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 零崎人识

    对杀人鬼来说,凶器就是刀具。

    对名侦探来说,凶器就是头脑。

    杀人鬼一次只能杀一个人,

    名侦探一次能虐杀所有人。

    这便是名为终局的虐杀。

    ——突然出现了。在早蕨刃渡的眼前,零崎双识的眼前,还有伊织的眼前,一个打扮怪异的少年出现了。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前兆,突如其来的登场,只能解释成少年是瞅准他们三人同时眨眼的一瞬间而登场的。

    身材并不算高大。修剪过的长发绑在脑后。流线型的墨镜,耳朵上三个耳环,还挂着类似手机吊带的东西。然后,最引人注目的是流行太阳眼睛后面隐藏着的不祥的刺青。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舞台上的少年,刃渡停住挥舞的太刀。双识和伊织也一样。刃渡看得出他们那坚定的决心已经烟消云散了。

    「——恕我冒昧,就在这儿让我考察一下我和『那家伙』的不同之处吧」

    少年摘下太阳镜,收入背心中,突然这么说道。

    不是对刃渡说,不是对双识说,也不是对伊织说,他的话并不是对着这三人说的,但是,也并非独白。就像是——对了,就像是对称得上神的存在所发出的宣战。

    「宛如映射在镜子中一般同一而又相反的我和『那家伙』的可以称得上是绝对的唯一的不同点——就是『那家伙』是无药可救的『温柔』吧。『那家伙』因为那份『温柔』而无法原谅自己的『软弱』——总而言之就是那么回事。所以『那家伙』不得不变得孤独。『那家伙』的错误,『那家伙』的愚蠢就在于把那份『温柔』应用到他人身上。只要乖乖地爱着自己不就好了嘛。『温柔』这种东西既非优点也非长处——还不如说是生物的『缺陷』,这一点用不着我多说吧。它不仅威胁到生命活动甚至阻碍了进化。那已经称不上是生命了,只是个结构简单的无机物了。已经完全称不上是个生物了。所以我把『那家伙』叫做——『不良制品』」

    然后他突然转向刃渡。

    刃渡看到他眼中寄宿着的黑暗,不禁后退了一步。简直像是把这世间全部的混沌吸尽一样的奇异的无底的黑暗,存在于少年的眼眸中。与他那嘿嘿地傻笑着的那表情完全不相称的黑暗的眼眸。

    黑暗。

    多么黑暗。

    就像被吞噬干净一般。

    一瞬间理解了。

    这家伙会杀死对方吧。

    就算对方是毫无力量的小婴儿,只要出现在他眼前就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被杀死吧。

    「与他相反,我一点也不温柔。连温柔的碎片都没有,那便是我。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这种『坚强』,也就是所谓的『不温柔』——即便孤独也完全不在意的这种『坚强』。不温柔也就是不被温柔对待也不介意。像这种不需要任何他人作自己的伙伴和家人的人还能称得上是人吗?生物之所以称为生物就是因为它们是群体生活的。如果是独立生活的话就背离了这个定义,作为生物算是『失格』了。啊哈哈,这还真是天大的笑话,我虽和『那家伙』处在相反的位置——得到的结果却是相同的。各自有着不同的路线,然而出发点和目的地却一样——实在是可笑啊。我是杀死肉体,『那家伙』则是杀死精神。别说他人了,甚至不给自己留活命,不给任何东西留活命。和生物的『生』字如此不合拍的人外物体,又或者说是障碍物体。这样的人也没必要接受测验了――所以『那家伙』是这样称呼我的――『人间失格』」

    少年说到这里停了停。

    「真是——杰作啊」

    然后他背对刃渡,把身体转向几乎处于濒死状态的双识和伊织。疑惑的刃渡对着那背影问道。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零崎人识。现在为止,只能报上这个名字吧」

