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村同学今天会来上学吗?还是会请假……嗯啊──」

    令人期待周末的礼拜五早晨。

    厚重云层满布的天空下,大河缩着肩膀,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冷风强迫季节由秋末进入冬初,将大河柔软的头发轻飘飘吹起。

    「『嗯啊』是什么?」

    「冷死了。今天好像突然变冷,外套加上针织背心还是不够……看来该拿出大衣了。」

    「现在才十一月,还不用吧?是你比较怕冷而已。」

    「你自己还不是围得紧紧,看起来很温暖的样子……呜呜呜,冷死了。」

    「大衣还太早,可是这个季节围巾刚好。」

    走在大河后方的龙儿脖子早就好整以暇围上围巾。这是资讯能力的差异──!龙儿得意洋洋的三角眼发出残虐的光芒。早上的气象预报说今天相当冷,仔细确认气象之后,龙儿拿出几天前就洗好预备的围巾围上。

    「现在就穿大衣,冬天到了要穿什么?话说回来,今天早上一起床,我马上传简讯给北村,可是他还是没回我……」

    「这样啊……」

    踏着枯叶走在一如往常通往学校的榉木人行道上。

    龙儿空虚地确认简讯之后,将手机收进口袋,解下围巾从大河背后绕在她的脖子上。「唔噗!」大河停住脚步。好机会,趁现在勒死嚣张的大河,再伪装成冻死……看起来像是这样,不过龙儿轻轻地、以不让大河感到呼吸困难的温柔手法将围巾绕上她的脖子。不过男用围巾对娇小的大河来说太长了,即使绕了三圈打个结,还是有好长一段垂在背后。

    「唔、咕……」

    「等一下,别动!如果卷进车子里就惨了……好了!」

    垂在背后的尾巴,在脖子后面打个丸子结就大功告成。龙儿拍拍打好的结,这个信号让乖乖等待的大河再度迈步向前,漂亮的脸上浮现笑容:

    「哈~~好暖和……复活……」

    真像泡进温泉的欧巴桑。「嘿嘿嘿!」龙儿犀利的魔眼闪耀不吉利的光芒,一脸得意:

    「那是喀什米尔围巾,价钱和泰子的薪水差不多,是两年前的圣诞节礼物。很柔软吧?」

    「喔喔、喀什米尔啊……牺牲兔子的生命……」

    「不是兔子吧……是山羊……?」

    「兔子吧……?」

    「算了,随便。」大河满足地磨蹭仍有龙儿体温的围巾,无视卷入围巾的头发变得乱糟糟,像只被抱个满怀的猫咪安心眯起眼睛,连心情都在说好温暖。看来她是真的觉得冷,没空理会其他的事。另一方面,没有围巾的龙儿,脖子只得冷飕飕地缩起来,突然暴露在寒风中的皮肤感觉好冷。他抓起立领学生服的前襟拼命忍耐,打直背脊告诉自己一点也不冷。

    「话说回来,这么冷的天气……好担心北村同学睡在哪边的水泥管……真可怜……」

    「水泥管……你在说什么啊,他一定会回家吧?」

    昨天尸体北村像个疯子般奔出教室之后便行踪不明。打电话到他家是答录机、打他手机也不接,而且不回电也不回简讯。说起来父母都在工作的北村家里平常就是电话答录机,所以……应该不至于睡水泥管吧……可是……

    「嗯──」连鼻子都埋进围巾里的大河皱起眉头沉思:

    「平常的北村同学太认真了,所以压力在不注意时逐渐累积,才会突然爆发。」

    平常除了三大需求(食=肚子饿!睡=想睡觉!性=喜欢北村同学!)之外,鲜少像个普通人一般深入思考的大河,难得有这么正经的意见。龙儿也赞同地点头: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脱轨行径,或许是排解压力的自我保护举动──虽然给大家带来很大的困扰。」

    「排解压力真的很重要,我也必须排解一下才行。」

    你就免了,平常就已经时常排解──龙儿还没说出口,大河就一边低声说着「排解排解──」一边以快到惊人的速度挥舞拳头(勾拳与直拳的连击),龙儿不禁感受无法掩饰的恐惧。他将装着两人份便当的袋子紧搂胸前,像个少女一样后退。如果每个人都能像大河这样自由坚强地活着就好了……

    「啊、小实!太好了,今天没有被抛弃!」

    大河注意到实乃梨在平常约定的十字路口对着他们挥手,立刻在实乃梨的方向飞奔,然后挂在她的手臂下摇晃:

    「早!好冷喔,小实,冬天已经降临这个世界了!」

    「早──!好重喔,大河!我的手臂快断了!有那么冷吗?太软弱了,竟然还围围巾。你说是吧,高须同学,早安安!」

    软弱的人其实是我……龙儿说不出口,只能用严肃表情掩饰害羞,同时举起一只手回应笑容满面的实乃梨。这般冰冷昏暗的早晨,实乃梨的笑容仍像夏日盛开的向日葵般耀眼夺目。此时实乃梨的鼻子慢慢靠近嗅了一下:

    「咦?大河的围巾散发男人的味道喔。在我弟弟打扮之后,洗手间里也有这股味道……啊、这条围巾该不会是高须同学的吧?他借你的?」

    真敏锐。惨了,这下子我自然流露的温柔体贴,不就被实乃梨发现了?龙儿害羞地抓抓头,准备以近乎猥亵的笑脸点头说声:「唉呀~~被发现了真不好意思~~」可是──

    「人家很冷,所以刚才硬从龙儿那里抢过来的。」

    大河用与事实有些出入的说法打断龙儿。龙儿还来不及插嘴,实乃梨已经完全接受大河的说法,并且接着说道:

    「咦──!?大河怎么可以这样!?高须同学会感冒啊!真那么怕冷,我的运动裤借你围脖子去吧!拿去,我洗过了!」

    「免了──!不要──!为什么我是软弱,龙儿是会感冒!?」

    「别看高须学那副模样,可是纤细有如吉尔伯的少年……吧?是吧?我的小鸟……」(注:「吉尔伯」和「我的小鸟」皆出自竹宫惠子的漫画《风与木之诗》)

    我不太清楚吉尔什么的……不对,重点是「那副模样」是什么模样?诸如此类的想法涌上龙儿心头,不过他硬是吞下疑问,摇摇头说道:

    「我不是小鸟,也不觉得冷,再说围巾也不是硬被抢走……」

    「恶!耍什么帅啊。这条围巾我可是费尽全力才得手的。谁叫龙儿对围巾那么自豪,我就『姑且好心』帮你用一下。哼!感谢我吧!」

    大河了不起地抬起下巴转过头去,继续任由围巾遮着半张脸,逃跑似地抛下龙儿和实乃梨先走一步。

    「啊、喂!竟然自己走掉!真是──大河跟刻薄地主没什么两样!高须同学真的不会冷吗?要围吗?」

    实乃梨傻傻看着大河的背影,从手提袋里拿出运动裤。

    「咦!?不用、我没事,不要紧!用不着担心!」

    要他围着喜欢女生的运动服(而且还是裤子),大大方方从正门上学──龙儿还没有洒脱到这个地步。他并非对实乃梨的运动裤没兴趣,甚至可以说是兴味昂然,可是要他围在脖子上并且站在众人环视的地方,这点他实在办不到。正因为兴味昂然,所以办不到。

    「是吗?那就算了……不过我真正担心的是北村大爷。他有和你联络吗?我从昨天就不断传简讯、打电话,可是他都没回应……」

    「我也一直联络不上他。不晓得他会不会来上学……」

    「是啊……嗯──如果他请假怎么办……礼拜六、日也放假,礼拜一之前都见不到他,我有点担心。」

    并肩前进的两个人,口中吐出的白色气息隐约交叠。交叠部分掺杂每担心一次就膨胀一次的忧郁──这一刻没办法像龙儿期待的那样甜蜜。

    走在前头的大河遇到红灯停下脚步,龙儿和实乃梨稍微加快速度跟上大河,但是两人都没用跑的。实乃梨不跑的原因大概是因为知道赶得上红灯;至于龙儿不跑的原因,则是因为即使不甜蜜,也希望有多一点和实乃梨并肩而行的时间。虽然心里因为挂念北村而沉重,但至少还能够有这么一点……

    「嗯──」实乃梨皱着眉头,八成正在思考北村的事。接着看到她从口袋拿出护唇膏,龙儿连忙制止准备拿下护唇膏盖子的手:

    「啊!栉枝不可以,不要边走边涂,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意外。」

    「说、说什么傻话!你打算教训我的作为吗?这个恶毒媳妇!哪有可能发生意外!?啊、还是你想说我年纪大!」

    「谁在跟你玩『婆媳游戏』……我是说护唇膏可能会不小心插进鼻孔里。」

    「鼻、鼻孔?哪有那种事?连我都可以干脆地反驳你不可能,有的话我真的会吓到。」

    「就是有,偶尔会发生。这个在到校之前由我保管。」

    「咦──!?这样嘴唇会干耶!?会裂开!」

    「有时候还有比嘴唇更需要保护的东西……」

    「咻~~真会说话!没办法,就当是我请客,你拿去吧。」

    实乃梨输给(不确定是不是)龙儿的热诚,把护唇膏摆在龙儿伸出的手心。龙儿打从心里不希望实乃梨也有鼻子吸个不停的回忆,在重重点头之后,把护唇膏收进自己的口袋里。他绝对没有想过之后要躲在厕所里偷擦,没、没、没、没有!

    「话说回来,女孩子真的是人手一支护唇膏。常常会想要涂吗?」

    他不是想掩饰心中深藏的欲望,而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才会发问。每天带着护唇膏到处走的男生,龙儿认为至少自己的身旁没有。

    「是啊,会想涂,想要嘴唇一直保持水亮湿润。追求水亮湿润的女人心,不需要任何理由。大河也是随身携带啊。」

    「我知道,是妮维雅的『WATERING』吧?」

    「那么清楚!大河的事你都知道耶!」

    「是啊。」

    为什么呢?因为它曾插入我的鼻孔──这句话龙儿说不出口,只是意有所指地望向远方,回忆强烈渗入鼻孔粘膜的薄荷感觉。「啊哈哈,这样啊。」就连实乃梨不晓得为什么有些遥远的笑声,也被薄荷唇膏造成的心灵创伤盖过。

    「没错,我很清楚……而且很后悔没在意外发生之前,没收那条护唇膏……」

    「喔、意外啊……呃、什、什么意思!?难道……」

    意、意思就是……实乃梨发抖的视线前方,是大河把脸埋在围巾里,抬头紧盯红绿灯的模样。她边等着灯号由红转绿边原地踏步,似乎想要踏死从脚底传上来的寒冷,鼻子也躲进喀什米尔围巾里。她缩着肩膀,双手在口袋里握拳,甚至闭上眼睛。

    那副模样好像承受暴风雪的企鹅宝宝。龙儿差点笑出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总算忍住。

    「真有那么冷吗?」

    龙儿来到大河身边,对着她的白色发旋开口。低垂的长睫毛顽固不动,继续以企鹅宝宝的姿态吸了一下鼻子:

    「……很冷啊,不过有围巾稍微好一点。」

    ***

    「啊!来得正好!高须同学过来!跟我来!快点!」

    「啥……?」

    正在楼梯口换穿室内鞋,准备踏入校舍那一刻,突然有人抓住龙儿的手腕──那个人正是熟悉的单身班导。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昨天打扮得无懈可击的恋低百合(30)现在竟然素着一张脸,头发随意用橡皮筋绑起,身上是可怜的运动服打扮,再加上眼角的皱纹,整个人看起来老了一轮。

    「怎、等、等一下……?有什么事!?我比较想问,你为什么突然老……」

    「别管我的年纪!快点跟我来!」

    单身完全无视一起到校的实乃梨和大河,抓住踩着室内鞋后跟的龙儿手臂快步往前走。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抓着别人──

    「喔!川嶋!」

    「啊~~高须同学早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唉呀~~讨厌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好烦喔~~!亚美美做了什么嘛!?搞什么啊!?」

