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恶魔袭来
於是，早晨终於来临了。
这是个充满崭新希望的早晨。
雪国漫步在沾满朝露的石板上。
离开旅馆白兔苑，拿著一条毛巾走下坡道。还不到六点的现在，室外依然微暗且偏凉。
（…………就算没有出手又怎样嘛。）
烦恼了一整晚之後，结果『也就是那样』了。
什么事都没发生。是啊，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虽然脑袋不断拒绝著诱惑，但想像却因此而更加膨胀；不过，最後还是现实获得了胜利。绅士万岁!
现在她们应该还在那张床上睡觉吧，所以雪国才会为了抛开那种莫名的失败感以及恶劣的心情而朝著旅馆外面的公共浴池前进。
他已经完全不想在旅馆里泡汤了，但难得都到兔羽山来了，只是淋浴的话又太过可惜。
雪国心里这么想著。走下私人坡道的石板路，便能见到河川了。沿著飘满硫磺味的道路走了一阵子之後，出现呵兔羽山公共温泉』这样的看板，跟在车里看见的记忆一样。
这个地方是直接在山边涌出的温泉源头，一旁只盖了像海边小卖店那样简单的更衣处，结构十分简陋。泡汤费用一百日币，也没有收钱的人，只要将费用投入入口处的收费箱即可。丢下铜板之後，雪国便慢慢在更衣处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暖一下身体让头脑冷却一下……这种说法还真奇怪。）
露天的岩石浴池里已经有客人在里面了。
雪国极力不去在意对方而自己走到冲澡处，接著偷偷摸摸地开始洗起身体，但洗到一半时便无法继续下去了。
（……等一下?）
泡在浴池里的是……一名少女。看起来好像是那样，但他又不敢确定。
他努力斜著眼睛想要确认，在浴池里的背影为了不让头发濡湿，而将毛巾裹在头上。然而就算只是背影，那柔和的肩膀线条与後颈怎么看都不像是男人。
啪嚓，浴池的水面摇晃，少女站起身来。
（糟糕!）
两人四眼相对。
原本包在少女头上的毛巾滑落到水面上，往胸口落下的头发是相当罕见的颜色。此外，瞳孔也是蓝色的。对方的年龄大概与雪国差不多——这让雪国吓了一大跳，这时映人他眼帘的是又长又美的头发，以及完全不遮掩、只是伫立在原地匀称且圆润的白皙裸体——
「抱、抱抱抱抱抱抱歉，我弄错了!」
叫出这么一句话之後，雪国立刻回到更衣处，穿上衣服、戴上假发，然後逃回山上的旅馆。
不过他的眼睛深处还烙印著少女那濡湿的胴体。
真是太棒了。
「哎呀，舞姬同学，我正在想你跑到哪里去了呢?」
「……稍、稍微去散步了一下……」
说完之後，吸了一下鼻子，假发下面湿透的头发真是令人难受。
由於雪国早已经不在床上，所以蝴蝶之宫也起身换好服装。她今天穿著的是与昨天颜色不同的针织衫与喇叭裙。
「那应该把我叫起来一起去啊!」
「我看你睡得很熟，所以就……」
旁边的浴室门晃动著打开之後，马上就有某样物体划过雪国眼前。
当他注意到那以几乎快割破皮肤的速度，快速划过的物体是一骏河大小姐的脚踝时，第二击已经把雪国逼到洗脸台的墙边了。
「………………………………………………………………请你回答。」
「什什什什、什么事呢?一骏河小姐。」
「……为什么小蜜，会、会和典子姊姊一起……睡、睡在学姊的棉被里面呢……」
「因为你梦游……」
「梦游!?」
「还说不准把你当外人……」
「呜哇!?」
小蜜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啊啊啊，怎、怎、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不信的话，可以问一下蝴蝶之宫。」
「我还有说什么奇怪的梦话吗?我说了对吧?对吧?」
「没有，其他就没说什么了。」
「骗人!」
在那之前，希望你能发发慈悲把眼前的脚放下好吗?除了裙子下面隐约可见的粉红色内裤很令人在意之外，在脚和墙壁之间我根本无法动弹啊!
「你骗人」、「是真的啦」这样的问答持续了一阵子後，因为蝴蝶之宫的一句去吃早餐吧，雪国才终於获得解放。
「…………但是……到底典子姊姊和学姊在说些什么呢……?」
小蜜依然相当在意。
到达昨天吃晚餐的食堂之後，茶杯和银制餐具早已摆好在那边迎接他们了。
「思～那个嘛，就是啊……」
「到秋天园游会为止的行程确认。」
蝴蝶之宫一脸轻松地回答，小蜜听了则瞪大了眼睛。
「没错，小蜜。我们得预先计画然後采取行动才行，不是夏季演唱会的准备工作结束之後就没事了。为了不与学生会的企划和场地重复，我请舞姬同学告诉我她们的计画。」
不愧是皇家玫瑰成员的首席，看来她是不打算透露关於私人方面的讯息。
这对雪国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但这样真的好吗?
听到像姊姊般景仰的蝴蝶之宫这么说之後，小蜜那有些半信半疑的侧脸看起来真的有点可怜。
他们一边对於侍者的各种问题——比如果汁的种类、要吐司还是牛角面包、蛋要全熟或半熟等等做出反应，一边讨论著之後的计画。
「派对在後天举行，所以时间还很充裕。有什么打算吗?」
「搭缆车或海盗船都很不错，不然就是逛街买东西。」
「用走的不知道可不可以到得了羽衣湖。问一下柜台应该可以帮我们查查巴士时间或者叫计程车——」
想著想著，雪国手上的刀子不小心掉了下去。
当他准备弯下腰去捡时，正好经过的侍者马上把新的刀子递了过来。这服务可真周到。
「您没有受伤吧?」
「思，不要紧——」
雪国忽然停下了动作，小蜜与蝴蝶之宫也停止进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希望各位能够忘记那时发生的尴尬……」
「「「阿耀!」」」
让他们三人同时发出叫声的就是那个在浴血战场里的青年。
三人异口同声像射击般一起发问。发射、发射、发射、发射、发射，疯狂扫射。
「跟女服务生合好了吗?」
「如果老实告诉我们的话，要忘掉这件事也不难唷。」
「正全力修补关系当中。」
「别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请问您还要再来一杯果汁吗……」
阿耀只是不断防守，然後行了个礼。
之後，轰炸也不断持续著。稍微可以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洒狗血的连续剧与八卦节目永远不会消失了。大家在问出阿耀为了跟女服务生小樱合好，而答应要送她昂贵的礼物，以及到现在小樱仍不愿意跟他说话之後，终於结束了今天的早餐。
「……只能说他是中邪了……要找藉口也得找好一点的啊，对吧?」
「说的没错。」
一脸满足地离开食堂後，妮娜·布莱斯朝他们走了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典子接下来要出去玩吗?那在出门前先跟你们介绍一下。来，这是爱丽丝。」
从盆栽的阴影里露出一名少女的脸庞。
她跟妮娜一样是白种人，但或许还混有其他人种的血统也说不定。那是个有著纤细且洋溢异国情调面容的女孩。另外，还有特定角度看起来像金色的明亮头发与深邃的蓝色眼眸。耳朵下面绑著的两条缎带也同样是蓝色的，跟她身上的天空蓝洋装显得十分搭调。
「是我的独生女。」
「初次见面……」
她用生硬的语调小声打了招呼。
蝴蝶之宫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
「初次见面，爱丽丝小姐!我叫做蝶间林典子，早就想跟你见一次面了。」
「我、我叫一骏河。」
「小蜜和典子都是第一次见到她对吧?因为她不太出门。」
霎时，雪国几乎想要放声大叫。
你问有什么糟糕的事?为什么要放声大叫?因为那就是在底下露天温泉遇到的小妖精女孩啊!
雪国僵硬地伸出准备要握的那只手几乎都快发起抖来了。究竟有没有被识破呢?要是在这里被识破的话，那就万事休矣。马上就完蛋了!
「请各位好好享受在这里的这段时间。」
「日、日文说得真好。」
「我都有练习，我很喜欢日本，很喜欢。」
回握了一下雪国那汗水淋漓的手之後，爱丽丝就跟小蜜她们说起话来了。
难道——她没发现?
的确有可能，因为当时是在外面的浴场，而且现在还戴著假发，看起来就是女生。会认为我们是同一个人才奇怪呢!
看著就这样往里面走去的爱丽丝，雪国摸著胸口松了一口气。
「真厉害……好漂亮的女孩子。」
「是个不太好相处的孩子，不过对我们倒是很老实呢——」
三个人闲聊了一阵子之後，雪国暂时告辞了一下，便离开了她们。
打开眼前化妆室的门之後，呼了口气希望急速上升的心跳与悸动能稍微和缓下来。不看镜子的话还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刚才还以为完蛋了，这回真的死定了。雪国转开花岗岩洗脸台上的水龙头，就这样凝视著沙沙流下的水。
「——你是我在下面温泉遇见的男人对吧?」
「咦——」
眼前的镜子映出爱丽丝·布莱斯的身影。
她笔直地往这边靠过来。
「思，果然和那时候的味道一样。」
「你、你做什么!」
高挺的鼻子毫不客气地朝雪国的脖子靠了过来。面对急忙想抽身的雪国，爱丽丝完全不理会，直接就用双手抓住他。
「我说少年啊，你喜欢的是哪一个?」
「啥?」
「其实哪一个都无所谓。两个女人加上一个男人吗?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应该会变成不小的丑闻吧!」
感觉像是有把锐利的小刀正抵住自己的咽喉。
「在这里真的无聊又无趣，陪我玩一下吧?Boy——」
***
像妖精般的蓝色瞳孔，细致的异国容貌，但是现在出现在雪国眼前的，却是拥有自己意志的小恶魔的眼睛。
「我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努力挤出这句话来。
雪国的本能告诉他，要是在这里被抓包那就完蛋了。
「完全听不懂你这些话的意思，可不可以请你别随便诬赖人!」
他尝试与微笑著的少女保持距离，为保护假发而以自然的姿势抚摸著假发。总之，他心里已经做好如果她继续逼近，就要发出像少女般悲鸣的觉悟，来回看著爱丽丝。
「嘿——是吗?你说你不记得了?」
「都、都说我不知道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爱丽丝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那、那就这样，再见了。」
雪国保持著平静，从化妆室里走了出来。
小蜜她们像已经等得相当不耐烦似地站在大厅。马上跟在她们两个人身边吧，也只能这样了。
「抱歉，我来晚了。我们快点走吧——」
「哎呀，爱丽丝小姐?」
「咦?」
雪国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後，发现爱丽丝正紧跟在他背後。
刚才那种大刺刺的态度已经不见踪影，她很害羞地伏下蓝色的视线，扭扭捏捏地在洋装前交叉自己的手指。
「……舞姬小姐她约我一起出去玩。那个——我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她用害臊的态度这么问著，让人实在很受不了。
「唉唷，你们什么时候已经这么熟啦?」
「学姊，你也太急了吧!」
不急，一点都不急。雪国用痉挛的脸摇了摇头，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我呢——那个，有什么问题吗?舞姬小姐。」
「不是有没有问题这回事——」
「我知道了，那我只有老实说了，我早上看见的脱衣舞男孩他——」
「哇——————————————————————————————」
全大厅的人都因为雪国这声发自真心的悲鸣而冻结。
怎么办?我搞砸了。
「学、学姊……?」
爱丽丝·布莱斯瞪大了双眼，但不久後又很高兴般笑了起来。那种模样真是又纯真又可怜，她接著又用微泛著泪光的眼睛向上看著雪国，用十分感激的声音小声说：
「你愿意陪我玩了吗?真是太感动了。」
——这个恶魔!
