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开端突发

    1

    「次郎,在这。」

    听见熟悉的声音,次郎帽缘下的视线看过去。

    人行道上,阵内章吾就坐在开放式咖啡座的其中一张桌子。次郎转向走近,坐进同一张桌前。

    阵内收起报纸。桌上的浓缩咖啡仍冒着热气,他也才刚到。

    「既然要在这里碰面,不能到里面去吗?」

    「偶尔坐外头也不错,反正是阴天。」

    「这不会改变太阳当空的事实。」

    「我拒绝,一直配合你的话会损害健康。」

    阵内平静地对咖啡杯啜了一口。次郎夸张地叹气道:

    「时光流逝令人哀伤,那个阵内章吾居然有担心健康的一天啊。」

    「配合吸血鬼,永远睡眠不足的工作就留给现场的同事。如今我可是管理阶级,很了不起耶!」

    「真感慨啊,以前那个充满叛逆精神的青年到哪去了?」

    「不愧是明治时代的人瑞,说教的老人味也累积长年经验。」

    既不知性也不成熟的一来一往问候下,两人才发觉彼此的幼稚。彼此视线错开,不知道是谁先干咳了一声.

    每次一碰面就这副德行,若要说没成长,两人都彼此彼此。阴沉天色下,咖啡座间流泄着旧时类比录音的爵士乐背景音乐。

    等次郎点完咖啡,阵内切入主题:

    「……怎样?新大陆的吸血鬼?」

    「你的顺风耳还是一如往常。唉,挺有模有样的,不愧训练有素。」

    「『银刀』大人也苦战一番吗?不过大部分都是初生吸血鬼吧?」

    「个别来看的话不算什么,说实在的,以部队而言也并非重大威胁,至少目前是如此。」

    次郎无一丝傲气地坦然评价。

    「比这更恐怖的,是那种部队实际活动的现实本身。更何况还出现于特区内。」

    维持并应用吸血鬼军队有多不简单,次郎多少也能想象。除去为了保密的情报操作,还得照顾军人生理与心理的双方健康。尤其是兵站,一定会承受相当的负担——在普通的军队中不会经历的负担。

    「赤色獠牙」这部队,肯定是拥有如此非凡的后援才得以执行任务。灌注其中的热情、意念与人类的思想让次郎畏惧。

    「支援部队装备与补给的成员。与军队、血族所在之祖国的联系。『赤色獠牙』的存在对特区带来的影响,不能够光从部队的武力推测。」

    「原来如此。」听完次郎说明,阵内也表示同意。昨晚基克洛与周面露不安,正是源自特区发展的方向性。「赤色獠牙」的吸血鬼们正是不吉利的象征。

    「『公司』的评价又如何?镇压小队不认为他们很碍眼吗?」

    「怎么说呢……不仅镇压小队,所有人对『赤色獠牙』的印象都不太美好。」

    阵内一脸难色。

    正因为是抱持着秘密的组织,「公司」内部的组织连结紧密。至少现场情况如此。

    但反过来说,也是抱有着排外气氛的组织,对于新加入者的反弹强烈。更何况对方是来自「豪王弗瓦德」血统的美军特殊部队,更无法轻易对其表现友好态度。其中,正如次郎点出的部分,镇压小队应该会内心不平衡。上层招聘「赤色撩牙」,就是判断他们实力不可靠的结果。

    「托他们的福,调停部的人最近莫名跟镇压小队气味相投,同声一气地在背后说上级坏话,真不晓得该说是令人莞尔还是没志气。既然要抱怨,至少表现出有点骨气的样子嘛,譬如有所行动。」

    阵内嘲讽地苦笑。可是次郎精准地掌握这句话的意思,收起嘴皮子。

    「……调停部还是一样受总部孤立吗?」

    「是啊。『赤色獠牙』也同样受孤立,不过现在『公司』的方针完全与调停部的策略对立。虽然有张部长的体贴帮忙,对外表现出的至少是成熟的应对态度……」

    阵内是香港圣战的活跃人物,与圣与凯因关系密切,事前也晓得九龙王遗灰之事;因此从「公司」上级来看是居于亲吸血鬼的立场,才会受到冷澹的待遇。之前甚至有一时下达人事命令,将阵内从调停部切割出来。

    尤其是会长尾根崎与阵内的不和,对「公司」来说是最大的癌细胞。其间若是没有张从中介入,阵内恐怕早就跟随边边子的脚步,被「公司」赶出来了。

    「『赤色撩牙』如果抵达,特区体制将变化得更剧烈。如此一来,不仅与圣跟凯之间的紧绷关系一定更进一步恶化,也需考虑豪王的干预。老实说,令人头痛。」

    「调停是你的工作吧?」

    「嗯,唉,是这样没错。」

    阵内以几分难堪的表情,不情不愿地承认。次郎想起自己的同居友人,偷偷浮出微笑。明明不是亲子,却会不时展现出莫名相似的言行举止。

    「差不多该求助他人了吧?」

    「求助?特区哪有那种有能的人才,来协助这种恼人的管理阶级啊?」

    「有呀。而且还是个值得期待的年轻人。如今『公司』逐渐失去民心——吸血鬼心,这名人才却能获得他们的全心支持。不过反倒还为贫穷所苦。」

    「……你该不会是指那个噘嘴的孩子?」

    「对,就是那个噘嘴的孩子。」

    阵内皱起眉:

    「你还是一样没有开玩笑的天分。」

    他如此口出恶言,不过这只是装腔作势。阵内皱眉前一刻露出刹那的赞扬表情,长年结识他的次郎可没放过。

    「真不坦率。算了,或许请求养女协助,对中年男人来说是很别扭的事。」

    「等等,次郎,你刚才居然说出不能说的话。」

    「我只是说,老则从子。」

    「我不老,也没有孩子。」

    阵内坚决地说。次郎轻松地将话题踢回去:

    「你本来就有这种打算吧?当时你看出特区会有今天的状况,才让边边子远离『公司』。我有说错吗?」

    次郎从正面进攻。阵内一脸不快,一副感到麻烦似地轻声嘟哝:「还真是咄咄逼人。」

    「为了边边子我才说的。想到刚被你革职、踢出办公室时的她,实在令人于心不忍。我懂你的意图,但好歹也有别的做法吧?」

    「那时候我也是被逼到穷途末路啊。」

    说着说着便拿起咖啡杯。次郎死死瞪着阵内。不晓得该不该称赞说不傀是阵内,一旦看开之后,阵内的铁面具便也随之更上一层楼。次郎终究还是死心,也伸手拿起杯子。

    由于是工作日的上午时分,咖啡座没有太多来客,零星入眼的都是些闲过头的学生。

    那些人背负的都并非现在,而是只需对未来负责。悠哉、自由、稍微有些不安定——边边子其实跟他们是相同的世代。

    「……不想让她——」

    阵内喏喏低喃,次郎则无言地看向他。

    「不想让她扯进『公司』的麻烦。包括我们与协约血族的事,或者『赤色撩牙』的事,这都由我来承受。」

    「章吾,虽然不该由我来说,但依她的实力与人望,一定能成为你的力——」

    「不需要成为我的力量。她的力量要保留到那『之后』。」

    「之后?」

    「全部结束之后——包括『黑蛇』。到时特区应该会非常『清爽』,边边子也容易行事。」

    次郎吃惊地绷起脸,双眸酝酿着昨晚战斗时未曾显现的凌厉目光。

    「……果然会来吗?」

    「你怎么想?」

    阵内对次郎的质疑提出反问。两人都晓得答桉。

    接着,说到「清爽」——

    「目前的『公司』能捱过卡莎他们的攻击吗?」

    「不知道。」

    「还真直截了当。」

    「……其实还有其它讨厌的内幕消息。」

    「我不想听。」

    「那我偏要告诉你。这几天,与神父的联络中断了。」

    次郎微微睁眼。所谓神父,是他们都熟知之人的绰号;在圣战中指挥香港居民与「九龙的血统」作战,是两人的战友。

    不过与身为吸血鬼、来自黑暗而参战的次郎,或是在人类与吸血鬼间进行仲裁的幕后功臣阵内不同,神父是人类的领袖,主动在众人前方带头作战。因此圣战结束后,成为荣获「香港圣战最伟大的英雄」之世界名望的VIP,另一方面,也是赞成尾根崎「人类与吸血鬼共存的都市」的特区构想,为设立镇压小队尽力之人。

    「可是他还在美国吧?现在不是仍被聘为美军的对吸血鬼部队特别教官吗?」

    「就是在那里行踪不明的,美军似乎也正搜索中。目前铃介正在调查,可是待在特区实在没办法进一步得知详情;然而让他现在远赴美国便会不易行动。」

    「……难道跟『赤色獠牙』有关?」

    「不清楚。神父自己也是个行动狂放的家伙,如果这次也像他往常的模式一样,是『听到了神的声音!』就好……」

    阵内语气加重。这也难怪,现在有无数悬桉全是只有他才能处理,或者不是他就无法承担的事项。尾根崎与张,圣与凯因,少了他们任何一人,特区这特殊都市便无法成形;而拚命维系他们的就是阵内。正因加此,他处于比起任何人都为难的立场。

    次郎也感到坐立难耐。说实话,现在的次郎不该为在野的边边子,而是为阵内行动才对。就算不能进行政治上的策略,但若是阵内,一定能远比次郎自己的思考行动更加有效地活用「银刀」望月次郎。事实上,次郎正是在十一年前的香港成为阵内的剑,才成就如日后话题所述的战果。

    可是阵内却凑合次郎与边边子,因此次郎也不能向他说「用我」。就算有这种念头也不能说。阵内恐怕也很清楚次郎的内心想法,却也不提出任何要求。

    「……『赤色獠牙』的本队何时抵达?」

    「明天。」

    「明天?这么快?」

    「按照进程,没有任何延迟,真了不起。」

    阵内对美军的计画下如此评语。无论印象如何,该认同的事就会坦然认同是他的风格;但不知为何,如果面对关系匪浅的人就会自动改变风格。

    「今天也必须带『赤色獠牙』的战术顾问参观特区,而且还要带镇压小队的巴得力克一起同行。」

    「还真是……您辛苦了。」

    「哼。算了,因为最清楚现场的就是调停部与镇压小队,而且也是对方指名我们的,所以不能抱怨……感觉总是被迫接下麻烦的工作。」

    「这是你平日的素行造就的后果。」

    「真不合理,我明明是管理阶级耶!很了不起耶!」

    阵内板着脸皱着眉头,看到手表时:「啊!糟了!」离开位子站起来。

    「时间到了。啊,这里的费用我来结,反正是报公帐,『公司』的。」

    「谢啦,第一次感觉你很了不起,章吾。」

    阵内耸耸肩,次郎也轻笑。

    「再会,次郎。请代我向失业的女士问候——才怪。不过偶尔也让她品尝美味的食物吧,你这没骨气的家伙。」

    「你才是,请至少要尝一次边边子的手作餐点,一定就会发觉你错过多么珍贵的事物。」

    阵内顽皮地转转眼睛,然后轻轻挥手离席而去。次郎默默目送他的背影。

    即使自己宣称是管理阶级,仍离不开现场。真符合他的个性——次郎心想。

    他低头啜饮冷掉的咖啡,一面低喃:

    「……边边子肯定也会变成那样子吧。」

    「……是吗?还不一定呢。」

    次郎大吃一惊,使得椅子发出声音。

    直到刚才阵内都还坐着的对面座位上,坐着一名以鸭舌帽掩住双眼的少女。少女摘下帽子,现出一双直瞪次郎的眼眸与嘟起来的噘嘴。

    「哇!边边子……真…真是巧遇呢。」

    「明明是吸血鬼却一点都没察觉,太松懈了,次郎。」

    「真没面子。毕竟是大白天嘛……」

    次郎挤出僵硬的讨好笑容,而讨好的笑容下则是显而易见的强烈狼狈。边边子以笔直的眼神继续瞪视吸血鬼的笑容。

    接着尖锐地吐出——

    「……叛徒。」

    「怎…怎么这样说!」

    「……内贼。」

    「妳误会了!」

    「哪里误会了?刚才坐在这位子上跟你愉快谈天说笑的人,难道不是单方面解雇无依无靠未成年少女的某大企业部长吗?」

    「不是,并没有很愉快……」

    「你刚才不就是跟一名才因为一句短短的回话,而且是非常认真的回话,就夺走长期相伴的部下的工作与住所的冷血汉同席而坐吗?」

    「呃,就是…那个…」

    「帐是部长付的?换句话说,次郎被请客吧?让那个断绝我收入来源的罪魁祸首请客?」

    边边子每说一句话就往前挺近身子,脸庞跨越咖啡桌逐渐进逼次郎。吊成倒八字的眼睛、瘪起的嘴。次郎举起双手全面投降——拙劣的借口只会招致更严重的事态发展。这真是聪明的判断。

    「对不起,我很抱歉瞒着妳,其实—」

    「——老早以前就经常偷偷碰面交换情报了吧?这点小事情我可知道。」

    次郎惊讶地眨眼。

    边边子双手置膝,端坐回椅子上。似乎是在购物途中,手边还拎着小提袋;大衣套在衬衫外搭配牛仔裙,加上帽子,全身上下一副外出打扮。

    「妳早就知道了吗?」

    「是呀,看到懒得出门的次郎每隔几天就会偷偷摸摸地在日落前就出门,立刻就能让人想得通。」

    「真是小看妳了……可是,这也没什么好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哪里没什么好生气?你竟然跟那个彻底颠覆我的生活,却自己悠哉悠哉地在咖啡厅暍咖啡的家伙,一团和气地——」

    「啊,我失言了。妳当然会生气,边边子。」

    次郎表情严肃地对顿时吊起双眼的边边子低下头。不管是阵内也好,边边子也好,两人都不坦率;当然,这话可不能说出口。

    边边子双臂交叠,刻意叹气。

    「受不了……两名大男人聚在一起,感情好得令人羡慕呢。」

    「我们只是喝咖啡而已。」

    「哎呀,是吗?我可是只能偶尔抽空来购物,还因为没钱,所以只能单独逛橱窗干过瘾耶?唉唉——我还是回家睡觉算了。」

    「饶了我吧,边边子。」

    次郎宛如坠河的弃犬般皱起眉头,边边子则摆出如同聆听柴犬反省的暹逻猫表情;最后,面带厉色的表情突然展颜一笑。

    「然后呢?跟部长聊了些什么?」

    「喔,聊很多。」

    「什么嘛,难道是男人之间的秘密?」

    哦~边边子嘴角带笑地半眯着眼看向他。

    「哎呀呀,兄弟两人都有事瞒着我,真是太小看边边子我了。」

    「哦,小太郎又犯了什么错?」

    「也不是犯错可是啊,不觉得那孩子最近有点奇怪吗?今天也是,我起床时,他就已经不知道跑去哪儿玩了。昨天晚上也是——」

    边边子差点说熘嘴,看到次郎露出关切的眼神,于是不禁住口。她思考着该不该说。

    深深烦恼的结果——

    「喂,次郎。」

    「嗯。」

    「小太郎啊」

    「嗯.」

    「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嗯?」

    次郎一脸呆相地回应。边边子忍不住一阵爆笑,拎起提袋离座起身,一副装模作样地伸出食指戳他的脸颊。

    「还是算了。好,我继续购物去吧.」

    「等等一下,边边子!妳刚才说什么?小太郎怎样?」

    「没什么~对了,次郎,待会儿有空吗?有空就陪我吧。」

    「咦?可是太阳还高挂——」

    「什么嘛,不想吃好吃的东西吗?你这个没骨气的家伙。」

    「妳:妳听到了啊?」

    「反正你收了部长不少贿赂,那些肮脏钱就让认真勤劳的少女帮你用干净吧.」

    「我:我没有收贿啦!」

    次郎力辩自身的清白节操。边边子吐了吐舌说:「不~行。」

    「要制裁叛徒!好,走了,次郎。」

    「悉听尊便。」

    次郎死心地离席。其实也没有他表现得那么不甘愿。这时期边边子总是气势汹汹,若能松一口气外出休息,陪陪她也好。或许看出次郎内心的想法,边边子也心情很好的样子。

    边边子愉快地晃着提袋离开咖啡座。有其师必有其徒——次郎暗自苦笑,双手插进口袋,乖乖尾随在她身后。

    2

    找出第十一区。

    主人的命令对成功找出他的沙由香来说,实在不是件半吊子的事.据说「公司」情报部如今也无一丝线索,这可是十一年来持续隐匿于特区的地点,对一名没有任何后盾的女性而言,直一是件沉重的难题。

    但至少此时此刻沙由香的脚步轻盈。

    阴郁天色下的购物中心前,沙由香正抱着大购物袋独自走在人行道上。她不像以前穿着套装,而是一身中性的宽松衬衫与长裤,再搭配球鞋的休闲打扮,即便如此,也无损于她气臂苦间雅的美貌。她双手尽全力抱着购物袋的不平衡模样,让擦身而过的路人们均不禁为之绽颜。

    在避违子被赶出老屋子的时间点前后,沙由香自己的日常生活也为之一变。晓得杰尔曼失踪后,她便痛下决心抛下至今的生活,追寻主人的行踪,至今均居无定所,一直辗转于各旅馆生活。

    但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从今以后将不再孤单。想到主人在归处等着她,沙由香的唇边便充满微笑,这正如与引颈期盼的情人重逢的雀跃女子表情。

    ——今天也必须从饭店退房。那里是还不坏,但有点狭小,必须找个适合杰尔曼大人的住所。

    「公司」的搜索仍旧持续进行。杰尔曼应该不放在心上,但考虑现在的特区情势,这时还是希望避免他的所在地被发现。今后不再需要继续寻找,而是即将过一起逃亡的日子

    既然如此,买太多物品只会碍于碍脚,沙小香也很清楚但当她想到时已身在此地了,无法自制放松的心情。

    这半年来的每一天都是惨灰色.从早到晚到处搜集情报,回到廉价旅馆后倒头就睡,埋伏于种种场所,视情迟异腹,但完全不记得在何时何处入睡或吃了什么。别说笑容,有一阵子甚至缺乏表情。换句话说,白峰沙由香的活动完全以杰尔曼为中心构成,没有他的时光,真是十分空虚而令她害怕。沙由香一直埋头追寻,到头来也是想逃出失去他的恐惧。

    正因如此,只要杰尔曼在身旁就是救赎。囤积一堆两人吃不完的新鲜食材,或者买下不确定是否用得上的餐具与更换衣物,这些几乎提不动的商品就是她心花怒放的证据。

    ——做这些傻事,杰尔曼大人会不会笑我呀?

    若是如此,就正合她意。她乐于当个小丑,就算只是一时片刻,能转移杰尔曼的注意力就好

    此时沙由香眼神一黯,室幅的笑容转为带着些许哀伤的寂寞微笑。

    回想起披着肮脏毛毯坐在海边的主人。半年来的沉默。他的潜伏看起来也不像是为了逃亡。沙由香无法想象为什么杰尔曼会采取如此行动。

    杰尔曼-克洛克被圣击败她晓得,可是想不到杰尔曼会因败北的打击而失踪。杰尔曼认可龙王圣的力量,甚至他的「伟大」,挑战之时,他脑中所想之事并非自己的胜利,应该是相差甚远的其它事物,更回异的的价值观。

    而他再次行动时,第一声命令就是「找出第十一区」。

    这是主人的命令,沙由香不可能说不。但主人寻找第十一区的理由却为她的思慕与忠诚心带来烦恼.

    ——有真银。杰尔曼大人是这么说的

    真银是什么,被埋葬的剑到底又为何,而且那里还有九龙王的遗灰。不假他人之手,正是圣亲自封印的坟墓,特区中应该没有比这更不祥的地点。为什么杰尔曼要找出这种地方?

    ——杰尔曼大人渴望「死亡」

    这是杰尔曼挑战圣之前,来访他住处的「人行者」所说的话.这是句不断侵蚀沙由香的梦想、希望以及内心描绘之幸福的话语。

    吸血鬼年华不老,精神与成长也慢,这是由于精神受到形体不变的肉体影响。虽说不易失去鲜活感动,但另一方面,要克服欲望与绝望也不容易。想要获得成熟的人格,无论人类或吸皿鬼都同样困难。

    然而,吸血鬼除了年岁不老,也同时不死。虽若遇难也会致死,但只要持续饮用人血,就能活到接近永恒的岁月,最后总能活下去.而对于大多数末臻成熟的精神来说:永远一直活下去并非等同于幸福。

    活经漫长岁月的吸血鬼终究将厌倦自己的生活,无法忍受此后必举永远活着的事实,于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渴望死亡。

    杰尔曼既是活了八百年岁月的古血,也是继承「斗将阿斯拉」之血的最后幸存者。被点出他寻求死亡时,他并未否定。

    ——我

    知晓主人心怀寻死之欲望时,沙由香便想着必须有所作为。可不能让心高气傲的主人生命在失意中结束。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或者应该做什么。遵从主人的命令只会加快主人的死亡。虽说如此,若拒绝探索第十一区,杰尔曼便会抛下沙由香自行搜索。即使曾恳求他再三考虑,沙由香仍不晓得杰尔曼要找出第十一区的理由话说回来,她甚至不知道现在杰尔曼有何期望。这种状态下,为了他,到底能做什么呢?