    「我也不清楚啊!」

    看样子亚美也是一进学校就被抓住,书包还背在肩上,就和龙儿一样被强行拖走。不爽的漂亮脸蛋皱在一起,乃不开单身的手,只能任由她拉着……不,是拖着走。

    「如果是高须同学被逮捕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可爱的亚美美也一样!?」

    「什么叫我被逮捕『也就算了』……?」

    大河和实乃梨还无法理解状况,只是愣在那里张着嘴巴,目送被拖走的两人。

    被强行拉上楼梯,无视所有问题,拥有意想不到力量的单身拖着可爱的亚美美和不可爱的龙儿,最后来到的地方是──

    在几秒钟之间,龙儿还没反应过来那个抬起头的家伙是谁。

    「……喔!?」

    知道是谁之后,他的书包掉落在地。

    「咦!?啥!?嘻……」

    亚美睁大眼睛: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竟然拍手大笑。现在是笑的时候吗?龙儿不自觉转过头瞪着亚美。注意到龙儿的视线,亚美微微吐出舌头:「怎~~么了~」现在才装可爱已经来不及了。室内气氛原本就很差,亚美不合时宜的爆笑让场面更加冰冷安静。实在太尴尬了。

    他们被强行带到面谈室,也就是学生之间俗称的「说教房」。

    单身在龙儿与亚美身后轻轻关上门。密室中除了他们三人,坐在正面的中年男子是出名严格的生辅组老师,旁边那位黑色长发清爽披在肩上的人,也是出乎意料的人物──

    「大哥……不对,狩野……学姊……」

    龙儿不小心脱口而出。连瞄过来的视线都有莫名的魄力,这个人就是学生会长狩野堇。外表纤细、稳重的清爽美女,个性却豪爽干脆,大家都称呼她「大哥」,深受全校学生爱戴,是足以名留校史的知名学生会长。完美的大哥被卷入这个奇妙的状况,仍然以冷静的眼神震慑全场,大大方方将双臂交叉在胸前坐着,真不愧是大哥。

    龙儿和亚美两人往下看,还有一个家伙跪坐在地上。

    龙儿应该不可能认识这种人。因为他一头金发,而且很明显是自己用廉价脱色剂勉强染色,还因为做得太过火而造成头发毛躁、失去光泽──龙儿不可能有这种朋友……照理来说应该如此,可是在那个杂乱的浏海底下,有个熟到不能再熟的银框眼镜,眼镜后面有张熟到不能再熟的理性工整脸孔。

    「北……北村、你……」

    他认识那张脸。

    「那……那颗头是怎么回事!这不是违反校规吗……而且……而且……」

    他不晓得该不该问,但还是问了。

    「……」

    没有回答。北村仰望龙儿的视线很凶狠,像是在说──没什么好说的,你自己看。

    北村佑作变成不良少年了。

    他固执地摇晃满头金发,对于死党的问题也闭口不答,眼神带着自暴自弃。仔细一看才发现镜框扭曲,立领学生服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快要脱落,肩膀沾着沙子,脏到让人怀疑似乎曾经被人压在地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龙儿发狂的眼里闪着蓝色闪电──看我好好教训你这个看不起人的家伙!拿毒蛇编成的粗绳倒吊你!让地狱之火烧尽你那头金发──他不是在想这些,只是害怕知道原本认真过头的死党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

    「啊、高须还有川嶋,看到这家伙的头,你们有什么想法?」

    有什么想法?我怎么知道……

    龙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向身旁的亚美。亚美仿佛完全没听见,好像整件事与她无关,一语不发继续修整漂亮的指甲。生辅组老师以不容许开玩笑的僵硬声音继续说道:

    「这家伙顶着这颗头上学,在校门口的辅导老师面前乱来。关于这些举动,你们有什么想法?知道原因吗?不论我们问什么,他都不回答,所以才请和他最要好的高须,还有青梅竹马川嶋,以及在学生会一直很照顾他的大哥……大姊狩野过来一趟……狩野抱歉,在你正忙的时候……」

    「无所谓,只可惜我也帮不上忙。我不明白情况,再说他也已经退出学生会,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北村退出学生会?龙儿差点忍不住开口,又觉得眼前不是插嘴的时机。但他想起来了,昨天发疯的北村确实提过这件事。

    完美的学生会长眼神冰冷看着金发叛逆男,好似要将他射穿。北村像要闪避她的视线,扭过身子用力咬住嘴唇,以低垂的浏海藏住表情。

    「高须如何?有什么线索吗?」

    「呃……这个嘛……该怎么说…………昨天、呃、有点……嗯……」

    他想说得了「燃烧殆尽症候群」的北村已经失常好一阵子,还有昨天的爆发,可是他不晓得说出这些事实,算不算背叛北村?他想要有多一点时间思考,可是却办不到。

    困惑不已的龙儿只得向单身求救。单身以疲惫不堪的眼睛回看龙儿,意思是「昨天的事我已经说过了」──看来单身八成是在放学之后就不断在路上寻找突然奔出教室、断了联络的尸体,今天也是一大早就来上班,等着尸体上学吧。就连重要的副教授等私事也割舍,可是做了这么多,却没有获得回报,才会一口气变老。

    「川嶋呢?你有什么想法?」

    「咦~~你这么问我,我也很困扰啊……人家根本无法理解……」

    亚美此时仍然不忘以水汪汪的吉娃娃眼睛,装出可爱的伤脑筋模样。就在现场所有人因为她可爱的做作面具传说而粗心大意之际──

    「……现在居然还有人用这么好懂的方式耍叛逆?啊、真的有~~那又怎么样?虽然根本不关我的事,不过真是超有笑点的吧~~?」

    她坏心地扬起嘴角,慢慢对青梅竹马展开攻击。乖张的黑心本性几乎完全显露,充满嘲弄的视线有如子弹贯穿北村的身体,既残忍又不偏不倚朝着夸张的脑袋落下。啊──龙儿只能仰望天花板。对了,亚美有时候是比大河还要恶劣,全身都是炸弹的女人。

    接着她更是发挥天生恶毒的本领,向前踏出一步:

    「佑作,我说你会不会对别人期待太高了──?『看着我看着我、担心我担心我、看我烦恼成这样,来个人注意我啊~~!』这就是你想说的?啊──连看的人都觉得好丢脸~~都已经高二了,还大手笔染发耍叛逆,真是难看死了!国三开始就没人那样搞了吧?顶多是年过五十的上班族老爹会这样遮掩白发。话说回来,说真的,那个头是什么东西啊~~?代我自己弄的~~?抱歉,老实告诉你,超·不·适·合·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完话的亚美用手指着北村,再度捧腹大笑。她扭动身体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丝毫不在见任何体贴与担心,也没有一点客气和犹豫。亚美粗鲁的谩骂,连在一旁听着的龙儿都觉得胸口好痛,仿佛被挖走一块,忍不住想要跑到北村面前替死党挡住乱刀。可是他办不到。北村遭到青梅竹马毫不怜惜地恶言讽刺,反而更加固执地低头咬住嘴唇。