恶魔吹著笛子过来了。
於是迫害雪国的恶魔现在就站在游览船的甲板上吹著风。
可以周游羽衣湖的观览邮轮『维京号』，正如它的船名一样，是一艘模仿海盗船的邮轮。放置在甲板上的玩具大炮吸引了许多小孩子在旁边嬉闹著，对岸的绿色山林与水面变化等等，对他们来说似乎无关紧要。这些小鬼无忧无虑的真是好啊——这么冷淡想著的雪国，或许可以说不是个称职的观光客吧!
「——怎么了，少年?脸色这么难看。」
拨开人群之後，恶魔来到了身边。
原本跟她在一起的小蜜与蝴蝶之宫，这会儿正在甲板的另一边说著话。本来自己也应该在那里跟她们一起高兴地谈笑才对，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叫我了……?」
「要怎么叫你是我的自由，这样就不高兴表示你还太嫩了。」
恶魔!这里有恶魔啊!
从湖上吹来的强风，让爱丽丝像难以承受般拨弄著分成两边的头发。即使离得老远，旅客的视线依然紧紧盯在她身上。光看外表的话，她看起来就像个国籍不明、楚楚可怜的偶像般伫立在那里。当然是光看外表啦!
「你真的很能掰耶……连人格都改变了。」
「比连性别都能改变的你要好多了。」
雪国只能发出呻吟。
她现在这种从喉咙深处浅笑的模样，跟和小蜜她们在一起时截然不同。
雪国眉头深锁，靠在甲板的栏杆上。
「我说脱衣舞男孩啊，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女人的?她们两人都像完全没有察觉一样。」
「谁知道?」
「裙子底下是什么样子?连内裤都穿女生的那我可就尊敬你了。」
「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啊?」
爱丽丝一脸无趣地眯起了眼睛。
「别惹我不高兴比较好唷!」
「…………哦哦，是吗?」
「如果不想变得跟他一样的话，还是谦虚一点比较好。」
随便把视线栘了过去後，发现爱丽丝把手机萤幕打开了。不经意往萤幕看去的雪国——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萤幕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影像出现，但却清楚照出昨天浴血战场的主角『阿耀』和不知名女性秘密见面的现场。
「那可真有趣，想不到那么简单就可以破坏两个人的关系。」
「你、你跟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当然只是因为无聊而已。」
只因为这样就把照片寄出去?你知道之後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为了妈妈那无聊的兴趣，我被迫到这种穷乡僻壤来。所以我也只剩下玩弄人这种乐趣了不是吗?」
「你根本就不懂对方有多可怜!」
「那——又怎么样啊?脱衣舞男孩。」
爱丽丝的身体更加靠近。
「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谁要告诉你这个阴险的家伙啊!
「明天的派对上，有很多和蝶间林及一骏河有关的公司与音乐工作者会来。如果在那里暴露她们还没结婚就和男人一起出来旅行不知道会怎么样?一定很有意思吧!」
「太、太夸张了……」
「嘿，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爱丽丝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先给你一个忠告，如果认为就算真相暴露了也没什么影响的话，那只是你太天真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怎么能让她如此要胁下去呢?
「哇，真恐怖，舞姬小姐生气了。」
她把手放在脸颊上逃了开去，而雪国只能恨得牙痒痒而已。
（真让人火大——）
什么太天真了嘛!你知道我花费了多少精神来捍卫秘密吗?
「你这死家伙又知道什么……」
「学姊……发生什么事了吗?」
「哇!」
小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注意著这边了。
她柔软的长发随著甲板的风飘动，手上则拿著冰淇淋，当然是两手各拿著一球。想到她还为自己准备了一球，雪国不禁泫然欲泣。
「……竟然还有卖冰淇淋啊!」
「下面的小卖店就有了。」
「真谢谢你。」
雪国充满感触地说道，小蜜听到後脸颊开始红了起来。虽然她做出买了所有人的份这种说明，但那又怎么样呢?你真是荒漠中的甘霖，死地中的绿洲啊!
「爱丽丝小姐对於日本还不是很习惯，说这是她第一次在这里搭观览船呢。所以，她说很高兴你能约她一起来唷!」
「是吗?」
「咦，你不是知道才约她一起来的吗?」
小蜜的眼睛瞪得老大。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说起来我根本不记得有约过她啊!
小蜜降低了音调回了一声「是这样啊」。
「——不过，我从以前就知道了，学姊对谁都那么好。」
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那个嘛，看到有困扰的人或弱势的人，就觉得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像个义工一样，不论对方是谁都愿意帮助他们，不是吗?」
「不，我不太了解你在说什么?」
「那就表示她跟小蜜不一样罗?爱丽丝小姐是特别的罗?」
斜眼看过来的视线故意装出开玩笑的样子，但看得出来她相当认真——
「舞姬小姐!」
突然的呼叫让雪国转过身去，只见靠在蝴蝶之宫身边的爱丽丝正笑著对他招手。
「过来嘛!快一点!有恐龙，下面有恐龙啊!」
如果可以说出她的真面目的话，雪国真想当场揭露出来。
像那样天真无邪地笑著的爱丽丝·布莱斯一点都不孱弱，而是个穿著衣服的活恶魔，以戏弄人来排遣无聊是她最大的兴趣。
但是，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爱丽丝好像发现水底下有什么东西。」
「不过来的话，脱衣舞男孩——」
「啊哈哈哈哈哈哈，请等一下，有恐龙吗?我马上过去!」
现在只有脸上带著笑容跳入火坑了。
毕竟人家掌控了我的弱点——!
「——那是什么?」
爱丽丝若无其事地用手指著道。
不断随著恶魔的笛声翩翩起舞後，一行人乘坐的观览船终於回到了乘船处。
那是一栋兼卖土产的休息站，店门口有照片行摆设的风景区看板，正在招揽旅客拍摄纪念照。
在别的观光胜地也常常见到这副光景，就是简单地在木板上画上当地的名胜风景，然後让客人穿上喜欢的服装，对著镜头，摆出「耶!」姿势那种景象。
而这里的背景当然就是前往羽衣湖的海盗船『维京号』了。
「那是在……拍照吗?」
蝴蝶之宫漂亮地歪著脖子问道，被问的小蜜也无法确定。这可真吓人，她们没有见过这种情形吗?
「你们没有在别的地方拍过吗?就是在开了个洞的薄木板上露出脸来拍照。」
「那么做……哪里有趣了?」
「不会吧，你问哪里有趣，我也……」
那已经像是规范及观光客的义务一样了。不过，这边的出租服装多少会酌收费用就是了。
「你有兴趣吗?爱丽丝小姐。」
「思!」
听见爱丽丝迅速的回答後，蝴蝶之宫往雪国看去。意思似乎是说那就经历一下凡间的冒险吧!好啦、好啦，雪国纵然有一肚子苦水，也只有拚命忍耐了。
亲切的照片行柜台人员，不断对著她们奉承说「哇呀，真是群漂亮的小姐」，然後带领她们到木板後面的服装区里去。
里面有两三排回转式衣架并列著，可以说是相当壮观的景象。
一旦进入选衣服的阶段，她们就跟一般的女孩集团没有两样。一边七嘴八舌地说著「这件好」、「那件也不错」，一边到处拉著衣架。
说著话绕了一圈之後，她们发现除了有类似玛莉皇后穿著的轻飘飘的礼服之外，还有引人发笑的布偶装，甚至连适合老年人的和服都有。
（种类还满多的嘛。）
雪国看上的是类似虎克船长的男用服装，配件还有军刀和羽毛帽子，虽然是便宜的布料，但看起来倒是相当华丽。
「舞姬同学要选那套服装吗?」
蝴蝶之宫如此问道，雪国急忙把衣服抱在怀里。虽然根本没有这种必要，但用真实雪国的眼光所选的东西被人看到……不知为何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蝴、蝴蝶之宫已经选好了吗?」
「这个嘛……我有点犹豫不决……」
她的脸色怱然变得相当严肃，然後直往雪国的肩膀附近靠过来。
「舞姬同学，你觉得雪国先生会喜欢什么样的服装呢?」
「什么?」
蝴蝶之宫动也不动地站著，看起来在雪国回答之前她是不准备离开了。话说回来，她的确说过『介绍雪国给我认识』这种吓死人的发言。
「这、这这这这、这个嘛，硬要说的话，可能是那种轻飘飘又可爱的……」
喂，干嘛那么认真地回答啊?雪国。
「——你说可爱的是吗?我知道了，那我就遵循这个重点试试看。」
「不，请等一下!」
毅然拨开衣服进入服装区的蝴蝶之宫，到底有多少程度是认真的呢?
***
（学姊这个笨蛋!）
典子姊姊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由於没办法排解内心彷若龙卷风般的愤怒，一骏河蜜显得相当焦躁。你看，我就知道会这样。烂好人学姊加上完美的典子姊姊，现在还加上爱丽丝·布莱斯这个拖油瓶，正如我所想的一样。早知道就不顾清野反对待在家里就好了，待在家里总比现在要好多了。
（什么叫小蜜也一起选不就好了?我为什么得做那么丢脸的事呢!）
真搞不懂。只不过，学姊和典子姊姊一起在挑选要穿的衣服，说不定她们会选一样的款式，像是颜色不同什么的。为什么光是想到这里，自己的心里就如此愤怒呢?
小蜜带著满腔怒火，背对现在仍悠闲选著出租服装的蝴蝶之宫——
（咦?）
吓死人了!蝴蝶之宫的脸色怎么不太好呢?或许应该说相当难看才对。
跟淡谷舞姬说话的时候，明明看起来那么高兴——至少小蜜看起来是那样。
蝴蝶之宫重新拿在手上的，可以说是令人相当意外的选择，那是一件散发出可爱气息的围裙洋装。裙摆和带子上都有许多蕾丝，是她平时一定不会选择的童话风格衣服。
「怎么了?典子姊姊。」
「哎呀，小蜜……」
「那是姊姊要穿的?」
「思思，但是有点……我穿的话，不是很适合吧……?」
那还用说吗?
「为、为什么典子姊姊想要穿这种服装呢?这不是浪费了你的好身材!」
皇家玫瑰的蝴蝶之宫又漂亮又成熟又亮丽，所以豪华的服装才适合她啊!