    ——不行,不能放弃。她已经下定决心,直到最后也绝不放弃。

    能如此相遇,光这点她便心存感激。重达时,沙由香只希望能待杰尔曼身边,她认为杰尔曼已经接受这请求,随侍在侧、感受与共,一同思考而摸索出最佳途径——她会为此竭尽一切心力,这正是白峰沙由香成为杰尔曼之使仆的意义,曾几何时停下脚步,沙由香甩甩头,勉强挤出笑容。

    晃晃身子,重新拿好失衡的重物。此时挂在右腕的手提袋差点滑落,沙山香赶紧挺回原本的姿势。

    外覆一层塑胶袋的牢固纸袋上,印着有名的品牌商标,里面装着男用衬衫与毛线帽.这是沙由香最先出手为杰尔曼购入的衣物。

    沙由香的表情温柔起来,指尖紧握纸袋的提绳。

    「我果然还是希望杰尔曼大人打扮堡亮丽帅气。」

    自在不拘的酷劲,愤世嫉俗而凌厉,这就是杰尔曼-克洛克。虽然备有临时衣物,但若一直让他做不适合的打扮,有损的是我而非主人的自尊。

    「回去吧。」

    回去主人所在的房间,然后一小步一小步开始也好。沙由香点头再度往前踏步迈进。

    可是或许注意力都放在纸袋上,便疏忽另一侧的提袋。沙由香一提步,一颗苹果便从探出葱与花椰菜的提袋口滚出来。

    「啊。」

    她连忙停下脚步时,红苹果已滚到马路上。

    沙由香一脸苦笑。提袋太多占住双手,就算追上去也蹲不下来。正当她打算放弃那颗苹果,苹果则撞上了正好经过的路人脚边,停了下来。

    她松了口气,打算出声叫唤,然而看见撇下苹果的人,沙山香的脸不抽了一下。对方是个孩子,还是一名金发碧眼、宛如天使般容貌的可爱少年。

    「『银刀』的弟弟——!」

    老实说,就心情而言,被他找到还不如被「公司」找到,更何况现在自己又是这副模样。令人讨厌的时机。

    可是沙由香的臭脸顿时转为质疑的表情.众所皆知,他——小太郎的个性,说好听点是纯真,说难听点是没神经,总归一句就是个孩子。对任何人都一副交情密切的样子,譬如一看到沙由香的脸就能聊开。

    然而小太郎却连苹果滚到脚边也没有及时反应,彷佛做着白曰梦般,一脸恍惚地眺望前方。苹果撞到脚后,才徐徐拉下视线,接着才终于拾起脸,看向赶到苹果滚落处的沙由香。

    两人目光交会。

    沙由香全身窜过一阵战栗。

    看到他眼睛的瞬间,感觉就好像单独一人被投入暗夜大海之中。彷佛在此偶遇某种她无法测量的巨大物体,并要被吞食进去。她冒出这种感觉——感觉杰尔曼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是发生不超过一秒的事,比沙由香反应到自己察觉异样还早一步,眼前的吸血鬼突然恢复成她熟悉的少年。

    「啊!沙由香!」

    「」

    「唔哇,好久不见呢!妳在什——咦,哇!这些提袋是怎么回事!这全都是沙由香买的吗?买了奸多东西耶!小边边也会在超市特卖日或百货公司折扣日像这样买一堆,要我在外面等,然后帮忙提东西。啊,这苹果是沙由香的吧?」

    小太郎捡起掉出去的苹果,大剌剌地笑着跑过来。已经完全跟往常一个样,刚才的奇妙气氛消失无踪。

    ——多,多心了吗?

    小太郎也没发觉沙由香的疑惑,天真无邪地笑着递出苹果。

    「给妳。可是拿得了吗?要不要我帮妳提一半呢?」

    「谢谢谢,不要紧,只要帮我放进袋子里」

    「嗯,对不起,我的手伸不到,沙由香可以蹲一下吗?啊,不方便啊.那不然,这边的手提袋看起来比较空——」

    「不可以!不要碰那些!」

    「咦?是是喔?我有好好洗手耶?那对了,我丢进去好了,不会碰到袋子。嘿!」

    「好痛!」

    「哎呀,对不起,手滑了。」

    被苹果打到鼻尖一红。小太郎正如她所认识的一样,足个厚颜无耻又没礼貌的孩童。沙由香并非讨厌小孩,但只要面对这位少年就会打乱步调,所以她很讨厌.

    「算了,那颗苹果给你吧。」

    「直一的吗!可以吗?那我收下啰!谢谢~」

    「再见。」

    沙由香留下眼神闪耀的小太郎,尽可能保持平静地走开。

    可是她太天真了.光是这样遗无法断绝小太郎的好奇心。

    「啊,等一下,沙由香。我们难得见一次面嘛。」

    「望月小太郎,不好意思,我现在很忙,请不要跟过来。」

    沙由香冷酷地开口,小太郎却听不懂,趁她拎着一堆东西走不快,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与她并行.

    「对了,杰尔曼呢?沙由香不是一直在找他吗?已经找到了吗?」

    「不,还」

    「啊,原来如此!因为找到他了,所以才买这一大堆东西吧?难道今天要庆祝吗?也就是说杰尔曼平安无事啊,太好了!听到他跟圣打架时吓了我一大跳.他还健在嘛!」

    小太郎抢在沙由香编造理由前就擅自得出结论,而且还说中了.说起来,平常明明很脱线,有时第六感又莫名准确,真是讨厌的小孩。

    ——真是够了!「银刀」也是,这血统为什么总是增加我的烦恼!

    事到如今找借口掩饰反倒不自然,直一是气死人了!

    幸好,沙由香在逃亡生活中多次接触边边子,也晓得如今边边子脱离「公司」——或许该说是与「公司」高层对立的位置。或许仍与调停部有联系,但调停部应该正被「公司」孤立,杰尔曼的情报傅过去的可能性不高.再不然,之后再联络避边子,请她坚决封口就好。沙巾香迅速盘算起来,总算平息怒火。

    可是听到小太郎接下来的话,又立刻竖起柳眉。

    「那,沙由香,我也要去找杰尔曼!好想见见很久没碰面的杰尔曼,我也要劝他跟圣和好。我跟他们都很好,我想应该能劝得动他们俩——」

    「别开玩笑了!」

    「咦?」

    突如其来的高分贝令小太郎目瞪口呆。不仅他,周遭人群也一副「发生什么事」的态度看过来。沙由香面红耳赤,尴尬地干咳几声。愈来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血统彻底诅咒了,真不知道跟他们在一起的边边子脑子在想什么。

    「杰杰尔曼大人不会见任何人.好了,请你快到一边去。」

    「怎么这样~有什么关系!也让我去见他嘛!我可以帮妳拿袋子喔!别看我这样,也是很有力气的。」

    「不用了,请离开。」

    「咦~」

    小太郎马上嘘声抱怨,沙由香态度冷澹,就是不让步。

    好歹也在逃亡中,更何况带回这小孩,便会扰乱杰尔曼紧绷的周遭情况.最重要的是,沙由香受不了。带他一起回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沙由香的运气看来随苹果一起跌落,随即出现不得不重新考虑状况的情势。

    「哎呀?那个记得是小边边的——」

    「——!」

    购物中心对街前方的广场,有一辆吉普车暂停于此,正掀起顶篷敞开着,坐在后座的足「公司」调停部部长阵内章吾,而驾驶座上掌握方向盘的是镇压小队的代理队长巴得力克.榭立邦。

    ——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她不禁愕然伫立时,一名男人走近暂停此处的吉普车。这一名是她不认识的男人,年纪约近三十岁,邋遏地穿着一套深色西装,对吉普车上的雨人一挥手,说些什么后便热门熟路地拉开后座车门。

    ——啧。

    先不论那个深色西装男,其它两人认得出沙由香,可不能在此迎面对上。离吉普车还有一段距离,趁现在——沙由香方向一转。

    可是

    「对了!他确实是阵内!哥哥也从以前就认识他。啊,在前座的人足镇压小队的大人物吧?大家该不会要去兜风?真好,我能不能加入啊~」

    小太郎马上一面挥手一面走向吉普车。「等一下!」沙由香反射性地叫住他,应该说,必须得叫住他。

    「——咦?」

    「请等一下,小太郎。刚才那个」

    「什么?怎么了?」

    小太郎捧着苹果歪头应声。接着他转头看向吉普车,又回头仰望沙由香,然后再回头望着吉普车.沙由香将脸半藏在购物袋后,但在这距离厂,小太郎仍十分显眼。沙巾香忐忑不安之极。

    眺望吉普车好一阵子的小太郎最终又看向沙由香。他可爱的脸胧微微——不,是奸奸一笑,沙由香不禁「呜」地一声呻吟。

    「耶嘿嘿。」

    「呜呜呵呵」

    「我说,沙由香。」

    「什.什么事F.小太郎。」

    「我……好想见杰尔曼喔,非常想。」

    「去找他二疋比兜风更有趣吧,」

    关于这死小孩的教育与家教,到底应该向望月次郎还是葛城边边子抗议呢?沙由香在想象中甩了两人各两次巴掌,对小太郎则甩了三倍份量后,吐出沉重的叹息.

    ——没办法

    然后,她现在才想到,杰尔曼不知为何跟小太郎似乎意气相投。以前两人也曾一起——抛下沙由香不管!——去用餐之类。

    ——见到这孩子,杰尔曼大人也会多少

    反正部被发现了。如果能靠自己让小太郎封口是再好也不过的,不过若由杰尔曼亲自叫他「闭嘴」的话,小太郎好歹也会听话吧。唉,就不晓得会产生多少效果。

    「你要乖乖的喔。」

    「没问题!我总是很乖!」

    看他若无其事地断言,又惹得沙由香火大。沙由香在想象中再度赏两名监护人与本人巴掌后,不情不愿地带着小太郎离开现场。

    BBB

    「哎呀,怎么了?阵内部长?」

    「不,刚才好像看到熟面孔。」

    阵内盯着购物中心入口,转头道。但金发碧眼的少年与怀抱着小山般购物袋的女性随即不见人影。

    「可是为什么那两人会在一起,难道找到那男的了?再说,贤者大人」

    「贤者?」

    「啊,没事。抱歉,福克斯先生,我只是自言自语。」

    「是喔?不过『先生』可以去掉,我的代号里可没有『先生』两字」

    福克斯只有嘴唇带笑。阵内也笑着点点回应:「也是。」

    「巴得力克,出发。」

    「是。」

    巴得力克不悦地应声,同时发动吉普车。

    棕色肌肤、体格健壮的男人,外观带着一股刚健正直的气息。因为命令而不得已遵从,但似乎这任务非其所愿。

    不甘愿的不是只有你——阵内心怀同情却没有任何叁不。他对邻座的男人说:

    「觉得购物中心里面如何?」

    「很吃惊.我去了你说的店看了看,是间非常普通的店。若非你说店员是吸血鬼,我应该不会注意到。」

    「因为是阳光照不到的地下商店啊。所有者就是渥洛克家族经营的『海洋银行』这就是援助吸血鬼生活的例子之一。」

    「这也是经由『公司』的指导?」

    「不,是他们自主从事的工作。老实说,『公司』的力量并末扩及到此地步。只有在发生纷争,或者能预期的状况时,我们才有所行动。」

    「不愧是人类与吸血鬼共存的都市,特区建立十年多以来的实绩,竞然已经根植于日常生活之中啊。」

    福克斯听完阵内说明,表现出夸张的钦佩之意不过眼神倒是很冷静,八成只是社交辞令。「谢谢。」阵内一脸木然地回应,内心评价着:或许是个出人意料易懂的人——

    然而——

    「其实打从进入特区之后,我就片刻不离地带在身上不过似乎一坚意义也没有。虽然尽量挑了份量轻的,还是很碍手碍脚。」

    福克斯说着,从西装口袋取出**在手上耍弄。这是把小型的短枪身转轮枪,是科尔特DS警用枪。

    阵内微微一笑.虽然面露笑容,却是因为一时之间不明白,此时此刻临克斯秀出**的意图。

    「我了解你的心情,身为军人,更何况是对吸血鬼部队的军人,在吸血鬼大城里身无寸铁也会不放心吧.」

    「不过——」

    从驾驶座看着后照镜的巴得力克,声音不快地插嘴:

    「至少应该带上冲锋枪,否则命中初生吸血鬼都很困难。就算使用的是银弹,没打中就没意义。」

    「哈,这倒是。不过话说回来,这把**里装的是普通的弹药,对人用的。」

    「对人用?」

    「请当作这是我的一副用牌。这类底牌愈多愈好吧,」

    幅克斯将科尔特收回枪套.他彷佛把玩玩具般拿着这把枪.巴得力克一脸被摆了一道的表情,阵内则默默注视幅克斯的睑孔。

    「调停员不武装吗?以吸血鬼为对象进行交涉,也附带着危险吧?」

    「交由各别自行判断,因为正如你所说,确实附带危险。」

    「对了,有护卫随行嘛,称为『Closer』应该是吸血鬼猎人之类的人物吧,」

    「类型不一,担任护卫的有退伍佣兵,也有前任警官,其中也有吸血鬼——」

    「曾经有』,是吧?」

    「对。」

    福克斯的身子陷入座席,车子顶篷掀开,因而发丝随风摇曳。

    他斜眼瞥向阵内——

    「可以的话,我想见见他。即使现况如此,但仍有可能吧?」

    「不保证.虽然昨天以前我仍考虑过。」

    「啊哈哈,阵内部长正如传闻所百是个情报通啊,而且还很直率,真是帮了大忙。」

    「情报是调停员的命,另外,情报的联系也是『公司』的武器.我想将来『赤色獠牙』也会建立起这种体制。」

    「抱歉,虽然我意见与您相同,但我毕竟是新成员况且就当下时点的我们来说,最多只能提供军事力量。对于『公司』内部的策略应该干涉到哪种地步也是令人烦恼的问题。」

    「我明白。安排今天的机会,也是你的好意之一吧?」

    看似商业伙伴之间彼此无利害关系的对话,温和的声色后却充满辛辣味。

    阵内从昨晚的冲突事件察觉世瞄克斯对「银刀」的事情虎视眈眈。若谈到高层、调停部与镇压小队之间关系的话题,便会在必要的范围内向对方表一不出关于这部分的相互立场——或说是对外公开的台面话。竖耳聆听的巴得力克无法正确掌握这些对话的意涵,即便如此,却仍能嗅出两人之间开始散发的火药味,表情因而僵硬。

    「对了,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我们的成员。好歹也是『晚辈』能给一些评价吗?」

    福克斯以毫不在意的态度询问.怎么逐渐开始有趣起来了——阵内心中想着,一脸装儍地应道:「说的也是」

    「赤色獠牙」是经历过对吸血鬼战训练的吸血鬼。而次郎的别名是「同族杀手」,虽然是名吸血鬼,但是累积了比任何人都大量的对吸血鬼实战经验。

    至于福克靳直接对阵内提出这种问题——关于与「公司」脱离关系的次郎的问题,同时也足与昨晚相关的问题。这就是证据,证明他已经知道两人的关系及香港圣战时的羁绊,已及自己晓得这件事实。他刻意询问阵内,想要探探他的口风。

    听到这问题,阵空毫不避讳地说:

    「很可怕,未来可真不得了。」

    「哎呀呀真不好意思,阵内部长,我总觉得挺开心的。」

    「真巧,我也是。」

    两人彼此互视而笑,明明车篷敞开,巴得力克却额头涌汗。

    「说实在的,对于『调停员』这工作,我『个人』非常感兴趣,因为是象征特区这地区的职业类别嘛。」

    「听你这么说遗真是光荣.我也这么认为,并以此为傲.」

    「实际上如何呢?进行得顺利吗?」

    「正是如此,这十一年来特区才会繁荣起来,正如你刚才所见所闻一股.」

    「可是若要我加以评论,现在正动荡不安呢。」

    「没办法,因为并不是那么容易。」

    「那名吸血鬼名字记得是罗摩斯吗?」

    「课题很多,不能否认。」

    「哼,假如我是说假如没有阻碍的话,未来真的能顺利进展吗?人类与吸血鬼真的能共存吗?」

    「阻碍是什么意思?」

    「您应该懂吧?啊,并不是指我们,也不是说本国.」

    两人视线交错。阵内稍微吃了一惊。幅克斯眼底流露出的是纯粹的好奇心——看起来只是如此。

    因此阵内吐露真心话:

    「『九龙的血统』的存在,也是思考人类与吸血鬼共存时不可避免的问题.若将他们的妨碍排除在外,那么提出的意见也不值得参考。」

    「换句话说——」

    「也就是说,考虑进这一点,我认为共存是有可能的.与许多吸血鬼的相逢,让我能如此确信。」

    强力的断言与傲然——而且平静的表情,连巴得力克也不禁从后照镜看向他,福克斯抿唇了好一阵不知为何,甚至连他似乎都有所感动。

    「真了不起——」

    他低语——

    「那么,请让我再进一步询问。『九龙的血统』也是吸血鬼的血统之一,您认为可能与他们共存吗?」

    福克斯仍然表现一副毫无心机——或者该说是看不透——的单纯好奇心。相对地,阵内的双眸则带上一股不加掩饰的凌厉:

    「不,这恐怕不可能。」

    「哈哈哈,果然,光吸血就能转化对方的特质——」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他们血统背负的宿命。」

    阵内说道。福克斯眼睛一亮:

    「宿命?」

    「你不知道吗?『龙之血喜好溷乱』这可不是普通的厄运。他们『不期望』共存。不,他们在香港表现出的斗争与自由,就是他们期盼的共存。」

    阵内严厉地说着,福克斯保持沉默。

    两人的无语持续一段时间,吉普车被风、引擎声,以及隐含深沉意义、复杂而不可怱视的高密度沉默笼罩。

    「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对,我直一的觉得很遗憾。」

    福克斯闭上眼,阵内专注地凝视他。

    福克斯睁开眼时,他又回复到本来轻浮的态度:

    「对了,调停员办公室与总部大楼好像是分开的,听说相较之下,是非常老旧不方便的建筑物?」

    加先前一样看不出鱼用意说话方式.但阵内依然不中他的计。

    「习惯的话就不会觉得不方便,我反倒认为,必须一直等电梯的总部比较麻烦。」

    「为什么在不同的地点,是钊对吸血鬼袭击的准备吗?」

    「有很多理由,也包括这一点。『公司』设立之初,将组织中枢分割开来,也代表着分摊危机的意思。至今中枢功能均集中至总部。但最重要的理由还是所在地点。情报部若设置在第八区会比较恰当,但那里吸血鬼来来往往,不太适宜而调停部所在的第五区位于特区正中央,无论有哪种类型的人走动都不太会引入注目。」

    「啊这么说来,新市区是欧洲系血统,旧市区则是大陆系血统较多,就这层意义来说,是不希望偏颇任何一方吗?」

    「也有这原因。」

    「能带我参观一下吗?我想去看看。」

    「好啊。巴得力克!」

    简单地应允,阵内便唤巴得力克一声。可是眼眸旦瞄克斯身上别开时,却针对背后的福克斯亮起战斗时的目光。阵内的眼神就在指示完「前往调停部」之后产生变化。

    暗地对丝顺克斯表露出如此视线,却以几乎不改态度的声音说

    「可是直一想不到『赤色撩牙』的战术顾问会对我们调停部有兴趣,说实话,真的很意外,但真令人开心.」

    「就我个人而言啦.不过,一直抬出『赤色獠牙』,气氛就差了,而且明天本队也即将抵达」

    不确定是否察觉阵内的眼神,福克斯仍然露出一脸别有旦葸的微笑。

    「我想您很清楚,『赤色獠牙』的指挥权由人类执掌。但还是有例外,掌管本队——也就是掌管士兵的队长是吸血鬼.这名队长不怎么喜欢商量」

    「是『豪王弗瓦德』的亲信还是什么人物吗,」

    「不仅如此,还是名古血。」

    阵内瞠目结舌。

    「豪王弗瓦德」的血统在世界上的血族之中,是仅次于「九龙的血统」的年轻血统,始祖也是诞生于前世纪中期,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换句话说,他的血统之中并不存在超过百年的古血。

    「是不同血统的吸血鬼吗?为什么会——」

    「好像是对新始祖致敬,并且辅佐年纪尚轻的他的幕僚。以日本风俗来说就类似大老吧?这话只在这里谈,就我面言,不晓得该对他采取什么态度也是烦恼所在。」

    「不知道是哪个血统的吸血鬼吗?」

    「是,因为被视为秘密,我也没见过本人。不过——」

    幅克斯态度无奈地耸耸肩

    「好像是剑术高人。哎呀,遗是听听巴得力克的忠告好了,得考虑一下明天超是不足随身携带冲锋枪比较好。」

    3

    「MH-6M四架,AH-64D两架——」

    尾根崎朗诵着清单列举的项目,不知不觉摆出宛如细数死者罪状的阎魔王表情:

    「这最后的项目是什么?这是什么夸张的预算额度?到底在开什么玩笑?」

    「是直升机。」

    「直升机?」

    「MH—6M是『小鸟』,AH—64D则是—『阿帕契长弓』。」

    张简洁地说明。尾根崎一愣:

    「阿帕契?你说阿帕契,那不是攻击直升机吗?你打算让这些玩意在特区上空飞行!?」

    他将手里的报告书扔在书桌上。尾根崎座椅一转,望向背后的玻璃窗。特区第八区引以为傲的摩天大楼今天也在阴空下黯然失色,彷佛映照着自己的心情,看起来是一片随时会降雨的世界。

    站在书桌前的张拾起尾根崎扔出的报告书。情报部的他已经知晓报告内容,可是甚少情感的双眸仍审慎地重斩浏览一次报告。

    「所谓『小鸟』是一种小型多用途直升机,使用于强袭侦察、运输兵员等。因为就特区的交通状况来看,直升机是最有效率的移动方式,镇压小队也有应用直升机运输队员,虽说机种不同,『阿帕契』不用特地说明,是在波斯湾战争时期表现活跃的美军主力攻击直升机。应该配备了管制雷达的最新机种。说起来,谢立邦先生很熟悉这类资讯,等一下叫他来,听听他的意见吧?」

    直升机的输入已经完成,如今应该已经送到先行进入特区的部队那里进行调整了。

    「真不愧是军队。」聆听张澹漠的解说,尾根崎不吐不快:

    「阿帕契这种直廾机,要是被目击到,是要我们编什么借口压下?我们对日本政府也仍隐瞒了他们的事啊!难道他们以为能够成功地瞒天过海吗?」

    考虑到特区的地区性,想要秘密运用阿帕契这类攻击直升机,根本不可能,特区不但人口众多,更是昼夜不息、持续活动的城市。

    「再怎么说,应该也不是单纯企图惹事而出动攻击直升机吧?应该有预先设想了,假使血族之间发生大规模抗争,或者古血暴走之类的破局情势。再说,若事态演变至此,已经不是在意情报泄漏的时候。」

    「没意义的假设。不过:.上

    「是的。追根究底,是我们下的要求。」

    面对古血这种对手时,能予以压制的武力。这是尾根崎判断特区需要的力量,而美军对应尾根崎的要求,给的回复就是这份报告书。

    也就是「赤色獠牙」本队的武装。当然,记录于此的只是其中之一。

    「如今在此的成员装备也不相上下,别说装填了银弹的通用来福枪,遗有预备用**、小刀、防弹衣,都是最尖端的通讯仪器与各种设备。我也看到数位情报化的指挥系统,在外行人眼中根本是科幻小说的世界.」

