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亡的念头

    放在枕头边的计时器,发出规则的电子音,告知时间倒数结束了,三分钟经过,这是水银体温计的规定时间。

    由宇从棉被里伸出抓着体温计的手。

    她身上所穿的服装,是排扣式的长袖宽松上衣,以及用松紧带捆住腰部的舒适长裤。衣裤各处都印有专为小孩子设计的偌大卡通图案,根本就是室内专用服,是一种当穿在身上的时候,全体自然会酝酿出一股谢绝外出的气氛的设计,也就是所谓的睡衣。

    现在明明是日正当中,由宇却穿着睡衣,不过这可不是她睡过了头。

    「38.2度。」

    确认接手的体温计上头的刻度后,透宣布道:

    「你发烧了。」

    「……——啊……」

    躺在棉被里的由字,将恍惚的双眼投往体温计,呼出了温热的气息。

    「好热……」

    「废话,所以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嘛!」

    透甩了甩温度计、让刻度归零,收进搁置已久的救护箱内。

    「在桌炉睡觉的话,很容易就会感冒啦!」

    「啊呜……」

    由宇貌似不满地缓缓张开嘴巴,想要回嘴反击,但是似乎光这样就已经用尽了气力。只呼出热热的气息,由宇便又闭起了嘴巴。明明平时只要跟她说一句话,她就会像连珠炮一样一口气回个十几二十句,看来身体真的是很不舒服。

    原来如此,前天下午,她在桌炉里时感觉身体特别热,而且晚上的时候心情和脚步声都不太对劲的原因,看来应该和发烧的缘故有关吧!事到如今,透才作出如此推论。对了,昨天早上目送那名女子离开的时候,这家伙也是一直龟在被窝里不肯出来,直到早饭煮好,才总算从被窝爬出来。如果是在平时,这家伙在早饭煮好前,老是在和电锅玩互瞪大小眼的游戏,所以当时还因此觉得她有点不太对劲。

    「你只要乖乖听话,病就会好了啦!」

    透从救护箱拿出同样搁置已久的冷却贴片,撕开剥离纸,贴在少女的额头上。虽然使用期限大概早就过期了,不过反正又不是要拿来吃的,所以应该没关系吧!

    透将剥离纸揉成一团,丢到房间角落的垃圾桶,然后站起身顺便打开纸门,回到位在隔壁的自己的房间,拾起手机。

    掀开折起来的机身,确认今天——八月五日的行事历……

    今天预定十一点后要在十叶高中的校园活动执行部的社团教室开会,进行学园祭结束纪念·临海住宿事宜的第一回会谈。

    「唔。」

    这么说来,好像有这么一回事,透回想起来了,那场预定八月十一日出发的社团旅行。

    目前只有粗浅决定要去海边,至于具体的地点则尚未拍板定案,据说是要在梢后的会议里,听完大家的意见再决定地点。

    要是跷掉今天的会议不去的话,那么在预定九日举行的出发前夕会议以前,都没有发言的机会。关于地点,也只能乖乖听其他人所决定的了……

    唉,也只能三声无奈吗?透如此心想,叫出了简讯画面。

    『因为由宇感冒了,所以今天的社团会议我不去了。』

    收件人……算了,就传给灯璃好了,她应该会代为转告大家吧!传送简讯。

    「透……」

    从隔壁的房间传来一道听似害怕不安的声音,透慌忙丢下手机,回到由宇的卧房。

    「…………透……」

    被窝里的少女发出了如同蚊子般细微的声音。

    「干嘛啦!」

    「……我……」

    平时总是态度践个要死的那双眼睛,今天看来感觉变得水汪汪的。

    透心想:这个模样似乎还挺动人的嘛!

    虽然没办法公然大声说出口,但是感觉还不错。

    「我……会死吗?」

    会不会太大惊小怪?

