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午后的红茶舆玛德莲
——冬季。
当窗外吹拂的风变成刺骨寒风的时期到来，小蜜所属的青美女学院社交姊妹会——皇家玫瑰会举行一个仪式。
当沙龙暖炉的火烧到最强后，所有人都要穿上单薄的服装进行的这项仪式，与春天的入会仪式并列为两大不可欠缺之物。衣服是没有染上任何色彩的纯白色，材质是丝质。她们穿着宛如希腊神话或宗教画中天使般朴素的装扮，把陶瓷马克杯举到胸前。
伴随着暖炉中摇曳的火焰，昏暗的房里只有隐隐的吐息声。
「——蝶间林典子，你愿意在我们这些证人之前，发誓守护并领导这间蔷薇与翼之馆吗？」
「我发誓。」
「你愿意发誓成为所有妹妹的典范，化作遮蔽风雨的屋顶吗？」
「我发誓。」
缓缓发问的，是在这一年间管理姊妹会会馆的钥匙，领导同伴至今的三年级首席。她把古老大锁的钥匙挂到即将成为下任首席的少女脖子上。小蜜等皇家玫瑰成员围绕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啊啊，请加油，姊姊。
从举行仪式的三天前开始，小蜜就像是面对自己的事情一样激动，紧张不已。
「如前所述，我已经听到首席的誓言。来，请多指教啰，典子。我现在把皇家玫瑰托付给你。」
「我很乐意。」
仪式以轻微的拥抱告一段落。小蜜等人说出规定好的贺词，把手上的马克杯凑到嘴边。
（——好甜。）
里面装的不是古典的红酒，也不是白兰地，而是加了一堆砂糖的可可。
可可的热度与单纯的甜味轻轻在体内扩散开来。坦白说就是哄小孩的东西，但要加深小蜜这些女孩子的羁绊时，需要的并不是基督苦涩的鲜血。
掌声陆续响起。
「加油喔，典子小姐！」
「恭喜你，姊姊！」
「这么一来，你就是新一代的首席喔。」
蝶间林典子以浅浅的笑容回应周围的祝福声。包覆在白色薄衣下的肌肤，因为紧张而染上玫瑰色。那货真价实的细致肌肤，加上跟卷发相得益彰的优美身段，她就是小蜜憧憬的典子姊姊。
虽然小蜜默默拍着手，但典子特地转向她，让她心中一惊。当她的视线跟小蜜交会时，她显得有些顽皮地拉起钥匙，而小蜜能做的只有更用力地鼓掌。
于是，蝶间林典子成为皇家玫瑰的新任首席，学院完全进入寒假。
事件在新年到来后的第三学期等待着她。
***
一边弹奏着艾瑞克-萨提的曲子，典子重重地不知道发出了第几次的叹息。
新学期开始后已经过了两天，现在没时间沉浸在『啊啊，小蜜的姊姊今天也好美』的喜悦中了。
「——那个，典子姊姊？你怎么了？」
在小蜜计算得到的范围内，她在早晨朗读会时叹了两次气，早餐会时又两次，加上刚才在练习室钢琴前是第五次叹气了。
她明明是因为对音乐的监赏力，才被典子以『这次沙龙音乐会我有想表演的曲子，你陪我一下』为由叫到这里来的，但这样她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聆听。
典子坚定地撩起头发。
「你说我怎么了？」
「姊姊看起来显然有什么担心的事情。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都……」
没有喔。
典子或许打算否定吧。但是，当小蜜膝盖并拢，持续直勾勾地凝望着她时，典子发出今天第六次的叹息。
「果然是这样，典子姊姊。」
「……我明白的，小蜜。不要再说了。」
她合上钢琴的琴盖。
「——玛德莲……」
「咦？」
「哪，小蜜，你知道玫瑰会吗？这是皇家玫瑰的毕业学姊联谊会喔。之前我出席了那边的新年会。」
她把纤纤玉指放在闪耀着黑色光芒的大钢琴上，然后两手合拢。她的侧脸满是忧郁，似乎正在回想当时的情景。
那个玫瑰会在每年一月七号举办新年会。
在聚集了所谓地方仕绅女儿的青美女学院中，这群女性曾经隶属于只对更加特别的名门敞开门扉的皇家玫瑰。会场设在空舟大饭店的『天空之间』。为了让纵横日本财政界的重要人物的夫人们能穿着华丽的衣物谈笑欢众，饭店特地提供了这个场所。饭店主厨跟经理似乎认为如果这天失败就会没命似的，从好几个月前就开始研拟计画，并为此胃痛不已。
典子身为刚上任的新任首席，有必要出现在她们面前。
她说她当时并不害怕。
不管是典子的母亲、祖母还是曾祖母，每个人都曾在青美就学，透过皇家玫瑰加深了彼此的羁绊。她也学过宴会礼仪，而且很明显的，只要说出蝶间林的名号，无论哪位毕业学姊都不会对她置之不理。
剩下的呢，没错，会受到考验的只有典子自己的人格与度量。
「——对了，今年的首席变成你了呢。蝶间林家的孩子。」
「好怀念啊，好像昨天才刚毕业一样。」
感慨良多地低语的学姊，有些属于典子母亲的世代，有些属于她祖母的世代，但在她们面前都不可以笑出来。如果说话的是曾为首席者更是如此。
典子维持着有教养的学妹的模样，倾听她们回忆往事。
「在我们的时代，因为战争而遗散了很多学生呢——」
「我那时的经济高度成长。」
「当时发生了石油危机。」
「泡沫经济崩坏了。」
简直是一部会走路的昭和史。
「所以，听好了，典子小姐。」
「是，姊姊。」
在她面前说话的『姊姊』，少说也是三十年前毕业的学姊。
「皇家玫瑰的首席啊，也兼任其他姊妹会的首席，你要有这样的想法比较好喔。绝对不能只关注姊妹会会馆。要是有什么万一，你就必须率领众人与学生会战斗。」
「我明白，姊姊。」
「你已经跟其他姊妹会打过招呼了吧？」
「是的。樱桃会、诚挚会、山百合教授会、海原之会……」
典子列举出校内的社交姊妹会名称。
「玛德莲呢？」
突然间，有人这么问。
在包围着典子的圆圈一端，有位穿着桃色外出和服的老妇人。她应该也是历代首席之一。
虽然已年过七十，但在下颚处修齐的短发没有一丝卷曲，宛如一个小女孩。在她的现役时期，肯定像个会走路的日本人偶。有人呼唤她的名字说「幸代夫人您真是的」。
「怎么能忽视玛德莲呢？明明一开始就该先去那边打招呼的。」
「话是没错啦。」