    他背对着刃渡回答,然后转向几乎处于濒死状态的双识。「啊哈哈!」地,少年——人识发出了满是恶意的笑声。

    「怎么搞的啊,怎么搞的啊——还亏我想在离开日本前顺路来把你做了呢——结果你自己一个人搞得半死不活的。难看死了啦」

    「……半年没见,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人识」

    双识用稍稍恢复了些平静的语调说道。表情中惊讶占了一大半,不过刃渡确实也从他脸上看到了那么一点点,该说是什么好呢——『安心』,不,是『平静』。从刚才的反应来看对双识和伊织来说,这个新『零崎』的登场都是预料之外的事——不对,和那些没关系。

    只要是零崎的话就必须杀掉。

    只要是自己的敌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除掉。

    刃渡把刀从后面瞄准了少年的后背——

    打算从后方砍过去,可是却突然发现刀不能动了。即使用力把刀劈下去,刀仍然纹丝不动。

    「——怎」

    「——那玩意,叫做曲弦线啊」

    人识稍稍回过头。

    「不是开玩笑的,这玩意儿不是刀子能砍断的喔……你等着啊,现在给你解开」

    这样说着,人识把手伸向天。同时,四处传来咻咻咻的如同摩擦又或是劈开空气一般的声音,下一个瞬间,刃渡刀上的拘束被解除了。

    「——!?」

    刃渡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现象。虽然无法理解,但是硬要去理解的话只能认为眼前的这个『零崎』是使用飞行道具之类的武器的吗……?不对,跟飞行道具也有些不同——

    慌忙地退后拉开距离。在不知道对手的武器是什么的情况下,这么近的距离非常危险。就像对刃渡的动作毫不在乎一样,少年「啊哈哈」地笑着,放下了伸向天空的手。

    「『极限技』……」双识用非常清楚的声音向人识询问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在哪里学到这种『招术』的」

    「啊?我可不是毫无意义地在全国各地流浪的。我也会变的啊。就是所谓的曲学阿世吧(注:曲:弯曲不直;阿:迎合。指学些邪门歪道的东西,以迎合时尚。)就连你怕得要死的那个『鹰』也让我遇上了一回。虽然最后很可惜,不过从结果上来说应该算是打成平局吧」

    「…………」

    「不过,毕竟这个『曲弦』——本来就不是适合我的技能。几年前和一个叫『zigzag』的女人结成统一战线时学会的,之后过了很久,至今射程距离还没超过三米。所以跟小刀也没什么区别。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用刀子。能从各个角度出其不意地攻击倒是很方便,不过用这种玩意儿,我总觉得有些卑鄙」

    「那。那个,你是——」

    接着,被双识抱着的伊织也打算向人识询问什么,但是却被人识粗暴的蹬地声给淹没了。

    「别叫地这么亲热喔,大姐」人识用睥睨般的眼神俯视伊织。「先说在前面,我可完全没把大哥以外的『零崎』当成是家人。更没有道理要帮助初次见面的你。啊啊,不对……」人识说到这里,很为难地挠了挠头。「仔细想想,我也没有道理要帮助大哥啊。何况本来我就是来杀大哥的耶」

    「…………」「…………」「…………」

    那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除了人识以外的全体人员都露出这样的表情。突然出现却什么目的都没有,还真是古怪。少年的态度暧昧且模糊,就好像是『随波逐流,顺其自然地行动,然后,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

    但是先不管那两人,也不管人识自己是怎么想的,至少对刃渡来说人识是『敌人』这一点没有任何变化。不管对手是怎么打算的——

    只是,之前的攻击——还不知道该不该称为攻击,被双识称为『极限技』的『那个』也有警惕的必要。对于专长是近距离的刃渡,拥有与飞行道具相近性质的那个技能正是天敌。说射程距离是三米是真的吗——不,还不只是那样。这个少年仍然有隐藏着什么『技能』的可能性。对手是未知数而这边也没有什么对策的情况下,现在应该立即撤退吗——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要撤退的话也太浪费了。现在撤退的话,万一双识与伊织可以被救活,到现在为止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啊哈哈」

