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死色的深红(1)

    第六话死色的深红(1)

    红色。

    那是在众多颜色中最醒目的一种。就如斗牛士在斗牛场舞动的红布,那不仅是为了斗牛,更是为了使在场观众们沸腾起来。又比如,信号色都以红色为警戒色,像这类例子举不胜举。

    红色。

    这种颜色大体上是暗示了『热情』『胜利』『优势』『祝福』『爱情』『热血』——最重要的是『强大』。

    ◆◆

    「——就像是用眼药水来漱口的感觉啊」

    右脸刺青的少年,就如说的话一样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检查着斩首尸体。

    在某个毫无人气的高架下。

    在那里除了脸上刺青的少年现在所注视着的穿校服的无头尸体以外还有六具尸体,尸体中男女老少都有,被堆在一块儿。那六具也同样被斩首了,不过只有这具穿校服的尸体身旁有个像是他本人的头。

    「校服吗——真是令人怀念啊。从长相看应该不是初中生,而是高中生吧——不过找不到学生证呢」脸上刺青的少年在尸体身边蹲了下来,更进一步仔细地实地检查着。「这种傻瓜一样干净利落的手法——肯定是大哥干的好事……不过,少了六个头是怎么回事?」

    脸上刺青的少年歪着头。

    「也就是说——大哥拿着『六个头』去了『某个地方』了吗……可是,即使是这样,那『某个地方』是哪里呢?还有,因为『什么原因』要这么做呢,哥哥又不是少女趣味,大哥不可能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吧……哎?」

    说到这里,她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单手抓住头部,试着和躯干拼接起来。本来是一体的东西分割开来后,接口处应该能够毫无缝隙地完美地连接起来吧。

    可是却有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完全无法接合。

    喉咙边像是被割去了一块。

    「……这家伙可是西洋刀的刀伤啊。不像是大哥做的呢——也就是说是那样吗?既非大哥也非这群人的『第三者』也在场吗?」

    脸上刺青的少年一边嘟哝着,一边搜寻了一下周围,发现了貌似是凶器的蝴蝶刀。刀刃破损了,估计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吧。

    「能用这种简单的刀给对方造成致命伤,那家伙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呢。不过手法有些外行呢……真是前后矛盾。就像是个『外行的杀人鬼』……哎——好吧,这种时候那个不良制品会给出怎样的『解答』呢——」

    少年再一次蹲下身去,观察着尸体。

    「这边的刺伤在大哥砍下头之前呢……或者该说是,就像是为了掩盖一开始的刺伤——以『消除』为目的似的故意瞄准同样的部位砍过去的。也就是说……嗯,首先,有个『第三者』想杀这个穿校服的小哥——然后大哥帮了忙?哼——帮忙吗。那个变态狂会帮助的人——」

    少年一边低声嘟哝着一边继续着考察。

    在少年的背后一个身影慢慢地靠近。即使隔着衣服都能看清的满身肌肉的大块头,双手握着铁棍,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在离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的少年背后一步远处,他停下了脚步——然后开口说道,

    「是零崎一贼的人吧——嘎吧!」

    ……说到这里,嘴巴就没有再闭上。

    嗯,少年突然转过身来。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缺少了上半部脸的壮汉,鲜红的血液仿佛喷泉一样涌出来。

    「……呀。坏了,把他杀了吗」

    接着少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

    「总之——貌似有什么杰作的事发生了啊。没办法啦……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啊」

    脸上刺青的少年嫌麻烦似的说着,一脸冷酷的表情笑了,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七具尸体——不,就在不久前变成了八具。

    ◆◆

    距离无桐伊织和家人所住的那幢大楼十公里远处——有一片森林。虽说是森林也并没有多大的规模,又比森林小一些,比树林大一些,因为背着山看起来比较大,其实并没那么大,小孩子的话还可能遇难,大人的话应该不会迷路,一般来说就是这种程度的森林。

