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他命C之森

    台版转自zbszsr@轻之国度

    「唉……」

    虽然没有人会因为迟到而气得摆臭脸,但我还是因习惯提早一个小时到达车站,无所事事地望着挂在车站墙上的大时钟。现在是早上八点,集合时间是九点。我也不是不会打发时间,只是觉得做什么都挺无聊的。

    我边叹气边玩着手机里的游戏好一阵子后,终究还是玩腻了,于是便随意在附近闲逛。今天约好要见面的小桃、小静、小圣这些人都很爱睡过头又不守时,反正她们应该也是快到九点才会现身吧。

    我又叹了一口气。今天大家打算要一起去小圣家玩,但我其实还不习惯跟大家开开心心地出去玩,感觉很别扭,而且我还早一个小时到,真的有点烦了。

    我出生于姬宫家,那个专门吞噬他人、夺取财产、贩卖血肉、利用爱情与友情,进而成为富有强大的鬼之一族。出生于姬宫家的女儿都会沦落为家族成员用来消除压力的道具,以孤独人偶的身分被玩弄、欺负、凌虐到全身伤痕累累。

    如此刻骨铭心的伤痛终于结痂,但心却变得既坚硬又丑陋。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孤独人偶,最后就会变成憎恨全世界的可怕魔鬼。

    我成为那样的魔鬼。那时候的我应该和现在的优歌一样大,我九岁,优歌三岁,我第一次打了优歌。天真地喊着「姊姊、姊姊」并黏着我的妹妹,我因为觉得很烦便伤害了她。

    我好讨厌,讨厌这个世界,订厌自己,讨厌其他人。甚至无法去想,其实我可以和没有任何过错的小妹妹互相依靠。

    第一次打优歌的时候当然觉得很想死,觉得自己的存在有多么的污秽而后悔得哇哇大哭。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甚至觉得欺负优歌是一件快乐的事。

    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应该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那种被伤害的痛苦才对啊。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连内心都彻底变成了鬼?

    ◆◆◆

    维他命C。

    杀了那个女人。

    ◆◆◆

    心的疮疤裂开,潜藏在底下热腾腾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

    「咦……」

    在宽广又整洁的道路上,虽然不到人山人海的地步,但人潮一波波地络绎不绝。满街都是以原色系及各种符号设计而成,尽情展现自我的商店招牌。早已见怪不怪了,毕竟这是我长久以来居住的区域。约好见面的其他三人部分别住在其他区域,但不晓得为什么每个人都提议,集合地点要选在我居住的区域。好像还提到,想看看我这个大姊居住的区域是什么样子之类。

    发呆地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间我竟然走到马路中央去了。经过的人嫌碍事地瞪着我,我便慌张地靠回路边。

    「……?」

    我歪着头好奇地盯着前面一间老旧的宠物店,并望着摆放在店头的铁笼子中窜来窜去的仓鼠。我好像发呆了一下子,有那么一瞬间,意识不清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画面。

    不能去想不能再想。

    一定是想起什么讨厌的辜情吧,因为我的人生里没有发生过什么好事。为了不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力量,我必须要把陈旧的过去通通抛弃才行。

    「……讨厌的回忆总是压抑不下来呢,对吧仓子。」

    我用指尖逗弄着随意取了个名字的仓鼠,结果突然被它咬一口。

    「……好痛。」

    赶紧抽回手指。这小家伙虽然长得可爱却挺凶悍呢。

    我痛到流泪,检查着伤口,突然间,从背后冒出一双细长的手。

    然后眼睛就这么被蒙住,一个热情娇嗔的声音在脖子附近小声说:

    「我·的·好·姊·姊-」

    不能否认,我感到一股寒意。好姊姊或者好主人或者可爱的小姐等等,这些只在漫画或者电影里面才会出现的用字遣词,若拿到现实中来使用的话,真的会令人感到极度不舒服耶。

    「……是小圣吗?」

    「猜对罗,大姊!」

    虽然是听声音猜,但果真猜中了。在我就读的学校,如果发生事情或学校的学生被卷进麻烦当中,不知为何大家总会跑来跟我商量。虽然不是特意,但每次都顺利把事情解决。之后,开始喊我大姊的那些麻烦女孩们愈来愈多——

    回过头一看,笑呵呵、超有元气的那个人,正是那几个女孩子当中最早开始喊我大姊中的一人。今天也约好要碰面,她是一位用发带把头发往后固定、露出额头的活泼女孩。身上的衣服统一是黑色系的,但布满了萤光色及水钻贴成的大苹果图案,头上戴着一顶彷佛某个星球友好大使般的帽子,虽然可爱却有点怪异耶。

    她叫山口圣,绰号小圣,和她的好朋友罪木静——绰号小静的女孩子,两个人就像买一送一的双胞胎一样长得非常相像,不过小静的个性冷静又像猫咪般反覆无常,小圣的个性则是纯情得像只天真的小狗般,两个人其实反差很大。

    私底下的便服打扮的确很符合小圣给人的感觉。嗯嗯。

    「咦?奇怪?大姊看我的表情怎么那么严肃!你在进行千花麻辣时尚大审查吗?我穿得太花了吗!还是说你爱上了我吗,哎呀!这样圣会很困扰耶!」

    「…………」

    看着身体扭来扭去、像平时那样满嘴胡言乱语的小圣,我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并站身来。

    「……没有什么啦。只是被突然出现的小圣吓了一跳而已。」

    「啧。不是因为爱上我哦。我们来谈恋爱嘛大姊,因为我们都是少女呀!」

    少女跟少女哪能恋爱啊。应该吧。

    我没理睬她的玩笑话,倒是问她一个问题。

    「对了,小圣,老是习惯迟到的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呃,我看一下。」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下现在的时间。

    「提早三十分钟耶?怎么了吗?」

    「哎呀,我也是属于那种一放假就想睡到中午的人,但小清恶作剧把我的闹钟调早了一个小时。虽然很想教训那家伙,但我也睡不着,于是就揉着想睡的眼睛走过来了。嘟霹叭啦哩哝噗(注1)。」