    接着,人识突然愉快地笑了。这次的笑什么恶意都没有,只是纯粹的『滑稽得可笑』那样的笑容。

    「果然是这样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嗯」

    「…………?」

    「至少专业的选手对于连什么来头都不知道的对手是不会胡乱行动的吧」

    「……那是,当然的」

    举着刀回答人识,但是人识这边什么行动都没有。与其说是从容的样子,倒不如说是对这边的情况完全看透了一般。

    「话说回来。刚刚离开的那个小屋里——有个跟你长得一样的小子,那家伙朝我飞扑过来。『零崎——!』这样地大喊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

    弟弟不是被伊织而是被这个少年杀死的吗。但是,会让那个看上去轻浮实际上谨慎无比的弟弟情绪那么激动的对手到底是——对了,说起来这个少年的特征,脸上刺青——就是妹妹的『仇人』的那个『零崎』。

    「是——你吗」

    「是啊,那个家伙就像是认识我一样。就好像把我当作已经认识的『敌人』一样。也就是说正因为我不是『未知的敌人』所以才向我扑过来的吧。但是你没注意到这里有矛盾的地方吗?武士先生」

    「……什么」

    「如果认识我的话——反过来说,就不会胡乱地冲上来。毕竟是在这『曲弦』面前,能够清除地看到这是多么危险的行为——即使『看不到』也能明白。只要是把我当作『已认识的敌人』的话就一定能明白」

    「…………」

    「只要是曾经跟我厮杀过的人——认识我的人——就绝不会采用突击。更何况他还是专业选手呢」

    「但是……那是」

    虽然只是细节而已,但是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是一个合理的疑问。就比如零崎双识,正因为是与早蕨刃渡『初次见面』才会落入刃渡准备好的陷阱中,但是那个手段不可能再次使用。这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刃渡也不认为,这样的手段对同一个敌人能两次奏效。像双识那样拘泥于单一的武器,单一的风格是很稀有的,一般人都会有复数模式。那么,见过人识一次的早蕨薙真——就不会这样轻易地中刚才这个技能的圈套。

    条理不清晰。

    存在矛盾。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是因为你和薙真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使用那个奇怪的技能吗」

    「那样说就错了喔。先说好了——你那张脸我完全没有印象」

    「——你说什么?」

    「是初次见面喔,我跟你的弟弟」人识非常粗鲁地、厌烦地说道。「我可是刚刚才遇到你弟弟的——杀死你妹妹什么的,那完全是冤枉啊」

    从他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来看,这个零崎人识,大体上是掌握了现在事情发展的情况。是为了寻找『大哥』而四处收集情报,还是通过对残留的痕迹独自进行推理——总而言之是与刃渡相同程度地,不,是在更高的地方俯瞰着现在的状况一般的态度。

    ……可是,现在的话不能当做没听到。

    「你说是冤枉——的?」

    「再说了——你也知道吧。就像这个大哥刚才解释的那样,『零崎』从不会放过敌人——你的弟弟还活着就是没有与我见过面的证据嘛」

    「但是——妹妹她」

    「啊,那是当然。既然你这样说,而且你的弟弟情绪那样激动,你『妹妹』是被杀死的应该没错吧」人识轻轻地点点头。「所以说应该是别的哪个家伙干的好事吧。你妹妹的死」

    人识的话像是把所有的前提翻了个身。当然刃渡没有因为这样的话动摇。虽然没有动摇,可是仔细想想那些话便发现很多地方可以得到解释了,在脑海中的某个角落里渐渐理解了。

    对,『不够利索』。

    在与零崎『敌对』之后——薙真还能够活着回来这个事实。如果是没能成功杀掉对手,让他跑了的话还好说,然而就连之后的追杀也没有这个事实就——

    那到底怎么解释?