「哪，大家也这么想吧？」
被幸代夫人呼唤的其他历任首席陆续表示同意，说「对呀」、「玛德莲是不可或缺的」、「毕竟那代表着青美的另一个模样呢」。她们的年纪上至八十几岁，下至二十几岁。
典子脸色变得铁青。
「玛德莲……吗？」
「如果还没去的话，最好尽快喔。这种事情，拖得愈久会愈觉得尴尬。」
虽然受到她们的关心，但是她听都没听过『玛德莲』这个社交姊妹会。
「……当时我虽然笑着掩饰过去，但到现在我还想不出有这样的姊妹会。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典子的动作渐渐变得像是在教会忏悔室中告解的基督徒。她十指紧紧交握，那是像在说『神啊，请赦免我的罪，阿门』的动作。
「玛德莲……」
「你听过吗？」
小蜜摇头，她完全没听过。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想要一本名册。」
就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典子还是忍不住想说吧。
所谓的社交姊妹会与正规的社团活动最大的差别，在于是否受到学校的认可。姊妹会虽然不受教师或学生会干涉，可以自由行动，但另一方面她们要自行筹措活动资金，也很难掌握住其他姊妹会有多少成员，又在进行什么活动。毕竟都是非官方的地下社团。
「至少可以确定与历代首席关系紧密的人，都知道这个姊妹会吧。幸代夫人跟其他人都把这个当成常识，而且也确信玛德莲至今依然存在。但我没听过，完全没听过。」
「典、典子姊姊，请振作！」
「没事的，我不会认输。这大概是给我的挑战书吧。嗯，没错，我一定会抓住那什么玛德莲的尾巴，招待她们所有成员参加我的茶会……」
典子的好胜心好像意外地强，她心中的火焰已经完全被点燃。
不过，新年才刚到，她们似乎就接到一题出乎意料的『谜语』了。
***
玛德莲。
她试着用自己的方式思考，不过她联想到的还是与点心有关的那个玛德莲。用了大量鸡蛋跟奶油制作的法式甜点。贝壳状的独特外型。虽然她不喜欢加进太多酒的高级玛德莲，不过以前她好像吃过很多美国超市贩卖的那种烤玛德莲。
小蜜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抿着嘴。
「唔——」
「小姐，您在写作业吗？」
「类似的东西……」
她甚至跑进不在家的父亲的书房，尝试调查玛德莲的起源，但浮上心头的只有失望的感觉。
清野说着「请加油喔」，并离开房间。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点心啦……」
小蜜所追求的是查阅之下就能一目了然，马上就能让她找到解决线索，更有个性一点的由来。不过说明白点，她只觉得自己想得太美了。
女孩子与甜点有着剪也剪不断的关系，小蜜也想到好几个名称与甜点有关的姊妹会。那些大多是以做点心或烹调为目的而组织的烹饪社团，剩下的则是会为了茶点付出一切的茶话会。
「……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玛德莲的香味被用来作为故事的关键……还是跟香水有关……？嗯——嗯——嗯嗯……」
一小时后。
仔细想想，要是自己这种人想得到答案，那么从今年刚开始就一直为此烦恼的典子姐姐立场何在？得到这种无奈的结论时，她已经累瘫了，把全身重量考到椅背上。
在这远远的书桌上，散落着从跟着玛德莲有关的易位构词到姓名算命，所有她在胡思乱想之下写下的笔记。
「——哎呀呀，夫人！如果您要回家的话，可以打个电话说一声啊。」
玄关那边好像有什么骚动。
小蜜走下楼梯，发现母亲佐和子把大衣交给清野，正在脱鞋子。
（母亲？）
真是难得。照理说，她这几天应该在外县市录制歌曲才对。
母亲用少女般楚楚可怜的容貌，冷淡对待忙碌地在她左右绕来绕去的清野。
「夫人、夫人，晚餐您想吃什么呢？虽然太突然了，做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抱歉，我只是回来拿东西。珍珠项链。我拿了那个就得马上离开——」
但是，当她看到站在走廊另一端的女儿时，马上丢开行李冲了过来。
「一个礼拜不见了，小蜜蜜——！」
「呜噢！」
她被从正面紧紧抱住。
「过得好吗？有时间的话，一起去吃饭吧。日式？法式？在音乐厅附近，有家好吃的中华餐厅——啊啊，时间来不及了！」
她又被推开了。小蜜差点飞到走廊的另一端，但她勉强踏稳脚步，然后全力抓住要走往里面房间的佐和子的衬衫。
「小蜜？怎么了？」
「抱、抱歉，母亲大人！我有事想问您！」
母亲再怎么说都是青美的毕业生，也是皇家玫瑰的毕业学姊。
「您知道玛德莲这个姊妹会吗？」
「玛德莲——？」
佐和子柳层微皱。
她被小蜜抓着衬衫袖子，露出思索的神情站在原地。
「……听你这么一说。」
「这么一说！？」
她听过吗！
「在我那一届，有人创立了叫这个名字的姊妹会。」
万岁！
「不过两三个月后就解散了。」
可惜！
面对露出『这又怎么了』的疑惑表情的母亲，她连说明的力气都没有。
在那之后她用尽各种方法，但还是找不到线索。
现在，艾瑞克-萨提的曲子响彻放学后的第二音乐厅。这是艾瑞克-萨提缓慢又情感丰沛的作品『吉诺佩第』。在中央弹奏钢琴的是首席典子。
「真棒。」
「总算营造出首席的风格了呢。」
隶属于皇家玫瑰成员的听众们听得入迷，但小蜜为了别件事情担心不已。她白玉般的肌肤上出现了小小的粉刺，她可是个完美主义者，虽然她用不屈的精神力避免自己弹错音，不过她现在状况并不好吧。
她是不是熬夜了呢？还是因为不安而无法成眠？
明明只有小蜜知道典子的烦恼，却找不到帮忙的办法，这让她懊悔得不得了。原本就带有忧郁感的吉诺佩第曲调愈是动人而完美，小蜜就愈感到无地自容。
啊啊，对不起，典子姊姊——
「不好意思。」