    那个难听的拟声词是在说什么鬼呀。对了,小清是小圣她非常宠爱的弟弟。从小圣的话听起来,他好像只是个健康顽皮的普通男孩子,可是对小圣来说,他却像是她世界的中心。

    注1:原文为とつぴんぱらりのぷう,日本传说故事在结尾时会用的句子,代表故事结束,隐含「感谢聆听」之意,具体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盯着有恋弟情结令人头疼的少女,这时她却感到奇怪地歪着头问道:

    「话说回来——大姊你,好像一直都习惯早到对吧。」

    「嗯。呃,大概个性使然吧。为了不迟到,天一亮就会自动醒来。」

    明明即使迟到也不会被责打,但,这情形就像心理学家巴夫洛夫实验中的狗,被制约之后,不需责骂就会乖巧地听话。在我内心深处存在着那样的自己,而我却讨厌那样的自己,彷佛无法脱离姬宫家的诅咒般。

    不,是永远脱离不了吧。鬼之一族的血液,这辈子都会流在这个身躯里。不过,虽然忘不掉这件事,却希望自己能够很洒脱地说:「这种血统不算什么呀!」

    我也很令人头疼呢。

    叹了口气,小圣甩甩头发,盯着宠物店的正面直瞧。

    「大姊,你喜欢小动物吗?真意外。」

    「是吗?嗯——没有特别说喜欢或不喜欢啦,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过来看看而已。」

    接着,我说出连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的话来。

    「……而且,我没有饲养小动物的才能。」

    ◆◆◆

    姊姊。

    我告诉你哦姊姊。

    这个森林里住着一只魔兽。

    它有一对阴森的眼睛、满嘴利牙的血盆大口,以及凶猛的身躯。

    森林深处的魔兽。

    魔兽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的,正是像我们这样悠悠哉哉走进阴暗的森林里——身边没有护卫也没带武器的愚者。

    它的等待是为了猎食。

    贪婪地大口喝干我们的血,并把我们撕裂成惨不忍睹的肉片。

    可怕又恐怖的森林魔兽就在那片茂密的树丛里,就在那棵树的阴影下,就在我们的头顶上!

    呵呵。

    我开玩笑的,姊姊。我们身边没有魔兽,所以不用害怕。

    不是?魔兽的事不是骗人的。

    看看四周,你觉得呢?在这片深邃的森林里,应该住着一、两只魔兽吧。

    你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故事?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

    小桃的本名叫桃草爱智,身分是现今已经解散的黑道桃草组大小姐。以这个情况来说,她和我的境遇很类似,但对小圣及小静来说,我与小桃对人生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远。

    不接受自己的宿命、故意对命运视而不见的我,以及笔直面对自己人生的小桃——其实我们根本完全不一样,觉得好丢脸。

    「……呼,早~安!」

    「我说小桃呀,好歹你也是个女孩子吧,打哈欠不可以嘴张那么大!」

    搞错年代的卷卷头以及皱巴巴的夹克,配上一条牛仔裤的超随兴打扮。虽然早知道会这样,但不懂她为何对服装仪容一点都不在乎。至少把头发整理一下,做些简单的打扮,看起来就会比较可爱。但小桃的问题就出在,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可爱的打扮,这部分还真令人伤脑筋呀。

    一说出这些千花麻辣时尚大审查的评语,小桃就不悦地搔着头,再打了一个超大的哈欠。

    「哈啊。罗嗦说那么多,什么男生女生的,如果注重这种小细节,不就没办法把眼光放远去看其他事物了吗?」

    「哎呀桃草姊太不注重小细节了吧。」

    小圣也受不了吧,苦笑地看着那身装扮的小桃。听说当小桃一脸睡意地站在集合地点的车站前时,有个不知死活、发酒疯想上前搭讪的大叔,被她的主力武器狼牙棒给揍了一顿。

    因为刚起床的小桃是很恐怖的哦。这女孩平时就常和人吵架,当判断能力偏低的时候,情况会更加严重。话说回来,你能否不要带着狼牙棒走来走去啊?毕竟这样会招来路人的异样眼光。

    之后,大家稍微闲聊了一会儿,过了集合时间大约十多分钟,最后一位女孩才现身。

    「早——咦、呃?真难得,我是最后到的吗?」

    「迟到了啦,小静。」

    眼前的女孩,虽然穿着内搭高领,但其他部分是以这个季节来说稍嫌单薄的可爱服装。和小圣长得超像、是一对双胞胎的她,就是罪木静,在动物园打工的她是位热爱动物的女孩。做事冷静周到的小静,浅浅地微笑并在脸前作出双手合十的动作。

    「抱歉,刚才电车很拥挤。」

    「这个不能算是迟到的理由吧?」

    被正直的小桃吐槽,小静耸耸肩。

    「被识破啦?哎呀,不用那么讲究细节也没关系吧。如果注重这种小细节,不就没办法把眼光放远去看其他事物了吗?」

    「……静,你偷听到我们刚才讲的话了?」

    「我没有偷听,只是不小心跑进我耳朵里,因为徒大老远就可以听到桃草姊超宏亮的声音。」

    两人一搭一唱的,眼看又要开始吵嘴,于是我在适当的时机拍了拍手。

    「好了好了,差不多可以出发。电车差不多已经到了吧?」

    「说的也是。啊,大家车票都买好了吗?」

    对于小静的疑问,大家同时都摇摇头。

    「我有月票。」

    「我也有。」

    「我也有月票。」

    「仔细想想也对。那,我去买车票。因为我住的地方离学校比较近,所以没有月票那种很时髦的东西。我去买票,你们等一下。」

    等待小跑步前去买票的小静时,小桃忽然小声说道:

    「老大。」

    老大该不会是在叫我吧,都说了不要那样叫我了嘛。

    我用眼神试图传达我的想法,但小桃不理会,只是紧盯着我瞧。这时她又露出偶尔会出现的那种眼神机灵、带着黑道继承人感觉的冷酷表情。

    「前一阵子,我在报纸上看到你姊姊哟。」

    姊姊,我的姊姊。

    心脏,开始激烈地跳动。讨厌这股不安,感觉不太舒服。

    「我说啊,姬宫家的人,为什么笑起来都那么恐怖呀?」

    不,不只是因为她是姬宫家的人。

    那个人是不会打从心底微笑的。她之所以不会露出坦率的笑容……

    全都是因为我。

    ◆◆◆

    我的魔兽是只乖魔兽,单纯又可爱的乖魔兽。

    当我发现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惊讶吗?知道你还活着,你知道我有多感动吗?