    一般来说。

    一般来说——就是这种程度。

    当地人就把他当作自然公园一样,居民们的休憩场所,但是实际上几乎并没有人会踏入那里。即使并没有人踏入那里——那里还是被大家认为是『休憩场所』。被大家这样认定。不知不觉地——就这样认定了。明明大家都意识到它的存在,可不知为什么,却把它排除在意识之外——沉入意识之下。这儿就是这样一个空间。

    这样一个既透明又不透明的空间。

    「呜呼——原来如此,是『结界』吗」

    在这片森林的入口处——零崎双识滴溜溜地转着大剪刀冷笑着。

    「而且——还不是最近新建的『结界』。呜呼呼,看来是『猜中了』呢——真要挨家挨户地找可是会累死的,幸亏对方看起来也没想要隐藏呢」

    在那之后十二个小时过去了。

    太阳早就高悬空中,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投射出强烈的光线,和接下来所要上演的杀戮完全不相称,过于健康的天气。

    十二个小时。

    找到这里所花费的时间虽然比期望的多,但也没有超出预想。双识凭着同族本能一般的直觉,仿佛一条熟知蛇路的大蛇,大致确定了伊织所在的地方——当然,能这么快的发现这里不光是这个原因了。十二小时中又要到处收集情报,在找到这个森林途中还经历了三个『意外』,再加上『操纵人偶』的妨碍。所以,虽说也费了不少劲——但是『早蕨』真心想要让双识找不到的话——是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发现这里的。

    也就是说,这里并非他们的据点。

    而是他们选择的——决战地点。

    「『匂宫』一派还是老样子这么喜欢古风的做法呢——这一点上真是比『闇口』好太多了」

    好吧。

    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应对这个『结界』呢。双识用了三分十二秒来思考这个问题,结果得出的结论是『从外面看看就能明白的程度应该不用太在意吧』。本来就是不掺杂质的纯粹杀人鬼——零崎双识,关于这一类诅咒系统的知识向来很薄弱,会得出这种结论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他如果能更谨慎一点的话,就不会这么毫无戒备地闯入这个『结界』了吧。

    结界。

    他身为零崎一贼之中的变种这个事实——让他离穷途末路更近了步。

    「那么该走了吧」

    一踏入这勉强能看清路的森林中,视野范围就立刻变得很小。茂密的树木遮住了太阳光。宛如极相林一般,但是在这种偏远地带的森林公园不可能有这么茂密的树。这么说,果然并非普通的森林公园吧——那就应该看成是敌人设置的陷阱吗。『陷阱』。设置这种东西,等待敌人的到来,这可不像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的作风呢,不过既然是抛弃了一贯作风使用了『操纵人偶』的『早蕨』,还是应当保持最低限度的戒心吧。

    「——只是,仅仅是妹妹被杀了,要做到这种地步——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双识拨开树枝,判断着前进方向。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只是茫然地凭直觉走。这片树林中有数个休憩用的小屋,一般来说应该朝这几个小屋走比较好吧,但是,也不能肯定伊织就是被囚禁在那里。所以还是不要先入为主比较好,这就是双识的思考方式。或许该说这是他基于经验所得出的结论吧。「虽然不太清楚薙真君是怎样的人——但是听说他哥哥早蕨刃渡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物」

    这是在这十二小时内收集情报而得到的知识。

    太刀手——

    『血祭混沌的紫色』,早蕨刃渡。接任了『职务』,开始执行『任务』了。虽然『早蕨』三人是作为一个整体存在的——不过,长兄的存在明显很重要。现在的『早蕨』的指挥权应该是在刃渡手中吧。

    然而,怎么想也不觉得与零崎一贼为敌是组织的领导下达的正当的命令。即使有战胜的希望,可是牺牲也未免太大了——而且没有必要故意破坏『杀手名』七名的平衡。

    仅仅是为了一个妹妹。

    「——嗯嗯。虽然不该认为家人之间的爱是『零崎』的特权——不过要这么说的话,故事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机会主义或者是任意所为的」

