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奇迹

    1

    死亡总是抢先抵达。

    一年多前,吉尔达·雷跟着奎里德所来到的古都卡撒拉,是个保有古里沃繁华的水乡乐园。

    可是如今街道上充满了诡异的臭味,那是脓血的腐臭和想要消除这些臭味的焚香所混合的味道,极度令人不适。流经城里的小运河上也静谧得没有任何来往船只。

    家家户户雕刻精致的窗户外都另加了一道密闭的外窗,饭馆酒楼的招牌和提灯也都放了下来,店门紧闭。萧索街道上的人们一见到吉尔达·雷的船只,都慌忙跑进建筑物里,紧紧关上门窗。

    吉尔达·雷请赛革特族人去找寻住宿地点。但只要一听见有船货,每家酒楼的楼主都会拒绝。民众深信热病来自河川上游,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平底的川船,因此全都吃了闭门羹。尽管如此他们也不能舍弃船只与货物,只好在运河上游荡了大半天。

    忽然有银铃般的声音叫住了他:「欧塔斯大爷?您不是吉尔·欧塔斯大爷吗?」

    那是一名穿着黑丝缎长衫、绑着高发髻的女子。从红色眼影的独特化妆与花街里的用词,吉尔达·雷立刻就知道对方是个妓女。他定睛一看,想起女子是与奎里德相好的花魁娜玛妲。

    「你怎么会在这里……」尽管身为花魁,依旧会被关在花街里无法自由外出,而且当卡撒拉的人们都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她竟然还敢叫住他,让吉尔达·雷更是怀疑她的动机。

    「奎里德要你来找我的?」

    见吉尔达·雷提高戒备,身后的雪芙儿与小宝也跟着紧张起来。

    然而娜玛妲只是露出哀伤的微笑。

    「奴家已经很久没见到曼斯顿大爷了。听说首都利亚纳也因为这场疾病而伤亡惨重,而且为了防止疫情蔓延,疾风船与联络船全都停开了。马头郭里的女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胆小的楼主干脆把店顶让给奴家了。最近比起接客的时间,我们办丧事的时候还比较多……」

    利亚纳也被热病所袭击的事实,冲击着吉尔达·雷。这是他一路上最害怕的事。为什么看不见追兵的影子?按常理「卡尔加」和里沃的水军不可能不来追他们,他在顺流而下时不断焦躁地想着。

    雪芙儿担心地从身后看着他,小宝与赛革特族人也都竖起了耳朵听。娜玛妲又说:

    「各位看起来都非常疲倦了,要不要来『马头郭』休息呢?自从奴家当了楼主,现在郭内变得很适合放松了。不只各位大爷,女眷们也能来休息。」

    真是令人感激的提议。就算这是奎里德的陷阱,反正他们也没有地方能够住宿。或许娜玛妲也察觉了这一点,只是没有直接说出来。

    位于市郊的「马头郭」是座传统的卡撒拉城郭,以中央庭院为中心,呈同心圆状环绕着五层圆环。每一层圆圈之间都做了许多隔间。过去每个房间都住着妓女或下人,不分昼夜地传来靡靡之音。

    但这一天除了吉尔达·雷一行人之外,城郭内没有半个客人,每个人都能够分配到一间房间。已经减少一半的妓女们没有提供华丽的歌舞,而是殷勤地款待他们。大家住在时隔半月的屋檐下盖着锦被,全都睡得不省人事。饿醒的人也随时有热粥可吃,恢复精神的人还尽情享用了酒菜。

    吉尔达·雷若无其事地巡视一趟曾经很熟悉的城郭,后来等撒卡密起床之后他就准备就寝了,只是他毫无睡意。此时隔间的布幔被轻轻拉开。

    「吉尔达。」雪芙儿悄悄地钻进他的床。刚梳洗过的头发与肌肤相当好闻。

    可是吉尔达·雷没有碰她。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那不是您的错。」

    雪芙儿的一句话猜中了他的心思。

    「唤醒百疾的人是我。那魔法是个陷阱,万一利亚纳水源被夺,就会以热病向敌人报仇。」

    「是魔剑告诉您的吗?」雪芙儿抬头看着挂在床柱上的甲蛇之剑。

    「自从百疾被解放之后,祂就什么都不传达了。火神颂恩的波动因百疾的复活感到喜悦。残酷的颂恩肯定知道百疾会造成什么后果。」

    「但您不知道,对不对?」

    他的确不知道会带来这么残酷的灾厄。然而决定报仇的人是吉尔达·雷。

    「我明知道颂恩寄宿在魔剑里的灵魂已经疯了,却接受了那样的疯狂,还以为我能驾驭弛,利用祂。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好事。」