    「死你的大头鬼啦!」

    「可是……」

    由宇哽咽地吸了一下鼻子。啊啊!我快受不了啦!好可爱啊!如果她永远都像现在这样那该有多好。

    「人类不是都会死吗……」

    「那倒是没错啦!」

    「所以或许我会在这个当下就死掉了不是吗……」

    「就跟你说你想太多了,凭这点发烧是死不了人的。」

    「呼吸好困难……关节好痛……脑袋一片浑沌……

    ……搞不好,我会死……」

    「那些都是威冒的症状啦!这点知识你应该知道吧!」

    话虽是这么讲没错啦!不过空有知识和实际体验,毕竟还是两码子事吧!这些话透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如此默想。

    对这家伙而言,『自己』罹患感冒还是第一次的经验。不管是全身的痛苦,还是高烧引起的虚脱,以及发炎所引起的呼吸困难,全都是未知的体验。『生理状态的异常会导致恒常性维持机能低落,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伴随而来的病痛』,这种书上的知识知道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所以说她会变得这么彷徨无助,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好难受……」

    由宇转身面向旁边,似乎是因为仰卧,让她身体变得更不舒服了,汗湿的红发湿答答地黏贴在枕头上。

    「…………水。」

    「是是是。」

    透站起身,离开房间走向厨房。

    打开冰箱后,这才想起来,对了,麦茶早已经喝完了。前天晚上拿出来请那位来作客的女子的麦茶,就是最后的份了。

    「那我也没办法了……」

    透在杯子里装满自来水,通过走廊回到别室。

    女子自称叫栗林浅黄。

    报上了姓名的栗林,堆起满脸的笑容继续把话说完:

    「请叫我克林(KURIRIN)。」

    「……克林?」

    栗林坐在桌炉里,笑成圆滚滚的一团。

    与其说是小孩子,看起来更像未成年的少女,一副天真无邪的微笑。

    「将栗林两字拆开发音,栗用训读,林用音读的话,听起来感觉很可爱吧,我是克林。」(编注:栗林原应念作KURIBAYASHI,改用此种念法的话便与漫画「七龙珠」中的克林同音。)

    …………真是有够单纯天真。

    「这个昵称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是上司……那个『大叔』帮我想的。」

    「你该不会被人讨厌,却一直没有自觉吧?」

    「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当我没提。」

    透别开了眼睛,在这世界上哪有人会有权利让这副笑容蒙上一层愁云惨雾呢?

    「你叫克林是吗?我的灭,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多谢夸奖。」

    「而且感觉很强。」

    「感觉会很强吗?可是我觉得应该是可爱耶!」

    「大概是全地球最强的人吧,天津饭就有点不上不下的。」

    「中华料理跟名字的强弱,存有什么样的关联性呢?」

    「我建议你别追究下去比较好。」

    「是喔!反正,感觉很强也算是一件好事耶!

    虽然我也不到全地球最强的人的程度啦!嘿嘿嘿。」

    克林人师有如充分了解了般点点头。

    「对了……那个……」

    透持续瞥离视线,另开了一个话题,人就是像这样逐渐累积罪恶的

    「你之前提过『苍白的人』——是吗?」

    无法忘却的那个事件。

    那是于八月一日死亡的那个『邪恶的碎片』……卑口,在死前所挂在嘴边的名字。赐予卑口『碎片』的力量,并且暗地给予援助的人物——那就是『苍白的人』。

    「没错,正是『苍白的人』。」

    卑口——从『苍白的人』的手中获得了『宝石的碎片』,总共两次。

    时间分别是今年的三月与四月。每获得一次『碎片』,他就得到了力量,每获得一次碎片——

    不,还是停止去回想吧!

    「在这附近,得到『苍白的人』的『碎片』的人,在已经获得证实的范围内,就有两个人。」

    「咦?」

    透对栗林的一番话回以问句。

    「『两个人』?」

    「对呀!」

    两个人。二减一会是多少?是一,废话。

    除了卑口以外,另外还有从『苍白的人』手上得到『碎片』的人——

    「『苍白的人』在全日本四处游定,分送自己的『碎片』。

    至于是为了什么目的做这种事、以什么样的基准来决定『分送对象』,是单纯看心情行事呢?还是别有企图呢?包括这一切,所有的问题都尚未厘清就是了。

    只不过,『苍白的人』的行动有十分明显的规则性,大致上,都是每一个对象间隔一段时问分配两次『碎片』。第一个对象——卑口已经死了,我们就不去计较,『第二个对象』的『第二次的分配』则是往后才要展开。从规则性来判断的话,大概在一个礼拜之后……没错,约在八月九日、十日前后,『苍白的人』应该会和『第二个对象』接触!我想『苍白的人』应该会为了进行第二次的『分配』而现身,趁那个时候将其逮捕并且排除,这就是我的工作。