    一边走一边想着,两旁的道路渐渐变得让人不这么放心了。那已经称得上是兽道了。而且并非自然成长的结果,而是有一种人工且做作的味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呜呼呼,这里的确是人外同士之间决战的好地方。不过薙真君的大刀要在这里挥起来可是有点麻烦啊」

    何止如此,这种情况下连日本刀用起来也不方便。这密林状态反倒是对双识的『自杀志愿』比较有利。几乎是——他一个人独占的地方。只有超接近战的火拼,零崎双识才能发挥他的本领。这点事『早蕨』当然知道,但为何还要选择这种地方为决战地点呢。只要他们不是傻子,那就说明他们肯定是准备了自信的『陷阱』——或者说是『策略』吧。

    「是『策略』吗——如果像曾几何时那个可爱的『策师』小姐一样的话,我即使是输了也有价值啊——」

    ——才能﹑性格什么的——也未免太戏言了。

    ——可能性﹑希望什么的——荒诞无稽得令人心痛。

    ——要依靠这种东西——就是三流的证据。

    确实——那个孩子是这么说的。

    那个时候。

    二年级那个时候——匂宫杂技团和零崎一贼历史上第一次,虽说是偶发性的,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那是在敌对者那边的一个头发极其美丽的女孩——对零崎双识说过这样的话。

    才能﹑性格什么的——完全没有意义。

    真是个奇妙的少女,双识回想着。

    那是个难以忘却的回忆。

    同时还是个相当痛苦的回忆。

    即使这样,不知为何双识每当想起那个孩子——就自然而然地放宽了心。

    虽然年龄应该和伊织差不多——不过感觉完全不像是和她站在同一个领域的。不,即使是千锤百炼的零崎双识至今为止也没见过有一个人能和她站在同一个领域中。

    实际上那孩子什么都没做——那时候,东跑西蹿的顶多只有匂宫杂技团的『断片集』的六个人和零崎一贼的『自杀志愿』和『愚神礼赞』两人,剩下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虾兵蟹将——那孩子什么都没做。

    完全地,彻底地被她玩弄在手掌之中。不,那副狼狈样,应该说是沦为了她的棋子才对吧。到底是谁赢了,谁输了,什么都不明白,就这样伴随着混乱和混沌,事情迎来了终结,这一切都模模糊糊地被封印起来——到头来,只有双识一个人捕捉到了那个一直在背地里操纵一切的策师的影子。

    那时也是——什么都做不到。

    彻底地沦为棋子。

    不能攀登到她那个高度。

    那个时候,她所说的话。

    那是对双识的思考方式的否定。

    ——你错了。

    ——才能﹑性格什么的——也未免太戏言了。

    ——可能性﹑希望什么的——荒诞无稽得令人心痛。

    ——要依靠这种东西——就是三流的证据。

    ——你们这些人太可笑了。

    ——真让人厌烦。

    ——真让人怒上心头。

    ——让人想把你们破坏掉——再重新创造。

    ——你们错得就是这么离谱。

    ——请认清你们的错》

    虽然完全没想要接受她的话——可是可以确定她并非零崎一贼的敌人。

    那孩子——并不与任何人敌对。不曾敌视任何人——不曾妨碍任何人。

    那孩子并没有在这样的舞台上。

    大概——那孩子什么都没有吧。

    才能——性格。

    可能性——希望。

    即使有相信的东西——也没有依靠的东西——

    没有拥有任何东西——

    大概连自己都不存在。

    「啊啊,是吗——那样的话」

    直至今日才注意到。

    不是,有一个人吗。

    能和那孩子相提并论的人。

    和那孩子在同一个领域中的家伙。

    只有一人——而且还是,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却触碰不到。

    异常难以捉摸的人。

    「是人识吗……」

    搞不好——弟弟流浪癖的原因,那家伙『一直在寻找』的存在就是那个头发漂亮的孩子呢,双识想着伤感的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两人会相遇吗。假如遇见了——