    他的确报了仇,却毫无任何喜悦。

    「吉尔达,我想过了。」雪芙儿轻声说。

    「我思考过为什么我们跟赛革特族人都能逃过热病,毕竟船员们很快就死了。我想百疾的病是百朗人的魔法,而赛革特之钢能够抵挡它。」

    这番话让内心充满空虚与罪业的他瞪大了双眼。少女金绿色的双眼闪闪发光,坚强地看着他。

    「撒卡密他们身上都有钢片做成的防火护身符。福齐萨领班跟小宝也拿了您给的短剑或匕首。我身上这把麦那警官的短剑,也是赛革特之钢。」

    「……可是,米莉蒂安呢?」

    「那个金色额环,可能就是很强大的护符了。她额头上的青玉,看起来是奥拉魔法师们所使用的『药王树之石』;就算我想看米莉蒂安的魂源,也是闪烁不清,就跟穿着赛革特之钢制成的锁子甲一样。卡莎伯爵夫人死前都还是想要保护米莉蒂安。或许伯爵夫人早就察觉百疾的真相了。」

    如果是卡莎,的确很有可能。在提供协助的同时,仍要让吉尔达·雷犯下无可挽回的过错并加以嘲笑,她会这么做不足为奇。魔女最后的那抹微笑,深深地刻在他的眼里。

    但吉尔达·雷又尝到了新的苦涩:如果雪芙儿的推测没错,那么身上拥有赛革特之钢的军人和高官贵族,都能躲过热病。只有对百疾毫无招架之力的平民百姓受苦,像野兽般死去或遭到驱逐。

    「吉尔达,我们来把那些砂铁炼成钢吧?然后发给卡撒拉的人们,这么一来,或许就不会造成更大的牺牲了。」

    雪芙儿已经在考虑未来的事了。她给了吉尔达·雷希望,让他从罪愆的苛责中获得救赎。

    「我去向娜玛妲借用锻冶场。」

    2

    位于同心圆建筑物圆心处的中庭上,堆着成山的造炉用砖头与柴薪。

    虽然他们隐瞒百疾是诅咒一事,但雪芙儿拜托之后,楼主娜玛妲便爽快地出借作业地点了。

    雪芙儿说明热病与赛革特之钢的关系后,小宝比谁都高兴。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心里很担心留在利亚纳的奎里德一群人。

    可是撒卡密强烈地反对。

    「免费?你要把赛革特之钢免费发出去?」

    撒卡密提高了声音:「我们打铁是一桩生意。要做,就要谈好价钱!」

    骑士虽然要把他所有的金币拿出来,但撒卡密说只有那些根本不够。于是雪芙儿说:

    「但如果不尽可能让多一点人拿到那些鐧的话,我们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不知道效果如何就四处发,说不定根本白费功夫啊!」

    娜玛妲在一旁听着他们的争执,打岔说:

    「如果真的能消灭热病,那我们会付到您满意为止。」

    撒卡密反驳:「这是指病治得好的情况吧?预防这种事情又看不见,怎么能算数?再说,人只要能免费拿到东西,就会不懂得东西的价值。赛革特之剑会这么奇货可居,也是因为在高价的交易下,大家才知道它就是这么值钱。」

    「可是如果不能帮助贫穷人的话,再珍贵都没有意义!」

    听见骑士声音中隐含的烦恼,让雪芙儿忍不住想替他消除。把赛革特族带到这里来的吉尔达·雷,其实最能明白撒卡密的意思,但另一方面他又比任何人还想要阻止这场热病。

    「福齐萨领班,拜托您。」

    福齐萨只是静静地听着撒卡密说话。

    「我的工作是铸剑。蹈鞴炼铁是撒卡密的事。」

    最后娜玛妲终于娇滴滴地出言讽刺。

    「哎呀,我还以为各位都是体格健壮的优秀工匠呢,结果看走了眼,原来空有一身好技术却没有见义勇为的气魄嘛。」

    娜玛妲轻蔑的如丝媚眼,让赛革特族的男人不禁有些心虚。

    「我、我们还不是赌上性命来到这里……」

    这时,一名年轻妓女从门里走出来,对娜玛妲耳语。娜玛妲柳眉轻蹙,向骑士说:

    「您们带来的银发女孩,好像迷路误闯进患了热病的花魁房间。花魁发狂还咬了您们的同伴。」

    雪芙儿一听米莉蒂安被咬,血色迅速自她脸上退去。毕竟金冠的守护能力不可能万能。

    「带路!」

    骑士催促着那名年轻妓女,雪芙儿与娜玛妲也跟了上去。出事的房间前聚集了一堆妓女,还有人放声哭泣。

    「米莉蒂安!」

    骑士推开众人踏入房间,却撞上了始料未及的光景。

    「谢谢您,天女,真是非常谢谢您!」

    躺在床上的妓女边哭边捧着米莉蒂安的手。锦缎被子滑落地面,软铺与睡衣上也都沾满了脓血。但是妓女消瘦苍白的面颊上,却没有热病所带来的汗水。

    「真是奇迹啊。」其他的妓女们都哭着这么说。

    「少女用手去碰花魁之后,脓血就全都流出来了。我们本来以为她马上会死,但刚刚还像野兽一样发狂的样子好像骗人一样……连烧都退了。」

    妓女的脖子上还残留一些斑点。可是她双眼中的光芒和说话语气都相当正常,且高兴得不得了。

    娜玛妲惊讶地说道:「那个女孩是魔法师吗?」

    雪芙儿不知所措地摇摇头。瞬间,米莉蒂安一向看起来很不安定的魂源,散发出意想不到的强大光辉,而她同时站了起来。由于金冠盖住了双眼,她就好像玩捉迷藏游戏一样伸手寻找依靠。

    接住她双手的人,是吉尔达·雷。

    米莉蒂安依偎在骑士的胸前,放心地绽开微笑。雪芙儿的胸口莫名地如针刺般疼痛。

    妓女中有两个人脚步蹒跚地走进房里。

    「可不可以请这个女孩也替奴家治疗呢?我们照顾花魁三天后就开始发高烧了。」

    见两名妓女跪了下来,骑士领着米莉蒂安到她们面前。她们两人的脖子上已经开始浮现灰色的斑点了。

    米莉蒂安抓住左边妓女的下巴,一手从她的脖子往下摩擦。妓女呻吟着弯下腰,爬到房间角落对着小桶子狂吐。另一个人在米莉蒂安摸过她的脖子后,当场瘫软在地。

    娜玛妲俐落地发号施令,众人将两名妓女搬到隔壁房去躺。搬送途中那个吐了的妓女清醒过来,一脸惊讶地说她没事了。

    「啊啊,老天爷派了少女来替我们治病啊。」

    从死疾中得救的花魁与妓女双手合十,欣喜地啜泣着。

    知道昏过去的那名妓女已经退烧,让娜玛妲感激涕零地抓紧了米莉蒂安与吉尔达·雷。

    「把您们请来郭里,一定是老天的旨意啊!请您一定要拯救我们……拯救卡撒拉!」

    骑士面无表情,只是扶着米莉蒂安,一间间地造访有病人的房间。骑士的手让米莉蒂安十分放心,她不让其他人接近她。雪芙儿只能跟一群渴求奇迹的妓女们一起跟在两人身后。

    无论症状或轻或重,在米莉蒂安的治疗下都痊愈了。而骑土阴暗的表情也逐渐缓和下来,雪芙儿静静在一旁看着。

    当城郭中的病人们全都好了之后,米莉蒂安似乎也相当疲累,开始闹脾气了。看着骑士抱起她虚弱的身子送她回房间的身影,比起那时看见骑士牵起嘉蓝小姐的手的光景,更让雪芙儿感到苦涩。

    她希望能够抚平吉尔达·雷的痛苦,但完成这个心愿的人不是她而是米莉蒂安,这让雪芙儿感到很惆怅。比起为那些保住性命的人高兴,她的心情却充满着丑恶的嫉妒,这也让她对自己感到更加失望。

    骑士回房之后,来问雪芙儿的看法。

    「米莉蒂安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那是魂源的力量吗?」

    雪芙儿无法直视骑士的双眼。

    「我不知道……或许是卡莎伯爵夫人给她的守护魔法之力……」

    「那个女孩额头上的隆起,跟你的额头两侧是否一样呢?」

    一个令她感到意外的问题。骑士蓝色的眼眸抓住她试图逃离的视线,让她动摇不已。

    「你在圣德基尼家的『白色森林』里,获得了这一对角。米莉蒂安也是在那座森林里失去自我意识,所以会不会是她的灵魂受到什么影响了呢?那顶金冠之下,或许藏有普通人所没有的力量。」

    雪芙儿想起她在卡莎的房间里,曾瞥见米莉蒂安那凸起的额头。

    「……或许真的如此。可是就算我想要察看她的魂源,米莉蒂安也不让我碰她。她讨厌我。」

    雪芙儿一边说着,察觉自己的口气越来越冷,于是羞耻地低下头。骑士开口安慰她:

    「毕竟她失去记忆了。不过,她的力量或许能成为救赎。」

    雪芙儿一直想要让米莉蒂安恢复正常。但她竟然会嫉妒起米莉蒂安,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难道想像喀鞑靼族的咒术师赤剌诃一样,只容许自己展现魔力,受到众人感激吗?