    「呼──」疲倦的单身发出叹息,她揉揉有些干涩,因为没化妆而冒出黑眼圈的眼睛,把手轻轻搭在龙儿和亚美的肩上:

    「你们先回教室吧。对不起,谢谢你们。老师再和北村同学谈一下就过去,朝会已经拜托副班导主持。可以的话,尽量什么也别和班上同学说,明白吗?我会尽可能让北村同学看起来『什么也没发生』似地回到教室。」

    「好,我们知道了……」

    龙儿老实点头,但是声音却被低沉凛冽的声音打断。

    「我认为恋低老师直接叫他回家比较妥当。」

    声音来自狩野堇。瘦长的身躯站起来,细长的眼睛发出冰冷光芒,强烈直视坐在地上的北村。她的视线没有人类的温度,站立的姿势也近乎完美。在龙儿看来,她简直是全方位零缺点,超越人类的人造人。

    「没必要在这个笨蛋身上浪费时间。既然他不打算开口,就别管他了。校规规定『严禁不适合学生的发型』,他已经明显违反。我认为在头发符合规定之前,都应该禁止上学。」

    「……狩野同学也可以回去了。我还要和北村同学谈谈,谢谢你过来。」

    单身缓缓摇头,以护着北村的姿势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和生辅组老师一起站着,魄力十足地包夹北村。光是这个举动就充分传达「不会姑息」的态度。看到这个景象,堇的视线也画出华丽的轨迹从北村身上转开。

    事情很明显地到此告一段落。堇起身行礼,龙儿与亚美也跟着一起行礼,留下低着头的北村,走出面谈室。

    其他班级早就开始朝会了吧?静悄悄的走廊上没有半个人影。

    龙儿随意向堇行个礼,准备走向教室时──

    「学──姊?」

    亚美的甜美声音在过度宁静的走廊回响。转过头的堇无视龙儿,直接和亚美对峙。明白的挑衅意味就连龙儿也感觉得到。亚美可爱的脸上刻意装出做作女的恶毒微笑,似乎准备要煽动堇。虽然害怕还是想要阻止的龙儿,理所当然地被抛到一边。

    「狩野学姊,你对佑作好像有些冷淡耶?啊~~佑作真可怜~~明明那么仰慕学姊……可是狩野学姊,我记得你之前对佑作没有那么冷漠……难不成你最近和佑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佑作之所以耍叛逆,该不会和学姊有关吧~~?」

    「这个嘛……」

    不愧是堇,只是很有风度地从嘴角露出充满男子气概的微笑,无视亚美的煽动,准备再次转身离开。龙儿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后开口:

    「真──真对不起!说了那么失礼的话……川嶋的个性非常差……」

    过分──!这是什么意思!龙儿堵住亚美吵闹的嘴,朝着堇道歉。堇只是稍微扬起眉毛,表示她没有放在心上。

    「没关系,我无所谓……个性差吗?这样有什么不好?至少川嶋刚才对北村说的话,我认为她说得很对。看来北村有个很棒的青梅竹马。好了,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商量。」

    「好。那个……学姊,如果你有什么线索……」

    「希望我告诉你吗?其实有的。」

    原本鞠躬目送堇的龙儿惊讶地抬起头,旁边被龙儿压着脑袋鞠躬而不停挣扎的亚美也瞬间停下动作。完美无暇学生会长以冷静的眼神看着龙儿与亚美,轻轻耸肩:

    「虽然有,但如果真是我猜测的原因,我会对北村更加失望。」

    她的脸上露出既不是笑也不是生气的表情,只说了一句「再见。」就转身往着三年级的教室,以毫不犹豫、充满男子气概的动作大步迈进。

    让狩野堇更加失望──龙儿目送堇的背影,同时用这个关键字在自己的脑中搜寻。

    「这算什么啊──自以为菁英的冷血女,超~~讨厌的!话说回来……」

    亚美的手指一边拨弄长直发一边开口,声音响彻宁静的校舍。龙儿连忙转头瞪着亚美:

    「笨、笨蛋!刚才的话一定被她听到了!」

    已经来不及了。亚美冷冷地哼一声说道:

    「听到就听到,有什么关系──我说的都是事实。原因明明就是那个女人,却摆出一张不知情的脸,只留下一句引人联想的『其实有的』也不说明重点,就和现在的佑作一样!用那种方式说话,引起别人关注,希望有人了解。期待过头了!你以为世界绕着你打转吗!?」

    亚美冰冷的眼睛毫不掩饰烦躁,美丽有如透着褐色的玻璃珠。说出口的尖锐言论让人想压住她,强行替她戴上做作女的面具。

    「你这家伙……嘴巴怎么这么坏……」

    光要说出这句话,龙儿就费尽全力,不禁想抱头蹲在地上。北村变成那样、学生会长的反应、亚美说的话──龙儿的脑袋已经无法处理。

    「因为人家很火大嘛~~」

    「你在说什么!让人感觉不舒服的人是你!再说你的话是什么意思!?那种说法,简直就像全是狩野学姊的错。」

    装可爱的亚美转过身来,可是仍然不打算放过其他人:

    「啥~~?高须同学,你还搞不懂吗?一定是她的错啊!佑作会变得这么奇怪,原因除了学生会长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再加上那个女人的说法……哼、八成是告白被甩之类的吧?啊~~无聊透顶──天啊!把亚美美的宝贵时间还来~~」

    「告……告白!?怎么可能!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转身过去的亚美抢先龙儿一步向前走。她甚至不想回头,只是故意用力叹息、垂下肩膀,对龙儿传达「烦死了」的心情:

    「高须同学啊,你老是看不到重点,虽然我并不讨厌这样,不过总有一天会成为你的致命伤喔。」

    「什……」

    什么意思?龙儿虽然这么想,可是既然嘴巴说不过亚美,所以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如果现场有大炮,他就会拿大河当成炮弹射击亚美──只要大河愿意火力全开,代替龙儿抒发心情,他也会让两个女人吵个痛快。亚美的指责才是女性特有的肤浅吧?