    「美军有个未来步兵装备系统的训画桉,进行种种实验与研发,恐怕,『赤色獠牙』的前卫部队装备的,就是计昼桉里对付吸血鬼的订制配备吧。目前还很安分,但若当真意图对付古血,今后肯定会增加重装火器的比例。如果只一味追求战斗力,让每个士兵一人配置一副战车或战斗机等级的装备就够了。」

    就算对人类而言,兵器的重量只能以机械操作,但对于吸血鬼就另当别论了。他们甚至能远加以灵活运用,更甚于装备在战车上,何况行动也很敏捷。

    「尚未如此执行,足为了要配合特区这块活动地域吗?」

    「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他们应该是还在试验过程当中——针对吸血鬼士兵。」

    「怎么说?」

    「未来步兵装备系统之中,每个士兵均以无线网络联系,以时时监控各士兵的所处状况与健康状态,同时直接对单一个体下指示。这原本足以提升士兵生存性与战斗能力为目的的计画就『赤色獠牙』的情况来说,则是对于士兵的控制与监视——更进一步来说,有着很强烈的意涵,是为了防范转化后的士兵失控.就算那些战斗服或钢琴内安装了炸弹,我也不惊讶,反倒要是未做任何预备动作,以抹杀在万一的场合下失控的士乓,才让我吃惊呢,」

    张冷酷的见解让尾根崎些微扫兴,但同时也同意他的看法。

    美军与「豪王弗瓦德」血族联手是这几年的事。更何况美军遗有自「九龙冲击」后,领先他国展开吸血鬼扑灭运动的背景,对吸血鬼的偏见应该很强烈。军方内部也将「赤色獠牙」视为最高机密,这举上除了对外的考虑外,也包括担忧内部反应。

    「这么想要吸血鬼的力量,甚至做到如此地这究竟是否为能够获益的投资,真是十分可疑。」

    「『赤色獠牙』的皆南,绝大部分足由CEO联合支付。代表人理查德-雷加尔与美军亘通底细,才会毫不在意地编制预算吧。」

    就算如此——尾根崎表情一僵。他才不管美军的吸血鬼化特殊部队构想导致多少损失,但若要让特区回收损失,他就一定得阻止这种念头。

    美军有何计画,而其中「公司」必要之物为何,。他得仔细加以挖掘。

    「攻击直升机与未来步兵装备系统,以及好几辆货车份量的银弹:.若认直一号虑对古血战,至少这几点很必要。」

    「若以军队的方式计算,大致足如此吧。而提到军方战略的基础,就结论而言,就是数量,以量取胜。」

    「反过来说,他们认为这样就能对付古血等级的吸血鬼。嗯你如何看待?」

    「有项有趣的武器。」

    张将报告书翻到最后,递给尾根崎.上面印出一张照片,照片内容是放在台座上的细长铁条。

    长度约一公尺半,最广部位的宽度约三十公分。机能性优先的外型,看起来像是某种仪器工具或许加上整体散发的粗扩感,也像对战车銮瞄枪般的巨大长枪。诸多电线缠绕,最粗的电线延伸至照片之外。

    =逗是r.」

    飞雷射枪、。这里没照出来,被照片切掉的电线连接至类似小型冰箱的蓄电池。」

    尾根崎一脸惊愕地看向张,可是张的态度很认真。

    「终究演变成科幻小说了。」

    「虽说还得观察实用性,但也很有可能成为对付吸血鬼极有效的武器。」

    「雷射吗?」

    「是啊,因为挡不住。」

    「啊」上张的简洁回复,令尾根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本若想击败吸血鬼,基本作法就是攻击吸血鬼的弱点。如果对太阳抵抗力弱,就该在白昼作战,若对大蒜气味感到棘手,就会准备大蒜瓦斯。在「九龙冲击」之前,类似张的吸血鬼猎人都是以这样的方式打倒凌驾人类的吸血鬼。

    只不过,吸血鬼的弱点因血统而异.银是万能的抗吸血鬼物质(AntiBlackBloodMaterial),但就算以银弹枪击,厉害的吸血鬼仍能以意念力场阻挡下来.

    但若使用雷射呢?一般的意念力场大致上不可能挡得下。而且雷射与火焰一样,能直接烧毁吸血鬼的力量来源——血。

    「吸血鬼之中,也完全没有人体验过雷射攻击,应该不可能像挡枪弹一样阻挡雷射。当然,无法断言绝对如此,只看附录的咨嵙仍有许多疑点。雷射的破坏力究竟到哪种程度?是否可能连射?远距离的狙击呢?此外,以狙击来说,命中精准度又有多少程度保障?然而,就算能解决这些课题——还必须从远距离瞬间贯穿心脏,接着破坏头颅.或许真能办到也不一定。这么一来,就能不给吸血鬼有馀暇发挥力量而暗地抹杀。」

    「暗杀吗?」

    尾根崎的双眸冷光一闪。「会长。」张刻意压抑感情,语气强烈地说:

    「明白告诉您,当我们与古血间发生严重而无法解决的纷争时,要在维持特区现状下解决事情的方法,只有于暗杀一路。」

    当陷入如此局势之时,「赤色獠牙」肯定会喜孜孜地展开与吸血鬼的全面战争,于是特区将化为战场,如香港一般。

    张笔直注视尾根崎,看似寻求组织高层临危之时的觉悟。

    可是尾根崎却突然浮现苦笑。「张——」他以带着好笑之意的声音轻唤他。

    「你在试验我吗?直一怀念呐,自从邀你进『公司』之后,就不曾被你测试过。」

    接着,张尚未灰白的胡须因微笑晃动。「很抱歉。」并低下头道:

    「我为我无理的举动道歉。但我认为现在是重要时期,足以匹敌决心设立『公司』之时。我想亲自确认会长的想法。」

    「那么我就坦白说吧,我从头到尾想要的就是『抑制力』。即使与血族关系紧张,这时应该视为最终目标的只有彼此共存,而非战争。因此,我会视运用方式认同『赤色撩牙』的存在价值,但没有暗杀的必要这样可以吗?」

    「感谢,尾根崎会长。」

    尾根崎以及得到如此回答的张,以事不关己的表情各自笑起来。诈欺的隐士与受其教育的王,发散出既不亲密也不熟稔、令人愉快的紧张感。

    张同意尾根崎的劝说,担任「公司」重职,是因为就连身为前任吸血鬼猎人的张,也对尾根崎的理想感到强烈共鸣——或是憧憬。而他一路看着尾根崎从零开始打造特区这座大城市的过程,甚至承认尾根崎具备伟人风范。自己的力量为世界的构成派上用场——他以此想法为傲。

    可是,张的忠诚并非无条件提供。常丧失自己的骄傲时,就算他不背叛尾根崎也会感到强烈失望。若能避开这结果,对双方来说都是可喜之事。

    「不过——」

    尾根崎松懈的态度再度绷紧

    「抓果对方是『九龙的血统』,则不在此限。」

    「是。」

    「张,『赤色獠牙』打得赢他们吗?」

    「应该很难。他们全面性地经验不足。为了获胜——」

    「——需要有经验者的协助,」

    「是。幸运的是,特区存在着这类人士,而且很多。」

    张以不符他性格的期待目光看向尾根崎。

    尾根崎抿起嘴。他靠上椅背,闭上双眼,就这样停住一举一动,彷佛沉睡一般。可是张也不插嘴,以挺直背嵴的姿势旁观会长的内心挣扎。

    结论出现于十二分钟之后。

    「明天有场与圣等人的会议。」

    「是,内容是关于抵达的『赤色獠牙』说明。」

    「叫巴得力克一起出席,还直瞄克斯也是,把中断的针对『九龙的血统』威胁的具体应对方桉处理掉。至少整合这件事.无论圣与凯因、我们,或是『赤色撩牙』,唯独关于这件事应该利害一致.」

    呵——张的嘴角上提几公厘。他会心一笑——那是一张熬过了不和、一直不放弃困难地协调,到最后终究看见希望之光的表情。

    「我有个建议。」

    「什么?」

    「会议的主持由调停部担任。」

    然后只见尾根崎一脸苦涩。的确是适当的人选,或者应该说,是唯一的选择。他只好回答:「没办法。」

    丁的确只能选他,就能力或立场面言都是。」

    「不,并非为了这种理由——」

    张摆出一张无辜的表情,回答正以不可置信的眼神询问的尾根崎。

    「因为最近麻烦的工作都尽量推到了他身上。看来阵内部长似乎搞不太清楚管理阶级与『中间』管理阶级的差异呢。」

    4

    边边子一脸喜悦满足。

    「哎呀,比想象中好玩呢,譬如那个展望台,可惜是阴天。」

    「要不是阴天,我早就蒸发了。」

    「又说这种没骨气的话。景观很不错吧?」

    「这个嘛夜间散步时,我也很常去大楼屋顶啊。」

    次郎冷澹的回应让边边子嘟起脸颊:

    「唉,次郎,你有没有自觉,自己的发言对今晚菜色造成了多严重的打击啊?」

    「咦,怎么这样!我只是老实发表!!」

    「你说老实,直一过分,我难得坦率分享自己的感动耶。」

    「当妳提出晚餐菜色的当下,坦率的感动就成了梦话。更重要的是,边边子,妳的眼睛在笑。」

    在斜眼瞪她的次郎指摘下,身旁的边边子「哼~」地别过脸。的确,她眼睛似乎正笑着,连嘴角都微微颤动。

    两人正并行于第七区的植物图。这是一座运河的河畔公园,开阔的园地上种植着许多花圃与树木由于是平常上班日,或者因为天色之故,人烟此平常来得少。话说回来,季节也不对,花朵大部分都枯萎了,林木的枝干也逐渐开始准备过冬,一片冷清清。

    前方有片宽广的桧木林。越过局大的桧木林,看得见邻接树林另一头的购物中心彩色屋顶。,再往前看旦二十层楼建筑的商务饭店。但扣除前方景覩,其馀大部分都是运河与空地环伺,视野广阔。

    天空仍带点微白冗,乌云后方受阳光照射,到处闪耀白光。秋高马肥的季节已经逐渐入冬,不过云朵仍在遥逗局处准叠起特区的屋檐。

    话说回来,最近日落也变得很短暂。边边子确认了时间之后开口:

    「差不多该回去了。从这里回家挺远的,而且我还想在路上买晚餐。」

    「也是。」

    次郎点头.或许由于从早上便被拉着到处走,他看起来有点无精打采。看到他这样子,边边子果真心感愧疚:

    「对不起,次郎,结果到这时间还拉着你四处转。」

    「啊,别在意。我也很久没享受这种悠哉时光,不错的休假。」

    「嗯?是吗?真高兴你这么说。」

    「午赞吃的鹅麦面也极美味,就是我请妳的那个。」

    「哎呀,我觉得之后吃的义大利冰淇淋很可口呀。我不是也有买次郎的份吗?」

    「之后做了什么,指甲彩绘?涂了一片指甲,但为什么要——」

    「对了,你好像很喜欢摄影展。仔细想想,因为你只能在照片中看到朝阳与夕阳嘛。次郎也直一是的,居然双眼含泪。这可多亏在指甲彩绘的地方拿到入场券呢。」

    「可是之后的耳环呢?一时冲动,『要我买』是怎样——」

    「唔,抱歉,老实说,我玩过头了。」

    边边子拎起提袋吐舌。里面有边边子拗次郎买给她的耳环。

    「对女孩子来说,让男人买想要的物品是最棒的疲劳解除法,就像吸血鬼吸血一样。所以啦,懂吗,偶尔这样无所谓吧,」

    「唉,是还可以。」次郎半眯眼睛回应边边子可爱的道歉。不过,或许以吸血鬼吸血来形容足个满巧妙的譬喻。

    「等一下要去刚才的展望台吗F.」

    「嗯——我是觉得不错啦可是对于总是在屋顶上散步的次郎来说,大概会觉得可有可无吧。」

    「也不至于妳说的那样可有可无。」

    「呋,喜欢高处的吸血鬼还真奸呢,身为匍匐地面的人,实在羡慕得不得了。」

    「怎么用这种带剌的说法。」

    「别在意,反正我就是不坦率。」

    边边子一脸无辜地应声,果真是不坦率。

    次郎苦笑,轻轻看了周围一圈。

    「知道了,边边子,稍微冒犯一下。」

    「咦?」

    确认四周无人,次郎伸手抱起边边子,便直接轻快地跑起来,朝前方桧木林大幅跳跃。

    边边子赫然闭上眼,用力抓紧次郎的衬衫。

    再度睁眼时,边边子已经位在曼局的桧木尖端。次郎挑厂一处稳固的枝干,轻手轻脚地让瞪大眼睛的边边子坐在上方。

    「嗯高度其实不重要,但这种角度很新鲜吧,」

    「嗯。」

    四周被桧木黑黑的树顶围绕,低处是刚才路经的公图,再往远处则看得见运河.

    被突如其来的造访者吓到,栖身林间的小鸟们众集到周围的枝干。或许是习惯了人影而加无畏色,一而清啼一而盯着边边子他们。

    「哈!」

    边边子绾放笑容:

    「原来如此,这就是吸血鬼的视角呀?嗯!景观真的很漂亮!」

    「妳高兴就好。」

    「啊,那只鸟好可爱!次郎,那种鸟叫什么?」

    「咦?鸟的种类吗?嗯——」

    次郎困扰地交叠双臂。边边子这时咯咯低笑:

    「这样不行啦,次郎。难得有这么赞的布景,像这种时候,你要能帅气地回答才对呀。」

    「对不起喔,我是无知的粗人。」

    次郎弯下嘴别扭地说。边边子又笑出来,将提袋背上肩,坐在枝干上甩着双腿。

    坐在高耸树顶,枝叶与小鸟围绕四周,,温柔的吸血鬼就隔着树干站在身旁。彷佛绘本中的场景,让她有点想偷笑。

    「真可惜,天气晴朗的话,这时就会有夕阳,从这里看一定很漂亮。」

    「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就得请边违子妳靠自己的力量爬树啰.」

    「啊,对喔。但是也好,下次如果我努力爬上来的话,会帮次郎照张相给你。」

    「真是谢了,可是代价似乎很昂贵。下次是戒指还是项炼呢?」

    「好了啦,讲话别这么酸嘛。次郎应该也觉得夕阳很美吧?」

    「……嗯,无法欣赏是满遗憾的。」

    次郎说着,视线投向远方的运河——西方,日落之处。

    「……喂,你到现在还记得,夕阳是什么样子吗?」

    「当然,尤其是最后看到的夕阳,我永远忘不了。虽然已经是百年前在伦敦的往事……」

    「啊,是喔,百年前啊……」

    「对。染遍红霞的西敏寺宫殿与钟楼、闪闪发亮的泰唔士河面……很美,非常美丽,实在无法以言语表达。」

    彷佛这副景色重现,眺望运河的次郎面露怀念的面容。

    这样啊——边边子再度升起微微感动。

    这个人在一百多年前就诞生于这世界,而且一百年前跟自己一样是人类。

    这样一个人如今就在自己身旁,讲述百年前的光景,感觉真不可思议,一百年前的夕阳跟现在相比是什么感觉呢?他那时怀着什么想法眺望夕阳呢?而现在又是抱着什么念头回忆往日光景呢?

    人类与吸血鬼;红血血族(RedBlood)与黑血血族(BlackBlood)——相异却又相同。譬如能够一跃上树,又譬如欣赏夕阳。人类有做得到与做不到的事,吸血鬼也有做得到与做不到的事,范围不一样,但是内心——心念却不变。

    「——边边子。」

    「嗯?」

    「我很感谢妳,能与妳相逢真是太好了。」

    「咦!?什…什么啦!干嘛突然这样!」

    差点不小心从树上跌落,边边子心脏怦怦勐跳。

    次郎斜眼瞥了瞥边边子,一脸若无其事地又将视线投向远方。

    彷佛强调一言一语般——

    「我说真的。活过百年之夜,在香港失去奉献此剑的吾主时,我以为我的人生会就此谢幕,只剩下成功善尽『血』之义务。心想:就为这任务继续活下去。离开圣域时,我内心怀的就是这份义务感,想平安达成责任,想不愧对她——不愧对此身躯所继承的『血』。只有这样而已。」

    次郎面带忧愁。对于次郎如今仍未痊愈的伤痕,边边子无从置喙。

    「可是——」次郎嘴角一缓:

    「现在我像以前一样享受人生,像以前一样地笑,像以前一样品尝喜悦。连自己也很吃惊,而且也觉得从来不曾有如此美妙的事。这对一名有缺陷的未成熟人士来说,真是不得了的幸运。这是周遭的朋友,以及妳的功劳。」

    「……次郎。」

    次郎再度看向边边子。他温柔地微笑,随即害羞地将帽缘拉下。

    边边子的内心敲起警钟,不知所措地红了脸。

    真开心。

    身体并因冲击而僵硬。

    她「忘了」。忘了次郎的宿命,忘了次郎与小太郎背负的残酷命运。怎么会这样?从「公司」离职,无依无靠地游荡,同时与次郎他们努力工作,每天尽心尽力、愉快度日,居然将这种大事忘得一乾二净。

    在特区引领兄弟的第一晚,次郎说的话,如今清晰地于脑海重现:

    ——「在特区生活的日子即将开始,对我来说是最后——应该也会是最快乐的日子。」

    总有一天次郎会消失,会被小太郎吞食。

    然而她却忘了这件事。明明总是在一块儿,明明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今天也一直在一起,而且非常开心——

    「——边边子?怎么了吗?」

    文郎歪着头询问,边边子连忙扬起笑容:

    「啊…啊哈哈,对不起,谁叫次郎突然说奇怪的事情。」

    「真…真遗憾你说这是奇怪的事,我可是很严肃——」

    「嗯,我知道。谢谢你,次郎,我很高兴啦。」

    「……是这样……吗……」

    这次换边边子的笑容议次郎面红耳赤。他装模作样地轻声干咳,掩饰他的羞涩及愉快。

    相对地,边边子却内心溷乱,拚命装出平静的态度,心中则惊慌不已。

    必须镇定。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如此动摇的事。还很早,还有时间。

    然而当边边子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已口出询问:

    「那么,次郎……也还想享受人生吧?」

    「嗯,是呀,不过现在已经很满足了。」

    「可…可是,一直持续下去不是很好吗?再说,你很感谢大家吧?既然这样,就算为大家也好,应该长寿点。」

    「……若能这样,我是觉得很棒啦。不过,这就要视老天爷的心情而定了。身为吸血鬼的我,说这种话或许有些不敬就是了。」

    次郎笑道,边边子也以笑声回应。回答得真好——到现在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但边边子仍继续询问:「那么……」她的声音隐约颤抖着:

    「那么,我问你……只是如果喔?如果……如果现在……小太郎要那么做的话……」

    她想说什么?她真不该说的。就算问了又怎么样,她知道答桉,而且她也不想听。

    「……次郎,你会怎么办?」

    次郎瞬间转为带着歉意的表情。别说——边边子拚命忍耐不喊出口。

    次郎抬头挺胸,明确而干脆地说:

    「为『血』之宿命牺牲。」

    看吧,果然……

    「……是喔。」

    边边子笑着回应。感觉视野彷佛拉得好远,耳内响起不舒服的唧唧声。

    以宛如另一个人的声音——

    「次郎。」

    胆小鬼!

    「辛苦你了。」

    为什么要这样!

    「不,老早以前我就接受我的命运,我引以为傲。」

    「是喔?这样的话……」

    我呢?

    「我会寂寞的。」

    我怎么办?

    你消失以后,我……

    「我…会寂寞喔……」

    边边子头颅低垂,仍硬是挤出毫无生气的笑容。

    次郎似乎很难受地出声唤她:「边边子。」真火大!要是那么难受,就别说那么过分的话啊!就算被问,撒个谎也好嘛!如果同情的话,就一直在一起啊!

    边边子抬起脸:

    「回家吧。」

    「嗯。」

    次郎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点点头。边边子暗自咬唇。

    要积极乐观思考,努力打起精神。

    别对这呆头鹅有所期待。不知不觉,他总告诉自己——就算这样,也一定不要紧——然后会努力度过。在当街头游童的时候也是,调停失败之时也是;无论卡莎一伙攻过来时,或是被阵内部长革职时,都不屈不挠地走过来。

    所以,她必须振作。

    「……那,好了,次郎,放我下去吧。」

    边边子坐着不动,朝次郎展开双臂,宛如要下马车的公主。次郎耸耸肩,恭敬地接过边边子的双手。

    身体飘飘然浮起,被拉到次郎胸前,边边子迅速搂住次郎,体重再度消失——降落。边边子轻吐叹息。

    真希望就一直这样……

    但——

    「呀!?」

    次郎的姿势突然失衡,头下脚上地坠落。次郎仍反射性拥住哀嚎的边边子,身体一扭,以肩膀落地,发出沉重的声响,边边子也被摔到地上。

    「等…等等,次郎!怎么回事啦,为什么突然——」

    头昏眼花的边边子扬声抗议,注意到次郎的模样,这才脸色一变。次郎双膝跪地,身体蜷缩地僵着,帽子掀落一旁,黑发倒竖,额头抵着地面,细长双眸睁大如铜钤,双肩则频频颤抖。

    「……小太郎。」

    「咦?」

    「小太郎……怎么回事?」

    次郎挤出声音,彷佛独白却清楚地呼唤着。大事不妙。

    「次郎!你怎么了?」

    边边子冲过来抓住次郎双肩。

    就在这瞬间,从缩成一团的次郎全身喷发大量「瘴气」。

    看不见,却远比亲眼所见更有明确的存在感——是眩雾,浓密得吓人,且令人惶惶不安。完全沉浸其中的边边子感觉刹那被黑暗笼罩。远古——久远而令人敬畏的太古气息贯穿全身上下。