    另外,至于那个所谓的『第二个对象』——」

    栗林把手仲进口袋掏出一张照片。

    「就是这个人。」

    在标准尺寸的照片上,有一名摆着宛如相亲照片般姿势的女性。

    即使脸颊与嘴角仍保留有几丝稚气的厌觉,不过五宫的模样开始变得端庄气质,正处于从「可爱」往「美人」发展的阶段,而现在的面貌刚好是两个阶段的中间点。后面绑成左右两条的头发颜色,虽然是偏暗的金发,不过很不可思议地一点也不会给人太过华丽的印象。看起来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在镜头前面感到紧张,姿势端正的乡下少女。

    乍看之下,虽然真的是个极为普通的少女的形象……

    不过透的视线却在少女的额头上定住了。

    照片上少女的额头贴付着『宝石』。『宝石』就镶在她的额头上,那里有一颗大小约拇指指头左右的黄色『宝石』。

    「是的,没错。」

    栗林似乎很清楚透所关注的地方。『特殊犯罪对策室的职员』——栗林,点了点头。

    「这张照片十的女孩,也得到了人类的躯体,她是矿物生命体……亦即所谓的『断片』。

    所以她是宇宙人啃!身上宝石的大小大概就跟『那个少女』差不多吧!」

    『那个少女』……她指的是由宇。

    之所以使用代名词来称呼,是基于所谓武士的情义吗?

    「不过,我可是人类。」

    「我就说你大可以用不着再三强调这件事了。」

    「就连户籍我也伪造得好好的了,以『栗林浅黄』的名义。」

    「是伪造的喔?」

    「是呀!意外地还挺简单的,只要立场和工作上有需要的话。」

    很明显地,你从根本上就偏离了一般人类的行为呢!

    「我们『断片同盟』早已拥有这点程度的能力了。」

    这个人脑袋没有问题吧?

    「大家一起深入权力构造,企图利用构造的力量,这就是我们『断片同盟』的日的。嗯,就目前为止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非常非常顺利。」

    日本这个国家安全上没有问题吧?

    「哈哈。」

    透假装哈哈大笑,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打量栗林的额头……那个本人自称长『青春痘』的地方。

    大小约和尺寸较大的弹珠差不多。不仅比由宇……也比『那个时候』的卑口的宝石都还要大。

    负责情报处理的矿物『宝石』的性能,原则上和其比例成正比。

    这个人…………到底拥有乡强人的力量。

    「怎么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透的视线,栗林用可以称之为天真无邪的动作将脖子歪向一旁。

    「没事,别在意,啊!话说回来。」

    透栘开视线,拿起了茶杯。还好事先有倒茶来,气氛还维持得住。

    「话说回来……那个,对了。关于这张照片上的女孩……

    她目前的下落呢?」

    透抛出一个话题后,倾斜茶杯,将里头的茶送进口里——

    「她杀害了恋人,现在正在逃亡中。」

    ——卡到气管了。

    「『断片』的生存方式和拥有身为人类的立场与记忆的『碎片』不同,每一个『断片』都需要花费许多独自的工夫。」

    一面拿着手上的照片扬风,『断片同盟』的成员一面若无其事地说道:

    「而生存下去的方法,可以说是无奇不有。举例来说,拿自己『超越人类的力量与能力』当作筹码和人类交涉,代为『工作』藉此取得『权力』与『立场』。不然,就是干脆成为『交涉人』的其中一名同伴,来处理『工作』,然后从中获得剩余的权力与立场。总之,人家都过得很辛苦的啦!不过辛苦也是有辛苦的价值就是了。」

    栗林摆着一张无忧无虑的表情,继续把话说下去。那到底是故意装出来的呢……还是天生个性如此呢?抑或是两边都有呢?

    「另外……『和人类发展成朋友或者恋人的关系,然后接受对方的庇护来生活』也算是一种满主流的方法呢!采用这种方法的『断片』意外地还不少喔!啊!这是就我所知的范围啦!

    而杀害了情人的这个女孩,也是信奉这法子的其中一人。

    她的名字嘛……不如这样好了,我们姑且称她为『杀人宝石』吧!