    圣德基尼皇爵赐予雪芙儿的角,一直都在警告她古代咒文非常危险。那个时候她明明可以更强硬地阻止吉尔达·雷,但她没有那么做,只因为她害怕忤逆他而被他讨厌。但如果真的想帮助骑士,那么就算被讨厌,她也应该要贯彻自己所相信的事才对。

    中庭传来的劈柴声,为雪芙儿找了一个逃避眼前状况的借口。

    她从窗户往下看,只见撒卡密等人正在动手造炉。她赶忙下楼之后,福齐萨便对她说:

    「我们改变心意了。现在不是觉得自己能活命就好的时候。」

    「稍微尝试一下也行。」

    撒卡密语气凶恶地继续工作。

    「反正我们也是要炼钢。只是想在这里减轻一点重量而已。」

    正在帮忙堆砖头的小宝抬起头看着雪芙儿,有些担心地问道:

    「雪芙儿,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我也来帮忙。」

    雪芙儿强打起精神,开始搬起砖头。

    大家说得没错。

    将热病带给一无所知的人们,雪芙儿也有责任。在关键时刻无法帮骑士一把,都是因为她的内心人软弱。她因为害怕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才会让许多人和自己最重要的人感到痛苦。

    能多救一些人,是她唯一的赎罪,而她却无法补偿那些已经赔上性命的人们。

    3

    妓女被米莉蒂安救活的传言,没多久便流传开来。

    隔天有四个在家人扶持下前来「马头郭」的病患,再隔天则有十五人,这些人回去都广为宣传有关「带来奇迹的银发天女」一事。

    从第三天开始,病人就已经排到城郭外头了。娜玛妲提供房间给重病的人,让城郭摇身一变成了医院。

    撒卡密等人每天将二十个麻袋的砂铁加工成钢,用福齐萨想出的方法切割成小块后延展摊平,做成中间有个小孔的护身符。小宝画出百疾的脸让福齐萨做出一个钢印,盖在每一枚护身符上。

    雪芙儿与小宝分工合作,前往无法靠自己来到「马头郭」的病人家拜访,分送护身符。同时也能发现那些以为贫穷就见不到米莉蒂安的病人,协助他们前往求救。

    米莉蒂安常常会出现癫瘸的状况,能够安抚她的只有吉尔达·雷;因此当米莉蒂安展现「奇迹」的时候,骑士一定得跟在她身边。相反地,只要雪芙儿打算接近米莉蒂安,她就很容易抽搐痉挛,所以雪芙儿与骑士连日来见不上几面,也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在意了。

    捡回一命的人们为了表达感谢,送了一堆金钱礼物到「马头郭」里,全都是要奉献给「银发天女」的布施。「马头郭」曾是古里沃时代用来祭祀马头神的宗庙,如今正好适合让天女居住,娜玛妲等妓女们则宛如侍奉天女的使者,赞颂米莉蒂安并且献上贡品。

    当雪芙儿去发送护符的时候,遇到有人对她这么说:

    「破铜烂铁能有什么用?在『马头郭』里每天吃的饭肯定都撒上金粉了吧。只管脱病人衣服,还真是不错的差事呢。」

    这些因热病而没了客人的其他青楼妓院人员,不断朝他们冷嘲热讽。

    小宝生气地回嘴。

    「才不是破铜烂铁!这些铁都是特别的!」

    「我才不要那玩意儿呢。就算没了那个,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那个男人很幸运地拥有一把赛革特之剑。正如撒卡密所说,就算护身符有治病的效果,也无法一眼就看得出来。如果没有「天女的奇迹」的话,大家或许就能很快发现,能够逃过热病的人所拥有的共通点……想到这里,雪芙儿又自我厌恶了起来。

    她羡慕米莉蒂安什么都不懂,而无论是羡慕或嫉妒,都是令她生厌的感情。

    她小时候远比现在还要不幸,但她会认为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自己去做些什么。她学会了很多,也比当时能做更多事了,为什么她的心智不只没有成长,反而还变得更糟糕呢?

    或许吉尔达·雷不要喜欢上她,永远是个童话般的存在会比较好。明明她就获得了高攀不上的幸福,却因此被嫉妒的情绪困住,实在是太愚蠢了。

    ◎

    吉尔达·雷拿与「马头郭」对分的布施财,透过娜玛妲购买一艘能横越带河的渡船,也雇了船员。这艘拥有两根帆柱与三张三角帆的中型船,吉尔达·雷命名为「多姆奥尔号」,因为他们的目标是祖国的湖。