她的视野突然明亮了起来。
为了塑造气氛，音乐会当中会减少照明数量，但现在照明全被打开了。
按住出入口处照明开关的，是个陌生的集团。
「——我们是学生会，想跟这里的代表谈谈。」
典子的演奏停止。小蜜等人喧闹了起来。
明明有开暖气，她却觉得户外的冷空气好像流进来了。
若说肩负青美女学院传统与规矩的是小蜜等人的皇家玫瑰，那么与她们对立的就是代表实务的学生会。
她们把本馆四楼的学生会办公室当成根据地，以校规与规章为后盾束缚他人。
「请问您有时间吗？」
用坚定语调如此询问的是学生会的代表-淡谷舞姬。
她是第一百一十八届国中部学生会会长。她一年级时就进入执行部，在去年秋天的学生会选举中得到史无前例的第二高票，被称为学生会培养的学生会纯种马。
她遵照校规穿着制服长裙，长发用深藏青色的缎带束起，但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什么甜美氛围。而且她那娇小却没什么柔软曲线的身体，比起女孩，她更像个少年。她得到的别名是小源氏，通称『清亮丽人』（这感觉像是在跟皇家玫瑰的『蝴蝶之宫』对抗，所以小蜜非常不喜欢这个名字）。
她的心腹久我原纱由奈也跟在她身旁。她的职位是会计，但大家都说她是会长实际上的左右手。看到两人冷静的工作模样，有的学生会觉得「好帅哟」而成为支持者，但小蜜想，她们才比不上典子姊姊呢。
自己就是这所学校的法律。一群全身散发出这样的自负，甚至让人感到可怕的人们。
（她们来做什么？）
小蜜吞了吞口水。
「——突然打断旁人的演奏，您不觉得这样就没什么好谈了吗？舞姬小姐。」
坐在钢琴前，典子说出她们这方的想法。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由于你们交付的资料有问题，我们只好来确认一下。」
舞姬维持着冷淡的表情，恢复平常的语气。她左手拿着她们之前提交的场地许可使用申请书。
「这边。使用时间不清不楚，人数栏也是空白的，这样我无法盖章。」
「这部分是惯例，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这就是所谓的陋习吧，我不能放任这件事不管。」
典子的眉间出现皱纹。面对她那堂堂『得票数历代最高』的蛮横模样，新任首席似乎会就此落败，但她并没有低头。
「如果是使用人数的话，在这里的就是全部的人。如果您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请自己计算填写吧。时间就到我的演奏结束为止。方便的话，您可以听完再走。您喜欢萨提吗？」
「不太喜欢。」
「我就知道，毕竟欣赏萨提需要的是情趣与灵气嘛。」
她笑得没有一丝阴霾。她反击的言外之意是『俗气的大木头，快点回去』。受到反击的舞姬好像也有些不知所措。
小蜜也鼓起脸颊，想着『快回去啦，俗人』边恶狠狠地盯着她看，但她听到舞姬轻声说：
「……有猫。」
她说什么？
「蝶间林同学似乎变得有点首席风范了呢。这件事就之后再跟你讨论吧，如果你方便的话。」
她还是确实填好她原本的目的——文件上的空白处后才离开，这点相当可恨。
走吧，久我原。她如此呼唤身旁的心腹后，整团人一起离开音乐厅。
门关上的瞬间，小蜜等人就从椅子上站起身。
「搞什么东西呀，没头没脑的！」
「真的是很不识趣的一群人耶！」
「盐，没有盐吗！？」
「如果是砂糖的话，这边有茶会用的糖！」
最后，她们得到甜甜的砂糖无法净化学生会那失礼举止的结论，结果就改成当场吃掉原先预定在演奏会后吃的饼干。有着高雅甜味的点心原非小蜜所好，但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想跟大家一起吃这些饼干。
（学生会……她就是淡谷舞姬吧……）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淡谷舞姬，不过她看起来真的很顽固又冷血。众人都不停抱怨学生会。主动迎战之下，保护了小蜜她们的典子，真的是小蜜等人的英雄。
「真了不起，蝴蝶之宫。」
听到感谢的言词，典子露出低调的微笑。但是为什么呢？直到最后，她一直对旁人的话语表示同意，但始终没把手上的饼干放入口中。仿佛无法除去胸口的郁闷情绪一样，典子一直微低着头——
***
「我来关门，大家先回去吧。」
音乐会结束后，典子催促众人先回家。
冬天的太阳很早下山，位于树林中的学院气温骤降。当她在姊妹会会馆外等待时，典子拿着钥匙走出姐妹会会馆。她把黄铜钥匙插进门上的钥匙孔，期间还发出像是在吸鼻子的声音。此时，小蜜想也没想地就冲出树丛。
「那个，典子姊姊！」
「呀——！」
结果害她真的发出惨叫。
「什、什么，是小蜜啊！？」
「堆、堆不期，典子姊贼。那个，小蜜很担心典子姊贼……」
身体冻僵了，舌头无法顺利活动。她用冻僵的手指拍拍脸颊，努力抬头看向典子。
两人说话时吐起了白色的雾气。
「堆不期……」
「……回去吧。」
典子带着苦笑说。
最后一班校车应该再十分钟就会发车。
走在小蜜身旁的典子果然明显沉默许多，而且比音乐会开始前更加消沉。
不管多担心都没用，可是她没办法假装没看到。
「哪，典子姊姊，刚才怎么了？如果是为了对学生会的态度，大家都认为你真的很了不起……」
「别讲了，不要连你都说这种话！」
她觉得好像被这句话打了一巴掌。
在开始有星星出没的傍晚，被屋外电灯照亮的典子眼中泛着泪光。仿佛忍耐已久的情绪溃堤，一滴眼泪滑落她的脸颊。看到这滴泪水，小蜜只能屏息。
「……我真的很不会应付那个人。学生会的淡谷小姐……嗯，没错，她是无意识的吧。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擅长说出正中别人弱点的话语呢？」
「弱点？」
「她偏偏对现在的我说『变得有首席风范了』。最清楚这是句谎言的就是我啊！」