    「你在说……什么。那么,你说是谁干的——」

    「嗯?那我怎么知道。如果这样还要硬说是我干的话——对了,那边那个死了的老婆婆怎样?」

    那边那个死了的老婆婆。

    时宫——时计。

    这次的事件中早蕨的协助者——准备了『操纵人偶』数十个,战斗本身也援助了早蕨的协助者——『诅咒名』六名之一,时宫。

    「时,时宫——」

    「啊啊,果然是时宫啊,那个老婆婆。我的确是想到了会不会是『诅咒名』中的谁啊」人识拍了拍膝盖。「这不就明白了吗。那个老婆婆的话,身为『时宫』,能够使用擅长的『术』——能够漂亮地骗过你的弟弟妹妹吧?你说呢?」

    「…………!」

    时宫时计——面对零崎双识所采用的——或者该说是她常用的战术就是,所谓的『拟态』。对对战者——不,对『对象者』施以操想术,将其引入幻觉世界之中,让对方把她认作別的人物——多数场合是被称为『死色的深红』的超越性的存在——然后轻而易举地获得胜利,也就是让『匂宮』与究极互相对立的手段。这次是对双识使用了,然后被识破了——

    但是。

    关于那个操想术最应该指出的特征就是——

    如果不被识破的话,就永远不会注意到这点。

    通常并不会意识到自己在术中——这次双识之所以能从术中逃脱,只是他偶然对于『她』有着比时宫时计更多的知识而已,否则,双识肯定会连自身已经落入敌人的术中都不知道,就这样丢掉性命了。然后,丢掉性命之后仍然会一直认为自己是被『她』所杀死的吧。

    而且——

    即使没有丢掉性命也是一样的。

    『拟态』的人物不是『她』的情况也一样。

    如果能调换世界本身,那么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也无法注意到。因为没有比较的对象,所以无法直接明白。因此『诅咒名』不论是敌方还是友方都是令人不快的存在。他们的术不只欺骗敌人——偶尔也会欺骗同伴。还是毫不犹豫地。不,不仅如此——如果从『术』的性质上考虑,他们的『術』反而对友方更有效果。不对,这么说也不对,对于他们『诅咒名』来说,敌我方的区別从一开始就没有。他们本来就不是在这种价值观指导下活动的。

    「老婆婆的尸体旁边有一棵大树,树上钉着块红色的布——那不就是术师经常使用的手法吗。看了看尸体的伤口就知道犯人是大哥了,从那粗暴程度上可以看出大哥一度陷入了『苦战』,也就大致可以想像到『术』的内容了——」

    人识滔滔不绝地说着判断出『老婆婆的尸体』是『诅咒名』的理由,但是那些声音并没有传入刃渡的耳中。岂有此理——如果我们真是被那个老狐狸玩弄了的话——那可真是。

    「咳,无聊的迷信——」

    「迷信吗」

    人识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就仿佛是因为『迷信』这个词本身很可笑一样。接着,慢慢地开始走动,从刚才所在的位置离开,宛如在舞台上讲解的名侦探一般。刃渡毫不松懈地把移动着的人识的身体保持在自己的正面,然而人识对此却好像完全不在意,保持着平静。

    「对了——如果薙真跟你是初次见面的话,那当初薙真的眼里不可能看得到你的脸。要在幻觉中看到不知道的『知识』——这是不可能的吧」

    「把这种不可能的事做到才称得上是『诅咒』吧。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儿也会做梦吧?同理啊。而且仅仅是制造身形的假象根本没什么困难的。只要一张照片或一幅画像被视野捕捉到人就会记住吧?而且,如果你那个说法能成为前提的话,给大哥看『深红』的身影也变成了不可能。大哥虽然知道『深红』,但并没有见过。和你弟弟那个原因一样,见过了现在就不可能还活着了。除了我之外,谁遇到『深红』都不可能活下来。『时宫』之所以能通过改编信息来随意地显示映像才被称为拥有操想术的能力吧」

    「可——可是」

    可是。

    可是——没有下文了。

    该怎样反驳才好。『时宫』让薙真和弓矢看到『零崎人识』的幻觉——哪里有矛盾。不,打从『诅咒名』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产生了矛盾与不和逻辑的地方,换句话说,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常理。『杀手名』的话还算是遵从物理法则的战斗团体——而『诅咒名』则是无视世界本身,应该受到唾弃的非战斗团体。