    会谈些什么呢。

    真让人感兴趣啊。

    「……呜呼呼」

    能相遇的话就好了。

    这么想着。

    「……嗯嗯?」

    进入森林走了三十分钟后——双识发现了奇怪的东西。在前方有一颗树龄很高的粗大的树——树干上用钉子盯上了一块红布,红布随风飘动着。

    该小心这是什么圈套吗,但是一块布能有什么圈套啊。布的那一边通向异世界什么的?不可能有这种事吧。窥视了一下四周的情况,除了虫子之类的低等生物蠕动的气息以外什么都感觉不到。至少『现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谋略存在。

    「呜呼——是什么呢」

    凑近去,用手试着拿起了布。可是什么都没发生,完全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块普通的锦布而已。没有任何异常。

    「嗯……?搞不懂啊——这什么啊。难道是什么比喻?」

    让人在意的也顶多是——颜色了。

    红色的布。

    红。

    红色。

    而且,这个红色——

    「哼……这是『死色的深红』吗——」

    突然,背后有人『砰』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被人随随便便地拍了一下肩膀。

    「……哎?」

    明明确认了——确认了周围没有任何人。

    然而——这是为什么?

    这里有谁能拍双识的肩膀?

    只要不是空气——这里就不存在能拍双识肩膀的东西。

    双识迅速地转过头来——

    「」

    骄傲。

    零崎双识虽然嘴上没有这么说,但是无意识中有着自觉『骄傲』的事。那就是不论面对什么对手,不论身处多么严酷的环境都不曾临阵脱逃。即使对手是『匂宮』﹑『闇口』﹑『薄野』﹑『墓森』﹑『天吹』﹑『石凪』,又或是一头漂亮的长发的那孩子。虽然战败过几次,也都是『不损名誉的战败』﹑『有意义的战败』,从未打从心底服输过。顶多只有战略撤退的经验,但从未真正意义上惧怕敌人而『逃走』过——对于自己的那份『坚强』,他一直引以为傲。

    骄傲。

    然而现在,零崎双识——

    放弃了那份『骄傲』。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毫无顾及地惨叫着,奔跑着。

    奔跑着,

    奔跑着,

    奔跑着,

    奔跑着,

    奔跑着,

    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

    疯狂地逃跑了。

    不管前面有没有路。

    忘记了挥开眼前的树枝,即使它们刺伤身体也毫不在意,总而言之,不管方向也不管方位,只是单纯地加快速度跑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呼,咕——」

    舌头绕在一起,说不出话来。

    关我什么事。

    喉咙塞住无法呼吸。

    那又怎样。

    树木把头发打乱。

    那又怎样。

    回过神来时,眼镜也不在了。

    怎样都行,反正只是摆样子的。

    现在。

    现在。现在。

    现在现在现在。

    现在,只有现在,现在才是,不逃的话——

    「咕,呜哇!」

    被地面上的树根绊倒。

    不过不愧是零崎双识,没有丢脸地仰面摔倒,而是来了个前空翻,屁股着地。但是,他的表情中仍然没有半点从容。哆哆嗦嗦地颤抖着,怎么看都不像神智清醒的状态。就这样连滚带爬地躲到树背后,把背靠在树上。