    在好深好远的森林彼端,在好黑好暗的森林边缘,当我发现你的时候,我以为我的心脏就要停止跳动了。

    我赶紧捧了一些水来,往你的脸上泼去。当你发出呻吟、强调自己还活着时,我感觉好像触碰到所谓生命的东西。

    你知道吗?我可爱的魔兽。

    你要记住我说的那种感动,然后不可以忘记,我曾帮助过你哟。

    至于你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去哪里,是什么东西,又叫什么名字——

    对于这些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是魔鬼,而你是魔兽,只要明白这些就够了,其他的全部都无所谓。你只要像只魔兽那样啃食血肉就好,因为我会像魔鬼那样,榨取那些人的血肉给你。

    你明白吗?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我们——来当好朋友吧。

    ◆◆◆

    内心的伤痛又开始翻绞起来。

    「……大姊?」

    被仍未习惯的称呼唤回现实之中。从刚刚就觉得有点奇怪,头开始痛起来,全身发冷,可能是感冒了吧。

    「怎么了吗?发什么呆?」

    在规律摇晃的电车中,小静担忧地看着我。我无视自己那没来由的倦怠,以及因莫名恐惧而颤抖的身体,回应她一个微笑。

    「没什么啦。」

    话才说完,小静就嘟着嘴、满脸不高兴。小圣和小桃坐在我的旁边,两个人感情好得互相倚着头睡得香甜。我也打算学她们那样,所以打了个哈欠假装自己也很想睡。

    但没有骗过小静。

    「……大姊,不,千花,我说你呀。」

    这个总是很冷静的女孩子,双脚晃呀晃、落寞地小声说:

    「有时候,不要自己一个人担太多责任哦。」

    「有这回事吗?」

    「我更正刚刚的说法——你老是自己一个人扛下太多责任。」

    小静用漂亮的双眸望着我,并将垂到眼睛附近的头发往后拨。接下来,她并没有责骂我,而是用慈爱的口吻劝说:

    「若有什么烦恼的话,找人商量不会被处罚。不管是我、小圣或是桃草,和千花比起来虽然我们没有那么可靠,但是正所谓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呀,我们多少也可以帮得上忙哦。」

    「……你们都很可靠呀。真的。」

    到达目的地——小圣的家,还要再搭三十分钟的电车。虽然是假日,但因为不是主要路线,所以车上一点都不拥挤。从旧式的、发出咔嗒咔嗒吵杂声的电车窗户往外看,可以看见冬季枯黄的树木。

    脚底下有一个不知道谁丢在那儿的营养剂空瓶。

    「谢谢你。小静。」

    向担心我的小静道谢,但她却苦笑地摇摇头。

    「哪里、哪里。被你这么认真地道讨,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们是朋友吧,你若没精神,我担心也是理所当然嘛。」

    朋友吗?

    小静、小圣、小桃——我生平第一次交到的朋友,一定要好好珍惜,因为这些人带给我在姬宫家绝对得不到的温柔体贴。

    从小,我就一直很渴望能交到朋友。

    因此,我——

    「呵呵,如果是桃草和圣她们看起来没有精神的话,要不是前晚熬夜没睡觉,就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而已,所以不会担心……啊,怎么了吗?还是觉得不舒服吗?」

    「咦?嗅,没什么。」

    意识又飘远。太危险太危险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从刚刚就一直这样。

    「我现在变得无法让人依靠吗?」

    我回答并看着小静,对她浅浅微笑。小静像平常那样的严肃认真,一副准备要说教的表情,把身体往后靠向椅背。

    「不,只是偶尔也能依靠我啊。」

    她也笑了,但仍一副担心的语气说道:

    「可是,在动物园里呢,像是狮子、大象或犀牛啦,这些非常强壮的动物们,如果有哪里受伤的话他们都会忍痛不说,结果反而变得更难去察觉他们是否有什么异状。」

    「小静,你这是把我当成狮子看吗?」

    「是狮子没错。」

    小静肯定地说,并把脸靠近我的肩膀附近嗅闻着。

    「尤其,总觉得今天的大姊,浑身上下散发着野兽的气息。」

    「野兽的气息?」

    不傀是在动物园打工的饲育员,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呢。虽然我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我家那大块头弟弟的味道吧,还是刚才在宠物店摸仓鼠时沾上的味道呢?

    一边想着——突然,看向窗外。

    「…………」

    发现有个黑黑的、大大的东西,咻的一声,经过眼前。

    「?」

    是我想太多吧。但是我的确看到了某种像是生物的东西。

    「大姊?」

    小静的声音把我唤回来。今天的我,真的好奇怪哦。

    「没什么,刚才在窗外感觉好像看到什么妖怪。」

    「…………」

    我以为会被嘲笑,但小静却意外地脸色刷白。

    「妖怪?」

    「怎么了?」

    「……没,但是刚才——」

    深呼吸之后,她稍微平静下来,才继续说:

    「我刚才离开大家去买票时,遇到一群也在买车票的人。他们穿着黑色的装甲服,我发现,他们跟之前听说过的空骨町警备人员的穿着一模一样……」

    ◆◆◆

    姊姊,你知道被殴打会痛吗?被责骂的话心会受伤,被当空气的话灵魂会死去。得不到任何食物的话会很痛苦,不被疼爱的话会很空虚。

    你应该知道的吧。

    到我出生之前,姊姊也都一直被当作孤独人偶。

    不断的被凌虐被凌虐被凌虐。

    直到发疯为止。甚至已经发疯了,还要当个受尽凌虐的人偶祭品。

    …………

    唉呀,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我没有要向你抱怨的意思,毕竟身为人偶的我,是没有怒气也没有哀愁的。

    但是,其他的人类和动物会怎么想呢?