    「但是——『时宫』让弟妹见到的不是『MindRendell』也不是『SeamlessBias』,而是『零崎』中谁都不知道的你这点,说不通吧——」

    「不相信吗。不过这种程度的『疑心』,比起『那家伙』来算不了什么,别说恶意了,『那家伙』甚至对别人的善意都会抱有疑心。对于你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因为我是『零崎』中最不合群的一个,用我的『拟态』是最不容易暴露的。既然不是以打倒对手为目的,那么就没有理由使用有名的人。不是吗?」

    「……咕」

    「而且,我可是有『不在场的铁证』喔。那个时候我可是正在京都忙着杀人呢——好像总共做掉了十三个人吧。啊,不对,在『那家伙』的时候失败了一次,结果大概是十二人吧。总之根本没工夫对你的妹妹下手——不过,要是混在那十二人当中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

    「不过想起来还真是可笑啊。因为正忙于杀人——反过来成了不在场证明。啊哈哈,这可真是杰作啊」

    「但,但是——『时宫』有什么理由那样做——」

    「理由很明显啊。明显的让人困扰啊。『早蕨』说起来就像是『匂宮』的弟弟一样吧?然后,『时宫』则是处在正好相反的位置上。那么,他们想让『匂宮』与『零崎』互相厮杀也不奇怪吧」

    「…………」

    刃渡确实也这样想过。时宫老婆婆虽然说『零崎』还欠她什么的,当然刃渡并没相信她的话,『时宫』这次与『早蕨』联合——是想找机会把双方一起干掉,绝对不是出于什么善意,这点他很清楚。即使那样也无所谓。刃渡他们有自信即使『敌人』是『零崎』也能战胜,就算『时宫』有什么企图,鉴于他的野心并没有多大的危害。

    但是——

    如果『时宫』事先准备好了一切,为我们『早蕨』与『零崎』制造敌对的『理由』——然后又准备了『道具』的话,情况就会一下子从第一象限变为第三象限了。刃渡自己和薙真不同,不是会整天想着报仇、报复什么的感情用事的人——但是,这也不代表这类感情对他的行动完全没有影响。

    即使是遵从自己的意志而行动的。

    即使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而行动的。

    要是前提是在已经精心策划好的舞台上,用精心策划好的剧本上演的闹剧——那么眼前的杀人鬼少年的话就说得通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成为了彻底的笑料,自己就是个彻底的小丑了吧。

    「我——我们三兄妹,竟被『时宫』这种污浊的家伙——算计了吗」

    声音中没有掺杂动摇。本应没有掺杂着的。自己可不是会为这种事动摇的人。没有动摇。理应不会动摇的。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有理由要相信这种突然出现的、身份不明的『零崎』的话吗?

    理由。

    理由。理由。理由。理由。理由。

    理由。

    「哈哈哈——算了,那些怎么样都行,『早蕨』的小哥。欺骗什么人还是被什么人欺骗,那跟现在的状況一点关系都没有,跟现在的世界也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世界就是充斥着欺骗与被欺骗」

    然后人识突然把手插进背心,回转着取出了蝴蝶刀。在刃渡看来威力跟玩具没有分别的,粗劣的刀具。可是人识却仿佛拿着大口径**一样,带着自信大胆的目光亮出了小刀的刀锋。

    「我是杀人鬼而你是杀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同,都跟畜生一样。都是有武器就不需要言辞的人,毫不客气,肆无忌惮,毫无顾虑,如同呼吸一般地杀戮,为了呼吸而杀戮。我身为杀人鬼虽然只有最低等的力量,但是杀人技能并不比『匂宫』差。至今为止只有两次没有杀掉对手,其中一次是与镜中的虚像交手,还有一次是与人类最强交手。除此之外,几周以前在我面前出现过的人没有一个还活着的。机会难得,这次我就稍稍奉陪一下你演的小丑剧吧。跟『那家伙』不同,我可是一点都不温柔喔?我会把你杀死、解体、并排、摆放、展示的喔」