    「为,为——」

    把手伸进西装。

    在放『自杀自愿』的那一侧。拿出来的是香烟盒和Zippo打火机。

    用颤抖的手取出一根烟,衔在嘴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喀嚓。喀嚓。喀嚓。

    用打火机点火。

    但是手不停地抖,点不着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喀嚓。喀嚓。喀嚓。

    点不着火。

    点不着火。

    点不着火。

    「——为什么不着啊!Zippo不是用来点火的道具吗,啊啊啊啊啊啊!!!」

    拉高了嗓门,怒吼着。

    失去了理智,打乱了心情。

    尽管这样双识还是点着打火机。

    喀嚓一声。

    火终于点着了。

    一团红红的火焰出现在眼前。

    然后——

    然后,在那团红色的对面。

    「你掉了眼镜啊」

    是更红的——深红的死。

    ◆◆咯吱的开门声。

    接下来是——微弱的脚步声。

    来了——伊织摆好架势。

    至今为止那个自称是刃渡的男人已经三次来到这里(屋内?屋外?),每次来都问两到三个问题,然后就走了。看来刃渡是警惕着伊织是否有什么企图。当然伊织并没有聪明到能想出从这里逃出去的方法。虽然伊织把它看成是和平谈判的机会,积极地说了不少,不过对方基本都无视了。看来刃渡这个人在交流能力上有重大缺陷,伊织这样想着。而且,现在不是悠闲地说着这种事的时候。虽不知已过了多长时间,被吊着的手腕已经失去了知觉,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坏死了,另外还有很多更切实,直接的问题,比如肚子饿了,口渴了,想洗澡,想上厕所。也就是女性的问题接踵而来。这种不人道的对待人质方式,绝不符合南极条约。

    脚步声停止了。

    好,伊织下定了决心。

    这次要狠狠地说他一顿。

    咻——听见风吹过一样的声音,然后突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连感觉的时间都没有——伊织被重力吸引住。

    说的简单易懂一点就是,坠落了。

    「呼,呼啊!?」

    伊织惨叫着狼狈地从腿部开始倒了下去,全身撞在地上。貌似也没被吊在多高的地方,冲击并不算大。只是眼睛被蒙住了,恐惧感是平时的三倍。

    「哇,哇哇哇」

    慌忙地双手扶地。看来是绑住自己的绳子被切断了——同时,束缚着双手的橡皮带也被解开了,双手能够舒展开。伊织混乱地用手摸索着四周,反射性的抓住在那里的『某样东西』,然后,用另一只手把遮住眼睛的帽子拉回正常的位置。好,这样就能放心了。

    「……」

    貌似——这里只是间普通的预置装配式小屋。周围一片昏暗,即使是一直被蒙住的伊织的眼睛也能马上适应,而且四周空空荡荡,除了椅子以外什么都没有,就是这么一个不太宽敞的小屋。虽然有像是窗户的东西,不过被人从内侧钉上了木板,完美的密室。哎呀呀。怪不得这么闷热。抬头望向天花板,那里横着几根看似坚固的房梁,伊织一定是被吊在那儿吧。

    「——果然是,这样呢」

    突如其来的话语。

    伊织惊讶地朝那边看去——

    站在那里的是早蕨薙真。

    穿着背离时代的和服,夹着大长刀——早蕨刃渡的弟弟。以异常冰冷的眼神俯视着伊织。不,应该说是——对,和那时一样的。

    怜悯的眼神。

    「……你,你你,你是」

    一步步后退。

    突然发现脚腕上的束缚也被解开了。是薙真用大长刀帮我解开的吗?那个叫刃渡的男人又去了哪儿?而且,薙真在这里的话,双识呢?那个——那个变态的金属细工制品到底怎么样了?

    「MindRendell先生的话,安然无恙哦」

    薙真说着便把外套敞开。那里有的是光看着就让人感到恐惧的深深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了,但就是出于情理或怜悯也不能安慰说这是能不留痕迹地复原的伤口。再加上薙真长得眉清目秀,让人觉得这伤口丑的不堪入目。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是否仍然安然无恙我就不能保证了。因此——现在他正和一个不得了的家伙在一起呢」