    没错,把什么都归咎到恋爱,这就是女生惯有的轻率消遣。

    北村确实对那位大哥由衷钦慕,打从一年级开始就拼命参与学生会活动,也老是说她是最值得尊敬、最了不起的会长。他身兼垒球社社长、班长等众多工作,可是无论多忙,对学生会每天的杂务仍然没有半句怨言,而且开心地摆在第一顺位,并且努力做事。从一年级起就是北村死党的龙儿,比谁都还要看在眼里。

    龙儿也了解那股热情的核心是对完美大哥狩野堇的爱恋。狩野堇多么有魅力,龙儿不用靠近就很明白。超优秀、超完美的狩野堇根本就是超人,无论是谁遇到超人,总会感到憧憬、焦虑、为之倾心。不难想像他们经常在学生会里共处,那种钦慕之情自然更加强烈。

    可是那钦慕的本质,龙儿认为只不过是北村憧憬与尊敬比自己优秀的前辈,不可能是异性关系。北村与狩野堇虽是异性,可是这里要说他们是同性也可以。同样身为男性,怎么可能打从心里由衷爱上一起工作的男性?龙儿认为亚美什么事都解释成恋爱的想法太过偏颇、肤浅又庸俗。北村的举动不是「恋爱」那种轻浮的东西。对,应该是更高层次的──可以说是「憧憬」、为优秀前辈奉献的火热真心。一定是这样!因为那个人是完美无暇的学生会长,是全校学生可靠的完美领袖。

    想到这里,龙儿无意间注意到一件事,血液瞬间冰冷。

    事情居然严重到让北村退出一向重视的学生会?看来状况也许比龙儿想像得严重许多。

    「……咦!?喂、那不是北村吗?」

    副班导主持的朝会时间开始了。就在点名即将结束时,二年C班卷起一阵骚动。

    坐在靠窗位子的某位同学率先发声,引得全班一起站起来,无视副班导的制止,挤在窗边往外看。当不成大炮炮弹的大河也拼命抓到这些家伙的背上,揪着他们的头发,爬上头顶看向窗外。

    够了!我要回家!

    不准回家!笨蛋!

    冷冷冷冷静一点,总之冷静下来~~!

    不断重复这些对话的三个人在楼梯口纠缠不清。他们分别是单身(30)、生辅组的中年老师,以及──

    「金、金发!?那颗头是怎么回事!?」

    「不会吧!真的是丸尾!?」

    「骗人!北村变不良少年了~~!」

    「给我回去坐好!不要看外面!混蛋,好──了!快坐下!」

    副班导一个接着一个抓住他们的衣领,把大家拖离窗边。可是傻傻的大河只能定睛不动注视外面的光景。正冲往校门的人……衣领被抓住、立领学生服前面的扣子弹飞、白衬衫的扣子也掉了、上半身快被脱个精光、不放弃地挥舞手脚挣扎,打算逃离老师拉扯的犯规的人……一定是北村没错。

    头发虽然变成金色,但是肯定是北村佑作。

    「好了,大家安静坐下……唔……」

    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肘下意识顶向新任男副班导的胃部,沉默的大河屏住呼吸,疑问溢上喉咙──为什么?

    ***

    北村最后还是被拖回学校,现在似乎被关在面谈室里。

    「百合的英文和早上的课都变成自习课。我想可能一直在盘问吧。」

    带着情报回来的能登咬着叉子,在黑框眼镜后面眨动的眼睛,露出打从心底的担心,接着把番茄酱挤在看似冷冻食品的炸鸡块上面。

    照理来说午餐时间应该很快乐,可是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摊开便当的能登与龙儿,以及靠在桌边的大河等人,表情都很晦暗……龙儿早已超越「晦暗」,进入「恐怖」的领域。「看起来什么也没发生」──单身的用心良苦宣告失败,全班都知道北村顶着一头金发来学校了。即使如此,龙儿还是尽量不让大家知道详情,尽可能保护北村。想是这么想,但是实际会有多少效果……

    「爸妈会被找来学校吧……话说回来,这个时候春田上哪去了?」

    呼──吃着炸鸡块的能登用手撑着脸,表情写着「难吃」。

    「大概去福利社买面包了……北村的爸妈都在上班,我想不太可能上班时间把他们找来……不过头发变成那样,爸妈应该知道了。大河,美乃滋。」

    「嗯──」

    愈来愈像父女了……能登低声说道。龙儿当着他的面,把美乃滋挤在大河的炸鸡上,也顺便挤了自己的份。挤完之后立刻快速收拾空包装,以免大河的手肘压到、袖口沾到,而且连能登的番茄酱包也一起回收。「多谢多谢。」能登轻轻摇晃叉子。

    「不过真是吓死人了……北村到底怎么了?简讯被无视的感觉有点寂寞……」

    「突然一头金发啊。」

    「嗯,这要保密……啊。」

    能登的一块冷冻炸鸡块与龙儿的一块自制南蛮鸡瞬间交换。龙儿的心大半都在担心北村,但是闪着蓝白火焰的凶恶眼睛,立刻发现好友的便当里全部都是冷冻食品,便以行云流水的动作移动筷子交换配菜。

    「谢谢,我还在想你的菜看起来好好吃。」

    「吃吧吃吧,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然是好东西,高须做的菜超级好吃……呃?」

    「呜……」

    大河以莫名其妙的视线看着能登,嘴里还不住发出呻吟。

    「啊、你也想要吗?请请请,如果不介意这是我那个偷懒老妈爱用的冷冻食品。」

    能登注意到大河的表情,将一个炸鸡块摆到大河的便当盖上。今天你们的便当也是一样啊……事到如今,能登也没有心情说这种话。大河则是把龙儿做的芦荀培根卷摆到能登的便当上。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彼此交错的视线胜于雄辩。交换了……是啊,交换了……能登和大河之间第一次产生人类的文化羁绊。

    「唉……」

    「呼──」

    两人同时叹息又同时沉默。大河和能登也很担心北村。

    事到如今龙儿才想到──他的奇怪行为举止,绝不是单纯的燃烧殆尽症候群。假如能够早一点发现异状,或许就可以在问题扩大到让老师知道之前解决。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北村已经变成不良少年。如果今天两人的立场相反,北村一定会在龙儿开始出现异状时,就啰哩啰嗦确认状况。