「难道是学姊强迫你穿这件衣服?是这样吧?真不敢相信，我饶不了她。我去教训她一下!」
「等一下，小蜜!」
被用力一拉之後，小蜜整个人和手里拿著的服装差点向前倒了下去。
「哎呀，小蜜准备穿这个……?」
「……不、不是啦，请还给我，我只是拿起来看一下而已!」
从旁可以看到，蝴蝶之宫手上除了那件围裙洋装之外，还有另一件衣物。
小蜜虽然跳著想抢回来，但是，除了年纪之外，蝴蝶之宫的身高也比小蜜要高。被抢走的衣架上挂著相当大胆的开高衩旗袍，有著红色且相当紧身的剪裁。
实在羞死人了。
浮现在脑海里适合穿这件衣服的人，正是眼前的蝴蝶之宫，自己穿的话，大腿的开衩根本就撑不开，胸口也会松松垮垮的，但她还是非常羡慕能够穿上这种衣服的人。
「………………小蜜自己也知道不适合这种衣服……」
「思思，说的也是，像这种柔软的粉色系……」
面对与自己风格不符的服装，小蜜和典子两个人一起叹了口气。
「但是，即使如此，还是想穿穿看，应该说感觉自己也得适应这种风格的衣服才行……」
「你说的没错……」
「虽然知道自己不适合……」
「但就是没办法舍弃那一点点的可能性……」
「典子姊姊……」
「小蜜……」
这是怎么回事?想不到自己会有和典子姊姊如此心灵相通的一天。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握得比很久之前，皇家玫瑰的入会仪式时更加用力。紧紧地，
强力地握著——
「一起努力吧，小蜜。我们不能认输，要粉碎世间的既定印象与自己的固有观念才有意义。皇家玫瑰的皇家成员，要拥有让自己成为更有品味、更可爱女孩的意志才行。我们要不畏挑战穿上这件衣服，或许可以因此发现新世界也说不定。」
「好、好的，典子姊姊!」
开始冒险的两人各自往试衣室里突进。
就在这个时候。
忽然有爆笑的声音响起，定睛一看才发现声音来自於妮娜·布莱斯。
淡谷舞姬脸上带著苦笑站在她旁边，而她则是一边大笑一边抓住舞姬的手臂说：
「——呀——太可笑了!」
「爱丽丝……」
「我说舞姬小姐啊，那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回事?」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
强行压抑住自己内心不断升起的怒火，小蜜和蝴蝶之宫一起走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丽丝·布莱斯来到外面，指著已经在拍照的旅客。
那是在团体旅行中的学生集团，他们打扮的主题似乎是王子与公主，但却是由男生扮成公主、女生扮成王子在那边摆著姿势。
「喂喂——斋藤——这样太没女人味啦——」
「脱掉、脱掉、脱掉——」
「热情大放送!」
尤其扮成公主的男生是那种粗犷的体育社团男，所以金色的长卷假发实在非常不适合他。光是他换个姿势就足以引起一阵大爆笑了。
呼应著周围的叫嚣，斋藤同学故意做出娇媚状。他在木板前面优雅地坐著，一点一点地把礼服裙摆往上拉，於是他那被太阳晒黑的粗壮脚踝与小腿便露了出来——
「……玩笑会不会开得太过火了。」
「就是啊，典子小姐!男扮女装的男生根本不是绅士，只会让人觉得恶心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舞姬按著胸口开始碎碎念了起来。
「小蜜小姐是不是也这样认为啊?」
「咦……」
被这么一问，小蜜吓了一大跳。只见爱丽丝一脸不可思议地不断眨著眼睛。
「你觉得那种男生怎么样?可以允许有那种人存在吗?」
当爱丽丝嘴里这么说时，木板前面除了公主和王子之外，还有几个女仆也跑进去一起拍照了，而且扮成女仆的也都是男生。三个人一起大叫著「主人，欢迎回家!」这种既定的台词，但声音怎么听就是相当粗野，抓住裙子的动作更是惨不忍睹。
「明明不合适还要扮成女生，穿了裙子之後还高兴地在那边吵闹，你觉得这种人怎么样?小蜜小姐可以接受吗?」
「思思……可能真有点讨厌……」
「呜呜!」
虽然她讨厌的是不适合的男扮女装，但旁边的舞姬还是感到一阵晕眩。不知道为什么像是遭受严重打击的样子，甚至连肩膀都开始抖了起来。
「…………学姊?」
小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舞姬的脸。
爱丽丝则是「啊哈☆」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舞姬小姐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沮丧呢?太奇怪了吧。你又没有男扮女装!你说是吧?」
「是啊，我没有……」
「跟他们那种样子比起来，果然还是最普通且最适合自己的打扮才是最好的选择!」
应观众要求，那群搞笑的女装集团甚至开始跳起轻歌舞剧来了。眼睛含泪的舞姬，在身体不断颤抖之後，忽然问睁大了眼睛握紧了手里的衣架……
「你们几个给我停下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舞姬用夸张的动作举起手来把衣架丢了出去!
「啊啊!斋藤!」「振作一点啊，斋藤!」「斋藤!」
金色假发被轰飞，斋藤同学整个人倒在舞台上。就算他们拚了命地找寻衣架是从哪里飞过去的，但怎么样也想不到是从这里丢出去的吧!
「学、学姊……?」
「………………抱歉，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饶恕……那种行为……」
「怎么会……」
「我也知道……哈哈……虽然知道，但……哈哈……」
有那么讨厌女装吗?你弟弟的女装明明很好看的啊!
因为那原因不明的怒暍声，让斋藤同学从舞台上被搬了下去。
面对不知为何变得非常沮丧的舞姬，爱丽丝还是不断安慰著她。每当爱丽丝在她耳边呢喃之後，舞姬的肩膀都会摇晃、抖动，有时甚至连拳头都发起抖来。看来她们的威情变得相当好了。
「那么，各位都选了些什么样的礼服呢?」
「咦……」
小蜜和蝴蝶之宫各自看著手里的服装。
听到刚才爱丽丝所说的话之後，穿著不适合自己的服装似乎变成相当丢脸的一件事了。
「……小、小蜜，要不要交换一下手里的衣服?」
「说、说的也是，在这种地方冒险尝试好像也没什么用……」
舞姬变身成威风凛凛的海盗船长，爱丽丝则高兴地穿起日本古代妇女的礼服。
从旁经过的观光客们似乎对这种没有整体性的组合有著高度的评价，当舞姬他们在拍摄纪念照时也在二芳啪嚓啪嚓地拍个不停。
只有一件事——不断刺激著小蜜的心，那就是看见自己觉得还满合适的围裙洋装打扮後，『学姊』竟然一点感想都没表示。
还亏小蜜特别抓著裙摆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呢!
「嘿，你们不觉得有很多不相关的人在场吗……?」
「哎呀，是吗?」
「那应该是观光客吧!」
只在意周围事情的烂好人『学姊』。
就只有这样吗?那小蜜呢?
「蝴蝶之宫，我们快走吧，继续待在这里会造成其他旅客的困扰。」
我才没有期待什么呢!也不想有所期待，但是……无论旁边的人怎么样褒奖都没有意义，『学姊什么都没表示』的苦闷不断在小蜜内心累积著。
爱丽丝握住学姊的手了。
在车站的时候明明就夸奖我了——这种想法瞬间涌上了心头，让她的视线忽然模糊了起来。
***
另一方面，在百濑民宿里面。
舞姬正凝视著壁宠，那上面有个熊叼著鲑鱼的工艺品。鲑鱼——盐渍——，鲑鱼——食物——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当她的注意力被那只木雕熊给吸引过去时，头忽然被人从後面打了下去。
「——好啦好啦好啦，客人离开之後才是民宿最重要的时间!把棉被拿出来，棉被套拆下来。清洗!清洗!给我好好洗!喂，那边的!不要摸鱼，快点动手。工作是要自己去找的，快一点啊!」
「真恐怖……」
「拆掉被套的棉被就拿出去晒!不要废话，快拿去晒!」
「呜呜……」
欧巴桑马上就对著两公尺外跟舞姬一样在发呆的芝目夏彦大声吆喝了起来。啪叽一声被苍蝇拍用力一打後，少年们马上发出痛苦的悲鸣。
「应该还有事情要做才对啊——」
欧巴桑眼睛发出亮光不断思考著，看来她是非得把他们榨乾才会高兴。
煮饭的欧巴桑一点都不客气，虽然是他们自己说让他们住下来的话，就愿意帮忙民宿工作，但他们可是从一大早就被叫起来劳动了。
「没有的话，就让我们稍微休息一下无妨吧……」
「大哥，不要说了，别忤逆她。」
大道寺和豆坂正在洗东西，舞姬和芝目则是晒棉被。这时舞姬只好叹了口气，接著用不符合她纤细手臂的力量扛起棉被，朝著面向庭院的走廊前进。
在开著紫阳花的庭院里，『百濑』的店主今天也继续跟黛娜磨大人对话著。明亮的阳光底下，那雕像看起来比较正常——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事，应该说显得更加诡异了。
你也稍微工作一下嘛，大叔!是不是不应该这么想呢?
「大哥，交给我吧!」
「思……」
先到庭院里面的芝目从舞姬手中接过棉被，接著舞姬也换上室外用的拖鞋。
庭院里黛娜磨大人正摇晃著角活动著，店主也跟著动作一起膜拜。
这种状况果然很奇怪。
「……什么时候去找雪国比较好呢?」
「思，有时间和空档才能过去看看。」
「这明明是监视雪国的合宿……」
「从昨天开始合宿的目的已经改变了。」
「是吗?」
芝目正说著不可思议的话。
早上起床时，SEC成员都像战死一般倒在舞姬身边睡觉，而且附近还有背面写著对战成绩表的宣传单散落一地。次数绝对超过一千次以上，可能是舞姬睡著的时候进行了什么有趣的游戏吧!
这种在某些地方被排挤在外、被当成客人的感觉令人不太高兴。
把棉被放到晒衣竿上去晒的动作可以说是相当费力的劳动，舞姬在往来於客房与庭院之间，把所有棉被晒完时，腰已经开始痛了起来。为了舒展一下筋骨，她把身体向前弯曲，芝目则在她身後帮忙把衬衫的下摆往下拉。
「谢谢……」
「会感冒哦。」
芝目乾咳了一声。看起来刚才整个背部都被他看见了。
「……大哥曾说过很讨厌受到女孩子欢迎对吧?」
「思，是说过。」
舞姬停止前屈，换成背部伸展运动。接著，左右扭了一下腰之後结束体操。
「……那至少讲话不要那么男孩子气如何?」
出乎舞姬意料之外的提议。
「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因为那样……看起来……比、比、比较像女孩子啊!」
芝目话才说完，就对著瞪大了眼睛的舞姬皱了皱鼻子。看来他是认为对舞姬提出了一个不错的建议吧!
「现在呢……可不可以不要说这种话题?」
「啥?为什么不要!」
「与其对我说教，我倒希望昨天晚上你们在玩游戏时能把我叫起来!」
压抑住生气的心情，舞姬走回民宿里面。
***
乘船游湖之後，一行人搭乘缆车到兔羽山山顶，从了望台往下看著羽衣湖。
然後又在茶屋里暍了抹茶、吃了丸子，最後坐上登山巴士回到饭店。当他们回到旅馆白兔苑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爱丽丝的心情始终很好，今天她真的玩得十分尽兴，回来之後马上对蝴蝶之宫她们道谢。
「啊啊，时间一下就过去了。今天真的非常高兴，谢谢你们。」
雪国很想说有八成是戏弄我的结果，但最後还是忍了下来，因为雪国手边保有相当棒的纪念照片。
那可是围裙洋装哪，身穿围裙洋装的一骏河小姐哪。
轻飘飘的裙子、白色的围裙，真可以说是特别为她量身设计的服装，雪国在拍照时就已经很想直奔她的怀里去。已经忍耐到这种地步，他可不想引起什么让照片被没收的事件。
唯一让人在意的，是在拍照时，有中年男子夹杂在看起来已经有小孩或孙子那种年纪的观光客里面，拿著相机在拍照吧。那人穿著卷起袖子的褪色灯芯绒上衣，头发半长不短，看起来不太像是观光客。
拿著专业的单眼相机，拍了几张照片之後，立刻和同行的男子消失不见了。
如果是兴趣的话就算了，希望我们的相片别被转卖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
「明天的派对爱丽丝会出席吗?」
「不，我不喜欢人很多的地方——」
总之，手里的照片呢，等到没人的时候再好好欣赏就可以了。
一边想著，一边来到人口大厅後，雪国吓了一跳。
虽然听说今天入住的客人会比较多，但没想到会多到这种地步。
可以说多到与早上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大厅里到处都是说话声，柜台的服务人员也忙碌地工作著，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大群归国旅客的样子。
「……在那边的那位，应该是小田岛娱乐公司的干部吧!」
「什么?」
那可是娱乐圈里一流的企业啊!
「知名男高音冬川雅彦先生也到场了。」
就是在足球比赛时演唱日本国歌的那个人。
那么主人妮娜·布莱斯洋溢笑容欢迎的那群人，应该是更了不起的人吧!