    在做出发前的准备时,吉尔达·雷问船长是否有听闻利亚纳至今情况如何,并请船长尽量提供消息。热病的情况在卡撒拉虽然逐渐消失,但在其他地方却如野火般蔓延开来。

    赛革特之钢能够对抗热病一事,里沃的魔法师不可能没有察觉,但死亡人数还是持续增加中。就算皇帝或参事会打算出面收拾状况,远离首都的卡撒拉也什么都不知道。

    「魔剑啊,我到底做了什么……」

    吉尔达·雷紧握着甲蛇之剑,质问火神颂恩,但依旧得不到回应。颂恩的魔力可能已经在百疾水窟内被吸收殆尽,就算想要将火焰注入赛革特的新蹈鞴炉,吉尔达·雷也必须将自己的魂源注入剑上才行。

    自己的魂源会随着拔出魔剑而逐渐衰弱,他开始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从接受火神那一刻开始,他就明白,魔剑总有一天会毁了自己。

    吉尔达·雷自己会如何都无所谓,但他所承诺的事却必须完成。

    4

    「是疾风船!」

    卡撒拉的人们纷纷不安地抬头看久未横越上空的船影。距离上一艘疾风船来到卡撒拉,已经有一个月之久了。

    「马头郭」内,正在中庭工作的福齐萨也发现了。

    「那是里沃的军舰喔!」

    圆滚滚的船腹越来越大,最后船只不是降落在风港,而是马头郭的附近。在船头翻飞的军旗上,清楚地印着车轮与马车图样的纹章。形似翅膀、水平伸出的帆柱上,垂下好几条绳索。在船身着陆之前,一群身穿革铠的空军部队便接连借着绳索垂降至地面。这是急袭作战最基本的型态。

    吉尔达·雷立刻下了决定。

    「雪芙儿,带着大家上多姆奥尔号!」

    即将航向带河的船,已经准备妥当、随时都能出发了。

    「您呢?」

    骑士穿上锁子甲,将甲蛇之剑佩在腰上。

    「我会带着米莉蒂安随后跟上。你把这个交给撒卡密。」

    他交给雪芙儿一袋金币与书信。赛革特族人将刚完成的钢材装箱之后搬上台车,小宝与雪芙儿则抱着早就整理好的行李迅速离开城郭。

    「是来抓我们的吗?」

    撒卡密说道:「可能是天女的名声传到首都去了!我们在这里待太久了。」

    空军部队组成一个小队在「马头郭」的门前散开。来向天女布施或求见天女的人们,像小蜘蛛一样一哄而散。部队中有一半的人手持弓箭待命,另一半则拔出刀来进入玄关。

    「楼主娜玛妲在哪里!」

    吉尔达·雷确定雪芙儿一行人已经从后门走了。穿着金缕长衫与外衣的米莉蒂安,并不理解士兵的怒吼声及妓女、患者们害怕的说话声,只是低头把玩丝枕上的红色流苏。城郭内的设计宛如迷宫,要到达此处并不容易,于是吉尔达·雷低头朝圆形中庭大喊。

    「娜玛妲!」

    然而没多久他身后的房门就被撞开,士兵们冲了进来。吉尔达·雷拔出魔剑,大跨步靠近他们,击打最前方的士兵。士兵的革镗凹陷,甲蛇之剑喷出的火焰也威胁着后方涌上的士兵。

    娜玛妲就在一路后退到隔壁间的士兵中。

    「欧塔斯大爷!」

    站在娜玛妲后方的部队长官,则是奎里德的副官马可斯桑。

    「非常抱歉,欧塔斯大爷……」

    美丽的楼主脸色苍白地低下头去。通知奎里德的人显然就是娜玛妲。

    「无妨。换做我是你,也会做相同的事。」

    马可斯桑举剑前进了一步。他的表情还是像苦恼中的小狗,体格也一般,却是个使剑的老手。

    「带来奇迹的『银发天女』就是这个女孩吗?」

    娜玛妲点头。吉尔达·雷迅速挡在米莉蒂安身前。

    这时,马可斯桑却忽然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放,单膝跪地。

    「吉尔,我不是来逮捕你,而是来请你帮忙的。」

    选择有一双友善眼神的副官来当使者,肯定是奎里德的巧思。马可斯桑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毫无敌意的语气继续说道:「一切是从拆除你所做的那个河堰开始。工人们接二连三倒下,转眼之间热病就传开了。就算牺牲了许多人拆了河堰,百疾川的水位还是不断下降,泉水盘只能等着干涸,潜入地下水道的人都会发病,恐惧也扩散开来。那帮魔法师相当害怕,认为百疾川的水是热病来源,但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饮水。」

    「从上游取来配给的用水总是因为不够而引起暴动,病人也一直没有减少。天一黑,重病发狂的人就会去攻击健康的人。这些人为了求水,纷纷跳入运河或渠道然后溺死。污染的水带来传染病,死者又再度加倍。」