    说话的同时投来的视线——毫无疑问就是『零崎』的视线。刃渡慌忙重新举起在听着人识讲话时不知不觉放下的刀。距离虽然还很远,但要冲过去的话不到眨一下眼的时间就能冲到人识面前——不过那家伙有着来历不名的技能。再说,也不能冒然冲向『未知的敌人』。

    「来吧。庙会也该到高潮了。点缀这无聊故事的最终决战,就像黑白棋一样,来翻转棋子吧。光明正大地一分高下吧」

    「……确实」

    要好好地观察。不管那究竟是什么种类的技能——不可能任何预备动作都没有就施展出来。而且还有前面说的手伸向天空的那个动作。——但是,也有可能是手放在口袋中就能实现的极小的动作。不管是那一种,只要不看漏——就能占上风。就应该——能占上风。

    「………………」

    但是,即使占了上风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自己只是个傀儡的话——胜利就并不是刃渡的。不是薙真的——也不是弓矢的。

    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接着。

    突然,人识开始扑哧扑哧地笑了。

    同时,举起的小刀也放下了。

    「——什么啊。看看你那样子吧」

    「不——该怎么说呢」讽刺地歪着嘴唇,脸上的刺青因此扭曲着。「我只是突然想到这可真是方便啊——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家伙』会深陷其中呢,我开始明白了」

    「……在说什么」

    「在说什么?那还用说吗——」

    人识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绑在脑后的头发。散开的长发向前落下,正好把人识脸上的刺青遮住。在那个瞬间,人识那轻浮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变成了寒气逼人的眼神。

    「——都是戏言啦,蠢货」

    那一瞬间。

    刃渡的胸前生出了两把刀。

    「……什」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虽然不明白,但那已经是致命伤了。一把刀对准心脏,另一把对准肺部,两把刀同时瞄准并刺穿了刃渡。血宛如决堤一搬溢出。肉露了出来。这把刀。这把刀似曾相识。这是零崎双识的——

    『自杀志愿』。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其说是痛倒不如说是热。与其说是热倒不如说是冷。颤抖。麻痹。一面忍耐着那种感觉,一面把头向后方勉强地转过去。

    嘴里衔着『自杀志愿』手柄的伊织像贴在刃渡背上一样把利刃深深地插入他的身体。

    「啊啊,原来如此——」

    松开嘴里的把手,伊织这样说道。

    露出嘲讽的,恍惚的笑。

    「比想像的更差呢——『杀人』的感觉」

    「什,——什什什什」

    是我大意——了吗。不,我没有大意。

    真要有的话——那也不是大意,而是动摇。

    因为人识的话而动摇了,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双识和伊织——自己已经把他们当成没有战斗力了,无意识中就把他们放到了意识之外。明明他和她直到死的那个瞬间为止都是『零崎』的。老是想着不让人识离开自己的视野,而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正背对着伊织与双识。不对,搞不好就连那个都是在人识的策略之内吧。

    「但,但是——」

    伊织的手腕受伤了。那出血量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双识松开帮她止血的手——她就会在动作的瞬间因贫血而昏倒。两只手都被切断,积累的出血量惊人。怎么还能做出那样的动作——

    想到这里时发现了。

    伊织的那只左腕。

    被刃渡切断的左腕那里——紧紧地缠绕着极细的线一般的东西,阻止了出血。线一般的东西——不,那就是线。

    「顺带一提,所谓的曲弦线就是写作弯曲弦的线喔」人识的语气就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哈哈哈,用大哥的发音说起来就像是『极限之技』一样」

    「噶,啊——」

    人识一开始,突然在三人的正中出现是为了给伊织止血吗。为了让伊织进入『曲弦』的射程距离三米内才冒着在刃渡的正面出现的危险。对了,是那个时候,从刃渡的刀上回收纠结在一起的『线』的时候——那个时候,装成在回收,其实是把那个极细的线卷在伊织的左手腕上。

    止血并不完全——保留着最低限度的意识,伊织还能动。至少,只要竭尽全力,就可以在刃渡的背上插上『自杀志愿』。

    「你,你们——」

    被——算计了?