「真是讨厌，好像谣言中的角色全部聚集起来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蝴蝶之宫那典雅的眼睛像是觉得相当无趣似的眯了起来。
「哎呀——爱丽丝和典子你们回来啦!」
雪国缩起了脖子，心里想著「被发现了」。
蝴蝶之宫脸上堆满笑容，往妮娜·布莱斯的方向走去。
「我们刚回来，妮娜女士。」
「爱丽丝也跟你们一起对吧!怎么样，好玩吗?」
看到爱丽丝微微点了点头後，作为母亲的妮娜似乎也相当满意。
「正如你所见，我女儿已经很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那真是太好了，对於新生活没有任何的不安。」
体格魁梧的绅士笑著说道。雪国脑袋里无论如何就是浮现『跑错地方了』这个词，当然指的是他自己。
雪国心里决定不去考虑那些一把年纪的叔叔婶婶们那种计算人价值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也不去听他们各自对同行者所说的耳语究竟是什么内容。那真的不好，绝对对心脏不好。
「也就是说，这边这位小姐就是今天演奏会的主角罗。」
「是的，就交给她吧。」
『妈!』
爱丽丝的英文听起来有些慌张。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不要了。』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这可是客人的希望唷!』
妮娜快速地说明著，爱丽丝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後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可能是没办法违逆母亲吧，坏心眼的小鬼终於输了。雪国有种见到奇闻逸事的感觉。
「没问题的。为了今天，爱丽丝在美国也非常努力地练习呢!这孩子就是喜欢闹别扭。」
「那样的话……我要为小蜜演奏……」
「咦?」
她刚才说出吓死人不偿命的话了。
「我一个人的话会怯场。但是，如果和朋友一起的话就没问题。小蜜，你能在那时候演唱吗?我将为你弹奏钢琴。」
「小、小蜜吗——?」
拜托，我们是朋友吧!
爱丽丝流露出这种请求讯息的眼神，看起来就像被抛弃的小狗般可怜。
面对这突然的提议，妮娜和客人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但是，最感到震撼的，应该是忽然被拉出来当成谈判条件的小蜜才对。
——说不定这也是那坏心眼小鬼拿来排解怨气的方法。
最後爱丽丝突然的提议，就决定当成晚餐前的余兴节目而被接受了。
在剩下两个人的食堂餐桌上，雪国如此嗫嚅道：
「一骏河小姐真可怜……」
「舞姬同学这么认为吗?」
「你不这么认为吗?在这种一堆大人，还都是了不起大人物的场合里被迫演唱……如果是我的话可受不了。」
雪国看了一下四周，昨天还很空旷的食堂，现在已经坐了大概八成左右的人。
爱丽丝在吹嘘说到场的客人都是哪些了不起的人物之後，又把小蜜丢在这群人中间，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一开始的目标是雪国，接下来又是小蜜。
（只玩弄我一个人还不满足吗?）
或许她打算像这样给跟雪国一起来的人打击，好让雪国在慌张之下自己露出马脚。你到底喜欢两人当中的哪一个呢?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开始痛了起来。只要想到无端被卷进来的小蜜，雪国就感到十分内咎，几乎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在客人起起落落的掌声之中，小蜜和爱丽丝双双出现在食堂里。
爱丽丝·布莱斯身上穿著比白天更具光泽的蓝色礼服，站在她旁边的小蜜则在白天的洋装之上加了件披肩。打开放在窗边的平台钢琴琴盖，爱丽丝在白色键盘前面坐定，小蜜则帮忙调整了一下乐谱的位置。
这时候，从後面的桌子那儿传来了强行忍住的笑声。
「——贝基斯坦制的钢琴都快哭了，你看她的手是不是在发抖啊!」
「喂，你也客气一点帮人家拍个手嘛，这里又不是正式的音乐厅。」
「还说我，你自己才别先瞧不起人家呢，就算她——也是——」
真的很想把这些大叔的嘴缝起来。
看了一下四周之後，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亲切观赏小女孩们才艺的气氛，简直就像是在等著新人歌手在备受瞩目的舞台上出丑跌跤一样。这些人的心眼怎么那么坏呢?
「结果那个谣言是真的吗?」
「不是的话，这些大人物会偶然聚集在一起吗?那张脸无论怎么看都是日本人的脸啊!」
「的确不能说是白人哪。」
「所以，至今为止，妮娜·布莱斯都不让她公开露脸啊!」
给我安静点!你们没听见小蜜开始说话了吗?
「思……各位来宾晚安。这座白兔苑是小蜜……不对，是本人有美好回忆的地方。无论是兔羽山的绿意、庭院里的白花，还是曾经有过的美丽邂逅。今天实在非常高兴可以再度在这里与各位共创美好的回忆，让我们一起对这里新的开始献上祝福吧!首先，我要演唱的是歌剧罗密欧与茱丽叶里面『我愿活在梦中』，以及歌剧托斯卡里面的『为歌唱而活、为爱而活』。」
後面再度传来苦笑声。
「喂喂，拜托，饶了我吧……唱茱丽叶大小姐也就算了，还要唱托斯卡?那种小女孩可以吗?」
「——别说了，就看一下这两个音乐家第二代的表现吧!」
「妮娜·布莱斯和冴子·一骏河的小孩吗?如果是两个人的母亲，那票价可就贵罗!」
雪国忍不住站起身来，他已经受不了了。
「——我还是去请妮娜女士把表演中止吧!」
但他迟了一步，食堂内的骚动已经安静了下来。
爱丽丝的伴奏开始了。
那是每一个音符都相当清晰的三拍子华尔滋。白兔苑的食堂里洋溢著华丽的装饰音後，马上就变成中世纪的舞会会场。
雪国站起来的身体自然地又坐回椅子上。
（谁会困扰?）
接著，在食堂里响起的是茱丽叶——在还没遇见罗密欧之前，天真无邪且对爱情满是憧憬的歌声。
雪国忽然想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小蜜的歌声。可爱的一骏河小姐。
有些生气的一骏河小姐、喜欢炸猪排酱的一骏河小姐……雪国所知道的一骏河小姐。
（真的……）
（哪有人觉得困扰呢?）
她们一点也不怯场。
蝴蝶之宫像是事先就知道似地这么告诉雪国。
「在沙龙或派对的余兴节目里演唱，对那个孩子来说可以算是家常便饭了。」
啊啊，是真的。
从那老是叫自己『学姊』的嘴唇里流泄出来的，是像宝石般耀眼的女高音歌曲，是实力派歌姬圆润又华丽的歌声。没有任何人可以找到缺点。
这是属於她们两个人的世界。
爱丽丝努力伴奏所弹出的音色，忽然像是换档一样变成色彩鲜艳的节奏。不落下风，但也不争先，却保有确实的存在感，与小蜜的歌声交缠著。
就这样第一首歌曲——结束了。
「——太完美了!」
食堂里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其中拍得最用力的就属後面那桌的大叔们。
「我是帝都唱片的川添，一骏河蜜小姐。我去年还跟令堂冴子小姐有联络……」
「……您认识家母……那真是太荣幸了。」
「当然认识了!」
面对羞涩的小蜜，客人看著她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像是要阻止这没有止尽的招呼一样，爱丽丝开始弹奏第二首歌曲。小蜜闭上眼睛，抱住了披肩。
接下来，小蜜要唱的，是义大利歌剧的至宝，悲剧的歌姬，托斯卡——
一直以来我都是为歌艺、为爱情而生，
至今为止的人生里我从未对人做过恶事!
对於我所认识的可怜人们，
更是悄悄地给予帮助……
经常保有诚挚的信仰。
我的祈祷，
总是高高地传上神圣的祭坛。
经常保有诚挚的信仰，
我於祭坛献上鲜花。
但是，现在，在我痛苦之时，
为什么?为什么?主啊～
为什么让我尝到这样的苦果呢?
——如果认为就算真相暴露了也没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只是你太天真了。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白与黑、明与暗，爱丽丝的忠告混杂在小蜜那增加了力道与深度的歌声里，再度於雪国的脑海里复苏。
知道了，我现在知道了。在其他众多的桌子与眼前的钢琴之间，只有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却显得刺眼又遥远。
小蜜是个优越的女孩子。
比他自己还要优越许多、许多——
***
雪国所承受的冲击，让之後的祝福歌曲，甚至妮娜·布莱斯的演奏都没能在他脑海里留下任何印象。
吃完晚饭之後，雪国依然像是置身在梦里一般。
在食堂的出入口，忽然有人叫住雪国他们。
小蜜一只手拿著披肩跑了过来。
「——典子姊姊!学姊!」
「一骏河小姐……」
「怎么样，有听见我的歌声吗?」
她那兴奋的脸庞往这里看过来，那是雪国之前从未见过的兴奋容貌。
「唱得很好不是吗?比在皇家玫瑰的沙龙演唱会时还要有力道呢!」
「是这样吗?好高兴唷。小蜜也这么认为!」
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所以会唱得那么顺——全都是爱丽丝的功劳。配合之後，我马上就知道了。人家说从演奏的音色可以看出那个人的人格，她真是个很亲切且温柔的人。跟她一起表演，我的声音比平常更容易展现，啊啊，到现在还感到兴奋不已——」
「那真是太好了。」平常很容易说出口的话，雪国这时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小蜜吸了口气抬头看著雪国。她并未马上说出话来，像是在等待脸上的红潮消退、像是在静候自己恢复平静一般，慎重地、慎重地，观察著雪国的反应。
「学姊也听见我的歌声了吗?」
「咦——」
但是，内心迟迟无法恢复平静的雪国却什么都办不到。
该怎么说呢?其实心里早已经有数了，根本不需要犹豫。太棒了，场上的你好漂亮。雪国真想拍著手说出感想，如果不是在这里的话，他甚至想大叫：我更加喜欢你了。
但是——他同时也这么想：
爱丽丝说不定正在看著，被她发现的话一切就完了。要是自己露出马脚，可是会影响到小蜜的声誉。更何况自己根本不懂音乐，所以——就算我称赞她也没什么用吧!
「思，大家都说你唱得真好。」
於是乎他讲出了这种普通又冷淡的答案。
在公众面前，自己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小蜜点了点头，然後静静地低下头去，从雪国的位置无法见到这时候她脸上的表情。
「那我们先走吧，一骏河小姐还没有吃饭对吧?」
不等蝴蝶之宫回答，雪国便转身背对著小蜜。果然不出所料，爱丽丝就站在前面稍远一点的地方。
看吧，爱丽丝·布莱斯，如果这样你还能找到可以挑剔的地方我就服了你。
但是，下一瞬间，眼前的爱丽丝竟然睁大了眼睛。
「小蜜做错了什么吗?」
转头一看，原来小蜜正在哭泣。
她用那种硬挤出来且颤抖的声音继续说：
「为什么?为什么小蜜的心情得这样七上八下、时好时差的呢!」
她完全不顾忌别人的眼光，懊恼地扭曲著脸孔哭泣著。
「一下子对我好，一下子又对我那么冷淡，我实在搞不懂!小蜜真的完全搞不懂!」
幕间
迷路小孩的行军持续著。他们努力分辨出可以走的小路，然後拖著疲惫的脚步行走著。
「不要紧，奶奶说忽然遇见杀人鬼是只有在童话里才会出现的情节。遇见大人的话，只要用可爱的声音拜托说『电话请借我一下』就可以了。」
「是样吗……?」
「是啊。」
「那妖怪呢?」
「没有那种东西。」
「真的吗?」
「真的啦。」
主人，希望你可以停止用吾辈擦鼻涕这种动作。
不过，那奶奶还真是会乱举例子啊。从迷路少年那里得到食物并且有人跟随之後，主人看起来已经安心多了。
「小蜜的奶奶啊，人在美国耶。小蜜之後也要到美国去了。」
「美国在哪里啊?」
「很远的地方。」
「像是宇宙那样?」
「我想不是……」
「那就没问题了。」
「是这样吗?」
感觉好像不是没问题的样子。
当迷路小孩们交换著意见时，他们终於走出斜坡的草丛了。哎呀呀，终於走出来了吗?
阻挡在古老民家前面的，是一名表情恐怖、手里拿著生锈柴刀的男人。
「你们俩是从哪儿来的啊!」
他会不会就是杀人鬼啊!?