她用力紧闭着唇，似乎尽全力不让自己哭得更厉害。
——难道她这么在意『玛德莲』的事情？
为此愕然的自己，或许还没有完全成为真正的青美人吧。
无声哭泣的典子超乎小蜜所能预料的范围。然而，正因为如此，才更让她心头一揪，想要接近典子。
「典子姊姊。」
她无时无刻都想接近这个人的心。想碰触她。她觉得如果这么做，或许能看到某些东西。
小蜜把手上的书包紧抱在胸前。
其实她想抱住典子，但这行为一定很不知分寸吧。
「小蜜啊……去年的这个时候都还待在美国，来到青美女学院后也遇到一堆让我很惊讶的事。无论是校规还是校风，我都不懂大家为什么会认真遵守。不过，当我听着姊姊们的谈话，或是一起喝茶时，我就明白这确实是有意义的。在超过一百二十年的历史中，所有思念重叠在一起，每个人都祈祷着『希望能变得更好，变得更好』，并将思念托负给下一代。这跟天空中的星星是一样的。」
她听说此时看见的猎户座，其实是很久以前爆炸后的结果。即使是渺如沙粒的小光点，在不同的距离与不同的出处，还是能各司其职，待在那个位置。
虽然令人沮丧的事情很多，但她最近开始能抱着这种想法。
「典子姊姊也是星星。典子姊姊之所以成为首席，是因为前任首席的请托。而前任也背负着她的前任的请托。你没有做错，这是顺其自然的结果。你看。」
她像是看着耀眼的东西一样，眯起望着典子的眼眸，典子因此红了脸。她突然别过脸去。
「请看这边，姊姊是闪闪发光的喔。」
「我不要。」
像是快消失一样的拒绝话语。小蜜生起气来逼近她，而典子又再度逃跑，两人就在行道树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典子气喘吁吁地骂「小蜜这个笨蛋」。
「我很认真地在烦恼喔。」
「我明白！」
但是，小蜜希望能想点办法让她打起精神。
而且光靠小蜜自己根本找不到那个姊妹会的线索。
「……因为小蜜想得到的只有点心跟狗的名字而已，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帮上姊姊的忙……」
「……狗？」
「是啊，那是我住在纽约的时候，我们公寓楼下的女士养的狗。黄褐色的小只贵宾狗。」
啊啊，连她都渐渐觉得想哭了。
当她用手背使劲擦掉自己的眼泪时，典子叹息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稍微让头脑冷静一点再回去。」
「啊，典子姊姊！校车！」
「你坐吧，我会自己回去。」
明明车马上就要来了，但她却从站牌旁边离开。
她该不会要直接走到车站吧？不管小蜜怎么叫她改变主意，留着卷发的背影仍然孤傲地坚决不肯转身。
（典、典、典子姊姊——！）
***
这全都是、这全都是……
「学生会真令人火大！淡谷舞姬——！」
小蜜把床垫直立在墙边，奋力祭出飞踢。
「小姐，您在大吵大闹些什么啊！」
「笨蛋——！」
这一脚是为了姊姊而踢。朝在这种糟糕的时间点紧逼着她的所有事情，踢！踢！我踢！
在一楼的清野发出抗议的同时，刚直立起来的床垫朝着小蜜倒下。小蜜在倒塌的床垫下挥舞着手脚，然而还是耐不住重量趴了下去。
（……我才是笨蛋……）
明明想为她做些什么，却找不到方法。虽然她其实很想说『寻找什么玛德莲啊，无视这种事情也没关系吧』，但典子应该听不进去。
比谁都还高傲的典子姊姊。她讨厌输，也讨厌屈服。这就是蝶间林典子。
就因为她是这样的人，小蜜才会心生憧憬。
「真是令人伤脑筋的人……」
小蜜则是派不上用场的人……
「小姐。」
「什么事，清野……」
小蜜暂时动不了，因为她是个没用的人。
当她在床垫下陷入沮丧时，清野从门边露出脸来。
「抱歉，在您忙碌时打扰。您有电话。」
「电话？」
「蝶间林小姐打来的。」
小蜜顶着床垫跳起身。
「——这边，在这边喔，小蜜！」
她依言搭计程车来到学院后，看见典子站在校门前。
小蜜跑到她面前，再次凝望她的脸。在室外灯的光线下，青美女学院的制服与大衣十分醒目。白瓷般的脸颊旁镶着卷发，脸色看起来比傍晚与她分别时好多了。看来她在电话中说的话或许是真的。
「抱歉喔，我无论如何都想早点确认。」
「那个，典子姊姊，你是说真的吗？你知道玛德莲的合密了——」
「我们先到里面去吧，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哇啊，你真的知道了！」
拍拍差点不顾旁人目光嚷嚷起来的小蜜肩膀，典子走近校门。
当然，夜里的大门是锁上的。
「典子姊姊，该不会——」
「当然啰，要翻过去。」
小蜜目瞪口呆。在这段期间，典子把手提书包丢到校门对面，为了方便攀爬，她还打开大衣前面的钮扣。
「跟上来。」
「典子姊姊！」
她把那条会让人联想到玛丽莲梦露的性感美腿踏到校门大锁上，然后撑起丰润姣好的身体，发出『锵锵锵』的声音爬过大门，最后留意着不要卡住裙子，慎重又华丽地着地。
（白、白色的。）
小蜜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于是她捣起脸来，心脏怦怦跳。
「你在做什么？你也要一起来喔。」
这件事情就埋藏在心中一辈子吧。
结果小蜜也露出她那与玛丽莲梦露相去甚远的细瘦双腿，潜入学院之中。
「问题的提示就在你的话语中喔。」
「小蜜的话吗？」
「听到玛德莲，我想到的都是糕点的那个玛德莲。我以为这或许是食品企业相关人士的集会。我甚至问过祖父，向他借来可能有关的企业社员名单。当然这全都是徒劳。」
典子说，并一边向她出示书包里的『青美女学院一二〇年史』。那是大开本的硬壳书，是前几年出版的校史。
她说，她回到家时都会一直翻阅这本书。
「或许我真的配不上首席的位置也不一定呢。我无法摆脱既有的观念，一旦受到它的束缚，就完全看不到其他可能性。只要改变观点，明明有很多能用以追索的提示。」
「上面有记载姊妹会的事情吗？」