    为了让姬宫家兴荣繁盛,因此总是不断被践踏蹂躏的那些人,和被压榨直到血泪都被吸干、换成金钱的那些人,会原谅姬宫家吗?

    假如我,帮助了那些人,并且受命在这里袭击姊姊的话。

    呵呵。

    不用露出那么害怕的表情。

    即使害怕也没用哦,姊姊。

    看,就在姊姊的身边,在那茂密的丛林中……

    ◆◆◆

    心脏剧烈地鼓动着,连站起身都感到头晕目眩,这样的状态好像真的有点糟糕。我走到便利商店打算买瓶营养剂,其他人好像也想要买些零食或其他零碎的小东西,大家便吵吵闹闹地跟在我身后走进店里。

    商店内很整洁,一个姿色不赖的店员正排列着整齐的商品。店内开着暖气,脸颊一下子就红了。但和其他人比起来,我的脸色好像真的没那么红润。

    今天拜访山口家的主要目的,在于要和小圣的弟弟见面,以及看看他们家的房子。是没有什么特别要买的东西,不过,看到这样大星整齐排列的商品,不知不觉变得很想买些什么耶。不行不行,我这样好像还没脱离有钱人挥霍金钱的生活恶习。

    我的零用钱有限,可不能随便乱花钱。

    「姊姊?你怎么一脸困扰的表情?」

    还一脸睡意的小圣,发觉我的表情有异便上前询问。平常总是迷迷糊糊的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弟弟的关系,对于照料他人倒挺拿手的。

    也是啦——换做我,如果妹妹在的话,应该也若无其事地想要展现坚强的一面吧,这种个性真麻烦。

    「……没什么事啦。你知道营养剂放在哪里吗?」

    「那种东西好像不是健康的人该吃的吧?」

    虽然苦笑着这么跟我说,小圣还是大方地告诉我东西放在哪里,在一旁的小桃和小静,非常认真地讨论着该买什么零食。

    「为什么巧克力就不能买呢?它可是零食之王耶!可以消除压力、又甜又好吃,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巧克力不算是零食,而是像烟啦酒啦那些不良嗜好品。你知道吗?吃巧克力会中毒的,而且巧克力会让人上瘾哟,还会让人变胖。」

    「变胖我是无所谓。反正我念的是女校又没有男生会一直出现在周围,而且小静也跟球原一样长胖点儿嘛。还是说你在打工的地方有喜欢的男生了呀?」

    「嗯,不是,哪有什么、什么喜欢的男生哎呀呀?」

    「你语尾超级不自然的……啊!难道是多加墓吗?那家伙的兽化现象已经消失但你却还继续在动物园工作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喜欢他!」

    「喜、喜欢?我哪有对多、多加墓……」

    嗯,还挺和平的嘛。零食或者是男人的话题让整个气氛非常热络,若能够持续维持这样的状况就好了。前一阵子都为动物或外星人忙得晕头转向,那一类不正常的事件希望可以暂停一下。

    虽然我也想加入逗弄满脸通红小静的行列,但太过吵杂的话怕会给店员带来困扰,更何况现在应该先想办法解决身体的不适。

    小圣担忧地紧盯着我的双眼。

    「大姊,你看起来好像真的很不舒服的样子耶。是不是感冒了呢?」

    「有可能哦。对了,可能因为前阵子比较忙,才会没什么力气。」

    「若是感冒的话要补充睡眠和营养哦大姊,」

    这样的闲聊延续下去,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话题。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要补充维他命C!」

    在眼前的商品架上,并排着无数包装雷同的营养剂。一堆茶色的小瓶罐上,扭曲倒映出小圣的笑脸。

    我变得僵硬无法动弹,指尖像被冻结了一样没有任何感觉,也因此无意识地开始微微发抖。

    「………呃?」

    终于可以发出类似呻吟的声音,小圣则拿了一罐价钱适中、名字则像合体机械人般的营养剂。

    「就跟你说要吃维他命呀,感冒的话就要吃维他命C。冬天我都不会感冒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会吃很多橘子!橘子可是富含超丰富的维他命C哦……」

    这时她还开朗地笑着说,刹那间,小圣表情变得严肃。

    「……咦?」

    这表情好可怕,好像以前在哪里有见过,眼底隐藏了邪恶的那双眼睛。

    妖怪的眼睛。

    「………大姊?」

    在无法动弹的我的面前,倒映在由无数瓶罐形成的反射镜里,她笑着说:

    「…………该不会,你想成不一样的维他命C吗?」

    至今连姊姊的名字,我都记不起来。在姬宫家,所谓的家人就像陌生人一样,陌生人的生命——真的就只是日常生活中的消耗品。转瞬间就有人的生命被夺走,对于事物的报酬都以人命去支付,就像开关水龙头一样容易。

    姊姊。在我还小的时候,便已嫁为人妇的姊姊。

    现在想想,我不懂自己以前为何会那么恐惧、憎恨她。

    我不曾被她殴打,也不曾被她踢踹。更进一步的说,甚至连责骂或者是侮蔑的眼神,她都不曾给过我。

    她就只是在那里,如空气般的血肉至亲。

    但也是因为这样,她比任何人都还要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我是孤独人偶,被凌虐就是我这个被诅咒稻草人的职责。把这样的人偶摆在面前,还能笑嘻嘻的人最可怕。她不会出手攻击,也绝对不会欺负我。不仅如此,她甚至还会露出「我们和睦相处吧」的微笑。

    于是我做了最坏的打算。

    反正就算我这样信赖她、尊散她,到最后都会遭到残忍的背叛,因为这是伤害我的心最有效的方法。事实上,其他的家族成员也是这样反覆地不断背叛,让我感到极度的绝望。

    姊姊也是一样的吧,迟早都会背叛我吧。

    我这么认为,并一直提醒自己不能相信她。

    然而经过这么多年,姊姊却都没有任何表示,而我也终于达到了忍耐的极限。

    可怕。好可怕!