    『杀人宝石』有了一个恋人,和对方一同生活,然后她和『苍白的人』有了接触,得到『苍白的碎片』……接受了『第一次的分配』……虽然我不清楚她是被强迫镶入,还是自愿收下的……之后,她就动手杀人了。

    至于为何其他人不杀,偏偏动手杀了与自己最亲近的存在、最心爱的对象呢?

    这一点就不得而知了。」

    「……」

    有人死去,基本上那并非是什么戏剧性的事,也不是会令人为之动容的事,而是现实。

    一种代表『该名人物从世上消失』的现实的开始,除此之外不代表其他任何意义。

    只是一项沉重的事实。

    「『杀人宝石』杀害了恋人后,在那个过去曾足两人爱巢的房间里,写下了留言,随即便离开那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那封留言的内容——

    杀害了情人的『断片』、留在杀人现场的留言内容——

    我想想,她到底写了什么咧?虽然曾经在八卦节目之类的媒体上被公开发表过就是了。

    内容乍看之下有种离奇又神秘的戚觉,不过让我来评论的话,根本是没有意涵、感觉空洞的文字而已。

    ——记得好像是……」

    「会死……我死定了……」

    「别开口闭口都在讲死这个字。」

    「……我的生命……要划下句点了……」

    「就算换个说法,也一样不行。」

    「好冷……」

    由宇把头埋进棉被里,吸收了大量汗水的睡衣、紧密地贴合在她的肌肤上。刚刚又流了一身汗,好惊人的排汗量,也难怪她现在会觉得冷。

    「……好冷……」

    发病的少女在被窝里发抖、打颤。

    「拜托你…………帮我想想办法。」

    她从被窝里投送出寻求援助的视线。

    「……拜托。」

    「咦?」

    要我帮忙想想办法……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那个——」

    她在喊身体冷是吧!所以该怎么办……帮她开暖气?不会吧!

    「身体……」

    由宇半张脸藏在棉被里,脑袋昏热似的喃喃说道。

    「帮我擦……身体。」

    「啥?」

    「帮我换衣服……」

    「呃——呃。」

    你是忽然哪根筋不对劲、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透的舌头打结在一起,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不要乱开玩……」

    「……好难受……」

    大事不妙。

    透这下搞懂了状况。

    这家伙现在千真万确是说真的。

    「啊——那个……」

    慢着慢着,她既然吵着要换衣服,那只要翻一下衣橱,找一两件合她尺寸的T恤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不对,事情的问题并不在那个点上——

    「咦?」

    透漫无意义地嘟嚷一声,转头张望房间。

    「咦?」

    又咦了一声。不用提也知道,四下不会有任何回音与反应。

    「给我衣服,感觉好难过……」

    想当然,除了自己与由宇以外,这里没有其他人在。

    「如果你不肯帮我换……」

    唯一的患者向唯一的看护人喃喃说道:

    「我…………说不定会死。」

    由宇一边挤出话来,一边在被窝里头貌似痛苦地挣扎扭动着身子。披盖在她身上的棉被随着里头身子扭动的形状不停扭来扭去。

    「等…………」

    没错,现在在这张翠薄的棉被底下,少女的身体正被满是汗水的不舒服衣物折磨着,为了让她从那个折磨的痛苦中擭得解放,朝固定衣物的器具、即前排的扣子伸出无力不安的手,以发颤的手指缓缓地——

    别再妄想了。

    「要死了……」

    这不是在开玩笑,这家伙确确实实是认真的,呜哇!

    「等……」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这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这个状况该怎么收拾才行?

    你还问该怎么收拾。

    再一次环顾房间内部。

    结论——除了亲自动手以外没有其他选择了,不是吗?

    你只能自己来了啦!