「不是的，玛德莲不是姊妹会的名字。」
「咦？」
典子在黑暗中微笑。
「在身为糕饼的名字之前，玛德莲可是货真价实的人名喔。她现在也还待在这个学院里。无论过了几十年，她都一直守护着我们。来，小蜜，接下来我们要去跟她打声招呼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大家好，日本的朋友们，让我们当好朋友吧。
听说是昭和时代刚开始的那阵子，她们搭上邮务船『天洋号』来到日本。
「小蜜，你听说过蓝眼睛的洋娃娃吗？」
「好像……听过……」
小蜜还待在美国时，曾经从父亲跟家教那边听过。这好像是两国之间的玩具亲善大使。
这是在日本与美国间政治紧张情绪高涨时，为了巩固两国友谊，由美国传教士雪梨-古利克博士所发起的亲善计画。内容就是彼此把自己国家的娃娃，互赠给当地的小孩。
据闻从美国送到日本的小学跟幼稚园的娃娃，总数高达一万个以上。她们有着宛如梦想着美丽洋装的蓝色眼瞳，这些孩子多么可爱啊。拿到模仿他们尚未见过的西方人而造的洋娃娃时，听说日本的孩子大为惊喜。他们帮娃娃取名字，无比珍重地装饰在学校玄关或校长室前。
做为谢礼，日本这边送出了日本人偶，两国间的交流活动一直持续到战前。
如果两国没有举枪互相残杀，这项活动或许会持续至今也说不定。
「宫城县的贝蒂-珍娃娃，以及山口县的玛莉娃娃。蓝眼睛的娃娃被送到日本各地的学校。残留至今的娃娃很少，听说只剩三百多个。」
「真可惜呢……」
「没办法，毕竟发生了战争嘛。」
典子露出看似寂寞的微笑。
原该是亲善大使的娃娃，在进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似乎一下子就成了敌国的娃娃，被下令处分。即便如此，也有关系人士无法下手处分心爱的娃娃，偷偷把娃娃藏起来。现存的蓝眼睛洋娃娃们都是度过了这段残酷的命运，才回到阳光之下。
「在这本校史中，节录了一些手记。『毁坏《M》会让学生们悲伤，也违背以美国精神为典范的纪和子女士的意志。即便明白这是违背国家命令的罪行，我还是想把它藏起来。我相信总有一天，能吃着与它有因缘的那道点心，天南地北闲聊的日子会到来』……这是当时的校长所留下的话喔。校长甚至把娃娃带到教职员与理事的疏散地点。校长小心地藏好，不让娃娃遭受火炙，也没让她受到损害，后来就在终战的同时把它带回了学校。」
「那，玛德莲不是姊妹会的名字——」
「我想就是这份记载中的《M》，送给我们小学部的蓝眼睛娃娃，她现在就在国中部的校园中。」
在这里，在这个地点，站在月亮与星光闪耀的国中部校园中央，典子这么说。
「……她现在在哪儿？」
「接下来我们就要去找它。小蜜，你应该也见过才对，一定有。」
典子来到的地方是小蜜平时常去喝茶的咖啡厅。
当小蜜问，该如何潜入理所当然上了锁的设施中时，典子拿出夹头发的发夹。她把发夹插进老式喇叭锁中，开始转啊转的。
「典、典子姊姊，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
「不要晃，小蜜。照准一点。」
「对、对不起。」
被命令担任用笔灯照亮钥匙孔的工作，小蜜心惊胆颤地协助她开锁。到锁打开为止，花不到五分钟。
「这是我去年在谢师宴学会的小特技喔。到今年三月以前，小蜜也想想要表演什么唷。」
皇家玫瑰的成员真的很辛苦。
在没有照明的咖啡厅内，射入了笔灯的光芒。熟悉的木制地板，熟悉的桌子，现在椅子都放在桌子上。还有一个熟悉的骨董展示柜。
「姊姊……」
「嗯，真奇怪呢，平常来喝茶时每次都会见到它的。过去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个普通的室内摆设。」
小蜜也一样。
她的心脏开始怦怦作响。青美女学院也真坏心，这么重要的娃娃，就该收到哪个更加正式的资料馆去嘛。
因为她一直待在近处，一直待在身边，小蜜因此只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景象。
她仿佛是位长久以来的朋友一样。
「日安，玛德莲。还是该说晚安呢？」
典子隔着展示柜的玻璃门呼唤她。夹杂在一起放在这边的瑰珀翠玩偶与水晶天鹅之间，玛德莲小姐张着大眼睛。
像是在作梦一样的蓝色玻璃眼瞳，看起来好像很柔软的陶瓷肌肤惹人怜爱。金色的卷发，以及会让人联想到玉兰花花瓣的白洋装。典子打开玻璃门，让她往后转，就看到一枚褪色的『Madeleine』名牌，仿佛一直都系在她身上。
「就算被命令破坏掉她，也下不了手呢。」
「真的，毕竟她这么惹人怜爱。」
点头同意的典子侧脸上闪耀着泪光，不过这点还是保密吧。
把娃娃放到穿着制服裙的膝盖上，再次向她自我介绍的典子姊姊的身影，贵重到让她想要一直珍藏在心中——在小蜜眼中，这个身影是如此特别。
离开咖啡厅，走在回到校门的道路上，小蜜一直在思考。
「典子姊姊，我觉得典子姊姊还是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姊妹会首席。」
姊姊明白吗？不只是因为她能找到玛德莲。这种不管旁人怎么说都不放弃的好胜心，以及对现在的自己感到不安的向上心，一定会成为日后开花结果的基础吧。
「而且姊姊也很会逞强呢。」
「哎呀，你说什么？」
典子挑起眉，不过她并没有真的生气。
小蜜已经能分辨出这种程度的事情了。
「既然你这么说，小蜜，我也注意到一件跟你有关的事情喔。」
「什么事情呢？」
「你对我来说是必要的存在。」
小蜜不禁停下脚步。
以及呼吸。
典子往前走了三步，又回头看她。
在月光中浮现的是最棒、最美的微笑。
「往后也麻烦你继续帮我喔。」
小蜜当场点了好几次头。
「当、当然！当然好！这是我的荣幸，典子姊姊！」
「是吗？那么这次的早晨朗读会，你也要以朗读者的身分参加喔。就读个威廉-布莱克或华滋华斯的诗作吧。」
「当然——」