    姊姊的笑容好恐怖!

    ……先下手为强!

    由于这个想法,使我去攻击一直以来都未曾对我出手的姊姊。

    「维他命C,杀了那个女人!」

    因为害怕,所以攻击。

    这么一来我又变成了魔鬼,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的魔鬼。

    ◆◆◆

    脑内应该没有痛觉,却感到阵阵刺痛,彷佛有无数的虫子在螫咬般、就像被火烧伤了一样,非常讨厌的感觉。

    「小圣?」

    站在面前的小圣表情非常虚假,只有面貌相同,好似戴着一张精致的面具般令人感觉相当诡异。笑容完全无法让人信任,漂亮的双眸也像人造的一般。我不由得紧盯着她的脸庞问道:

    「……你,真的是小圣?」

    说完后,一阵重击紧接而来。

    「————」

    令人怀疑头盖骨是否会凹下去的强烈重击。我的头顶痛到快要爆炸了,眼前布满横流的泪水,啊——我被打飞了。

    倒向地面的我,头部用力撞击到地板,一瞬间意识模糊。眼前被染成一片红色,那应该是我自己的血吧。

    「大姊!」

    耳边传来一声惨叫。脑袋晃晃荡荡的,耳膜也变得有些奇怪,无法判断是谁发出的声音。小圣?小静?小桃?

    耳边响起有人走近的脚步声。我觉得地板好冰冷,而摸着头顶的手血红。是血,好久没有从头顶流出血来了。

    「喂你这个笨蛋!你打到一般百姓了啦!」

    「可、可是!反应是从那个少女身上传来的!」

    周遭好吵杂,一群粗犷的男人声音。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也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眼前怱明怱暗的,只有心脏好像快从喉咙蹦出来似的激烈跳动着。

    此时响起电子仪器的声音。

    由于不喜欢来电铃声,所以我将手机设定成铃铃铃的来电提示音。原来声音来自于我倒地时滚到地上的手机——好像是在撞到商品层架时压到通话键的样子,不小心拨出电话并接通后传来对方的声音。

    『大姊!』

    谁的声音?这是谁的声音?

    耳熟的少女声音。

    我一边痛苦的呻吟,一边拿起掉在身旁的手机,拿到耳边询问对方是谁。

    「谁?」

    『什么谁啊,是大姊吗?是我呀!我啦!』

    电话那头传出令人无法置信的事。

    『我是大姊的舍弟二号,山口圣啊!大家好过分嗅,虽然睡过头迟到四十分钟是我不对,但是你们先到哪儿去打发时间,或者先出发至少也要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嘛!你们现在在哪里呀?』

    「你问……我们现在在哪?」

    好混乱。头好痛。血沾到睫毛上,黏得眼前一片模糊。像晕船一样觉得好恶心。是谁的脚步声?是谁在喊叫?自己的心脏鼓动声。好吵。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好好思考。

    「搞错了!不是那个女孩!」

    又响起了粗鲁的声音。

    「是她旁边的女孩!那个,手里拿着营养剂的那个女孩!」

    我忍着头痛把视线往上移动。

    小圣站在那里大笑着。同时间,小圣的声音不断从手机里头传来。不祥的预感,不安,感觉现实扭曲起来。

    咔锵一声,小圣手里握的营养剂瓶子掉了下来。

    上面印着斗大的——维他命C——这几个字。

    ◆◆◆

    喂,你是从哪里来的呢?不可思议又可爱的维他命C。

    地狱?宇宙?异世界?还是妖精的国度?

    咦,监狱?你是从叫作监狱的地方来的吗?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好呀,我来猜猜看。那里有长了翅膀的精灵、头上长角的魔鬼,以及一只超级超级大的恐龙,大家都非常和睦地相处。

    咦?干嘛笑我呀,你这个自大的、讨人厌的维他命C。不要再笑我了,再把我当作笨蛋的话,等一下就把你下锅煮来吃掉唷。

    你以为是多亏谁,你才可以活下来啊?

    倒在路边,又饥又渴,连走路都没有办法的维他命C。

    一开始还发不出声音,脸色惨白,连一些小声音也害怕的维他命C。

    你应该要知恩图报哦。

    因为我是你的救世主,给你食物,为了不让你感冒,连维他命C锭都肯拿给你吃的大恩人。还给你取了个名字——维他命C,很棒对吧?

    唉呀,不要光会笑,也要做些有用的事情来看看嘛。

    好了,道谢什么的就不用了。

    只不过,我希望你能报恩,所以才会每晚像这样偷偷来这个阴暗恐怖的森林,带食物给身分不明的你吃,我很注意你的健康。

    维他命C、维他命C。在阴暗森林的彼端,悲惨地活着的我的魔兽。你和我一样呀。你跟我一定是同类吧,都是活在世界的最边缘,被强大的力量压榨到生命终了的丧家犬呀。一定是这样没错,绝对是这样的吧。

    你不觉得这话听起来很可笑吗?是吧?

    唉呀、我就说嘛!我的看法一向都很准耶!