    不,慢着慢着。透的内心响起一道冷静的声音。放平常心思考嘛!帮忙换掉汗湿的衣服。这不就只是一种看护的行为而已吗?不管在哪里把这件事搬出来提,都没什么好质疑的,反倒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行为。对,这是再单纯不过的医疗行为呀!况且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待在这里的啊!就是说啊!又不是要做什么多特别的事,就算是职业的看护师,每天也一定都会做这些事情吧!没错,这不是啥多大不了的事,根本只是祈祷患者恢复健康,所以堂堂正正地——

    「那个……」

    对,这属于医疗行为。待会儿的行为全部都是医疗行为,所以请不要大惊小怪。

    医疗的始祖希波克拉底大师啊!请您好好看着。在此,基于我的技术与判断——

    「不要在那里罗哩叭唆碎碎念个不停……」

    啊啊再等一下、再等一下,我的心理准备还没做好。

    「……快点嘛!」

    啊啊啊啊,这句感觉色色的台词是怎么一回事呀!不,大可不用去把事情想歪吧!只要以平常心去做就对了啦!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就可以了。呃——

    「我真的可以是吧!?」

    这句像是在演肥皂剧的台词是怎样?就说用平常心去做了,平常心平常心。

    对,平常心——

    就在这个瞬间……

    「由宇!」

    纸门发出「碰」的一声被用力地打了开来,一个抱着一包用布巾包好的东西的人影突然闯进了房间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在睡觉,由宇在睡觉耶——

    「灯璃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她看起来好痛苦喔!感觉好可怜、好可怜。」

    「你给我等一下!这里是我家耶!可是我怎么完全没有听到门铃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喔!对不起喔!我这么晚才赶来。」

    「重点是我明明有锁门,你是怎么跑进来的?」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额头好烫喔喔喔喔喔喔喔!」

    「你是今天才刚退院的大病初愈之身,怎么情绪会这么HIGH啊!」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皮肤好红唷唷唷唷唷唷唷唷唷!」

    「喂!可以拜托你稍微听一下别人讲话好吗!」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浑身是汗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所以现在要帮她换衣服嘛!」

    「啊啊啊啊啊啊啊!就这么办就这么办,立刻来帮她换吧!」

    咦?

    「那我跟你借一件衣服喔!透,还有毛巾。」

    「……啊!嗯,好——好啦!」

    灯璃不等回答,便站起来打开衣橱。

    「所以说——」

    物色衣服的同时,灯璃一面回头看向这里。

    「请你出去回避一下吧!因为要帮她换衣服。」

    「呃,不——」

    「快出去。」

    「可是,我出去的话,那谁来帮她换啊!」

    「那还用问,当然是由我来呀!」

    「……说的也是呢!」

    「好啦,出去出去。」

    即使只有千分之一也好,你能不能把你对由宇的关心分一点给我啊!透心中如此空虚地想着。

    身后的纸门戒备森严地关了起来。

    透在走廊坐下,从中庭仰望蓝天。

    他站在一望无际的蓝天景色正中央……

    『在大部分的作战行动中,时间的延宕往往和作战成功率成反比。』

    如同印刷字般的一串文字先是如此浮现,然后又消失了。

    「……你在干嘛?透。」

    灯璃打开纸门走出房外唤了一声,透把视线从眼前的课本上栘开。

    「『世界史』?你翻那种东西做什么?」

    「我要在希波克拉底的额头上写个『肉』字。」

    发出「波」的一声,透关起了麦克笔(油性)的笔盖。

    「你干嘛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我在私人问题上,对他稍微有一点意见。」

    「在私人问题上,和希波克拉底会有什么样的争论啊!」

    「我不想透露。」

    「随便你……话说回来!」

    灯璃用右手拿着那一包东西,然后朝透的手臂伸出了左手。

    「啥……」

    透反射性地一把将手抽回。

    「你干嘛啦!」

    「你跟我来一下,过来这边。」

    灯璃举起抓空的左手做出招手的动作,在走廊上迈步离去。

    「…………找我过去那边有什么事吗?」

    「别问了。」

    灯璃一副废话少说的口吻,甚至连头也不回。

    直到来到主屋餐厅的饭桌前,灯璃这才总算将身子转过来。

    「…………」

    「…………」

    随即她直接探头注视透的脸——

    面对直愣愣地正视着自己的那双瞳孔,心脏忍不住开始激烈地强调自己的存在……心脏之所以会这么激动,或许是基于两种意义。该怎么说呢,灯璃这家伙和由宇在不同的层面上,女性的魅力也相当的高。如果说由宇是「可爱」,那灯璃就是「漂亮动人」。她拥有一副即使说坚毅秀丽亦不为过的相貌,以及一双意志坚强不屈不挠的瞳孔。