当然OK呀，姊姊。正当她想这么大喊时，她突然注意到：
「那个不是只有高年级生才能参加吗？」
「因为你比不擅朗读的高年级生更厉害呀。」
「但是，惯例上……」
「听好了，小蜜。像淡谷舞姬小姐那样打破所有持续至今的传统的行为，并不值得赞同，但是有益发展的改革是必要的。」
「…………」
「我是皇家玫瑰首席蝶间林典子对吧，这点特例会被认可的。」
她无比骄傲地挺起胸膛，所以小蜜也无能反驳。
「…………是，我知道了……」
「我很期待。」
为了走在迈步向前的典子身旁，小蜜加快脚步。
当两人排成一直线，以同样的速度前往校门时，两人的右手跟左手轻轻牵在一起。
于是，忙碌的日常生活又开始了。
——好，华滋华斯啊，华滋华斯，或者是威廉-布莱克。
放学后，小蜜前往市内的中央图书馆。她按照典子所言，为了选择在朗读会上读的诗篇而来到这里。
她借出她想得到的所有诗集，包包变得很沉重。
（……虽然我轻易说出我要支持典子姊姊，不过这还真辛苦呢……）
小蜜并不擅长早起耶。
当她有些踉跄地走过书架之间时，前方发出重重的声响。
「哇，糟糕……」
一位穿着立领制服的少年把书架上的书弄掉了，正慌张不已。因为他手中抱着几乎无法全数拿起的书，还试图从塞得满满的书架上拿出其他书本，结果隔壁一起被抽出来的藏书上下颠倒地跌落在地。
少年就算想捡起弄掉的书，也会因为抱在手中的书本干扰而无法蹲下。只要先把书放到一旁就好了，但当时的他无暇留意这件简单的事情。
「呃，怎、怎么办……冷静，我要冷静……」
人在着急的时候，或许都会变成这副德性吧。小蜜总觉得好像在看着自己一样，于是她靠近少年，帮忙捡起书放回原本的位置，然后走了过去。
（男生也会看种花的书啊。）
那好像是相当专业的园艺书。
他究竟长什么模样呢？她虽然有点在意，不过特地去干扰别人读书也不好，所以她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那位大哥哥要是能种出漂亮的花就好了呢。
***
另一方面，受小蜜帮忙捡起书本的少年，因宛如被泼了一桶水般的冲击而发着抖。
他用尽全力踏着脚踏车的踏板，一回到位于人力新城的家，立刻开门冲到二楼的小孩房。
「小、小小小小、小舞——！」
「……什么事啊，雪国。」
「有个、有个有个、有个！」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
「有个超级可爱的女生！」
「你刚才不是去图书馆吗？」
「所以说，我就是在那个图书馆遇到可爱的女生啊。」
少年的名字叫淡谷雪国，明年会成为考生。他是极为平凡的班级委员。
喜欢花卉，每天过着单调的日子。
故事的开端就快揭幕了。
之后的发展6
一切都过去后，她觉得全都像梦一般。
那些日子确实击碎了小蜜的心，制造出无法磨灭的伤痛。伤口不时隐隐作疼，她也曾度过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但是——一切结束后，就成了相簿上的一页。至今有许多人们如此告诉她，并建议她一笑置之。或许她直到最近才终于了解这些话语的涵义。
突然间，她背后的门敞开了。刚在房间里冲过澡的室友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探出头。
「小蜜，你今天的课不是很早吗？会迟到喔！」
「——对，我马上去！」
她合上展开的笔记本，离开书桌。
离开空舟市后，已经过多久了呢？这里天空的颜色跟那个城市的不一样。
沐浴在音乐中的生活，以及有室友的宿舍生活，小蜜都已经相当习惯了。她的拿手料理是咖哩饭。按照食谱下厨的话，还是能有些成果的。而她不擅长的是烫衣服，因为她笨拙又粗心大意。
蝴蝶之宫偶尔会写信告诉她自己的近况。她似乎依然那么完美。虽然小蜜因诸事繁忙，有时会迟了回信，这点让她感到有点难受。
——典子姊姊，我并不后悔。
——这是在相信彼此之下选择的道路。他应该也可以理解。
——我只愿他生活的地方能有多一点笑容，就算只多一点点也好。
——共同度过的时光很幸福。这不是谎言，我真的这么想。
——希望他一定要过得好，过得幸福。
——这就是一骏河蜜的愿望。
当窗外吹拂的风变成刺骨寒风的时期到来，小蜜所属的青美女学院社交姊妹会——皇家玫瑰会举行一个仪式。
当沙龙暖炉的火烧到最强后，所有人都要穿上单薄的服装进行的这项仪式，与春天的入会仪式并列为两大不可欠缺之物。衣服是没有染上任何色彩的纯白色，材质是丝质。她们穿着宛如希腊神话或宗教画中天使般朴素的装扮，把陶瓷马克杯举到胸前。
伴随着暖炉中摇曳的火焰，昏暗的房里只有隐隐的吐息声。
「——蝶间林典子，你愿意在我们这些证人之前，发誓守护并领导这间蔷薇与翼之馆吗？」
「我发誓。」
「你愿意发誓成为所有妹妹的典范，化作遮蔽风雨的屋顶吗？」
「我发誓。」
缓缓发问的，是在这一年间管理姊妹会会馆的钥匙，领导同伴至今的三年级首席。她把古老大锁的钥匙挂到即将成为下任首席的少女脖子上。小蜜等皇家玫瑰成员围绕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啊啊，请加油，姊姊。
从举行仪式的三天前开始，小蜜就像是面对自己的事情一样激动，紧张不已。
「如前所述，我已经听到首席的誓言。来，请多指教啰，典子。我现在把皇家玫瑰托付给你。」
「我很乐意。」
仪式以轻微的拥抱告一段落。小蜜等人说出规定好的贺词，把手上的马克杯凑到嘴边。
（——好甜。）
里面装的不是古典的红酒，也不是白兰地，而是加了一堆砂糖的可可。
可可的热度与单纯的甜味轻轻在体内扩散开来。坦白说就是哄小孩的东西，但要加深小蜜这些女孩子的羁绊时，需要的并不是基督苦涩的鲜血。
掌声陆续响起。
「加油喔，典子小姐！」
「恭喜你，姊姊！」
「这么一来，你就是新一代的首席喔。」