这是个充满崭新希望的早晨。
雪国漫步在沾满朝露的石板上。
离开旅馆白兔苑，拿著一条毛巾走下坡道。还不到六点的现在，室外依然微暗且偏凉。
（…………就算没有出手又怎样嘛。）
烦恼了一整晚之後，结果『也就是那样』了。
什么事都没发生。是啊，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虽然脑袋不断拒绝著诱惑，但想像却因此而更加膨胀；不过，最後还是现实获得了胜利。绅士万岁!
现在她们应该还在那张床上睡觉吧，所以雪国才会为了抛开那种莫名的失败感以及恶劣的心情而朝著旅馆外面的公共浴池前进。
他已经完全不想在旅馆里泡汤了，但难得都到兔羽山来了，只是淋浴的话又太过可惜。
雪国心里这么想著。走下私人坡道的石板路，便能见到河川了。沿著飘满硫磺味的道路走了一阵子之後，出现呵兔羽山公共温泉』这样的看板，跟在车里看见的记忆一样。
这个地方是直接在山边涌出的温泉源头，一旁只盖了像海边小卖店那样简单的更衣处，结构十分简陋。泡汤费用一百日币，也没有收钱的人，只要将费用投入入口处的收费箱即可。丢下铜板之後，雪国便慢慢在更衣处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暖一下身体让头脑冷却一下……这种说法还真奇怪。）
露天的岩石浴池里已经有客人在里面了。
雪国极力不去在意对方而自己走到冲澡处，接著偷偷摸摸地开始洗起身体，但洗到一半时便无法继续下去了。
（……等一下?）
泡在浴池里的是……一名少女。看起来好像是那样，但他又不敢确定。
他努力斜著眼睛想要确认，在浴池里的背影为了不让头发濡湿，而将毛巾裹在头上。然而就算只是背影，那柔和的肩膀线条与後颈怎么看都不像是男人。
啪嚓，浴池的水面摇晃，少女站起身来。
（糟糕!）
两人四眼相对。
原本包在少女头上的毛巾滑落到水面上，往胸口落下的头发是相当罕见的颜色。此外，瞳孔也是蓝色的。对方的年龄大概与雪国差不多——这让雪国吓了一大跳，这时映人他眼帘的是又长又美的头发，以及完全不遮掩、只是伫立在原地匀称且圆润的白皙裸体——
「抱、抱抱抱抱抱抱歉，我弄错了!」
叫出这么一句话之後，雪国立刻回到更衣处，穿上衣服、戴上假发，然後逃回山上的旅馆。
不过他的眼睛深处还烙印著少女那濡湿的胴体。
真是太棒了。
「哎呀，舞姬同学，我正在想你跑到哪里去了呢?」
「……稍、稍微去散步了一下……」
说完之後，吸了一下鼻子，假发下面湿透的头发真是令人难受。
由於雪国早已经不在床上，所以蝴蝶之宫也起身换好服装。她今天穿著的是与昨天颜色不同的针织衫与喇叭裙。
「那应该把我叫起来一起去啊!」
「我看你睡得很熟，所以就……」
旁边的浴室门晃动著打开之後，马上就有某样物体划过雪国眼前。
当他注意到那以几乎快割破皮肤的速度，快速划过的物体是一骏河大小姐的脚踝时，第二击已经把雪国逼到洗脸台的墙边了。
「………………………………………………………………请你回答。」
「什什什什、什么事呢?一骏河小姐。」
「……为什么小蜜，会、会和典子姊姊一起……睡、睡在学姊的棉被里面呢……」
「因为你梦游……」
「梦游!?」
「还说不准把你当外人……」
「呜哇!?」
小蜜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啊啊啊，怎、怎、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不信的话，可以问一下蝴蝶之宫。」
「我还有说什么奇怪的梦话吗?我说了对吧?对吧?」
「没有，其他就没说什么了。」
「骗人!」
在那之前，希望你能发发慈悲把眼前的脚放下好吗?除了裙子下面隐约可见的粉红色内裤很令人在意之外，在脚和墙壁之间我根本无法动弹啊!
「你骗人」、「是真的啦」这样的问答持续了一阵子後，因为蝴蝶之宫的一句去吃早餐吧，雪国才终於获得解放。
「…………但是……到底典子姊姊和学姊在说些什么呢……?」
小蜜依然相当在意。
到达昨天吃晚餐的食堂之後，茶杯和银制餐具早已摆好在那边迎接他们了。
「思～那个嘛，就是啊……」
「到秋天园游会为止的行程确认。」
蝴蝶之宫一脸轻松地回答，小蜜听了则瞪大了眼睛。
「没错，小蜜。我们得预先计画然後采取行动才行，不是夏季演唱会的准备工作结束之後就没事了。为了不与学生会的企划和场地重复，我请舞姬同学告诉我她们的计画。」
不愧是皇家玫瑰成员的首席，看来她是不打算透露关於私人方面的讯息。
这对雪国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但这样真的好吗?
听到像姊姊般景仰的蝴蝶之宫这么说之後，小蜜那有些半信半疑的侧脸看起来真的有点可怜。
他们一边对於侍者的各种问题——比如果汁的种类、要吐司还是牛角面包、蛋要全熟或半熟等等做出反应，一边讨论著之後的计画。
「派对在後天举行，所以时间还很充裕。有什么打算吗?」
「搭缆车或海盗船都很不错，不然就是逛街买东西。」
「用走的不知道可不可以到得了羽衣湖。问一下柜台应该可以帮我们查查巴士时间或者叫计程车——」
想著想著，雪国手上的刀子不小心掉了下去。
当他准备弯下腰去捡时，正好经过的侍者马上把新的刀子递了过来。这服务可真周到。
「您没有受伤吧?」
「思，不要紧——」
雪国忽然停下了动作，小蜜与蝴蝶之宫也停止进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希望各位能够忘记那时发生的尴尬……」
「「「阿耀!」」」
让他们三人同时发出叫声的就是那个在浴血战场里的青年。
三人异口同声像射击般一起发问。发射、发射、发射、发射、发射，疯狂扫射。
「跟女服务生合好了吗?」
「如果老实告诉我们的话，要忘掉这件事也不难唷。」
「正全力修补关系当中。」
「别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请问您还要再来一杯果汁吗……」
阿耀只是不断防守，然後行了个礼。
之後，轰炸也不断持续著。稍微可以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洒狗血的连续剧与八卦节目永远不会消失了。大家在问出阿耀为了跟女服务生小樱合好，而答应要送她昂贵的礼物，以及到现在小樱仍不愿意跟他说话之後，终於结束了今天的早餐。
「……只能说他是中邪了……要找藉口也得找好一点的啊，对吧?」
「说的没错。」
一脸满足地离开食堂後，妮娜·布莱斯朝他们走了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典子接下来要出去玩吗?那在出门前先跟你们介绍一下。来，这是爱丽丝。」
从盆栽的阴影里露出一名少女的脸庞。
她跟妮娜一样是白种人，但或许还混有其他人种的血统也说不定。那是个有著纤细且洋溢异国情调面容的女孩。另外，还有特定角度看起来像金色的明亮头发与深邃的蓝色眼眸。耳朵下面绑著的两条缎带也同样是蓝色的，跟她身上的天空蓝洋装显得十分搭调。
「是我的独生女。」
「初次见面……」
她用生硬的语调小声打了招呼。
蝴蝶之宫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
「初次见面，爱丽丝小姐!我叫做蝶间林典子，早就想跟你见一次面了。」
「我、我叫一骏河。」
「小蜜和典子都是第一次见到她对吧?因为她不太出门。」
霎时，雪国几乎想要放声大叫。
你问有什么糟糕的事?为什么要放声大叫?因为那就是在底下露天温泉遇到的小妖精女孩啊!
雪国僵硬地伸出准备要握的那只手几乎都快发起抖来了。究竟有没有被识破呢?要是在这里被识破的话，那就万事休矣。马上就完蛋了!
「请各位好好享受在这里的这段时间。」
「日、日文说得真好。」
「我都有练习，我很喜欢日本，很喜欢。」
回握了一下雪国那汗水淋漓的手之後，爱丽丝就跟小蜜她们说起话来了。
难道——她没发现?
的确有可能，因为当时是在外面的浴场，而且现在还戴著假发，看起来就是女生。会认为我们是同一个人才奇怪呢!
看著就这样往里面走去的爱丽丝，雪国摸著胸口松了一口气。
「真厉害……好漂亮的女孩子。」
「是个不太好相处的孩子，不过对我们倒是很老实呢——」
三个人闲聊了一阵子之後，雪国暂时告辞了一下，便离开了她们。
打开眼前化妆室的门之後，呼了口气希望急速上升的心跳与悸动能稍微和缓下来。不看镜子的话还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刚才还以为完蛋了，这回真的死定了。雪国转开花岗岩洗脸台上的水龙头，就这样凝视著沙沙流下的水。
「——你是我在下面温泉遇见的男人对吧?」
「咦——」
眼前的镜子映出爱丽丝·布莱斯的身影。
她笔直地往这边靠过来。
「思，果然和那时候的味道一样。」
「你、你做什么!」
高挺的鼻子毫不客气地朝雪国的脖子靠了过来。面对急忙想抽身的雪国，爱丽丝完全不理会，直接就用双手抓住他。
「我说少年啊，你喜欢的是哪一个?」
「啥?」
「其实哪一个都无所谓。两个女人加上一个男人吗?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应该会变成不小的丑闻吧!」
感觉像是有把锐利的小刀正抵住自己的咽喉。
「在这里真的无聊又无趣，陪我玩一下吧?Boy——」
***
像妖精般的蓝色瞳孔，细致的异国容貌，但是现在出现在雪国眼前的，却是拥有自己意志的小恶魔的眼睛。
「我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努力挤出这句话来。
雪国的本能告诉他，要是在这里被抓包那就完蛋了。
「完全听不懂你这些话的意思，可不可以请你别随便诬赖人!」
他尝试与微笑著的少女保持距离，为保护假发而以自然的姿势抚摸著假发。总之，他心里已经做好如果她继续逼近，就要发出像少女般悲鸣的觉悟，来回看著爱丽丝。
「嘿——是吗?你说你不记得了?」
「都、都说我不知道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爱丽丝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那、那就这样，再见了。」
雪国保持著平静，从化妆室里走了出来。
小蜜她们像已经等得相当不耐烦似地站在大厅。马上跟在她们两个人身边吧，也只能这样了。
「抱歉，我来晚了。我们快点走吧——」
「哎呀，爱丽丝小姐?」
「咦?」
雪国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後，发现爱丽丝正紧跟在他背後。
刚才那种大刺刺的态度已经不见踪影，她很害羞地伏下蓝色的视线，扭扭捏捏地在洋装前交叉自己的手指。
「……舞姬小姐她约我一起出去玩。那个——我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她用害臊的态度这么问著，让人实在很受不了。
「唉唷，你们什么时候已经这么熟啦?」
「学姊，你也太急了吧!」
不急，一点都不急。雪国用痉挛的脸摇了摇头，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我呢——那个，有什么问题吗?舞姬小姐。」
「不是有没有问题这回事——」
「我知道了，那我只有老实说了，我早上看见的脱衣舞男孩他——」
「哇——————————————————————————————」
全大厅的人都因为雪国这声发自真心的悲鸣而冻结。
怎么办?我搞砸了。
「学、学姊……?」
爱丽丝·布莱斯瞪大了双眼，但不久後又很高兴般笑了起来。那种模样真是又纯真又可怜，她接著又用微泛著泪光的眼睛向上看著雪国，用十分感激的声音小声说：
「你愿意陪我玩了吗?真是太感动了。」
——这个恶魔!