    不得不承认。

    自己——中了圈套。

    那么,人识的那些话——算什么呢?

    戏言——吗?

    仔细想想人识的话,其实根本就没有根据,非常的主观——把各个不确定点当作前提条件一样地谈论。已经完全说不上是推测或推理了。况且不在场证明什么的也都不成立嘛。如果说没杀死妹妹——也就不可能知道妹妹的死亡日期和时间。不知道犯罪时间的话哪还有什么不在场证命。对了,而且人识还没有回答对刃渡来说最重要的问题。『与薙真第一次见面时有没有使用曲弦线』——可能性应该很高。那个招术的性质,如果能知道的话也就不怕了,也就是说『曲弦』不过就是『暗器』的一种。看字面就能明白,是一种需要隐藏其特点的武器——当然也是种需要预先隐藏使用者的武器。那不是『王牌』而是『暗牌』。事实上,至今为止人识都对自己的『大哥』保密。学得是在数年前而遇到大哥是半年前的话,当然会那样考虑吧。但是他那样骄傲地向刃渡说明的理由——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些全是谎言吗,果然妹妹——弓矢是被人识杀的吗。还是说……还是说,他只是把事实夸大,为了勾起我的兴趣。如果是为了诱使我动揺的话,应该不会全是谎言——但也不会全是事实。事实是什么,到哪里为止是事实?完全不明白。

    模糊不清。

    一片汪洋。

    不确定。

    暧昧不明。

    随随便便,马马虎虎。

    含糊不清。

    模棱两可,顺其自然。

    从哪里开始是事实,从哪里开始是谎言——

    「戏,戏言——」

    「这个也算是曲学阿世啊。我可不温柔,这一点确实是忠告过你两次了吧?你都把我大哥杀了,我怎么还会光明正大地对你呢」人识就像在开玩笑似地耸耸肩膀,然后转向刃渡,把右手掌摊开,摆出邀请一般的姿势。「好了,你既然已经理解了所以的诡计,也差不多该给我一点赞美了吧?」

    「你,你这个卑鄙——」

    「喂喂!不是这样的吧!」

    背后传来双识的声音。

    双识全身完全陷入瘫痪状态瘫倒在地上,从伊织身上离开的那只手没有在自己的腹部止血,而是正要往嘴里塞香烟。

    「早蕨刃渡君。你的台词不该是这样的吧?嗯?这么一来你的『不合格』就确定了,都到了这最后的最后关头了,应该『光明正大』地、认真地完成这场混战吧——因为,彼此都是专业的选手嘛。是吧,『血祭紫色的混浊』君?」

    「…………!」

    在伊织的双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使用的情况下——让她拿起『自杀志愿』的一定是双识吧。这是多么——多么深思熟虑、老谋深算的团队合作啊。『早蕨』是三兄妹——早蕨刃渡、早蕨薙真、早蕨弓矢——就算如此,也不能达到思维沟通的程度呢。那是不可能的。连用不可能这个词来形容都不合适。虽然对双识或者是伊织来说,人识的登场无疑是意料之外的事,尽管这样——他们却像事先经过了周密的商议一样配合默契。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零崎』吗。

    没有血缘关系,只有流血的关系。

    杀人鬼。

    明明只是个杀人鬼。

    明明只是个杀人鬼。明明只是个杀人鬼。

    那样子简直就像个正常人了。

    跟我们,不一样吗。

    「你们,全都是——」

    说着,刃渡的身体突然倒了下去。

    「——最恶」

    对于那句话,双识只是耸耸双肩。

    对于那句话,伊织只是举起双臂。

    对于那句话,人识只是摊开双手。

    然后齐声笑着答道。

    「知道啊」

    (早蕨刃渡——不合格)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