蝶间林典子以浅浅的笑容回应周围的祝福声。包覆在白色薄衣下的肌肤，因为紧张而染上玫瑰色。那货真价实的细致肌肤，加上跟卷发相得益彰的优美身段，她就是小蜜憧憬的典子姊姊。
虽然小蜜默默拍着手，但典子特地转向她，让她心中一惊。当她的视线跟小蜜交会时，她显得有些顽皮地拉起钥匙，而小蜜能做的只有更用力地鼓掌。
于是，蝶间林典子成为皇家玫瑰的新任首席，学院完全进入寒假。
事件在新年到来后的第三学期等待着她。
***
一边弹奏着艾瑞克-萨提的曲子，典子重重地不知道发出了第几次的叹息。
新学期开始后已经过了两天，现在没时间沉浸在『啊啊，小蜜的姊姊今天也好美』的喜悦中了。
「——那个，典子姊姊？你怎么了？」
在小蜜计算得到的范围内，她在早晨朗读会时叹了两次气，早餐会时又两次，加上刚才在练习室钢琴前是第五次叹气了。
她明明是因为对音乐的监赏力，才被典子以『这次沙龙音乐会我有想表演的曲子，你陪我一下』为由叫到这里来的，但这样她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聆听。
典子坚定地撩起头发。
「你说我怎么了？」
「姊姊看起来显然有什么担心的事情。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都……」
没有喔。
典子或许打算否定吧。但是，当小蜜膝盖并拢，持续直勾勾地凝望着她时，典子发出今天第六次的叹息。
「果然是这样，典子姊姊。」
「……我明白的，小蜜。不要再说了。」
她合上钢琴的琴盖。
「——玛德莲……」
「咦？」
「哪，小蜜，你知道玫瑰会吗？这是皇家玫瑰的毕业学姊联谊会喔。之前我出席了那边的新年会。」
她把纤纤玉指放在闪耀着黑色光芒的大钢琴上，然后两手合拢。她的侧脸满是忧郁，似乎正在回想当时的情景。
那个玫瑰会在每年一月七号举办新年会。
在聚集了所谓地方仕绅女儿的青美女学院中，这群女性曾经隶属于只对更加特别的名门敞开门扉的皇家玫瑰。会场设在空舟大饭店的『天空之间』。为了让纵横日本财政界的重要人物的夫人们能穿着华丽的衣物谈笑欢众，饭店特地提供了这个场所。饭店主厨跟经理似乎认为如果这天失败就会没命似的，从好几个月前就开始研拟计画，并为此胃痛不已。
典子身为刚上任的新任首席，有必要出现在她们面前。
她说她当时并不害怕。
不管是典子的母亲、祖母还是曾祖母，每个人都曾在青美就学，透过皇家玫瑰加深了彼此的羁绊。她也学过宴会礼仪，而且很明显的，只要说出蝶间林的名号，无论哪位毕业学姊都不会对她置之不理。
剩下的呢，没错，会受到考验的只有典子自己的人格与度量。
「——对了，今年的首席变成你了呢。蝶间林家的孩子。」
「好怀念啊，好像昨天才刚毕业一样。」
感慨良多地低语的学姊，有些属于典子母亲的世代，有些属于她祖母的世代，但在她们面前都不可以笑出来。如果说话的是曾为首席者更是如此。
典子维持着有教养的学妹的模样，倾听她们回忆往事。
「在我们的时代，因为战争而遗散了很多学生呢——」
「我那时的经济高度成长。」
「当时发生了石油危机。」
「泡沫经济崩坏了。」
简直是一部会走路的昭和史。
「所以，听好了，典子小姐。」
「是，姊姊。」
在她面前说话的『姊姊』，少说也是三十年前毕业的学姊。
「皇家玫瑰的首席啊，也兼任其他姊妹会的首席，你要有这样的想法比较好喔。绝对不能只关注姊妹会会馆。要是有什么万一，你就必须率领众人与学生会战斗。」
「我明白，姊姊。」
「你已经跟其他姊妹会打过招呼了吧？」
「是的。樱桃会、诚挚会、山百合教授会、海原之会……」
典子列举出校内的社交姊妹会名称。
「玛德莲呢？」
突然间，有人这么问。
在包围着典子的圆圈一端，有位穿着桃色外出和服的老妇人。她应该也是历代首席之一。
虽然已年过七十，但在下颚处修齐的短发没有一丝卷曲，宛如一个小女孩。在她的现役时期，肯定像个会走路的日本人偶。有人呼唤她的名字说「幸代夫人您真是的」。
「怎么能忽视玛德莲呢？明明一开始就该先去那边打招呼的。」
「话是没错啦。」
「哪，大家也这么想吧？」
被幸代夫人呼唤的其他历任首席陆续表示同意，说「对呀」、「玛德莲是不可或缺的」、「毕竟那代表着青美的另一个模样呢」。她们的年纪上至八十几岁，下至二十几岁。
典子脸色变得铁青。
「玛德莲……吗？」
「如果还没去的话，最好尽快喔。这种事情，拖得愈久会愈觉得尴尬。」
虽然受到她们的关心，但是她听都没听过『玛德莲』这个社交姊妹会。
「……当时我虽然笑着掩饰过去，但到现在我还想不出有这样的姊妹会。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典子的动作渐渐变得像是在教会忏悔室中告解的基督徒。她十指紧紧交握，那是像在说『神啊，请赦免我的罪，阿门』的动作。
「玛德莲……」
「你听过吗？」
小蜜摇头，她完全没听过。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想要一本名册。」
就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典子还是忍不住想说吧。
所谓的社交姊妹会与正规的社团活动最大的差别，在于是否受到学校的认可。姊妹会虽然不受教师或学生会干涉，可以自由行动，但另一方面她们要自行筹措活动资金，也很难掌握住其他姊妹会有多少成员，又在进行什么活动。毕竟都是非官方的地下社团。
「至少可以确定与历代首席关系紧密的人，都知道这个姊妹会吧。幸代夫人跟其他人都把这个当成常识，而且也确信玛德莲至今依然存在。但我没听过，完全没听过。」
「典、典子姊姊，请振作！」
「没事的，我不会认输。这大概是给我的挑战书吧。嗯，没错，我一定会抓住那什么玛德莲的尾巴，招待她们所有成员参加我的茶会……」
典子的好胜心好像意外地强，她心中的火焰已经完全被点燃。