    薙真的声音很冷淡。

    与其说是冷淡,不如说是冰冷。

    和哥哥,刃渡一样——冰冷的声音。

    冰凉的,安静的。

    「嗯。那个」伊织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由于长时间被吊着,行动变得有些困难。

    「薙,薙真先生——」

    「被『敌人』称呼为先生可有些奇怪喔」薙真勉强地摆出一副苦笑的样子。「更何况——在你眼前的是把你家人杀光的凶手本人喔」

    像窥视一般。

    像怀疑一般。

    薙真以锐利的目光目不转睛的盯着伊织。

    冷却的——瞳孔。

    冰冷的——瞳孔。

    「……」

    「——是吗。果然也是一样呢」

    薙真看着一脸困惑的伊织,像是认同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可是,伊织却完全无法认同。

    「那,那个,为什么帮我把这个解开了——」

    刚想指向手腕上的橡皮带,伊织发现了更难以置信的事情。不知何时起,自己右手上拿着一把危险的明晃晃的刀。被称为匕首类的和式短刀。

    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我的手上。

    「是实验喔,只是个实验而已」

    薙真无聊地说着。

    「然后实验结果实在不太令人满意呢——你在被松绑后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扯掉挡住眼睛的帽子,也不是确认周围的情况,而是捡起落在那里的刀子。这已经称得上是出自本能的行动了——」

    「……」

    只要遇到人——就只会想到杀了他。比起自己的安全更优先考虑。

    不。

    已经不再考虑『杀人』这件事了。

    连『杀人方法』也不再考虑。

    「你是——『零崎』伊织小姐,你对于杀人已经不再抱有『罪恶感』或『罪责感』。即使杀死你的家人的男人站在你面前——你也没有『杀意』。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杀意一直在你身边——」

    「没,没有这回事!」

    伊织不禁大声说道,否定薙真的说法。

    「真,真是的,请不要乱说!也请听听我的话!我可不是这样的喔!我可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生喔!」

    虽然这样否定着。

    还是无法松开匕首。

    何止如此——

    不知何时已经把刀对准了薙真。

    哪里能找到这么一个普通的女生啊。

    薙真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是公寓遇见时那个轻浮的薙真——而是和哥哥刃渡一样的冰冷——或许现在那个阴郁的薙真才是去除了装饰的真正的早蕨薙真吧。

    「呐——是什么感觉啊?某一天,突然变成了『杀人鬼』」

    「……呜,呜呜」

    「不像是卡夫卡的『变身』呢……早上一醒来变成了『杀人鬼』可是有相当于『早上起来发现已经是晚上了』的冲击呢——『才能』啊,『性格』啊,这种区别我是不懂了」

    「没,没这种事——」

    「不管是什么,天生的『天才』都是无法抗拒的,到处都能找到的呢——还真是不由分说啊」

    「……」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才能。紫式部也不是想写『源氏物语』。如果她的名字离开了『源氏物语』就无法存在的话——那她的人生不就宛如一台自动书记装置吗」

    「装,装置——」

    「不用装置这种说法的话,就是——名为历史的舞台上的角色吧。不过像我们这样被硬推去扮演这种不正经的角色,你不觉得还是没有存在意识的好吗?还不如混进那些,没有目的,没有理想,没有意识,随随便便地像背景一样活着的『普通』的家伙中来的好,难道不是吗?」

    「……」

    什么啊——伊织疑惑着。

    薙真到底在想说些什么才问伊织这样的问题啊。把这种问题问伊织提出来的理由——把这种事跟伊织说的理由,伊织完全弄不明白。难道是——他和双识敌对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又是想从伊织口里打听出什么呢。

    「伊织小姐。『杀人者』和『杀人鬼』﹑『杀手』之间的区别,你知道吗?」

    「哎,唉唉……?这,这种事」

    「你一定不知道吧。我也不知道。我说得就像是Colombo和Colombus的区别,阿尔卡特和阿卡特的区别,哈尼伯和汉尼的区别」

    「就像恋爱和爱情的区别,对吗」

    虽然不明白薙真的意思,还是试着附和他说道,不过却被他否定了,「你那个就像是越前龙马和Combat龙马一样不同啊」

    「总之——追根到底,『杀人者』也好,『杀人鬼』也好,都是一样的——我是这么想的。哪一个都是杀了人的。……不过,用MindRendell先生的话说,那可是有决定性的差异喔。……我啊,『零崎』伊织小姐」