    一旦被那双瞳孔目不转晴地盯着看的话,那实在是非常地——

    可是,现在却同时散发出一股让人无法说出这种话的压倒性氛围。那是种如同一座迎面紧逼而来巨大土墙般的强烈压力。

    「…………那个……」

    「透。」

    透战战兢兢地开口发言,但仿佛是要插话一般,灯璃冷冷地唤了他的名字。

    啊…………这是……

    没来由地,透以浮动的心茫然地思索。

    难道,灯璃现在正气得火冒三丈——

    「你知道我想跟你说什么吗?透。」

    她果然在生气。

    「呃…………我……」

    「别在那边跟我支支吾吾的!」

    「对不起!」

    透反射性地低头赔罪,最近怎么老是在低头啊。

    「你是明白自己为何道歉才低下头来的吗?透!」

    啊!不,我不明白。要是把这件事脱口而出的话,十之八九会被饱以老拳。透将脑袋整个翻过来、想了又想。怎么了吗?我有做什么触犯了这家伙的逆鳞的事情吗——

    「你有好好关心由宇吗?透!」

    ——啊!

    「在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记取了教训,明白得好好关心她才行,不是吗?」

    …………我知道了。

    我知道灯璃生气的理由了。

    这次透发自内心、重新低头赔不是。

    「对不起。」

    「太迟了!」

    灯璃如同喷火般地咆哮了一声。

    「你真的了解『和她最亲近』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吗?」

    紧接着她直视透的脸孔,一鼓作气继续责问下去:

    「由宇是打从哪来的、是什么样的来头,这些事情我都不在乎。既然你说她是『来玩的小表妹』,那就当事实真是如此也无妨。可是,你自己应该不是可以用这种敷衍的藉口就随便打发事情的身分吧!不是吗?」

    「啊…………」

    「这个家中的年长者,应当身为模范的人,就是你啊!

    晚上放她一个人在桌炉睡觉,自己却跑出去鬼混,会不会太没责任感了!

    如果你不好好活下去的话,由宇也没办法正常生活呀!」

    透找不到半句可以反驳的话。

    「——如果说你没办法负起这个责任、没有这个觉悟的话,那就快点放手,将她交付给恰当的居处!如果你不想要这样的话,那就认真过『人类的生活』!因为她是人类,她是人类的小孩,所以请你好好让她过『人类的生活』!这就是你的责任!」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透一直低着头,深思灯璃所说的一番话。

    由宇她懵懵懂懂地、什么也不知道。而光只会用脑袋去理解事情的人,是我。如果不将『人类的生活』以体验和经验的形式传授给她是不行的。

    「对不起。」

    透又一次低头道歉。

    没错,由宇她会感冒,或许都是我害的。

    「明白就好。」

    灯璃以装腔作势的动作挺起胸膛。

    「……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插手管这件事就是了啦……

    啊——讨厌啦!我才这年纪就跟个欧巴桑一样,老是在管人家闲事。」

    「谢谢你,灯璃。」

    朝仿佛在掩饰不好意思而露出笑容的灯璃,透重新诚恳地垂下了头。

    「……算了啦!感冒就某种程度上,也是不可抗拒的事嘛!你有用心在一旁照顾她,真的很不了起喔!嗯。」

    灯璃点点头,举起右手,递出她所带来的那一包用布巾包好的东西。

    「……事情就是这样罗!那么会议快开始了,所以我要先走一步。你要好好看着她喔!不可以随随便便,知道吗?

    ……还有,这是我的采病礼物,你就帮我交给由宇吧!」

    「这是啥?」

    「布偶,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小女生嘛。」

    那家伙不会因为收到这种东西戚到高兴吧!透的话卡在喉咙,最后还是打消说出来的念头吞了回去。

    「……我知道了,我会交给她的。」

    「麻烦你了。」

    灯璃又点点头,离开走廊,一边穿上鞋子一边说道:

    「对人类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规律的生活了。」

    「我很抱歉。」

    「这也不是多特别的事呀!好比像三餐记得好好吃、早上要早起、入夜就睡觉,就是这么单纯……藉口说还不想睡、所以不睡,还是说爬不起来、就干脆睡到中午,或者因为肚子饿,所以就乱吃一些零食果腹之类的,所有的堕落都是从这些小地方开始的喔!」