    我真是……没资格当他的死党……

    「喂喂喂!快闪开,下三滥!奉行大人(注:日本幕府时代的官职,类似现在的警政署长兼法官)!我把凶手带来了!」

    因为忧郁而垂下的肩膀,受到惊吓又耸了起来。

    「怎么这么说话!?太过分了!?我又不是北海道人!」

    「你这个混蛋,快对全国的北海道人道歉到喉咙喷血为止!就知道吃!献给纯和萤以及北狐!《来自北国2007》,『孩子们还在吃啊──!』」(注:纯和萤是日本连续剧《来自北国》里的登场人物。「孩子们还在吃啊!」是剧中台词)

    「哈啾!」

    突然现身的捕快勾住凶手的鼻孔往上拉,让午休时间的教室瞬间变成衙门。而一屁股坐在龙儿、能登和大河脚边的凶手是──

    「能登!小高!救我──!栉枝好过分啊!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也没有烧掉父亲的小木屋啊!」

    「要辩解等去了另一个世界再飕吧。」

    「飕……?什、什么意思?听不懂啦!你的搞笑每次都太高级了!」

    天生傻样的春田胡乱甩动长发。按住春田不让他逃跑的捕快正是实乃梨。

    「春、春田,你在干嘛!?」

    「我说栉枝,你也别穿着鞋子踩在他身上……而且谁是奉行大人……」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奉行大人!每个人都有一个重要的──奉行!」

    两位男士忍不住帮助泪眼汪汪的朋友起身,还让出一个位子给捕快。实乃梨坐下之后,用力拉住春田的下巴,催促他快说。

    春田一面哭哭啼啼一面说道:

    「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啊……只不过昨天夜里,北村打电话给我。我说:『喔──这不是北村吗?今天到底怎么了?』他说:『没什么~~害你们担心了,真是抱歉~~』突然又说:『暑假时你不是染了头超帅气的金发~~?怎么染的?大帅哥春田,教教偶嘛。』所以我告诉他去哪里买染发剂,还有涂抹染发剂的时间大概是规定时间的三倍,接着用铝箔纸把头包起来,再用吹风机吹一吹就能闪闪发亮了~~!我只有教他这些!」

    龙儿想了一下:

    「你心目中的北村,似乎经过一番奇妙的修正吧……」

    不,不是那样。龙儿叫了一声「喂!」以类似袋獾的表情贴近春田:

    「你没问他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吗!?」

    「呀啊!你的脸好可怕!」

    虽然不及龙儿,可是能登也站在龙儿旁边瞪着春田:

    「是啊!我和高须昨天一直想联络北村都联络不上,所以担心得不得了!你居然和他悠哉聊天?」

    「我又没想到北村会把头发染成金色~~!啊──不过我觉得满适合的……可能是远看的关系吧!?哈哈!」

    拿「悠哉」来形容这个笨蛋也太便宜他了!他的蠢样子引爆实乃梨太阳穴的怒火:

    「啊、一股笨蛋以下的味道飘过来了!问题不在这里!我们的问题是你为什么接到在那种情况下回家的北村同学来电,却没有任何问题要问!?」

    「耶──!就算他跟我说一大堆,我也只会把他前面说过的事记忆嘛~~!前面的记忆被后面的记忆挤出大脑了~~!」

    「王八蛋!你这个凉粉混蛋!凉粉脑袋!凉粉脑袋!凉粉脑袋!你如果趁当时好好问清楚,北村同学、北村同学就……!你这个天草凉粉四郎笨蛋!王八蛋!把你脑袋里的东西全部挤出来!」

    「哇~~这样我会很困扰~~!我还有生活要过啊~~!」

    实乃梨拉住春田的前襟左右摇晃。此时有人按住她的手──那个人居然是大河。

    「唉,小实,用大道理来教训笨蛋,只是浪费时间。」

    哗啦!四面楚歌的春田眼里迸出泪水:

    「大、大河~~!没想到你竟然会帮我!我真是太开心了~~!太感动了!从今以后我不叫你逢坂,改叫大河~~!也请你叫我浩次!」

    「谁准许你这只无名流浪猪,用你的猪脚碰我!我和你很熟吗!?」

    「呀!咿……!」

    春田正准备磨蹭过来的下巴,遭到大河无情地一脚踹开。大河低头看向春田的视线带有凝聚起来的侮蔑及不耐烦,蠢蠢欲动有如露出毒牙的毒蛇。「咕!」藏不住的屈辱化成血色,从发抖的蔷薇色嘴唇里渗出。是的,她没有打算以大道理责备笨蛋,显而易见的嫉妒已经把大河的心烧到焦黑──如此而已。

    「反正……我很火大……!为什么他连你这种家伙都联络了,却不联络我……我也考虑了很多才传简讯给他、问他要不要紧啊……!」

    「喔!大河也有传简讯吗?呵呵!干得好──!」

    耶──!坐在地上的春田充分发挥蠢蛋本领,双手指向大河,毫不在乎地踏进谁也不准触碰的敏感话题:

    「原来是这样~~你吃醋了!吃醋了!看来真的和传闻一样,你和北村正在交往──!好──火热!好火热喔!大河和北村热~~呼呼!啊哈哈哈……唔!」

    「龙儿,我可以干掉这家伙吗?可以吧?」

    大河单手抓住春田的脸高高提起,同时哈哈大笑。虽然在笑,可是瞪大的眼睛像个黑洞、大笑的嘴唇因为咬得太用力而满是鲜血、「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像个坏掉的洋娃娃,脖子左右摇晃,吱嘎作响。太过害怕的龙儿根本无法阻止她。

    「呼、嗯……嗯………………!」

    大河把春田整个人提起来,变成膝盖跪地的姿势。无法呼吸的春田开始抽搐,想要逃走而挣扎的手臂无力瘫软在身旁。搞不好真的会死!能登和实乃梨连忙想要松开大河的手,但他们的声音已经传不进发狂的大河耳中。抓着脸的右手「啪叽!」一声,发出什么东西坏掉的声音。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真的死掉了……就在所有人只能呆立一旁时。

    「喂──高须同学!丸尾说他要退出学生会,这是真的吗!?」

    啪哒!春田的身体摔落地面,但他马上抬起坚固耐用的笨蛋脸。大河、能登、实乃梨全都回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她似乎真的很着急。听到「学生会」的龙儿忍不住站起来。

    「我刚才听亚美说的!丸尾那么重视学生会,他真的要退出吗?听说他叛逆的原因与学生会长有关,这也是真的吗?」

    那个人是麻耶,她正在焦急拨弄奶茶色的头发。平常要是北村不在,她根本不会靠近他们。麻耶背后的奈奈子眉毛也变成八字形,一脸困惑。然后奈奈子的背后是亚美。所有的事都被她泄漏出去了。单身明明要我们不要提,这家伙却全部说出去……龙儿瞪了她一眼,她也只是回了一句:「那又怎样?」马上装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侧着头。

    这家伙、这家伙、这女人真是──!