    「奎里德发现赛革特之钢能预防热病,于是向参事会提出建议,但查波罗杰家族与叶慈家族都不同意分配赛革特之钢。『宫殿里有用之不竭的清水』这种流言散布开来,民众的愤怒开始转向皇帝与贵族们,毕竟民众的死亡人数远多过贵族……于是皇帝宣布要迁往南都苏贾瓦,命令军队封锁利亚纳,由奎里德负责指挥。高阶军官们早就已经弃利亚纳而逃了。」

    谈话中,马可斯桑垂下的双眼迸发精光,在吉尔达·雷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你让利亚纳成为一座死城,而能拯救利亚纳的也只有你。奎里德说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去,那么他什么条件都答应你;可是如果你拒绝,我就会在这里杀了你!」

    他不是以奎里德的副官身分或「卡尔加」副队长身分说出这番话,而是凭着身为一名百姓的愤怒。感受到这一点,吉尔达·雷收起了剑。

    「我正在寻找回利亚纳的方法,谢谢你们来接我。」

    马可斯桑惊讶地站起身,试探性地回望吉尔达·雷。

    吉尔达·雷故意毫无防备地转身背对众人,抱起米莉蒂安,士兵们迅速地将两人团团围住。

    娜玛妲哽咽地对他说:「请您、请您一定要救救里沃……」

    「花魁,这段时间受您照顾了。」

    米莉蒂安乖巧地把脸颊贴在吉尔达·雷的肩上。

    ◎

    多姆奥尔号扬起了帆,也松开了船索。

    雪芙儿认真盯着栈桥寻找吉尔达·雷的身影,看得眼睛都疼了,于是忍不住对撒卡密说:

    「太慢了,我回去找他!」

    撒卡密抓住雪芙儿的手腕,把书信推到她面前。

    「雷阁下给你的。」

    雪芙儿感到疑惑,却从撒卡密的表情判断事情非同小可,于是拉开了纸卷。

    看见吉尔达·雷亲笔写下的她的名字,让她的情绪骚乱不已。

    雪芙儿:

    我希望你能代表我,将赛革特族人引荐给多姆奥伊的阿尔多哥国王陛下。

    我希望能给赛革特族人土地,让他们能将炼制赛革特之钢的方法传授给多姆奥伊,有关这些我已另外写上亲笔信件,要呈给国王陛下与义父雷摄政官,随同此封信一起交给你。

    小宝请交给义父照顾,让他有一天能够追随目前人在伊欧西卡尔的埃梅·巴吉尔学习魔法,这件事我也写在亲笔信里了。

    我必须去更正自己犯下的大错。

    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你会因百疾的诅咒而丧命。

    但愿你一定要平安离开里沃,回到多姆奥伊。

    我相信你会平安无事,我也会去完成我的义务。

    吉尔达·雷

    「我就觉得奇怪。」福齐萨说:「雷阁下把甲蛇之剑所点燃的炉火放进火钵里运上船,原来他打算在这里跟我们分开……」

    没等他说完,雪芙儿就飞身跳下栈桥。

    「雪芙儿!」

    她不理会阻止她的声音,也不理会扭到的脚踝,快速穿越码头。

    这时她的目标「马头郭」的屋檐上方,一道大型的黑色影子浮起。她大吃一惊,双脚就绊了一下跌倒了。

    「雪芙儿!」

    娜玛妲从前方跑过来,疾风船的影子横越了雪芙儿与娜玛妲的上方。

    「雷阁下……!」雪芙儿大喊。

    娜玛妲也双眼湿润地抬头目送疾风船。

    里沃的军舰,已经升到遥远的天空中了。

    5

    马可斯桑把吉尔达·雷与米莉蒂安一起关在船尾的司令官室。

    「我还以为『奇迹的天女』是你跟雪芙儿搞出来的把戏。结果你竟然选了这个女孩,放弃雪芙儿,你连骑士的忠贞都不顾了吗?」

    严重的轻蔑,吉尔达·雷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谢谢你愿意放雪芙儿他们走,马可斯桑。」

    打破守护雪芙儿这个誓言的人正是自己。只要两人在一起,就会牺牲雪芙儿。他领悟到自己对于心爱的人而言是个灾难,除了离开她之外别无选择。

    马可斯桑眨了眨因疲劳而下垂的双眼。

    「小奎里德跟你们走,说不定反而因此捡回了一命。城馆里有五个孤儿死了,就在奎里德发现赛革特之钢能防止热病之前……不过就一下子而已。塔欧弄散自己的锁子甲,把铁环分给小鬼们。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两个来不及救。」

    这个事实打击了吉尔达·雷,也打碎了他心中冻结了憎恨的黑色巨石,巨石碎片在体内挖空了他。在战争中失去血亲的自己被憎恨所左右,竟然夺走跟自己有同样遭遇、但是却更加年幼的孩子们的未来。