    薙真转动着长刀。

    「我就是被『这样』做出来的。在懂事之前,就为了变成『这样子』而制作出来的。大概在生于世上之前,就已经决定好的。我自己既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任何决定权——只是为了变成『这样子』而活着。不光是我,哥哥﹑弓矢妹妹也是——」薙真哧地笑了。「虽说是『三兄妹』,以前人数还要多喔。候补,候补的话,还蛮多的。只是结果——成为『这样子』的只有我们三个而已。」

    「……」

    「但是……『零崎』本来就是『这样子』诞生的。用哥哥的话说就是『天生者非天生物』——吧。虽然同样是没有选择余地和决定权——但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子』的人和从一开始就是被做成『这样子』的人是完全不同的吧。尽管我能把那个当成是『命运』的责任——但是你们『零崎』却没有推卸责任的对象。就连『死神』的『石凪』也能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推给『神』——『零崎』却连自己的责任也没有。那是因为既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也不是『生来就有』的东西」

    「……」

    「杀人的恶鬼——杀人鬼。这个词真的很适合你们呢——」

    没有动机没有道理没有理由没有利益没有目的没有冥想没有原因没有幻想没有因缘没有印象没有清算没有正当没有疯狂没有兴趣没有命题没有明解没有侠义没有疑问没有获得没有确实没有暴走没有谋略没有尊严没有损失没有崇拜没有厄运没有迷惑没有蒙昧没有缺陷没有结论没有懊恼没有应变没有用处没有约定没有正解没有成功没有执着没有终结没有根据没有困惑没有负担没有风情没有诀别没有洁癖没有超越没有凋落没有顾虑没有演摘没有努力没有度量没有归结没有基盘没有消散没有矛盾没有独善没有思考没有倾向没有敬爱没有打算没有妥协没有烦恼没有反省没有诚实没有肃静没有瞠目没有撞着没有极端没有曲解没有偏见没有变化没有安心没有昏暗没有哀乐没有暧昧没有商量没有骚动没有喝彩没有纠葛没有构想没有考查没有彻底没有撤退没有计算没有契约没有悔恨没有梦幻没有原谅没有资料没有试验没有寂寞没有责任没有诽谤没有疲劳没有体裁没有抵抗没有究竟没有伎俩没有欺瞒没有要求没有样式没有先例没有检查没有险恶没有题材没有混沌没有禁忌没有紧迫没有倦怠没有权限没有气息没有外连没有踟躇没有中庸没有敷衍没有不曳没有解说没有回避没有规则没有企画没有凌辱没有良识没有虚荣没有拒绝没有防备没有忘却没有到达没有娱乐没有误解没有惰性没有堕落没有骂声没有厌恶没有见解没有感情没有意见没有威严没有境地没有恐惧没有策略没有嗜好没有思想。

    只凭着纯朴且丰富的杀意。

    将人杀死。

    杀人鬼。

    零崎——一贼。

    没有血缘关系,确有流血的关系。

    「——不对喔」

    伊织——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次是非常平静地。

    否定薙真的话。

    确实。

    我虽杀了同班同学,却毫无罪恶感。虽然家人被杀光了,却完全感觉不到悲伤。元凶就在眼前,却一点也不生气。

    这——并不是因为遇到了双识才让我变得奇怪的。也不是在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或者说差点被人杀掉的时候,某种——『才能』或是『性格』觉醒了。