    「什么?为什么?你们听到什么风声了?亚美知道什么吗?话说回来,高须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听到推着黑框眼镜的能登发问,龙儿还来不及说明,亚美就立刻开口:

    「怪了~~能登同学,你们没听高须同学说吗?今天早上我和高须同学被找去说教房,在那边见到佑作,还有那个什么学生会长的人也在场,被问了好多问题喔~~好像是学生会发生什么事吧?学生会长一副全部知情的样子~高须同学对吧?我们被百合老师强行拖走时,实乃梨和老虎也看到了吧?」

    实乃梨接着说下去:

    「嗯,看到了……狩野学姊知道北村同学叛逆的原因?学生会就是原因?喂喂喂,这些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耶。高须同学,你告诉我和大河,老师只问你知不知道北村同学变样的原因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媳妇?你认为告诉咱们这些老人家也派不上用场是吗?」

    「唔……!」

    心脏好痛,脚快站不稳了,不如直接昏倒比较省事……可是人怎么可能说昏倒就昏倒。龙儿转过头,发现能登的视线责备他是个骗子,就连大河的眼睛也发出充满杀意的血色光线。「唉呀呀──」看到这个状况,亚美露出令人憎恶的甜美天使笑容:

    「我说高须同学,你又何必说谎呢~~?实乃梨他们真可怜,大家都被你骗了……明明都是朋友,大家也和你一样担心啊。说得也对,高须同学就是这种人──」

    「高须同学……!你心中的奉行在哭泣哟!?」

    遭到心爱的实乃梨指责,龙儿不禁感到万事休矣,自暴自弃地回瞪亚美:

    「你、你!大叛徒!大家听我说,不是这样的!老师不希望事情搞大,要我们为了北村封口!老师说要让北村恢复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可是你竟然说得那么开心……!」

    「难看死了。不过就是这种小事,说出来哪会有什么问题?话说回来,这件事早就搞大了,我们也不是那么清楚详情~~话说回来,什么退出学生会的话,都是昨天佑作边跑边喊的,又不是什么新情报。你们也记得吧?」

    「第一次听说……」

    「嗯,第一次第一次。」

    「他昨天有说吗?」

    「不,我只记得丸尾大吼大叫,害我吓了一跳。」

    「我也没印象。」

    「昨天一整天的记忆,早就不在我的脑袋里了。」

    众人双手抱胸、面面相觑,一起进入紧急会议。亚美冷冷哼了一声,瞥了众人一眼,扬起的嘴角完全暴露本性。此时有人轻戳她的肩膀。

    「看吧,根本就是新情报!你为什么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单身就是不希望引起骚动,才要我们保持沉默的。你到处宣传是什么意思!?」

    「咦──?人家生来就是天生少根筋,又不会撒谎,一不小心就说出口嘛。」

    「假的啦!性格扭曲!你这个邪恶的家伙!」

    龙儿说出口了。一直想说的话终于说出口,这种成就感不禁让他微微发抖。可是面前的亚美眉间充满冷漠:

    「可别搞错了喔,高须同学?我才不是邪恶的家伙,我是真正的老实人。眼前就有人因为知道佑作真心离开学生会而感到开心不是吗?还不是多亏有我坦白说出来?」

    看那边!亚美拇指所指的方向,传来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窃笑声──大河正在抖着肩膀。「唔哇!」龙儿硬是把大河拉过去,挡在她的身前不让其他人看见她在笑,小声问道:

    「大、大河……你的反应不对吧!?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啊!?」

    就算压住笑声,大河仍像隐身暗处的野兽眯起眼睛,靠着腹部肌肉发出无声的笑:

    「我当然担心北村同学,也打从心底希望他快点恢复精神,可是、可是……!既然北村同学说要退出学生会,对我来说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北村同学和那个像母苍蝇一样讨人厌,自以为是的混蛋猴子老大之间,就彻底断绝关系了……」

    这种自我中心的喜悦……怎么会有人这么自私自利?「你看吧!」──大河果然也和高声大笑的亚美相同等级,是个邪恶的家伙。龙儿蹙眉表情的脸恶程度,仿佛刚被砍下而弹起的血淋淋脑袋,企图咬下刽子手的颈动脉。女孩子的邪恶让他没来由地感到害怕。

    「不管怎样,丸尾变坏的关键就在学生会吧?嗯,昨天一讲到学生会他就发飙,这样一来就很合理了!对丸尾来说,学生会等于他的『命』,看来这个状况真的超糟糕!我们能为丸尾做些什么?」

    麻耶紧握拳头,热情地挺身而出。「冷静点冷静点。」奈奈子安抚满面通红,似乎真的想要有一番作为的麻耶。

    「对了,亚美!你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咦……你问我吗?」

    「是啊,当然要问亚美,你是丸尾的青梅竹马,而且又很可靠。拜托你,一起帮助丸尾重新振作!」

    这下子做作女面具该不会失常吧……?龙儿双手抱胸,偏着头没说出口的话──

    「蠢蛋吉哪里靠得住啊!」

    「呀啊!」

    ──大河代为发言了。发言的同时,还一鼓作气地把能登便当菜肴的冷冻薯条直接插进亚美的鼻孔,大胆又具侵略性地往上戳。「唔喔!没打马赛克!」能登与春田凝视亚美的鼻孔,龙儿则是被这一幕唤起薄荷护唇膏造成的心灵创伤,不自觉按住鼻子。看来大河又学会一招没必要的施暴技巧。