    呵呵。你很懦弱、胆小,又不怎么可靠,但有一点值得称赞,就是你总是认真地听我说话,而不会把我说的当蠢话。

    我们再多聊聊吧。就像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那样,只有在故事之间的空档,我才会好好利用你噢。

    我可爱的维他命C,自大又讨人厌的维他命C。没有什么用处,光会吃饭的维他命C,听我说话吧,趁着这片森林很深很深的黑暗,还没有把你完全吞没以前。

    ◆◆◆

    原本被疼痛和不舒服的感觉瞬间引爆的头部,就像退烧一样泄了气,讨厌的感觉全都消失,感觉像是附在身上的脏东西被驱散一样。

    疼痛没有消失。虽然不晓得头部被什么砸到,但应该是被为了压制坏人所发射的塑胶子弹给打中了。前阵子在电视上有看过类似的事件。

    ……当剧痛缓和下来之后,感觉头盖骨好像裂开似的,

    我咬着牙、手撑任地板,总算能够坐起上半身。身边四周到处散落着店里的商品。脸色惨白的店员,嘴里不知道正喊着警察还是什么。走近身旁的,是一群穿着黑色装甲服的男人,每个手上都拿着武器——我大概就是被那种东西给打到的吧。

    「大姊!」

    我看向声音来处,只见小静推开穿装甲服的人滚到我跟前来。

    「危险!快逃!」

    「咦?」

    背脊顿时窜起一阵可怕的寒意。我管不了什么姿势,立刻抱住头在地上往前一滚。滚开之后,感觉背后似乎有什么猛烈冲击爆发似的。

    我连忙抬头一看,那是只非常奇异的妖怪。

    第一眼看上去,只觉得它非常黑。明亮灯光底下的是一片整齐清洁的便利商店,对比之下,那种好像直接从森林深处出来的黑色模样,看起来非常骇人。

    彷佛是从恶梦中走出来的妖怪——我只能这样形容它。一只没有固定形状、和陆地上的任何生物外表完全不同的妖怪。它用四只脚步行并有两只眼睛,外表轮廓很不清楚,感觉很像小孩子玩黏土时捏出来的怪兽。

    而且体积非常庞大,头好像可以顶到天花板,脚踏过的地面都严重碎裂,不少看来颇重的商品层架也被撞倒在地。如果我刚才还悠哉地躺在那里的话,头八成被踏烂了吧。

    妖怪没有说话,只是全身发抖,怒瞪着把枪口瞄准它的装甲服队员们。原以为已达到威吓作用,发射了好几次塑胶子弹——但看起来好像无效。

    「大姊!」

    「老大,你没事吧?」

    冲过来的小静、小桃拥抱着我。好痛,头好痛,超痛的,痛到想飘泪。一直有种头被虎头钳或其他东西勒得紧到不能再紧的感觉。

    「那个是什么呀……」

    我痛苦呻吟,小桃握紧她的主力武器狼牙棒摇摇头。

    「谁晓得。不过,从刚刚就和我们在一起的小圣,好像是那只妖怪化身伪装的。」

    「小圣……」

    对了,小圣,山口圣。刚才和她通过电话,那时还同时存在另一个小圣,就在答案即将揭晓的决定性一刻,因为塑胶子弹的关系而没看清楚,不过变身为小圣的妖怪,现在的确现出原形。

    「可是……怎么可能,我完全没有察觉,那个小圣竟然是假的……」

    和小圣认识很久的小静,受到打击、傻怔在那儿。这是当然的,连我都很惊讶。化身为朋友的妖怪就在身旁,旁为朋友的我们竟然没有一眼看穿。

    「无法看穿也是很正常的。」

    突然间,正在和妖怪交战的装甲服队员中的一位走向我们。和我们习以为常的灵异现象对策局白色装甲服完全不同,他一身宛如反派角色的漆黑服装。

    我全身警戒,压抑头部的疼痛然后瞪向他。

    「……你们,到底是谁?突然出手攻击无害女子高中生的头,不赶紧赔罪还一副了不起的模样。」

    「抱歉,之后我会请误击你的人来向你赔罪,如果想要投诉的话请尽管投诉没关系。这上面有我的联络方式。」

    就某种层面来说他不疾不徐地,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张名片递过来。

    空骨町警逻防卫职员/第三特设部队

    名片上简单印着这几个字样,我皱起眉头。空骨町,就是那个集中押解着魔女啦妖怪啦恶魔啦,这些怪异物种的不可思议城市。虽然我没去过,却听过不少传闻。

    一副挺身保护我们的态势,看起来像是队长的男子用认真的口吻说道:

    「因为十月下旬时所发生的兽化现象,我们这些为了防止妖怪从空骨町逃跑而派驻在那里的警备人员,大多数也都变成野兽的模样。因此——在这个期间,没有受到兽化现象影响的、能够自由活动的妖怪及魔物便趁机脱逃。」

    ……呃,我先说明一下,所谓兽化现象是,因为某种迷幻药所引起,世界上的人类会变身成为小动物模样的不可思议事件。尤其大日本帝国的情况最为严重,还曾经因此暂停所有文明、近代的相关活动进行。

    原来如此,空骨町的警备人员全部都是人类。在那些人类变身成为手无缚鸡之力小动物的期间,妖怪们便趁机逃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简单明了又易懂的事件背景。

    那么,也就是说。

    「站在那里,变身成小圣的那个家伙,就是其中一只逃出来的妖怪罗?」

    「不。正确来说不完全是。」

    我的名推理立即被予以否定,装甲队员重重地摇了头。

    「逃走的妖怪叫做梦魔,原形是一只大概跟拳头大小差不多的小动物。而且它非常的弱小,不会造成什么危险。」

    我边听着解说边看着前方。那个扫开塑胶子弹的攻势、打得装甲队员满天飞的狂暴妖怪,和队长解说的内容完全不相符。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混乱吧,装甲服队长一边给队员下达指令,一边诚挚地看着我们继续解释。

    「……但是,被梦魔咬到的人类,其记忆会被梦魔搜寻,包括在恶梦中出现过的妖怪或是小时候感到恐惧的任何东西,都会彼梦魔追查,然后梦魔就会把那些记忆具象化。」

    具象化。恶梦的具象化。

    对我来说的恶梦是,小时候最害怕的。

    「因此,眼前的那个妖怪其实只是幻影而已,只要让梦魔本尊睡着的话就会消失。也就是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梦魔具象化的那个幻影,就是被梦魔咬到的那个人——也就是你,它可以任意化身成为你记忆中任何人的模样。」