恶魔吹著笛子过来了。
於是迫害雪国的恶魔现在就站在游览船的甲板上吹著风。
可以周游羽衣湖的观览邮轮『维京号』，正如它的船名一样，是一艘模仿海盗船的邮轮。放置在甲板上的玩具大炮吸引了许多小孩子在旁边嬉闹著，对岸的绿色山林与水面变化等等，对他们来说似乎无关紧要。这些小鬼无忧无虑的真是好啊——这么冷淡想著的雪国，或许可以说不是个称职的观光客吧!
「——怎么了，少年?脸色这么难看。」
拨开人群之後，恶魔来到了身边。
原本跟她在一起的小蜜与蝴蝶之宫，这会儿正在甲板的另一边说著话。本来自己也应该在那里跟她们一起高兴地谈笑才对，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叫我了……?」
「要怎么叫你是我的自由，这样就不高兴表示你还太嫩了。」
恶魔!这里有恶魔啊!
从湖上吹来的强风，让爱丽丝像难以承受般拨弄著分成两边的头发。即使离得老远，旅客的视线依然紧紧盯在她身上。光看外表的话，她看起来就像个国籍不明、楚楚可怜的偶像般伫立在那里。当然是光看外表啦!
「你真的很能掰耶……连人格都改变了。」
「比连性别都能改变的你要好多了。」
雪国只能发出呻吟。
她现在这种从喉咙深处浅笑的模样，跟和小蜜她们在一起时截然不同。
雪国眉头深锁，靠在甲板的栏杆上。
「我说脱衣舞男孩啊，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女人的?她们两人都像完全没有察觉一样。」
「谁知道?」
「裙子底下是什么样子?连内裤都穿女生的那我可就尊敬你了。」
「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啊?」
爱丽丝一脸无趣地眯起了眼睛。
「别惹我不高兴比较好唷!」
「…………哦哦，是吗?」
「如果不想变得跟他一样的话，还是谦虚一点比较好。」
随便把视线栘了过去後，发现爱丽丝把手机萤幕打开了。不经意往萤幕看去的雪国——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萤幕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影像出现，但却清楚照出昨天浴血战场的主角『阿耀』和不知名女性秘密见面的现场。
「那可真有趣，想不到那么简单就可以破坏两个人的关系。」
「你、你跟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当然只是因为无聊而已。」
只因为这样就把照片寄出去?你知道之後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为了妈妈那无聊的兴趣，我被迫到这种穷乡僻壤来。所以我也只剩下玩弄人这种乐趣了不是吗?」
「你根本就不懂对方有多可怜!」
「那——又怎么样啊?脱衣舞男孩。」
爱丽丝的身体更加靠近。
「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谁要告诉你这个阴险的家伙啊!
「明天的派对上，有很多和蝶间林及一骏河有关的公司与音乐工作者会来。如果在那里暴露她们还没结婚就和男人一起出来旅行不知道会怎么样?一定很有意思吧!」
「太、太夸张了……」
「嘿，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爱丽丝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先给你一个忠告，如果认为就算真相暴露了也没什么影响的话，那只是你太天真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怎么能让她如此要胁下去呢?
「哇，真恐怖，舞姬小姐生气了。」
她把手放在脸颊上逃了开去，而雪国只能恨得牙痒痒而已。
（真让人火大——）
什么太天真了嘛!你知道我花费了多少精神来捍卫秘密吗?
「你这死家伙又知道什么……」
「学姊……发生什么事了吗?」
「哇!」
小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注意著这边了。
她柔软的长发随著甲板的风飘动，手上则拿著冰淇淋，当然是两手各拿著一球。想到她还为自己准备了一球，雪国不禁泫然欲泣。
「……竟然还有卖冰淇淋啊!」
「下面的小卖店就有了。」
「真谢谢你。」
雪国充满感触地说道，小蜜听到後脸颊开始红了起来。虽然她做出买了所有人的份这种说明，但那又怎么样呢?你真是荒漠中的甘霖，死地中的绿洲啊!
「爱丽丝小姐对於日本还不是很习惯，说这是她第一次在这里搭观览船呢。所以，她说很高兴你能约她一起来唷!」
「是吗?」
「咦，你不是知道才约她一起来的吗?」
小蜜的眼睛瞪得老大。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说起来我根本不记得有约过她啊!
小蜜降低了音调回了一声「是这样啊」。
「——不过，我从以前就知道了，学姊对谁都那么好。」
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那个嘛，看到有困扰的人或弱势的人，就觉得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像个义工一样，不论对方是谁都愿意帮助他们，不是吗?」
「不，我不太了解你在说什么?」
「那就表示她跟小蜜不一样罗?爱丽丝小姐是特别的罗?」
斜眼看过来的视线故意装出开玩笑的样子，但看得出来她相当认真——
「舞姬小姐!」
突然的呼叫让雪国转过身去，只见靠在蝴蝶之宫身边的爱丽丝正笑著对他招手。
「过来嘛!快一点!有恐龙，下面有恐龙啊!」
如果可以说出她的真面目的话，雪国真想当场揭露出来。
像那样天真无邪地笑著的爱丽丝·布莱斯一点都不孱弱，而是个穿著衣服的活恶魔，以戏弄人来排遣无聊是她最大的兴趣。
但是，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爱丽丝好像发现水底下有什么东西。」
「不过来的话，脱衣舞男孩——」
「啊哈哈哈哈哈哈，请等一下，有恐龙吗?我马上过去!」
现在只有脸上带著笑容跳入火坑了。
毕竟人家掌控了我的弱点——!
「——那是什么?」
爱丽丝若无其事地用手指著道。
不断随著恶魔的笛声翩翩起舞後，一行人乘坐的观览船终於回到了乘船处。
那是一栋兼卖土产的休息站，店门口有照片行摆设的风景区看板，正在招揽旅客拍摄纪念照。
在别的观光胜地也常常见到这副光景，就是简单地在木板上画上当地的名胜风景，然後让客人穿上喜欢的服装，对著镜头，摆出「耶!」姿势那种景象。
而这里的背景当然就是前往羽衣湖的海盗船『维京号』了。
「那是在……拍照吗?」
蝴蝶之宫漂亮地歪著脖子问道，被问的小蜜也无法确定。这可真吓人，她们没有见过这种情形吗?
「你们没有在别的地方拍过吗?就是在开了个洞的薄木板上露出脸来拍照。」
「那么做……哪里有趣了?」
「不会吧，你问哪里有趣，我也……」
那已经像是规范及观光客的义务一样了。不过，这边的出租服装多少会酌收费用就是了。
「你有兴趣吗?爱丽丝小姐。」
「思!」
听见爱丽丝迅速的回答後，蝴蝶之宫往雪国看去。意思似乎是说那就经历一下凡间的冒险吧!好啦、好啦，雪国纵然有一肚子苦水，也只有拚命忍耐了。
亲切的照片行柜台人员，不断对著她们奉承说「哇呀，真是群漂亮的小姐」，然後带领她们到木板後面的服装区里去。
里面有两三排回转式衣架并列著，可以说是相当壮观的景象。
一旦进入选衣服的阶段，她们就跟一般的女孩集团没有两样。一边七嘴八舌地说著「这件好」、「那件也不错」，一边到处拉著衣架。
说著话绕了一圈之後，她们发现除了有类似玛莉皇后穿著的轻飘飘的礼服之外，还有引人发笑的布偶装，甚至连适合老年人的和服都有。
（种类还满多的嘛。）
雪国看上的是类似虎克船长的男用服装，配件还有军刀和羽毛帽子，虽然是便宜的布料，但看起来倒是相当华丽。
「舞姬同学要选那套服装吗?」
蝴蝶之宫如此问道，雪国急忙把衣服抱在怀里。虽然根本没有这种必要，但用真实雪国的眼光所选的东西被人看到……不知为何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蝴、蝴蝶之宫已经选好了吗?」
「这个嘛……我有点犹豫不决……」
她的脸色怱然变得相当严肃，然後直往雪国的肩膀附近靠过来。
「舞姬同学，你觉得雪国先生会喜欢什么样的服装呢?」
「什么?」
蝴蝶之宫动也不动地站著，看起来在雪国回答之前她是不准备离开了。话说回来，她的确说过『介绍雪国给我认识』这种吓死人的发言。
「这、这这这这、这个嘛，硬要说的话，可能是那种轻飘飘又可爱的……」
喂，干嘛那么认真地回答啊?雪国。
「——你说可爱的是吗?我知道了，那我就遵循这个重点试试看。」
「不，请等一下!」
毅然拨开衣服进入服装区的蝴蝶之宫，到底有多少程度是认真的呢?
***
（学姊这个笨蛋!）
典子姊姊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由於没办法排解内心彷若龙卷风般的愤怒，一骏河蜜显得相当焦躁。你看，我就知道会这样。烂好人学姊加上完美的典子姊姊，现在还加上爱丽丝·布莱斯这个拖油瓶，正如我所想的一样。早知道就不顾清野反对待在家里就好了，待在家里总比现在要好多了。
（什么叫小蜜也一起选不就好了?我为什么得做那么丢脸的事呢!）
真搞不懂。只不过，学姊和典子姊姊一起在挑选要穿的衣服，说不定她们会选一样的款式，像是颜色不同什么的。为什么光是想到这里，自己的心里就如此愤怒呢?
小蜜带著满腔怒火，背对现在仍悠闲选著出租服装的蝴蝶之宫——
（咦?）
吓死人了!蝴蝶之宫的脸色怎么不太好呢?或许应该说相当难看才对。
跟淡谷舞姬说话的时候，明明看起来那么高兴——至少小蜜看起来是那样。
蝴蝶之宫重新拿在手上的，可以说是令人相当意外的选择，那是一件散发出可爱气息的围裙洋装。裙摆和带子上都有许多蕾丝，是她平时一定不会选择的童话风格衣服。
「怎么了?典子姊姊。」
「哎呀，小蜜……」
「那是姊姊要穿的?」
「思思，但是有点……我穿的话，不是很适合吧……?」
那还用说吗?
「为、为什么典子姊姊想要穿这种服装呢?这不是浪费了你的好身材!」
皇家玫瑰的蝴蝶之宫又漂亮又成熟又亮丽，所以豪华的服装才适合她啊!