    「蠢蛋吉的『蠢蛋』两字,可是愚蠢的笨蛋哟!蠢蛋吉的头脑、气质、优雅etc,还有最重要的温柔体贴通通不够。蠢蛋吉最擅长的只有模仿,可是也学得不太像。」

    「很……很痛耶,混账王八蛋!?」

    「唔咕……」

    亚美用力敲了大河的脑袋,按着疼痛的鼻子流泪。「亚美面纸面纸!」「那个那个,给我给我!」麻耶和奈奈子温柔提供面纸,实乃梨也单手抓住娇小大河的脑袋用力摇晃:

    「喂──!大河──!不可以这么乱来!」

    另一只手将垂落脸颊的头发拨回耳朵后面。

    「不像的模仿哪里不好了?三年~~!B班!」

    「栉枝闭嘴!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亚美的鼻子跑出盐巴来了!」

    「麻、麻耶,不用说得那么清楚!」

    亚美用力抢过麻耶手上的面纸,泪眼汪汪瞪着大河。

    「老虎……我今天真的生气了……」

    「鼻孔里的盐巴闪闪发亮还这么嚣张,死秃头。」

    「我不是秃头!」

    「秃吧秃吧!」

    「才不秃!」

    对看不见的未来感到不安的全体男性,一起陷入心如刀割的沉默。遗传……压力……对头皮的刺激……年龄增长……忤逆不了的命运……贝吉达的M形秃……不!是拿帕才对!……微妙的男人心有如万花筒,幻化出不安定的色彩。可是大河与亚美的互骂声,完全没有顾虑到在场男性幼小的心灵,愈发尖锐刺耳。

    「啊、是啦是啦,蠢蛋吉是毛发浓密的长毛怪,没秃头没秃头,你就一辈子让你的斯图加特浓密繁盛好了!」

    「什么──!?我真的超级火大!我秃头可以了吧!?是,我秃头!秃头了!」

    啊呜呜……不只是一旁的男生,亚美的宏亮声音让教室里不具备Y染色体的女同学心里也染上一层忧郁。

    「可恶!随便怎样都好!亚美美……亚美美已经懒得管了!你就加油吧,臭小不点老虎!对了,听说你是佑作的新欢是吗!?恶!蠢毙了!你的脑袋、体贴、速度什么的我是不知道,也许够啦~~!!哼,不过身高可是完全不够哟!」

    「咦咦咦!?亚美,真的吗!?」

    麻耶勇敢推开正要龇牙咧嘴的大河,紧张地大喊。亚美早已顾不得面具,完全露出本性,扭曲着美丽脸蛋大放厥词:

    「你们根本不清楚佑作的本性!那位爱撒娇的好学生待在安全范围里哇哇大哭,只是为了受到瞩目──!担心那个笨蛋,只会让自己看起来很笨!既然麻耶和奈奈子这么担心,我就告诉你们。说实话,他不是你们表面上看到的那种人!」

    邪恶吉娃娃口无遮拦说完之后,露出胜利自豪的表情,并且气喘嘘嘘、视线冰冷望着包括龙儿在内,所有因为担心北村而面面相觑的同学:

    「大家都忘了吗?现在已经是高二的冬天,差不多该认真考虑升学考试了。姑且不管那头金发,他本人或许打算趁此机会逃避不顺遂与麻烦。大家应该没有多余的时间管佑作吧?你们担心他的时候,其他同年级的竞争对手已经开始上补习班、考虑未来出路、渐渐超越你们了。话说回来,好学生佑作或许会舍弃为了他浪费时间的你们,自己一个人拼命念书,并且考上好大学。他不用当学生会长也够优秀,因为他是个有前途、受人爱戴的好孩子。」

    想必他自己也很清楚,只要大声哭泣就会有人来解救──

    后面这句话不知为何像是自言自语。

    现场没有半个人能够反驳亚美,面对正确过头的言论,大家都说不出话来。啪!亚美轻拍一下手,再度戴回做作女面具:

    「就是这样。好了,各位!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准备接下来的课吧!时间有限,如果老搞些庆典之类的开心事,人生可是没办法前进的。好了,能登同学,快点把便当吃完。喂,春田同学,擦掉你的口水。高须同学,你的长相会被逮捕,赶紧去整形。」

    「……要、要你管!?」

    呵──呵呵呵。亚美突然改变态度,发出坏人笑声扬长而去。龙儿只能空虚瞪着她的背影,转头看见戳他肩膀的实乃梨,因为谎言被拆穿而尴尬到语塞。然而──

    「高须同学……不,高须同学心中的奉行,今天放学之后要不要去北村同学家看看?」

    「咦……?」

    实乃梨说出意外的提议,在抬不起头的龙儿面前玩弄翘起的发尾:

    「唉呀──还是会担心啊。就算见一面也好,虽然不晓得他在学生会里出了什么事,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要我一个弱女子前往男生家里探望也很尴尬。照这个情况看来,亚美一定不肯陪我去。大河去不去?」

    还没问她就已经挤在龙儿和实乃梨中间,探出头来左摇右晃。大河表面上对实乃梨说的理由是:「我认为少点人去,比较方便和北村同学说话。」马上一个转身,对龙儿小声说出自私自利的真心话:「我虽然很想去北村同学家看看,但现在更要紧的是让事情依照现状顺利进行……老实说,我很希望北村同学就此和学生会切断关系,所以……你想办法让情况继续下去!笨狗KORO!」

    和实乃梨两人放学之后单独外出──这种原本让人以打坐之姿飘浮空中的好事,居然降临在龙儿头上。

    可是龙儿心中对任务困难度的担心,影响内心雀跃情绪。他把大河自私的愿望当成耳边风,根本不认为北村会因为他们的登门拜访而乖乖听话。他不懂北村的想法,也不相信这一切正如亚美所说,源自于北村喜欢学生会长。

    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北村真的变成不良少年。这件事和学生会,也许可以推论与学生会长有关。走一趟北村家看看,希望多少获得一点让北村重新振作的线索,就算再细微的蛛丝马迹都好。

    下午的课开始了,龙儿的脸仍像中毒一般可怕,没有一名老师能够正视。无趣的古文课就在老师不敢警告龙儿不准看窗外的情况下,抛下不在教室的班长,黯然地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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