    「这…这是什么!」

    次郎冒出的眩雾迟迟不散,弥漫于整个桧木林,以次郎为中心,节奏稳定地舞动。怦通、怦通…这是鼓动。眩雾以原始的律动弹跳般舞动,正扰动着什么。什么?扰动着次郎。

    次郎终于动了一动。

    「……咕……」

    他冒出野兽般的声音,右手支地撑起身体,左手摸索腰际。彷佛脱离次郎意志,手臂擅自动作——正在摸索银刀。

    「次郎!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想做什么!?」

    「小太郎……他……」

    「小太郎?小太郎怎么了?你感觉到什么?」

    「救……必须…阻止……呜呃……」

    次郎愕然干咳一阵,眩雾持续冒出。以前也看过——应该是感觉过次郎的眩雾,但现在的情形不太一样。这阵眩雾比次郎的还古老许多,从他体内深处汩汩涌出。

    边边子赫然忆起。

    最初被吸血时,那时候曾产生共鸣现象。追寻被乔安-曾当成人质的小太郎途中,曾经出现仅仅一次的类似感觉。沉眠于次郎体内、远比次郎古老的血脉——

    「……边边子,放开我……!」

    「不行,因为你这样——」

    边边子激动地摇头。瞬间,次郎的眼睛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又随即恢复;而一恢复,次郎就撞开边边子。

    边边子瘫坐在地。次郎迅速起身,上半身仍痛苦地扭动,右手曾几何时揪在心脏上方,左手持着银刀。他脚步瞒跚地往前踏步,「吁」地用力吐气,头颅前倾,黑色长发如刺猬般倒竖,獠牙大露,喘息般张开的嘴巴流出唾液。

    次郎双眼发放强烈的光芒。

    「——『吾主』!」

    听起来不像次郎的声音。眩雾剧烈盘旋升起,次郎丢下为之战栗的边边子,如飞箭般一跃升空。

    5

    这里是一间常见的商务饭店双人房。2803房。墙壁与地毯都是一片米色,双人床铺设整齐,另外还有电视与茶几。这是一间以简洁感为基本设计的房间。

    不过,景色不赖。目光转向窗外,眼底便能看见亮丽的购物中心,前方还有植物围与运河,还有第八区与第九区的摩天大楼远景。很可惜天气不好,不然会是一片开阔的景观。一定是沙由香想让他看这风景,才选了这间饭店吧。杰尔曼抱着单膝坐在窗边沙发上,静静欣宾外界风景。

    照沙由香的愿望洗过身子,红发如今也清爽地挂在脸颊与额上。衣服是沙由香权益之下准备的衣物——白色长袖T恤与牛仔裤。似乎只是暂时替换用的衣物,尺寸稍大。因为还没有鞋,因为正打着赤脚。

    真不可思议,半年间一直听见的「血」之细语在这期间消失。「血」也许多少也有意志吧?还是判断他已经脱离困境?或者「血」之声音其实是自己无意识下创造的幻听呢?

    他不晓得答桉,但焦躁感也比以前薄弱。杰尔曼也自觉他的情绪变得平静,宛如临战前夕的内心状态。

    「……很好的倾向。」

    宛如经过研磨之利刃般的心境,或发狂野兽的激情,看似相异,实为类似,如无多馀之物般简单。而这就是自己,战场上的自己。他认为应该就要像这样。无论与凯因一战,或与圣决斗之时,他都有着太多杂念.这非关是否胜利,而是种耻辱。

    杰尔曼双足提上沙发,双臂抱膝,埋首其中。

    面对自己内心的虚无。

    虚无确实存在于此。

    杰尔曼寻求危险,渴求战斗,是因其中有片空白的时间。与圣的战斗让他感觉到灼热的时光——白热的闪光。虚无有如黑暗一般,无声无息地笼罩无聊的日常生活,但若有一阵强光就能予以扫除。

    可是,强光持续不久。遭强光驱逐的黑暗在光芒消逝后便会回来,且变得更加厚重深沉,又得用更强的光赶走它;而后又回归黑暗,反反复覆,到最后没完没了。

    可是,这就是「斗将阿斯拉」之血所示的指引。

    永远不停地与虚无战斗——如今杰尔曼觉得,这就是他所属血统的宿命。因此,血族族人才会持续战斗到死,不求合群共处且不求繁荣。直到最后一人,确实都一直如此。

    若是如此也不错,在狂风席卷的荒野独处反倒爽快。

    那么,身为此血统的最后幸存者,他应该采取什么生存之道呢?

    「……燃烧殆尽。」

    在灼热下,在闪光中,终于完全驱逐虚无之时,瞬间成为永远,于是消失于光之中。这样如何?

    ——可以吧?这样正中下怀吧?

    「血」什么也不答,可是,杰尔曼也无所谓。他喜欢这种结局,所以这样就好。

    ——下一次一定……

    房门打开。杰尔曼微微撑开眼皮,懒洋洋地斜眼一望。

    进来的当然是沙由香。她一进房,便抱这购物袋呆立原地,一阵恍惚,脸颊薄红。

    杰尔曼在一股玩心下施展视经侵攻,无视于沙由香的惊慌失措而读取她的心思。

    首先出现一个画面。彷佛快照截下来的清晰一幕——米色的饭店房间,灰色窗景,浅灰色沙发;少年身上带着衬衫的纯白与牛仔的澹蓝。如此一片浅色调,突显出了鲜艳的赤红头发及眼瞳。

    少年看似只随便套着衬衫与牛仔裤;收拢着身躯的姿势,给别人一种他不是人,而是猫科勐兽的印象。

    真是美丽的生物。

    沙由香脑海中呈现出杰尔曼的画面,以及对他纯粹的感动。杰尔曼苦笑;或许这使仆真是意外的收获,就连自己也只能苦笑。

    「一直念着美丽美丽,妳真是彻头彻尾的外貌协会,沙由香。」

    「对…对不起,我失礼了,杰尔曼大人!」

    沙由香面红耳赤地低头致歉,手中购物袋里的商品随动作壮观地满出;她慌慌张张地捡回来。杰尔曼再度苦笑,徐徐伸展身子。

    在沙发调整姿势坐好——

    「似乎有客人?而且带回来的还是一名奇特的客人呢。」

    「是…是的!这个……遇到一些不可避免的状况……如果困扰的话,我立刻赶走他。请您指示——」

    「无所谓,让他进来。他似乎等得不耐烦啰。」

    杰尔曼话刚说出口,房门也同时被敲响,听见门外传来「沙由香,好了没~」的声音。

    沙由香极度情非所愿,但仍顺从地打开房门的锁;小太郎以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进屋。

    「你好,杰尔曼!好久不见了!啊,沙由香,东西放这里喔!呼,好累。什么嘛,这里很棒耶!杰尔曼看起来也很有精神。哎呀,我好开心啊!」

    将购物袋放到桌上,环视房内一圈后,跟杰尔曼做完所有问候的同时,小太郎愉快地绽放满面笑容。似乎对他有种种不快,沙由香的眉头早已开始皱起。

    但杰尔曼的反应有些不同。他「一脸愕然」。

    「……小太郎:、…吗?」

    「咦?什么啦,杰尔曼,你该不会忘了我的脸?这样太过分啦!我们明明是朋友耶!」

    小太郎一副大受震惊的表情缠着杰尔曼不放。听到「朋友」两字,沙由香生气地抽了一下眉头,但杰尔曼无暇注意她。

    ——这家伙究竟……

    外观并没有变化,言行举上也就是以前的小太郎。可是……怎么会有种「不协调感」?小太郎感觉彷佛蜕皮的蛇,一切都一样,伹却又不同,就生物来说的质感完全不一样。那头金发、白晰肌肤、碧蓝眼眸,甚至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往日感觉不到的韵味与艳丽。感觉从他紧贴过来、稍稍触碰到自己的指尖传来微弱的电流,被碰到的部位窜过一阵麻痹感。

    ——这也只是错觉吗?

    「你……」

    「什…什么?」

    「……不,我在想,你是不是吃到什么怪东西。」

    「真…真没礼貌啦,杰尔曼!我刚才是吃过苹果,就只有这个嘛。」

    小太郎不满地抗议。杰尔曼的目光离不开他。

    视线无法自拔地受少年吸引,彷佛被操控着。体内不安分地骚动,极度无法镇定。

    「啧。」

    他咋舌——

    「你哥过得如何?还有那噘嘴女呢?听沙由香说,你们已经脱离『公司』?」

    「对呀。啊,可是没问题啦,大家都很有精神地生活。小边边现在是『无照』调停员。」

    「哎呀呀,这样不就远离你喜好当的正义使者了吗?」

    「哼哼哼,你太天真了,杰尔曼。所谓的『无照』是解决躲藏在权力之下,公开的正义所不能对付的坏人,是正义使者的上级职位,所以反倒比普通的正义使者更酷。」

    小太郎——恐怕是在表现所谓的「酷」——眯起蓝眼,嘴角上扬,啧啧摇指。看来这就是对于边边子从事自由业的小太郎式理解。

    眼看着小太郎如此举止,但杰尔曼依然忐忑不安,刚才平静的精神渐渐漾起涟漪。他不喜欢。

    「知道了。」

    他硬是打断小太郎的话。

    甚至透漏出语气掩藏不住的险色。沙由香露出惊讶表情,小太郎也闭上嘴。

    他明明没这个意思——杰尔曼感到焦躁。

    「杰…杰尔曼?」

    「……算了.。回去告诉你哥,既然已经与『公司』分道扬镳,那正方便,无论如何都别插手,静观其变。对他来说,跟我冲突应该不是件聪明事。」

    尽力不显露焦躁,声音听起来却反而更加冰冷。小太郎的脸蒙上哀伤。不明究理却被打了一拳——彷佛受到这种遭遇的孩童表情。杰尔曼别过眼不看。

    「……杰尔曼大人。」

    沙由香代替噤口的小太郎出声。她很紧张,似乎在内心纠结了一番,直到最后才开的口。想象得到内容。

    「别插手的意思,也就是说……您过真打算与『公司』一战吗?而且也要再度……跟龙王对决?」

    「闭嘴,沙由香。」

    「……不,请让我说。」

    沙由香难得忤逆杰尔曼。杰尔曼反射性地投出尖锐视线,她却稳稳接下能将自己烧死的视线。

    「杰尔曼大人……我不懂杰尔曼大人的内心想法。杰尔曼大人的灵魂渴求战斗。若您这么说,我可以接受。我也无意全盘否定所谓争斗是野蛮的。可是……可是杰尔曼大人追求的战斗,究竟是怎样的战斗?不,杰尔曼大人真的是追求战斗吗?或者只是单纯享受溷乱呢?还是说……还是说,追求的是更进一步的——战斗过后的——」

    也许无法顺利组织话语,沙由香烦闷的脸庞扭曲。杰尔曼以冰冷的目光默默注视如此表态的使仆。这时唯独小太郎还手足无措地比对两人的脸。

    「怎么会选现在?为什么要选在这种状况下?如果要战斗,一定有更适当的时机与地点,我一定会准备妥当。鲁莽地挑战龙王会变得怎样?积蓄力量,等待凌驾龙王之时,重新再战不是很好?或者您果然……杰尔曼大人您『果然想自杀』吗?就如『人行者』所言——您承认那家伙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吗?」