    他用力挤出的声音非常空洞。

    「到达利亚纳之后……需要魔力很强的魔法师。我希望至少有三个人,而且要有随时会牺牲的心理准备。」

    就算三名魔法师集中全部的魔力,他也不确定是否能再度施展百朗魔法。如果因热病而死的人选不够成为百疾清醒后所渴望的活祭品,那么为了让弛再度沉睡究竟必须要注入多大的魔力,令人无法想像。

    或许百疾是无法再现的魔法也说不定,这个悲观的想法掠过脑海,但他也只有一试。

    可是马可斯桑还是蹙着眉,看起来相当疲倦地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十二氏族们几乎把所有魔法师都带走了。他们为了自保,觉得魔法师多少可以派上用场,只剩下模哲·麦那家的魔法师。麦那的当家还待在利亚纳,似乎有着要跟首都同归于尽的气魄……」

    吉尔达·雷打断他。

    「监狱里的凤旅团魔咒师还活着吗?」

    「大概还有几个……麦那光是维持治安就忙不过来了,应该没有闲工夫拷问俘虏。你觉得那群人帮得上忙?」

    真是讽刺。他为了阻止里沃与魔咒师联手才解放了古代魔法,如今为了导正这个魔法,还是要借助魔咒师的力量。

    结果他所做的事情,不就跟任意玩弄禁咒的魔咒师们一样吗?自以为能够任意掌控未知的力量,为了一己私欲轻怱他人的生命。他竟已堕落到与憎恨之人相同的罪恶深渊……

    马可斯桑忽然脚步不稳,伸手扶住了墙壁。他的脸变成灰色,布满了冷汗。他以为这是因为近期任务繁重而且还飞了一趟卡撒拉的缘故,看来却并非如此。

    「马可斯桑……?」

    吉尔达·雷的注意力被马可斯桑脖子上的斑吸引了。他抓住马可斯桑的手臂,体温透过锁子甲仍旧很高。

    为什么?明明他身穿赛革特之钢,怎么还会患上热病?

    「吉尔……」

    马可斯桑的脸逐渐失去血色,覆上一层灰斑。吉尔达·雷从来没看过这么迅速的病情进展。

    「米莉蒂安!快给他奇迹……」

    银发少女在他叫唤之前就已经来到他身边。这时马可斯桑已经无法站立,双膝跪地,茫然地抬头望向少女。

    米莉蒂安缓缓地摘下金冠,露出突起的额头与青灰色的双眼,吉尔达·雷这是第一次仔细看她诡异的容貌。

    她举起白皙的手,碰触马可斯桑的额头,斑点上的黑纹迅速喷出脓血。马可斯桑的背脊弯曲,大幅度地前后摇晃,上仰的喉咙迸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声,机械性站起来的身体宛如旋风般用力按倒了吉尔达·雷。

    吉尔达·雷撞上地板,感觉到马可斯桑的犬齿陷入他的肩膀。百疾将马可斯桑变成了野兽,奇迹没有发生。

    「米莉蒂……」

    他暗示少女快逃。米莉蒂安却已经扔下守护金冠,毫无防备地站在眼前。

    看守的士兵察觉到骚动,打开船舱的门。

    「司令官……!」

    少女撞开马可斯桑,跑向那两名士兵。

    而吉尔达·雷看见了—士兵才往前走了两步,他们的脸色就迅速出现灰色的斑,然后失神般地站定不动了。

    吉尔达·雷同时听见少女如此低喃:

    「百疾利亚纳,百雷吉得。」

    当他看到自己推开马可斯桑的手出现灰斑,总觉得那不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他全身冰冷,只有额头像火在烧。百疾的诅咒从被咬的肩膀传染到全身上下,迅速夺走他的力量。他爬不起来,叠在他身上的马可斯桑的心跳声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止。

    「别担心,吉尔达·雷。我不会用热病杀你。」

    米莉蒂安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让人很难想像她是那个只会发出无意义怪声的少女,声音中充满知性,却令人毛骨悚然。

    少女纤细的手仿佛抚弄羽毛一般,轻轻把吉尔达·雷翻过去趴着。马可斯桑翻滚到一旁,毫无动静的双眸映着绝望。

    冰冷的手指爬过他的颈项,以指尖描绘出图形。少女的波动自该处流进他的身体,与百疾的咒语相碰撞,捣乱吉尔达·雷身上的魂源。极度不协调的震动席卷他全身。给予他难以忍受的痛苦。

    「你……不是米莉蒂安……!」

    波浪银发下的脸蛋低下来,额头上交错着伤痕般的血管,占据眼窝的青灰色双眸以极近的距离看着他。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被你杀掉的总大魔法师。」