    不是变得奇怪,是本来就很奇怪。

    变得奇怪是因为本来就很奇怪。

    只是奇怪的部分在表层中显现出来而已。

    从很久以前开始——从最早开始——

    伊织就变成『这样子』了。

    彻头彻尾,从最初到最后——

    伊织的人生主角就是伊织。

    哪里都到不了。

    一种被追赶着的形象。

    一种拼命逃跑的景象。

    没有终点的马拉松。

    没有尽头的半途。

    伊织——无桐伊织一直逃避着。

    然后,一直逃避的结果就是这副凄惨的样子。

    并非昨天突然遭遇靖道攻击时出手反击,结果导致『某种东西』产生变化,伊织自始自终都没有变化。并非突然变成『这样子』。而是不断延期支付,延期支付,利息终于累积到了惊人的量,就像借钱一样。

    又或是说——她是在害怕。

    怕知道伊织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所以一直——不敢认真面对。

    想逃跑一样地活着。

    听说家人被杀了——于是把叉子刺向薙真,那时候的感情是『愤怒』吗。连家人的生死也不去确认——现在还和杀了家人的仇敌这么冷静地说话,这样的自己,真的会有这种崇高的感情吗。

    那该不会只是单纯的『杀意』的表露吧。

    杀意。

    单纯的一种性格,并不带有感情和理性。

    总有一天会失败的结果。

    原来如此——真是那样的话就是个不得了的悲剧啊。

    『错误的天性』

    薙真说得几乎没有错。

    但是——

    「……不是这样的」

    我喜欢父亲﹑母亲﹑姐姐﹑哥哥——我并不想杀人。不管谁说什么——零崎双识说什么,早蕨薙真说什么,不管无桐伊织的本性是『怎样的』——只有这一点。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绝对不会让步。

    绝对不会容许。

    「大概——薙真先生说得比双识先生说得更接近正确吧……在本质上双识先生和薙真先生并没多大区别」

    「哎」薙真撅着嘴。「并没多大区别的话——那还是有不同之处的喽?请告诉我」

    「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是,我和双识先生还有薙真先生都是不同的人。是人就有性格,有人格,不是装置。不可能变成装置」

    不管多么向往。

    即使知道能变成那样会很幸福。

    「所以,『杀人鬼』啊,『杀手』啊——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不能划为一类的」

    「那还真是了不起的回答啊,真是的。你讨厌分类吗?真让我佩服」薙真像是嘲讽似地回答伊织。「讨厌分类……哈!那你这家伙有什么啊!除了杀人什么都没有嘛!我们这些人除了那玩意儿还有什么啊!杀人以外的事一无所知,一无所有,不是只能相信那玩意了吗!你也好,我也好,哥哥也好,还有那个MindRendell也好,不都一样吗!」

    早蕨薙真激昂地怒吼着,然后握住长刀的上端对准伊织。伊织也立即握好匕首,可是毕竟还是个外行人,那个握法有些滑稽。

    「——伊织小姐」

    薙真握着刀——回到冰冷的声音。

    「如果要那样说的话,你『现在』,既不是『杀人鬼』也不是『杀手』——只是个普通的『杀人鬼』。还没有完全变成『零崎』」

    正在变成『零崎』。

    『变异』的经过。

    应该是这么说过吧。

    「所以——我就让你选择。不是『零崎』,而是给无桐伊织小姐——选择的余地和决定权。现在——你能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死去」

    「……」

    「正确地来说,至今为止还没有夺去任何一个人的生命的你——能以既非『鬼』,也非『人外』的正常人的身份死去」

    「……就是让我选择与你战斗还是不与你战斗的意思吗……?」

    一边后退,一边问道。

    可是不一会儿就撞到了墙上。

    没有退路。

    无法——逃跑。

    已经无法逃走。

    已经无法逃走。

    已经——无法逃走。

    「这种选择我才不会——」

    「不对」

    薙真动了一下——

    让伊织进入了大长刀的射程范围内。

    「是让你选择喜欢被我杀掉还是自杀」

    「……我不要」

    (早蕨薙真——追试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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