「难道是学姊强迫你穿这件衣服?是这样吧?真不敢相信，我饶不了她。我去教训她一下!」
「等一下，小蜜!」
被用力一拉之後，小蜜整个人和手里拿著的服装差点向前倒了下去。
「哎呀，小蜜准备穿这个……?」
「……不、不是啦，请还给我，我只是拿起来看一下而已!」
从旁可以看到，蝴蝶之宫手上除了那件围裙洋装之外，还有另一件衣物。
小蜜虽然跳著想抢回来，但是，除了年纪之外，蝴蝶之宫的身高也比小蜜要高。被抢走的衣架上挂著相当大胆的开高衩旗袍，有著红色且相当紧身的剪裁。
实在羞死人了。
浮现在脑海里适合穿这件衣服的人，正是眼前的蝴蝶之宫，自己穿的话，大腿的开衩根本就撑不开，胸口也会松松垮垮的，但她还是非常羡慕能够穿上这种衣服的人。
「………………小蜜自己也知道不适合这种衣服……」
「思思，说的也是，像这种柔软的粉色系……」
面对与自己风格不符的服装，小蜜和典子两个人一起叹了口气。
「但是，即使如此，还是想穿穿看，应该说感觉自己也得适应这种风格的衣服才行……」
「你说的没错……」
「虽然知道自己不适合……」
「但就是没办法舍弃那一点点的可能性……」
「典子姊姊……」
「小蜜……」
这是怎么回事?想不到自己会有和典子姊姊如此心灵相通的一天。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握得比很久之前，皇家玫瑰的入会仪式时更加用力。紧紧地，
强力地握著——
「一起努力吧，小蜜。我们不能认输，要粉碎世间的既定印象与自己的固有观念才有意义。皇家玫瑰的皇家成员，要拥有让自己成为更有品味、更可爱女孩的意志才行。我们要不畏挑战穿上这件衣服，或许可以因此发现新世界也说不定。」
「好、好的，典子姊姊!」
开始冒险的两人各自往试衣室里突进。
就在这个时候。
忽然有爆笑的声音响起，定睛一看才发现声音来自於妮娜·布莱斯。
淡谷舞姬脸上带著苦笑站在她旁边，而她则是一边大笑一边抓住舞姬的手臂说：
「——呀——太可笑了!」
「爱丽丝……」
「我说舞姬小姐啊，那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回事?」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
强行压抑住自己内心不断升起的怒火，小蜜和蝴蝶之宫一起走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丽丝·布莱斯来到外面，指著已经在拍照的旅客。
那是在团体旅行中的学生集团，他们打扮的主题似乎是王子与公主，但却是由男生扮成公主、女生扮成王子在那边摆著姿势。
「喂喂——斋藤——这样太没女人味啦——」
「脱掉、脱掉、脱掉——」
「热情大放送!」
尤其扮成公主的男生是那种粗犷的体育社团男，所以金色的长卷假发实在非常不适合他。光是他换个姿势就足以引起一阵大爆笑了。
呼应著周围的叫嚣，斋藤同学故意做出娇媚状。他在木板前面优雅地坐著，一点一点地把礼服裙摆往上拉，於是他那被太阳晒黑的粗壮脚踝与小腿便露了出来——
「……玩笑会不会开得太过火了。」
「就是啊，典子小姐!男扮女装的男生根本不是绅士，只会让人觉得恶心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舞姬按著胸口开始碎碎念了起来。
「小蜜小姐是不是也这样认为啊?」
「咦……」
被这么一问，小蜜吓了一大跳。只见爱丽丝一脸不可思议地不断眨著眼睛。
「你觉得那种男生怎么样?可以允许有那种人存在吗?」
当爱丽丝嘴里这么说时，木板前面除了公主和王子之外，还有几个女仆也跑进去一起拍照了，而且扮成女仆的也都是男生。三个人一起大叫著「主人，欢迎回家!」这种既定的台词，但声音怎么听就是相当粗野，抓住裙子的动作更是惨不忍睹。
「明明不合适还要扮成女生，穿了裙子之後还高兴地在那边吵闹，你觉得这种人怎么样?小蜜小姐可以接受吗?」
「思思……可能真有点讨厌……」
「呜呜!」
虽然她讨厌的是不适合的男扮女装，但旁边的舞姬还是感到一阵晕眩。不知道为什么像是遭受严重打击的样子，甚至连肩膀都开始抖了起来。
「…………学姊?」
小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舞姬的脸。
爱丽丝则是「啊哈☆」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舞姬小姐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沮丧呢?太奇怪了吧。你又没有男扮女装!你说是吧?」
「是啊，我没有……」
「跟他们那种样子比起来，果然还是最普通且最适合自己的打扮才是最好的选择!」
应观众要求，那群搞笑的女装集团甚至开始跳起轻歌舞剧来了。眼睛含泪的舞姬，在身体不断颤抖之後，忽然问睁大了眼睛握紧了手里的衣架……
「你们几个给我停下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舞姬用夸张的动作举起手来把衣架丢了出去!
「啊啊!斋藤!」「振作一点啊，斋藤!」「斋藤!」
金色假发被轰飞，斋藤同学整个人倒在舞台上。就算他们拚了命地找寻衣架是从哪里飞过去的，但怎么样也想不到是从这里丢出去的吧!
「学、学姊……?」
「………………抱歉，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饶恕……那种行为……」
「怎么会……」
「我也知道……哈哈……虽然知道，但……哈哈……」
有那么讨厌女装吗?你弟弟的女装明明很好看的啊!
因为那原因不明的怒暍声，让斋藤同学从舞台上被搬了下去。
面对不知为何变得非常沮丧的舞姬，爱丽丝还是不断安慰著她。每当爱丽丝在她耳边呢喃之後，舞姬的肩膀都会摇晃、抖动，有时甚至连拳头都发起抖来。看来她们的威情变得相当好了。
「那么，各位都选了些什么样的礼服呢?」
「咦……」
小蜜和蝴蝶之宫各自看著手里的服装。
听到刚才爱丽丝所说的话之後，穿著不适合自己的服装似乎变成相当丢脸的一件事了。
「……小、小蜜，要不要交换一下手里的衣服?」
「说、说的也是，在这种地方冒险尝试好像也没什么用……」
舞姬变身成威风凛凛的海盗船长，爱丽丝则高兴地穿起日本古代妇女的礼服。
从旁经过的观光客们似乎对这种没有整体性的组合有著高度的评价，当舞姬他们在拍摄纪念照时也在二芳啪嚓啪嚓地拍个不停。
只有一件事——不断刺激著小蜜的心，那就是看见自己觉得还满合适的围裙洋装打扮後，『学姊』竟然一点感想都没表示。
还亏小蜜特别抓著裙摆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呢!
「嘿，你们不觉得有很多不相关的人在场吗……?」
「哎呀，是吗?」
「那应该是观光客吧!」
只在意周围事情的烂好人『学姊』。
就只有这样吗?那小蜜呢?
「蝴蝶之宫，我们快走吧，继续待在这里会造成其他旅客的困扰。」
我才没有期待什么呢!也不想有所期待，但是……无论旁边的人怎么样褒奖都没有意义，『学姊什么都没表示』的苦闷不断在小蜜内心累积著。
爱丽丝握住学姊的手了。
在车站的时候明明就夸奖我了——这种想法瞬间涌上了心头，让她的视线忽然模糊了起来。
***
另一方面，在百濑民宿里面。
舞姬正凝视著壁宠，那上面有个熊叼著鲑鱼的工艺品。鲑鱼——盐渍——，鲑鱼——食物——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当她的注意力被那只木雕熊给吸引过去时，头忽然被人从後面打了下去。
「——好啦好啦好啦，客人离开之後才是民宿最重要的时间!把棉被拿出来，棉被套拆下来。清洗!清洗!给我好好洗!喂，那边的!不要摸鱼，快点动手。工作是要自己去找的，快一点啊!」
「真恐怖……」
「拆掉被套的棉被就拿出去晒!不要废话，快拿去晒!」
「呜呜……」
欧巴桑马上就对著两公尺外跟舞姬一样在发呆的芝目夏彦大声吆喝了起来。啪叽一声被苍蝇拍用力一打後，少年们马上发出痛苦的悲鸣。
「应该还有事情要做才对啊——」
欧巴桑眼睛发出亮光不断思考著，看来她是非得把他们榨乾才会高兴。
煮饭的欧巴桑一点都不客气，虽然是他们自己说让他们住下来的话，就愿意帮忙民宿工作，但他们可是从一大早就被叫起来劳动了。
「没有的话，就让我们稍微休息一下无妨吧……」
「大哥，不要说了，别忤逆她。」
大道寺和豆坂正在洗东西，舞姬和芝目则是晒棉被。这时舞姬只好叹了口气，接著用不符合她纤细手臂的力量扛起棉被，朝著面向庭院的走廊前进。
在开著紫阳花的庭院里，『百濑』的店主今天也继续跟黛娜磨大人对话著。明亮的阳光底下，那雕像看起来比较正常——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事，应该说显得更加诡异了。
你也稍微工作一下嘛，大叔!是不是不应该这么想呢?
「大哥，交给我吧!」
「思……」
先到庭院里面的芝目从舞姬手中接过棉被，接著舞姬也换上室外用的拖鞋。
庭院里黛娜磨大人正摇晃著角活动著，店主也跟著动作一起膜拜。
这种状况果然很奇怪。
「……什么时候去找雪国比较好呢?」
「思，有时间和空档才能过去看看。」
「这明明是监视雪国的合宿……」
「从昨天开始合宿的目的已经改变了。」
「是吗?」
芝目正说著不可思议的话。
早上起床时，SEC成员都像战死一般倒在舞姬身边睡觉，而且附近还有背面写著对战成绩表的宣传单散落一地。次数绝对超过一千次以上，可能是舞姬睡著的时候进行了什么有趣的游戏吧!
这种在某些地方被排挤在外、被当成客人的感觉令人不太高兴。
把棉被放到晒衣竿上去晒的动作可以说是相当费力的劳动，舞姬在往来於客房与庭院之间，把所有棉被晒完时，腰已经开始痛了起来。为了舒展一下筋骨，她把身体向前弯曲，芝目则在她身後帮忙把衬衫的下摆往下拉。
「谢谢……」
「会感冒哦。」
芝目乾咳了一声。看起来刚才整个背部都被他看见了。
「……大哥曾说过很讨厌受到女孩子欢迎对吧?」
「思，是说过。」
舞姬停止前屈，换成背部伸展运动。接著，左右扭了一下腰之後结束体操。
「……那至少讲话不要那么男孩子气如何?」
出乎舞姬意料之外的提议。
「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因为那样……看起来……比、比、比较像女孩子啊!」
芝目话才说完，就对著瞪大了眼睛的舞姬皱了皱鼻子。看来他是认为对舞姬提出了一个不错的建议吧!
「现在呢……可不可以不要说这种话题?」
「啥?为什么不要!」
「与其对我说教，我倒希望昨天晚上你们在玩游戏时能把我叫起来!」
压抑住生气的心情，舞姬走回民宿里面。
***
乘船游湖之後，一行人搭乘缆车到兔羽山山顶，从了望台往下看著羽衣湖。
然後又在茶屋里暍了抹茶、吃了丸子，最後坐上登山巴士回到饭店。当他们回到旅馆白兔苑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爱丽丝的心情始终很好，今天她真的玩得十分尽兴，回来之後马上对蝴蝶之宫她们道谢。
「啊啊，时间一下就过去了。今天真的非常高兴，谢谢你们。」
雪国很想说有八成是戏弄我的结果，但最後还是忍了下来，因为雪国手边保有相当棒的纪念照片。
那可是围裙洋装哪，身穿围裙洋装的一骏河小姐哪。
轻飘飘的裙子、白色的围裙，真可以说是特别为她量身设计的服装，雪国在拍照时就已经很想直奔她的怀里去。已经忍耐到这种地步，他可不想引起什么让照片被没收的事件。
唯一让人在意的，是在拍照时，有中年男子夹杂在看起来已经有小孩或孙子那种年纪的观光客里面，拿著相机在拍照吧。那人穿著卷起袖子的褪色灯芯绒上衣，头发半长不短，看起来不太像是观光客。
拿著专业的单眼相机，拍了几张照片之後，立刻和同行的男子消失不见了。
如果是兴趣的话就算了，希望我们的相片别被转卖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
「明天的派对爱丽丝会出席吗?」
「不，我不喜欢人很多的地方——」
总之，手里的照片呢，等到没人的时候再好好欣赏就可以了。
一边想著，一边来到人口大厅後，雪国吓了一跳。
虽然听说今天入住的客人会比较多，但没想到会多到这种地步。
可以说多到与早上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大厅里到处都是说话声，柜台的服务人员也忙碌地工作著，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大群归国旅客的样子。
「……在那边的那位，应该是小田岛娱乐公司的干部吧!」
「什么?」
那可是娱乐圈里一流的企业啊!
「知名男高音冬川雅彦先生也到场了。」
就是在足球比赛时演唱日本国歌的那个人。
那么主人妮娜·布莱斯洋溢笑容欢迎的那群人，应该是更了不起的人吧!