    说完,收敛起疯狂而逐渐转成银色的青灰色瞳孔,唤醒了吉尔达·雷的记忆。

    那是被圣德基尼一族的魔力附身、在北国尽头的「白色森林」化身成魔王的奥拉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

    仔细想来,米莉蒂安的银色头发根部有着蓝色。雪芙儿不是曾告诉他,那是接收了他人灵魂的证据吗?而当时的萨亚雷,就是蓝色头发。

    占据了少女躯壳的魔法师缓缓开口:「你跟圣德基尼害我失去了躯体,只剩下一部分魔力逃进米莉蒂安的灵魂中,自那之后,我就只能屈居于这么纤瘦脆弱的容器中。」

    「你与生俱来的灵魂与魂源的连结确实很强喔。就算是米莉蒂安这么脆弱的魂源,供给她自己的力量还是比我硬接上的魂源还强。而能够解决这个难题,才是『那个禁咒』的过人之处……总而言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一直失去自由地与没有神志的米莉蒂安共存。」

    「伊莉耶丝·卡莎跟我一直在对凤旅团的魔咒师们施以禁咒,打算将我的魂源接在他人的灵魂上。没错,再度与雪芙儿·阿尔各见面之后,我认为只要有她的『月魂』,就够格成为容器了。」

    吉尔达·雷在情感上拼命地否定眼前的存在。可是那打算要伤害雪芙儿的手段,的确是被他破了生命魔法的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会设下的邪恶伎俩。

    「我原本打算接上雪芙儿的灵魂之后,再试着使用百疾的咒文。毕竟我比你还明白那个古代魔法的危险性。然而你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不过以结果来说,可以说是非常幸运。」

    米莉蒂安——该说是萨亚雷——非常享受吉尔达·雷的惊愕。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实说我也不完全明白。可是我听见百疾的魔力在呼唤我,咒文也给了我力量。米莉蒂安的魂源跟伊莉耶丝一起成了唤醒百疾的祭品,而解放之后的百疾,就降临在这个容器里。」

    「百疾的波动远比米莉蒂安的魂源还能与我共鸣,赐予我新的灵魂。现在我的魂源不只有米莉蒂安的七个灵魂,也完全网罗了第八个灵魂。因为百疾魔力的附身,我成了超越人类的存在。」

    吉尔达·雷能够理解与超越人类的魔力共鸣的感受。就像借由他的憎恨而与他连结的火神颂恩一样,萨亚雷也借着仇恨与百疾相连结了。

    仿佛要证明这一点似的,萨亚雷咏唱起咒文。

    「站起来,骑士吉尔达·雷。」

    吉尔达·雷的身体违反自己的意志站了起来,站在少女面前。

    「按照伊莉耶丝的希望,我要支配你的『木魂』,将她的一部分魂源放入这个容器里,而米莉蒂安的一部分也是。我们是一家人……就我而言,我比较希望让你加入我的家族,可是伊莉耶丝似乎希望与其跟你融合,不如享受你的屈辱更加有趣。所以,未来你依旧保有你的意识与自尊,却无法忤逆我的命令。」

    「来吧,你想要毁灭里沃、毁灭凤旅团的愿望,只要待在我旁边看着就好。因为我会靠着百疾的力量君临天下!」

    吉尔达·雷的双脚踏过倒在地上的士兵们,走上甲板。

    「你们!快停下来……!」

    操纵船上绳具的士兵们发现他们后,便跑了过来。

    「百疾利亚纳·百雷吉得。」

    百疾的咒语在几步内便夺走了他们的性命。倒在吉尔达·雷眼前的士兵,指尖抓过他的长靴,留下数条血痕。

    吉尔达·雷与「银发天女」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船头的舰桥,船长与船员们也只能流着鲜血抓住了船舵。

    「你、们……怪物……!」

    船员用尽了最后力气抓着吉尔达·雷这么说。

    而他反射性地拔出剑来,究竟是出于萨亚雷的命令,或是自己长年的训练呢?

    当甲蛇剑柄从他的手掌吸收魂源、传入魔剑之际,火神颂恩的波动中断了萨亚雷的咒缚。

    吉尔达·雷集中全身意识,将剑尖指向身后,黑色的火焰迸发,袭向萨亚雷。

    然而火焰被咒文之盾挡下,分散至少女左右两边、烧向甲板。绳索与船帆开始燃烧,提供疾风船浮力的气囊出现龟裂,火花自裂缝中散出,绳索也接二连三地烧断,甲板严重倾斜。

    颈后的咒印将吉尔达·雷提起,魔剑自他手中脱落,滑过甲板后消失在船尾。

    在剧烈失速坠落的飘浮感中,飞散着银发的魔物朝吉尔达·雷伸出了手。

    气囊爆炸,疾风船拖着火焰与浓烟的尾巴,坠落在利亚纳东北方的广大沙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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