    「那,刚才,变成小圣的模样就是——」

    我的记忆被搜寻了,然后它夺取我印象中小圣的模样吗。不,不只小圣,连小静和小桃也有可能,任何一位家族成员也有可能,在我记忆中存在的任何人的模样,都能够被妖怪拟化成为幻影。若让它改变模样逃逸的话,到时要再逮到它就更难了。

    「所以,想请你仔细回忆一下。」

    空骨町的警备人员,声音焦急地提醒说:

    「你有没有在哪里曾被小动物咬到之类的?只要压制住那家伙,逮到之后让它沉睡就可以解除这个幻影的危机了。我们也可以使用探测机来追查,但是幻影用物理性的方法没有办法打倒,非得找到本尊不可。」

    本尊,咬我的小动物。赶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应该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才对。用手指撑着痛死人的头,我闭上双眼回想着。

    「————!」

    这时脑袋中出现了一只生物。该不会被那只小家伙咬到之后,我就看到了它变身为小圣模样的幻影吧。

    如果它就是梦魔的本尊——

    「小桃,狼牙棒借一下。」

    「咦?啊?为啥?」

    大概因为突然出声叫她,所以吓到了吧,我从满脸疑惑的小桃手中揪下狼牙棒,然后瞪着暴走的幻影。我不目转睛地怒瞪着那个把装甲服队员打得屁滚尿流,还把便利商店的层架撞得东倒西歪,用一对不怀好意的双眼盯着我直瞧的妖怪。

    我知道了。身形虽然一点都不像本尊,但是小时候,我就是以这种方式捉到那只生物的。在好深好远的森林彼端,在好黑好暗的森林边缘,在茂密的丛林中一直怯生生的——我的魔兽。

    将我的恶梦具象化是吗?没错,出现在我梦中好几次呀。

    小时候的恐惧是吗?没错,我真的非常害怕呀。

    你这只魔兽,你这只被我发现的魔兽。当我像平常一样从家人的虐待当中——逃到自家的庭院,蹲在微暗森林处哭泣的时候,偶然被我发现的可怕妖怪。

    我的恶梦,我的魔兽。自大、惹人厌、令我憎恨的魔兽。

    「维他命C!」

    我这么一喊,妖怪瞬间变得胆怯。对呀,你连枯叶的声音也会害怕,连我当时只是个小孩,你也不敢忤逆我。你这只胆小、没种的魔兽。

    不。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会变成这样。

    「维他命C!你这个又笨又无情的仆人!」

    你原本就只是一只妖怪、一只魔兽,其他什么都不是嘛。躲在视线看不清的森林里,而且只在深夜才会出现,所以我只记得你那对潜藏在茂密丛林中的双眼,以及黑到不能再黑的一片黑暗而已。

    你说过你是从监狱逃出来的。

    大概,是犯了什么罪被抓后又逃走,不肯乖乖服刑的人类罪犯。

    那就是你的真面目吧?

    但是。

    「对我来说,我以为你这可怕魔兽会帮助我啊!」

    我这么相信你。当然那是我一厢情愿的期望没错,但的确曾经成为我生命中的希望。

    小时候,内心盼望着住在好深好远的森林里的那只魔兽,可以来帮助我。

    「我以为会是这样的!为什么!你偏偏那么软弱呀!」

    我拿起小桃的狼牙棒,朝着猛烈袭来的维他命C幻影用力敲下去。好像敲到棉花般,空虚的触感令人作呕。我的攻击很虚弱,但维他命C却大力摇晃、倒了下去。

    「没用的维他命C!」

    我一股脑儿地说出心里的话,即使无论如何喊叫对方都不会回应——但对着维他命C的幻影责骂,却让我感到很过瘾。接着我快速移动,捡起从刚才就一直躺在地上的手机。

    『大姊?大姊?等一下,好像有什么很大的声音耶!怎么回事?回答我!』

    好在电话还持续接通着。为了让真的小圣可以安心,还有,为了让这个无情的幻影消失,于是我这么回答。

    「没事。小圣,我没事啦。」

    『大姊!』

    其实头超痛,哪里没事。但我先忍住并交代一些事情。

    「小圣,等一下再跟你解释,现在先什么都不要问,听我把话说完,」

    怕得瑟缩成一团,黑色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我的恶梦。虽然几乎都要忘记了,我却还是拉着不放。

    不过请放心,因为我已经没事了。

    我有可以商量的对象,而且应该多少变坚强了,这样就心满意足。我已经不再需要像你这种没有用处的魔兽罗。

    所以,拜托你。

    不要再待在黑暗里害怕得发抖了,去你想去的垃方,想要过幸福的生活也随便你。

    在一千零一夜的黑暗中,陪着我聊天的、我可爱的维他命C。

    「……现在,小圣你在集合地点对吧?那么,在车站前有间宠物店,屋檐下有个关着一只仓鼠的铁笼,把那只仓鼠连铁笼也一起帮我买过来。钱我等一下再给你。还有,请你不要去摸它哟,如果被咬到的话可就不得了。」

    『咦?仓鼠?你打算要养吗,大姊?』

    「不是。我对养宠物这件事已经受够了。」

    我想,那家伙应该就是梦魔的本尊。

    盯着被仓鼠咬伤的指尖,我回头对发怔的装甲服队员们以及小静、小桃宣布道:

    「事情解决了。了结一件之后——」

    我拍拍其中一名装甲服队员的肩膀,应该就是这家伙用塑胶子弹误击到我的。

    「你,这家店的损失由你来赔偿,这样塑胶子弹的事就扯平。」

    好啦出发罗,不想太过介入这些麻烦的事,我一个转身——结果小桃和小静一脸超感动的表情喊着大姊大姊并用力抱住我。这是怎么回事呀,我,似乎又在不知不觉中解决灵异现象,并让最强老大的称号变得更加响亮了。

