忍耐。」
次郎完全就是一副别扭的态度回答。
边边子则——
——啊啊，我醉了啊。
想着想着——
「……有喔，你的圣诞礼物。」
次郎看向边边子：
「什么啊，有买来当库存的吗？」
「……嗯。」
「那就开来喝吧！我就不客气地直说，不喝我撑不下去。」
「……嗯。」
「我对红酒可是很挑的，既然要喝，请你拿最高级的出来。」
「……我自己是觉得挺高级的。」
吊人胃口的说法让次郎微微皱起眉头。
「是有年份的酒吗？」
「是青春洋溢的酒。」
「红酒？」
「对，热呼呼的红酒。」
说着她视线仰望次郎。
四目相对前，又慌忙别开眼。
次郎顿时语塞。
「啊！讨厌！」边边子以醉醺醺的口吻说着：
「我没有奇怪的意思喔！那算是冬天的额外奖励，也可以说是回礼吧……对了，次郎讨厌圣诞节，主要是因为有恶劣的印象，所以只要遇上一些好事……例如留下圣诞节的回忆……啊，那、那个……『圣诞节的回忆』或许有语病……不对不对，我不是那种意思，那个……」
她支支吾吾地说着。
不知不觉，两人都说不出来。
钢琴乐声持续飘扬，反复着相同的节奏，却也一点一滴地变换旋律舞动音色。
还听得见小太郎的鼾声。
「……很美味喔！」
边边子轻声道。
次郎的眼眸隐隐动摇。
此时……
「HappyMerryChristmas！」
玄关大门冒出巨响。
啊哈哈——明显添加酒精的豪爽笑声此起彼落，碰碰撞撞的脚步声接近以纸箱代替墙壁的房间。
「Yeah——！』
伴随着欢呼声半途杀进来的，是早纪与史旺。而在她们身后——
「晚安～……哎呀？」
云雀也探头看，
边边子顿时愕然：
「大……大家……怎么回事？三更半夜出现。」
「喔呵呵呵，就是特地要等十二点准点啦！」
史旺高亢地笑着。讶异地看向时钟，的确，不知不觉就到圣诞节了。
「话虽如此，各位怎么这副模样……」
「太见外啰，边边子……圣诞节没有约会而感到寂寞的话，说出来不就好了嘛！」
「没错没错，老实坦白的话，忙碌的我们也会稍微抽时间陪陪你。」
「……然后……现在？偏偏选现在过来？」
面对显然开始颤抖的边边子，早纪与史旺彼此搭肩——
「噎酥！」
同声回应，然后自顾自爆笑起来。
看来她们是在讲YES和耶稣的双关语冷笑话。总之她们都烂醉一通。
而且，一瞄到餐桌另一头瞪大眼的次郎与熟睡的小太郎后——
「啊啊……次郎大人！祝您圣诞快乐！送上晚来的祝福真抱歉。啊，可是请您放心，我对社交界的公子哥儿都一致冷眼相待喔！」
「……喔。」
「唔哇！小太郎，这该不会是圣诞老人装吧！？可恶……怎么会这么可爱……照相机！我的手机到哪去了？」
「……呼～」
无视于边边子，两人开始兴奋激动起来。
看起来没喝酒的云雀独自一人抹着冷汗：
「那个～……两位，你们应该是为了边边子学姐而来开宴会的吧？话说，这么看来……我们其实是碍事鬼……」
她小声地说着，两人却都没听进耳里。史旺黏答答地死缠着困惑的次郎不放，早纪则目不转睛地以手机的拍照功能拍下小太郎的睡姿。
「……小雀。」
「是……是！」
被喊了名字，云雀便摆出立正的姿势转向边边子。
「……天气这么寒冷，真是辛苦大家了，谢谢。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不……不会……别这么说。」
边边子一脸微笑，可是额角的青筋却是不想看到都不行。
边边子笑容和煦地说：
「总之，能请你先帮大家泡点茶吗？没错，嗯……泡杯热呼呼的茶吧。」
在她充满魄力的要求下，云雀当然乖乖地顺从了。
中场休息2
「……嗯嗄？」
清醒的小太郎从原本趴睡的餐桌仰起头。
他来回抹掉嘴角的口水。昨晚好像在这里睡着了。
平常的话，哥哥应该会抱他到棺木里——小太郎一面想着，一面观望四周，面对一片惨状赫然瞪大双眼。
细心装饰的圣诞树横倒在地，抱着树睡着的人是史旺。或许因为树枝尖尖刺刺的，偶尔还会皱起睡脸。墙角则躺着貌似早纪的女子。之所以说「貌似」，是因为她的头部整个塞进了咆呜嗷呜大公的嘴里，实在难以想像经历过什么事才能导致这副德行。
然后，边边子则睡成大字型。
双手还牢牢握着红酒瓶，冒出大声的磨牙声，有时还会双脚威猛地踢来踢去，边用力挥舞双手握着的酒瓶。她还一边怒吼着梦话：「你是说我的红酒不能喝吗！」好像是梦到不太好的事情。
附带一提，云雀则抱着双膝睡在稍远的沙发上，仔细观察，还会发现耳朵里塞着替代耳栓的卫生纸。虽然姿势委屈，却反倒有一张幸福的睡颜。
「唔哇～」
小太郎怀着直率的感想低呼。
忽然，他的目光注意到留置在餐桌上的纸条。
『之后就交给你，哥哥努力过了。次郎』
「……交给我？」
可是，要交给我什么？该怎么做？电视广告里的圣诞节，应该是更和平地进行的才对啊！难道是发生了宗教对立事件吗？
小太郎看了一圈房间景象，总之先来一句——
「……祝大家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