    「我懂我懂。」

    「一旦没人在旁边管自己,然后又游手好闲的话,人不经意就会变成那种糜烂模样呢!所以在这种小地方是绝不能妥协的。」

    「对不起。」

    「因为只要不一会儿工夫,转眼间就会过着醉生梦死的人生了。」

    「最好是一转眼的时间啦!」

    「我没骗你,就一转眼的时间。如果一味放纵,那么不管什么事都不会变得更美好的。

    一转眼间,家里就成了垃圾山、堆满杂物,不洗衣服、也不打扫,棉被从来不收好,任凭床边弄得脏兮兮、乱七八糟。就窝在那种脏乱不堪的房间。涣散的眼睛里,除了电脑和电动玩具外,容不下其他任何事物。然后基于一种类似『要是我在这里罢手,之前所花费的心血全都会付之一炬。』的莫名其妙强迫观念,以焦虑不安且禁不起刺激的情绪,不停重复着既不有趣、也不快乐的手指运动,全年无休地开着冷暖气、成天宅在房里。别说阳光了,就连季节的变化也没注意。以为是夏天,出了门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天气寒风刺骨,一直穿在身上舍不得换的短袖T恤,在一群人里头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因此打消念头,从此再也不想出门,在家宅得更为严重,然后,等有一天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濒临三十岁大关。就是这样的感觉。」

    「少来,最好有这么夸张。」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将来不会那么惨的啦!特别是十来岁的人。」

    「真是血淋淋的话题呢!」

    「如果继续浑浑噩噩下去,可是会变成这样的喔!

    …………所以请用心面对人生吧!最后能获得胜利的靠的都是这股力量。

    不管别人怎么说,这个事实是绝对都不会改变的。」

    太阳开始西下,伴随着提示时间来到下午五点的钟声,计时器发出了鸣叫。

    收下体温计,确认刻度:37.2度。

    「体温已经下降不少了。」

    不傀是年轻人,身体恢复的速度非常快。大概在明天早上的时候,就会恢复为原先那个个性跩得要死的臭由宇了。

    「…………」

    ……要说不觉得有点可惜是骗人的。

    「…………啊呜。」

    由宇因为排热的关系弄湿了睡衣。虽然还是一样全身感觉发热,不过和上午的时候相比,已经好了很多。

    现在由宇所穿的衣服,是灯璃从衣橱里所翻出的黑色男用睡衣。记得那是透小学高年级时所穿的衣服,五年没穿了,就这样一直放着,也没被拿去丢掉,只是沉睡在衣橱里的深处……这栋屋子还真的满是历史与时间的堆积。不管挖掘哪里,都满溢着不知是属于何时的记忆。

    比如说,这件睡衣的回忆是在右领子松开的这一块——十岁的时候,我穿着这件衣服和妹妹大吵了一架,后来两人愈吵愈凶,打着想要吓吓老妹的念头,便拿出当时上课正好用到的雕刻刀——

    结果被老爸狠狠揍了一顿,而且是用拳头。那时被老爸一把抓住的领子几乎差点破掉。

    当时的记忆即使在过了七年的今天,依旧鲜明地记在脑海里。老爸的拳头揍人很痛,真的很痛。

    「…………我……」

    当下的现实打断了过去的追忆,由宇开口发言。

    「…………好怕会死……」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会死吗?这只是小感冒而已!已经快治好了!」

    「如果没治好的话……」

    「我拜托你一下,发烧也已经退了……就快要……」

    「…………人类不是会因为病治不好,结果死掉吗……」

    我快要爆炸了。

    「万一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万一你死了,那我又该怎么办才好……?」

    这家伙在胡扯个啥劲。

    「明明我……是这么地痛苦……」

    由宇一面痛苦地喘息,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

    「而你却一点也不觉得痛苦…………你不了解我的痛楚…………

    即使我身陷痛苦,你也完全无动于衷…………」

    呜哇,闹别扭了,这家伙又是哪里不对劲了。

    「我怎么可能会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呢?」

    「现在觉得痛苦的人,只有我自己而已…………」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我又不是你!