    啊啊,头好痛。

    ◆◆◆

    我想杀了姊姊。

    即使一脸温柔,但是因为姊姊也是姬宫家的人,将来肯定会背叛我,并且乐于看见我身陷绝望之中。

    因此我才会拜托维他命C。由我把姊姊骗出来,看到我的信号后,从茂密的丛林冲出来,帮我把姊姊杀掉。这是一个很完美的计划,我当然会害怕,也有罪恶感,做了好几次恶梦,但是这些都赢不过对她的恐惧感。

    维他命C,帮我杀掉姊姊。

    拜托你之后,也没听你的回答,我就自顾自地拉着丝毫没有起疑的姊姊走到森林。走着走着我下定了决心,并说一些恐怖故事去吓姊姊,甚至还故意捉弄胆小的姊姊。

    就是那个时刻,享受他人恐惧的时刻。

    我也察觉到自己是姬宫家的一分子——殴打妹妹,捉弄姊姊,再一笑置之——我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那样的魔鬼。

    没有哀伤,只有空虚。

    接受魔鬼般存在的自己,倒也挺干脆的。

    剩下的就只有堕落了。

    ………

    维他命C,没有现身。

    叫了好几次,已经套招好的指令动作做了好几次,它都没出现,当然也没有帮我把姊姊杀掉。我怒骂、生气、愤恨地斥责维他命C,但是没有意义,只是白费时间而已,在那之后——我都没有再去找维他命C。

    为什么它要抗拒我的命令呢?

    还是,它只是很单纯的因为某种原因死在森林里了?

    或者它原本就是个没有杀人勇气的胆小鬼?

    一直在追捕它的监狱人员,把它抓走了吗?

    我不知道。但是,那时我的确看见了。

    在茂密的丛林里,发着抖的维他命C。

    在那里看着我和姊姊,满脸惊恐的表情。多么软弱、没用、又无情的魔兽。因为它不想杀姊姊吗?还是因为它不想让我背负杀掉家人的十字架呢?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在好深好远的森林里、好黑好暗的阴影之中,比起我笨拙的杀人计划失败,发现失去唯一的谈天对象,更让我觉得哀伤得想哭。

    我打算杀姊姊的事情,被悄悄跟在身后的哥哥回到姬宫家中大肆张扬,因此受到严厉处罚,姊姊也立刻被嫁出去。因为家族成员之间互相残杀是家常便饭,所以过了不久在发生更离奇、残酷的事情影响下就被遗忘了。

    姊姊,现在你过得如何呢。你还会恨我吗?

    还有维他命C,现在不知道身在何处。

    「嘿,居然在我不在时发生这么有趣的事情呀。」

    「一点也不有趣啊。我的头被塑胶子弹打到凹下去耶。」

    我到附近一间诊所检查头部的伤势,医生说无大碍后就帮我绑上绷带。而小圣把看起来只是一只仓鼠的梦魔交给空骨町警备人员之后,来与我们会合。原来,逃离那一带的梦魔,被热衷于买卖的宠物店店员捕获,并且打算把它卖掉的样子。嗯嗯,倘若就这样被卖掉的话,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耶。

    不过,梦魔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了啦,我们这次只是被牵扯进来而已。听说有大批的妖怪逃脱,以后或许还会有类似的奇怪事件陆续发生吧。

    「好好哦、好羡慕哦。只有我,每次发生不可思议的现象时,总是被晾在一边啦。兽化现象发生的时候也是,外星人事件的时候也是。」

    小圣满脸不高兴。但是关于什么灵异现象之类的,我真心认为没有被波及是很幸福的事哦,真的!

    顺带一提,我们仍依照原本的计划,来到小圣家。那是间非常普通的独栋房屋,传言中的小清好像在附近踢足球。不过啊,小圣,在记事本里密密麻麻记录了弟弟行程的作法,似乎已经超越了姊弟爱,有种危险的感觉哦。

    悠闲的聊天,看了冗长的电影,玩「人生游戏」(注2)玩到被逼得要上吊自杀,这才惊觉时间怎么过得如此快。

    小时候,对于活着这件事感到非常痛苦,内心一直希望时间能够赶快过去。宛如要对抗世界般,总是挺着胸、板着脸,一副稍有闪神就会被世界打败似的紧绷着神经。

    但是现在的我,竟然有这么悠闲自在的时间。

    那个时候,若维他命C帮我杀掉姊姊的话,身为杀人犯的我,会一直被挥之不去的罪恶感所苛责,也无法像现在过得如此快乐了吧。

    这么说来,我应该要向它道谢才对。

    「……圣,这些人是你的朋友吗?」

    注2:类似大富翁的桌上游戏。

    随着稳重的男人声音,客厅的门打开来。出现一位瘦瘦高高、脸色看起来好像身体哪里不太舒服的人。

    「啊,爸爸。」

    小圣马上笑咪咪地打招呼。我喜欢这种面对家人时,很自在的亲密举动与语气。

    「嗯,是举校的朋友。」

    「这样呀……欢迎大家来,别客气、尽量玩哦。」

    我发现通常在这种时候,也就是当女儿带朋友来家里玩时,如果是母亲的话就会积极地开始找话闲聊,如果是父亲的话就会立刻退出孩子们的天地。小圣的爸爸似乎也不例外,微笑打招呼之后,想要转身离开——此时他却注意到我。

    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那扎起来的白发和脸,冒出一声惊叹。

    「啊………」

    对于他的表情、声音,我好像有点印象,不解地歪着头。

    到底是谁呢?

    这个看起来没自信、令人不禁替他感到担忧——但是全身又散发温柔氛围,令人感到有点怀念的男人。

    「你是……」

    我几乎是打断了怯懦的他,微笑地出声问道:

    「请问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再也不想梦见,那讨厌的、恶梦般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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