    沙由香说完便闭上眼,而后又赶紧睁开。她脸上清楚写着,当下这瞬间就算触犯主人逆鳞而被烧死也不后侮。不但如此,她还想将主人的身姿烙印在眼底直到最后一刻。

    「……沙由香。」

    「是。」

    「回答前我要先问妳。关于这问题——使仆有必要知道吗?」

    至今为止,杰尔曼从未以如此残酷的眼神看向沙由香。即便如此,沙由香宛如以获得此视线为傲般,明朗的泣脸点点头。

    「沙由香为了杰尔曼大人愿意竭尽全心全力,所以我想知道。如果不知道,就无法衷心为杰尔曼大人奋斗。请您嘲笑愚蠢的使仆,然后,如果认为这种使仆没用,请马上烧死我。」

    沙由香双手交握于腰前,挺直背嵴,凝视着杰尔曼。泪湿的眼眸闪耀着对主人的敬爱。

    杰尔曼考虑着是否要杀掉沙由香,想象着看向自己的目光被火焰覆尽的情景。

    他似乎做不到。曾几何时,沙由香拥有封住「绯眼杰尔曼」火焰的能力。

    回想起那名调停员的话——这就是红血(RedBlood)之力。没有形体也看不见,但这股力量确切存在,与黑血(BlackBlood)之力没有孰优孰劣的差别。

    「——『斗将阿斯拉』的血会在战斗中发掘光芒。」

    「杰尔曼大人——!」

    沙由香倒吸一口气,杰尔曼不理会地继续说:

    「不,别谈『血』好了。这就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就像『人行者』说的,我的世界已经长期失去光辉,在战斗中如此,战斗以外时亦是如此。但若处于真正的激烈战斗,在以生死为赌注的战斗之中,我还能找出光辉,能热衷于让我燃烧一切的光辉,趁现在还可以。」

    「…………」

    「八百年来,我一直为追求光辉而战。不,说是战斗还太高尚。刺激也好,危险也罢,如此微不足道,我却一直认真地渴求;然后,终究到达了极限。有言道,历经漫长岁月的吸血鬼寻求死亡,而我恐怕也是其中一员。不过,当我去除多馀的事物,将自己的欲望萃取至极限时,剩下的不是死亡,而是光辉,这并非谎言。」

    杰尔曼澹澹细述后,下经意地脸色一缓,转为与外观相符的青春期少年表情。

    「我想在那光辉中结束。」

    「——!」

    沙由香再也忍不住,从眼角落出珠泪,源源不绝地滴落;一面哽咽,却又拚命憋住哭泣。她一直动也不动地真挚聆听主人的独白。

    杰尔曼邪佞地微笑:

    「白峰沙由香。」

    「……是。」

    「要陪伴杰尔曼-克洛克直到最后吗?」

    沙由香咬着下唇,终究提手就口,遮住抑制不了的呜咽。

    接着泣不成声地说。

    「是……杰尔曼大人,直到最后之时,我都会在您身侧服侍您……」

    沙由香站在原地以双手捣住脸,然后不断哭泣。「沙由香。」杰尔曼叫她。听到呼唤,沙由香才摇摇晃晃走近沙发。

    她在杰尔曼身前双膝跪地,杰尔曼探出两手碰上沙由香的手,试着将她的手扳开,沙由香稍作抵抗,才对他展露泪颜。杰尔曼的指尖轻轻掬起沙由香的泪。

    「可以吗?」

    「是。」

    沙由香合起双眼。杰尔曼的手指抚过细颈,松开领口。两人的身影在灰暗房间窗际缓缓重叠。

    吸血鬼将女人抱过来,利齿刺入白洁细颈。

    「杰尔曼……大人……」

    口腔充满热意,热度在体内梭巡。舌头与身体早就完全熟悉的气味——明明是个怕寂寞的人,气味反倒更加柔软。沙由香双臂也搂住他,无意识下抱紧他,纤指抓弄赤红发丝,呼吸开始逐渐紊乱。杰尔曼牢牢抱住慢慢失神的女人。

    「杰尔曼大人……杰尔…曼……」

    沙由香的哭声染上悲伤、欢喜以及坚决的色彩。她纯粹的爱慕激发杰尔曼的吸血冲动。

    「杰尔……喜欢……」

    沙由香的身体一阵大幅痉挛,揪紧杰尔曼的头发与衬衫。杰尔曼放松力气,静静抽出刺入沙由香的獠牙。

    ——什么……!

    杰尔曼全身僵硬。他瞪大双眼。沙由香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而有一双眼,越过她的双肩凝视着他。

    小太郎看着杰尔曼。

    不,不是看他。小太郎专注凝视的,是他从沙由香身上吸食血液的行为。可是,这是什么视线?明明并未目光相对,小太郎的视线便剥夺了杰尔曼的行动,彷佛放出强力磁场,贯穿他身体,让他全身麻痹。

    「……你!?」

    心满意足的沙由香,昏厥后自杰尔曼手中跌落。小太郎靠了过来。兴致勃勃的模样与平常无太大差别;但明明跟平常一样,却感觉从他娇小的身躯,涌出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力量」波动。

    「……好厉害!」

    小太郎微笑着说:

    「喂,杰尔曼,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事。」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小太郎逐渐走近,目光明明不离杰尔曼,焦距却一莫名涣散。而且,从他的视线中,杰尔曼感觉到某种事物,他的本能强烈警告他绝对不能疏忽。

    小太郎逐渐走近。为了不踩到沙由香倒地的身子,悠悠迂回而来;在这期间仍定晴于杰尔曼身上,杰尔曼动不了。小太郎站在沙发前。杰尔曼的身体无意识地向后,却无法再继续后退。小太郎的手撑住沙发,挺身探出。蓬松的金色鬈发与美丽蓝眼,漾着天真无邪笑容的天使容貌,朝杰尔曼秀丽的美貌拉近距离。

    小太郎的吐息触及脸颊,直盯着他的脸。瞳孔焦点「缓缓锁定」。

    杰尔曼的背嵴感觉到一阵彷佛冰块滑落的感觉,杰尔曼一时不明白这感觉是什么。

    畏惧。

    或是禁忌。

    「杰尔曼。」

    目光相对。茫然视线的焦点聚集于赤红眼眸中。

    「吸血——感觉怎样?」

    下一瞬间,杰尔曼来不及惨叫,小太郎便「闯进」他的内心深处。

    视经侵攻。从以前到现在,他从不曾经历任何一次能与此次相提并论的视经侵攻。杰尔曼的防御与抵抗根本不具意义。这是单方面的蹂躏;不,被巨大风暴扫荡,人类应该会称之为蹂躏吧?圣的视经侵攻很强大,远胜过杰尔曼的威力,而小太郎的视经侵攻却不是圣能够相提并论的,无法以相同尺度测量。就如同月球的引力支配海洋潮汐,这股压倒性的威力扑向杰尔曼。

    小太郎的意识在杰尔曼体内大肆周游,宛如鉴赏绘画般俯瞰他历经八百年的记忆。

    「啊,是『小阿斯拉』。」

    小太郎愉悦地笑着。在杰尔曼的最深处,「血」回应小太郎。一阵恶寒掐住杰尔曼,彷佛发狂似地激烈摇晃他,感觉像是几乎被巨浪吞噬。

    但杰尔曼的意志撞开了他。

    小太郎扬起笑容瞬间,隐约显现出松懈。他看准这个时机,全力抬动右手。他的右手遵从他的意志,高举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小太郎的太阳穴痛打一拳。

    小太郎的娇小身躯如人偶般被打飞,冲击了饭店墙壁,并随之撞穿而扬起粉尘。

    「——哈!」

    杰尔曼在沙发上大幅喘气,手脚颤抖地拚命吸气吐气。

    抹掉全身涔涔汗水,心脏如在惊涛骇浪下跳动。

    沙由香听到声音清醒,微启的朦胧眼眸确认室内情况后,惊讶地大睁——

    「杰…杰尔曼大人?您在做什么!?」

    「一——!」

    杰尔曼无法回答,他没空理会沙由香,从沙发跳下来便穿过墙上大洞,冲进隔壁房间。

    幸好邻间是空房。毁坏的墙砖散落在地面与床铺,小太郎趴倒在这片溷乱之中。

    伸出去的手在碰到他之前打住,指尖不知不觉地发颤。

    「可恶。」

    杰尔曼咒骂一声,接着抓起小太郎的肩膀。

    「小太郎!喂,小太郎!」

    晃一晃他的身体,接着揪住他的双肩,让他正面向上。杰尔曼大为震惊.由于突如其来的全力一击,使得以强壮为卖点的小太郎也意识不清,但微微开启的眼眸仍放出刚才感觉到的磁力;而同样轻启的唇,则说着他听不太清楚的话。

    「……是吗……这孩子…最后……然后……」

    ——他在说什么?

    整理好领口的沙由香惶恐不已地从穿墙洞那头看过来。大概察觉出事情不对劲,她没有多说废话,静待杰尔曼指示。

    然而杰尔曼也不晓得该怎么处置。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看穿小太郎不是普通的吸血鬼。关于「贤者夏娃」血统的种种轶闻与传说,在八百年人生中,他听过不下数次。

    可是,不用说,他不晓得许多血族背负的各血统宿命、秘密、或秘密仪式等内情。「贤者夏娃」的血统之谜,能知道的只有血统应允的少数之人,因此就只有小太郎与次郎。

    小太郎赫然清楚睁眼。

    杰尔曼的身体窜过一阵紧张。小太郎眨了眨眼,就原姿势躺着,东张西望采视周遭。杰尔曼再度起鸡皮疙瘩。他变得不一样了……比刚进入饭店时察觉的不协调感更加剧烈,彷佛又一度重新蜒皮.

    「『次郎』?」

    小太郎开口:

    「『次郎』……在哪?」

    然后就与睁眼时一样唐突,小太郎失去意识,顿时完全陷入沉睡.杰尔曼确认呼吸——还有气,小巧的胸膛正微微上下起伏。

    可是,怎么搞的?虽无意识,力量波动却不停息。

    而且小太郎丧失意识前喊出了次郎的名字。

    次郎的名字?

    是「护卫者」的名字。

    杰尔曼獠牙大张地笑出声:

    「这家伙……!」

    「杰尔曼大人?」沙由香一脸担心地呼唤他。就在这瞬间,杰尔曼目光杀向饭店窗口。

    「沙由香,趴下。」

    「咦?」

    才应完声,窗侧墙壁便炸裂。沙由香惊叫。杰尔曼的意念力场将自己、小太郎以及沙由香防护住,一面保护又一面冲进爆炸当中。

    他跳出饭店外——跳到阴空下,运河、公园、远方的摩天大楼群。方才在窗边看见的景色,不再需要透过窗户玻璃,就呈现在杰尔曼眼前。

    杰尔曼位于三十层楼的商务饭店。将外墙当作地面,他垂直立于墙面,背后是灰蒙蒙的阴空。前方是一片如平坦广场般的外墙,以及感觉如舞台背景般的大地。

    墙边站着一名红衣的男子,手持银色日本刀,獠牙外露的嘴上气不接下气,熠熠生辉的双眼瞪着杰尔曼。

    「杰尔曼,放开吾主。」

    次郎说道,可是声音有一半并非出自次郎,而是「贤者夏娃」的血统。秘中之秘如今就在眼前。

    「注意你的说话方式,『银刀』。不——」

    说完,杰尔曼微微探舌舔湿唇瓣。

    看来自己已然亢奋。

    「护卫者,望月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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