    虽然我并不觉得痛苦难受、虽然我不懂你的痛楚,可是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

    由宇的眼睛泛湿了。这家伙该不会是哭了吧!?那可是很令人伤脑筋的问题,和刚刚的烦恼是完全不同方向的伤脑筋。

    「…………我好怕。」

    「怕啥?」

    「…………我好怕会死…………」

    天啊,怎么又来了。这家伙为什么会这么软弱啊?我真的快要抓狂了。

    「你很罗唆耶!就跟你说不会死啦!那只是一般的小感冒,明天就会治好了。

    俗语说得好,『痛苦会随时间而淡忘』……」

    「人类免不了一死…………」

    「我说好几次了…………」

    「人类就是会死…………」

    「你给我闭嘴,安静睡觉。」

    「………………我不敢一个人睡觉。」

    啊啊啊!

    「……你现在是因为发烧的关系,才没办法正常思考罢了,只要等到明天……」

    「…………陪我…………一起睡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意思并不是要求『跟她盖同一条棉被睡觉』。

    讲明白点,就是希望我陪在一旁、直到她入睡为止的意思。

    「那当然没问题。」

    透在由宇的枕边,如此一人自言自语说道。眼前盖着棉被的少女正痛苦地喘着气,和刚刚相较——和三十分钟前在这里坐下时相较,脸色已经多少有些改善,情绪也变得缓和、冷静许多了。当然,这并不代表感冒已经治好,单纯只是努力想要让自己入睡而已,但尽管如此,本人的痛苦应该是有增无减才对。

    「……………………透。」

    昏昏欲睡的少女,眼睛半开,喃喃地唤了一声透的名字。

    「干嘛啦?」

    透盯着少女的脸,轻声地反问。要是太大声的话,就怕又把她吵醒。

    「…………我……你…………」

    半梦半醒之间,少女微弱地说出宛如夹处在现实与虚幻的话语。

    「…………我想要……………………了解你…………」

    伴随着若有似无的余韵,话语的尾声化为了呼声。少女绷着一张如同皱眉的睡脸,有如笛声般断断续续地感觉难过地喘着气。她努力从发炎的呼吸道隙间痛苦地吸进氧气。现在这家伙应该正在『理解』当过去还是『宝石』的时候、根本无从想像的未知感觉吧!透感慨很深地如此心想。

    「……………………喂。」

    轻轻地试着唤了一声看看。

    「…………」

    没有回应,看来应该是平安睡着了的样子。

    「呼……」

    透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他抬头观看放在衣橱右边书架上的时钟,确认现在的时间:下午六点。是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的时候。在这里继续待上半个小时,然后就准备去洗澡吧!透漠然地想着这些事情,抬起头的同时,他顺便浏览了一下书架。虽然衣橱是本来就放置在这房间里的家具,不过这个书架则是由宇从置物间搬到这房间里来的,所以呢,这书架上的书本杂志全部都是她有兴趣的内容……算是她偏好的方向。

    书架上头摆着眼花缭乱地排列着以POP字体写着『夏装搭配特集!用必备的连帽上衣,搞定今年夏天吧!』的缤纷流行杂志、用毛笔字体书写『婚丧喜庆须知』标题的精装版书籍、以制式的明体『平成18年~19年』所印刷而成的缩小版报纸、由彩色插画所点缀的少年小说。另外还有刊载着『完整剖析!爱情的终点?少女遗留在杀人现场的字句所代表的意义是?』极为耸动煽情字眼的女性周刊杂志。种类真的是应有尽有,真亏她能读这么多东西。

    (慢着,少女遗留在杀人现场里?……)

    透在内心复诵着女性周刊杂志的文句,并陷入了回想。

    前天,栗林曾提起某个『断片』所引发的杀人事件。

    他站起身,从书架里拿出该本女性周刊杂志。

    『那张照片』就印刷在封面的一角上。虽然照片上的人眼睛打了马赛克……

    ……不过应该没错,这就是那个时候栗林所带在身上的『那张照片』。

    杀害了恋人的那名『断片』的照片。

    「…………」

    透犹豫了一下子之后,翻开页面。

    留言的影印副本,以跨页的形式被刊登在上头。

    杀害了情人的『断片』,最后的字句被大剌剌地登了出来。

    『杀人宝石』所留下的书信被公诸于世:

    『我……原本是希望…………可以理解这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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