「真是讨厌，好像谣言中的角色全部聚集起来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蝴蝶之宫那典雅的眼睛像是觉得相当无趣似的眯了起来。
「哎呀——爱丽丝和典子你们回来啦!」
雪国缩起了脖子，心里想著「被发现了」。
蝴蝶之宫脸上堆满笑容，往妮娜·布莱斯的方向走去。
「我们刚回来，妮娜女士。」
「爱丽丝也跟你们一起对吧!怎么样，好玩吗?」
看到爱丽丝微微点了点头後，作为母亲的妮娜似乎也相当满意。
「正如你所见，我女儿已经很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那真是太好了，对於新生活没有任何的不安。」
体格魁梧的绅士笑著说道。雪国脑袋里无论如何就是浮现『跑错地方了』这个词，当然指的是他自己。
雪国心里决定不去考虑那些一把年纪的叔叔婶婶们那种计算人价值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也不去听他们各自对同行者所说的耳语究竟是什么内容。那真的不好，绝对对心脏不好。
「也就是说，这边这位小姐就是今天演奏会的主角罗。」
「是的，就交给她吧。」
『妈!』
爱丽丝的英文听起来有些慌张。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不要了。』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这可是客人的希望唷!』
妮娜快速地说明著，爱丽丝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後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可能是没办法违逆母亲吧，坏心眼的小鬼终於输了。雪国有种见到奇闻逸事的感觉。
「没问题的。为了今天，爱丽丝在美国也非常努力地练习呢!这孩子就是喜欢闹别扭。」
「那样的话……我要为小蜜演奏……」
「咦?」
她刚才说出吓死人不偿命的话了。
「我一个人的话会怯场。但是，如果和朋友一起的话就没问题。小蜜，你能在那时候演唱吗?我将为你弹奏钢琴。」
「小、小蜜吗——?」
拜托，我们是朋友吧!
爱丽丝流露出这种请求讯息的眼神，看起来就像被抛弃的小狗般可怜。
面对这突然的提议，妮娜和客人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但是，最感到震撼的，应该是忽然被拉出来当成谈判条件的小蜜才对。
——说不定这也是那坏心眼小鬼拿来排解怨气的方法。
最後爱丽丝突然的提议，就决定当成晚餐前的余兴节目而被接受了。
在剩下两个人的食堂餐桌上，雪国如此嗫嚅道：
「一骏河小姐真可怜……」
「舞姬同学这么认为吗?」
「你不这么认为吗?在这种一堆大人，还都是了不起大人物的场合里被迫演唱……如果是我的话可受不了。」
雪国看了一下四周，昨天还很空旷的食堂，现在已经坐了大概八成左右的人。
爱丽丝在吹嘘说到场的客人都是哪些了不起的人物之後，又把小蜜丢在这群人中间，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一开始的目标是雪国，接下来又是小蜜。
（只玩弄我一个人还不满足吗?）
或许她打算像这样给跟雪国一起来的人打击，好让雪国在慌张之下自己露出马脚。你到底喜欢两人当中的哪一个呢?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开始痛了起来。只要想到无端被卷进来的小蜜，雪国就感到十分内咎，几乎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在客人起起落落的掌声之中，小蜜和爱丽丝双双出现在食堂里。
爱丽丝·布莱斯身上穿著比白天更具光泽的蓝色礼服，站在她旁边的小蜜则在白天的洋装之上加了件披肩。打开放在窗边的平台钢琴琴盖，爱丽丝在白色键盘前面坐定，小蜜则帮忙调整了一下乐谱的位置。
这时候，从後面的桌子那儿传来了强行忍住的笑声。
「——贝基斯坦制的钢琴都快哭了，你看她的手是不是在发抖啊!」
「喂，你也客气一点帮人家拍个手嘛，这里又不是正式的音乐厅。」
「还说我，你自己才别先瞧不起人家呢，就算她——也是——」
真的很想把这些大叔的嘴缝起来。
看了一下四周之後，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亲切观赏小女孩们才艺的气氛，简直就像是在等著新人歌手在备受瞩目的舞台上出丑跌跤一样。这些人的心眼怎么那么坏呢?
「结果那个谣言是真的吗?」
「不是的话，这些大人物会偶然聚集在一起吗?那张脸无论怎么看都是日本人的脸啊!」
「的确不能说是白人哪。」
「所以，至今为止，妮娜·布莱斯都不让她公开露脸啊!」
给我安静点!你们没听见小蜜开始说话了吗?
「思……各位来宾晚安。这座白兔苑是小蜜……不对，是本人有美好回忆的地方。无论是兔羽山的绿意、庭院里的白花，还是曾经有过的美丽邂逅。今天实在非常高兴可以再度在这里与各位共创美好的回忆，让我们一起对这里新的开始献上祝福吧!首先，我要演唱的是歌剧罗密欧与茱丽叶里面『我愿活在梦中』，以及歌剧托斯卡里面的『为歌唱而活、为爱而活』。」
後面再度传来苦笑声。
「喂喂，拜托，饶了我吧……唱茱丽叶大小姐也就算了，还要唱托斯卡?那种小女孩可以吗?」
「——别说了，就看一下这两个音乐家第二代的表现吧!」
「妮娜·布莱斯和冴子·一骏河的小孩吗?如果是两个人的母亲，那票价可就贵罗!」
雪国忍不住站起身来，他已经受不了了。
「——我还是去请妮娜女士把表演中止吧!」
但他迟了一步，食堂内的骚动已经安静了下来。
爱丽丝的伴奏开始了。
那是每一个音符都相当清晰的三拍子华尔滋。白兔苑的食堂里洋溢著华丽的装饰音後，马上就变成中世纪的舞会会场。
雪国站起来的身体自然地又坐回椅子上。
（谁会困扰?）
接著，在食堂里响起的是茱丽叶——在还没遇见罗密欧之前，天真无邪且对爱情满是憧憬的歌声。
雪国忽然想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小蜜的歌声。可爱的一骏河小姐。
有些生气的一骏河小姐、喜欢炸猪排酱的一骏河小姐……雪国所知道的一骏河小姐。
（真的……）
（哪有人觉得困扰呢?）
她们一点也不怯场。
蝴蝶之宫像是事先就知道似地这么告诉雪国。
「在沙龙或派对的余兴节目里演唱，对那个孩子来说可以算是家常便饭了。」
啊啊，是真的。
从那老是叫自己『学姊』的嘴唇里流泄出来的，是像宝石般耀眼的女高音歌曲，是实力派歌姬圆润又华丽的歌声。没有任何人可以找到缺点。
这是属於她们两个人的世界。
爱丽丝努力伴奏所弹出的音色，忽然像是换档一样变成色彩鲜艳的节奏。不落下风，但也不争先，却保有确实的存在感，与小蜜的歌声交缠著。
就这样第一首歌曲——结束了。
「——太完美了!」
食堂里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其中拍得最用力的就属後面那桌的大叔们。
「我是帝都唱片的川添，一骏河蜜小姐。我去年还跟令堂冴子小姐有联络……」
「……您认识家母……那真是太荣幸了。」
「当然认识了!」
面对羞涩的小蜜，客人看著她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像是要阻止这没有止尽的招呼一样，爱丽丝开始弹奏第二首歌曲。小蜜闭上眼睛，抱住了披肩。
接下来，小蜜要唱的，是义大利歌剧的至宝，悲剧的歌姬，托斯卡——
一直以来我都是为歌艺、为爱情而生，
至今为止的人生里我从未对人做过恶事!
对於我所认识的可怜人们，
更是悄悄地给予帮助……
经常保有诚挚的信仰。
我的祈祷，
总是高高地传上神圣的祭坛。
经常保有诚挚的信仰，
我於祭坛献上鲜花。
但是，现在，在我痛苦之时，
为什么?为什么?主啊～
为什么让我尝到这样的苦果呢?
——如果认为就算真相暴露了也没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只是你太天真了。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白与黑、明与暗，爱丽丝的忠告混杂在小蜜那增加了力道与深度的歌声里，再度於雪国的脑海里复苏。
知道了，我现在知道了。在其他众多的桌子与眼前的钢琴之间，只有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却显得刺眼又遥远。
小蜜是个优越的女孩子。
比他自己还要优越许多、许多——
***
雪国所承受的冲击，让之後的祝福歌曲，甚至妮娜·布莱斯的演奏都没能在他脑海里留下任何印象。
吃完晚饭之後，雪国依然像是置身在梦里一般。
在食堂的出入口，忽然有人叫住雪国他们。
小蜜一只手拿著披肩跑了过来。
「——典子姊姊!学姊!」
「一骏河小姐……」
「怎么样，有听见我的歌声吗?」
她那兴奋的脸庞往这里看过来，那是雪国之前从未见过的兴奋容貌。
「唱得很好不是吗?比在皇家玫瑰的沙龙演唱会时还要有力道呢!」
「是这样吗?好高兴唷。小蜜也这么认为!」
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所以会唱得那么顺——全都是爱丽丝的功劳。配合之後，我马上就知道了。人家说从演奏的音色可以看出那个人的人格，她真是个很亲切且温柔的人。跟她一起表演，我的声音比平常更容易展现，啊啊，到现在还感到兴奋不已——」
「那真是太好了。」平常很容易说出口的话，雪国这时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小蜜吸了口气抬头看著雪国。她并未马上说出话来，像是在等待脸上的红潮消退、像是在静候自己恢复平静一般，慎重地、慎重地，观察著雪国的反应。
「学姊也听见我的歌声了吗?」
「咦——」
但是，内心迟迟无法恢复平静的雪国却什么都办不到。
该怎么说呢?其实心里早已经有数了，根本不需要犹豫。太棒了，场上的你好漂亮。雪国真想拍著手说出感想，如果不是在这里的话，他甚至想大叫：我更加喜欢你了。
但是——他同时也这么想：
爱丽丝说不定正在看著，被她发现的话一切就完了。要是自己露出马脚，可是会影响到小蜜的声誉。更何况自己根本不懂音乐，所以——就算我称赞她也没什么用吧!
「思，大家都说你唱得真好。」
於是乎他讲出了这种普通又冷淡的答案。
在公众面前，自己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小蜜点了点头，然後静静地低下头去，从雪国的位置无法见到这时候她脸上的表情。
「那我们先走吧，一骏河小姐还没有吃饭对吧?」
不等蝴蝶之宫回答，雪国便转身背对著小蜜。果然不出所料，爱丽丝就站在前面稍远一点的地方。
看吧，爱丽丝·布莱斯，如果这样你还能找到可以挑剔的地方我就服了你。
但是，下一瞬间，眼前的爱丽丝竟然睁大了眼睛。
「小蜜做错了什么吗?」
转头一看，原来小蜜正在哭泣。
她用那种硬挤出来且颤抖的声音继续说：
「为什么?为什么小蜜的心情得这样七上八下、时好时差的呢!」
她完全不顾忌别人的眼光，懊恼地扭曲著脸孔哭泣著。
「一下子对我好，一下子又对我那么冷淡，我实在搞不懂!小蜜真的完全搞不懂!」
幕间
迷路小孩的行军持续著。他们努力分辨出可以走的小路，然後拖著疲惫的脚步行走著。
「不要紧，奶奶说忽然遇见杀人鬼是只有在童话里才会出现的情节。遇见大人的话，只要用可爱的声音拜托说『电话请借我一下』就可以了。」
「是样吗……?」
「是啊。」
「那妖怪呢?」
「没有那种东西。」
「真的吗?」
「真的啦。」
主人，希望你可以停止用吾辈擦鼻涕这种动作。
不过，那奶奶还真是会乱举例子啊。从迷路少年那里得到食物并且有人跟随之後，主人看起来已经安心多了。
「小蜜的奶奶啊，人在美国耶。小蜜之後也要到美国去了。」
「美国在哪里啊?」
「很远的地方。」
「像是宇宙那样?」
「我想不是……」
「那就没问题了。」
「是这样吗?」
感觉好像不是没问题的样子。
当迷路小孩们交换著意见时，他们终於走出斜坡的草丛了。哎呀呀，终於走出来了吗?
阻挡在古老民家前面的，是一名表情恐怖、手里拿著生锈柴刀的男人。
「你们俩是从哪儿来的啊!」
他会不会就是杀人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