不过，新年才刚到，她们似乎就接到一题出乎意料的『谜语』了。
***
玛德莲。
她试着用自己的方式思考，不过她联想到的还是与点心有关的那个玛德莲。用了大量鸡蛋跟奶油制作的法式甜点。贝壳状的独特外型。虽然她不喜欢加进太多酒的高级玛德莲，不过以前她好像吃过很多美国超市贩卖的那种烤玛德莲。
小蜜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抿着嘴。
「唔——」
「小姐，您在写作业吗？」
「类似的东西……」
她甚至跑进不在家的父亲的书房，尝试调查玛德莲的起源，但浮上心头的只有失望的感觉。
清野说着「请加油喔」，并离开房间。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点心啦……」
小蜜所追求的是查阅之下就能一目了然，马上就能让她找到解决线索，更有个性一点的由来。不过说明白点，她只觉得自己想得太美了。
女孩子与甜点有着剪也剪不断的关系，小蜜也想到好几个名称与甜点有关的姊妹会。那些大多是以做点心或烹调为目的而组织的烹饪社团，剩下的则是会为了茶点付出一切的茶话会。
「……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玛德莲的香味被用来作为故事的关键……还是跟香水有关……？嗯——嗯——嗯嗯……」
一小时后。
仔细想想，要是自己这种人想得到答案，那么从今年刚开始就一直为此烦恼的典子姐姐立场何在？得到这种无奈的结论时，她已经累瘫了，把全身重量考到椅背上。
在这远远的书桌上，散落着从跟着玛德莲有关的易位构词到姓名算命，所有她在胡思乱想之下写下的笔记。
「——哎呀呀，夫人！如果您要回家的话，可以打个电话说一声啊。」
玄关那边好像有什么骚动。
小蜜走下楼梯，发现母亲佐和子把大衣交给清野，正在脱鞋子。
（母亲？）
真是难得。照理说，她这几天应该在外县市录制歌曲才对。
母亲用少女般楚楚可怜的容貌，冷淡对待忙碌地在她左右绕来绕去的清野。
「夫人、夫人，晚餐您想吃什么呢？虽然太突然了，做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抱歉，我只是回来拿东西。珍珠项链。我拿了那个就得马上离开——」
但是，当她看到站在走廊另一端的女儿时，马上丢开行李冲了过来。
「一个礼拜不见了，小蜜蜜——！」
「呜噢！」
她被从正面紧紧抱住。
「过得好吗？有时间的话，一起去吃饭吧。日式？法式？在音乐厅附近，有家好吃的中华餐厅——啊啊，时间来不及了！」
她又被推开了。小蜜差点飞到走廊的另一端，但她勉强踏稳脚步，然后全力抓住要走往里面房间的佐和子的衬衫。
「小蜜？怎么了？」
「抱、抱歉，母亲大人！我有事想问您！」
母亲再怎么说都是青美的毕业生，也是皇家玫瑰的毕业学姊。
「您知道玛德莲这个姊妹会吗？」
「玛德莲——？」
佐和子柳层微皱。
她被小蜜抓着衬衫袖子，露出思索的神情站在原地。
「……听你这么一说。」
「这么一说！？」
她听过吗！
「在我那一届，有人创立了叫这个名字的姊妹会。」
万岁！
「不过两三个月后就解散了。」
可惜！
面对露出『这又怎么了』的疑惑表情的母亲，她连说明的力气都没有。
在那之后她用尽各种方法，但还是找不到线索。
现在，艾瑞克-萨提的曲子响彻放学后的第二音乐厅。这是艾瑞克-萨提缓慢又情感丰沛的作品『吉诺佩第』。在中央弹奏钢琴的是首席典子。
「真棒。」
「总算营造出首席的风格了呢。」
隶属于皇家玫瑰成员的听众们听得入迷，但小蜜为了别件事情担心不已。她白玉般的肌肤上出现了小小的粉刺，她可是个完美主义者，虽然她用不屈的精神力避免自己弹错音，不过她现在状况并不好吧。
她是不是熬夜了呢？还是因为不安而无法成眠？
明明只有小蜜知道典子的烦恼，却找不到帮忙的办法，这让她懊悔得不得了。原本就带有忧郁感的吉诺佩第曲调愈是动人而完美，小蜜就愈感到无地自容。
啊啊，对不起，典子姊姊——
「不好意思。」
她的视野突然明亮了起来。
为了塑造气氛，音乐会当中会减少照明数量，但现在照明全被打开了。
按住出入口处照明开关的，是个陌生的集团。
「——我们是学生会，想跟这里的代表谈谈。」
典子的演奏停止。小蜜等人喧闹了起来。
明明有开暖气，她却觉得户外的冷空气好像流进来了。
若说肩负青美女学院传统与规矩的是小蜜等人的皇家玫瑰，那么与她们对立的就是代表实务的学生会。
她们把本馆四楼的学生会办公室当成根据地，以校规与规章为后盾束缚他人。
「请问您有时间吗？」
用坚定语调如此询问的是学生会的代表-淡谷舞姬。
她是第一百一十八届国中部学生会会长。她一年级时就进入执行部，在去年秋天的学生会选举中得到史无前例的第二高票，被称为学生会培养的学生会纯种马。
她遵照校规穿着制服长裙，长发用深藏青色的缎带束起，但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什么甜美氛围。而且她那娇小却没什么柔软曲线的身体，比起女孩，她更像个少年。她得到的别名是小源氏，通称『清亮丽人』（这感觉像是在跟皇家玫瑰的『蝴蝶之宫』对抗，所以小蜜非常不喜欢这个名字）。
她的心腹久我原纱由奈也跟在她身旁。她的职位是会计，但大家都说她是会长实际上的左右手。看到两人冷静的工作模样，有的学生会觉得「好帅哟」而成为支持者，但小蜜想，她们才比不上典子姊姊呢。
自己就是这所学校的法律。一群全身散发出这样的自负，甚至让人感到可怕的人们。
（她们来做什么？）
小蜜吞了吞口水。
「——突然打断旁人的演奏，您不觉得这样就没什么好谈了吗？舞姬小姐。」
坐在钢琴前，典子说出她们这方的想法。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由于你们交付的资料有问题，我们只好来确认一下。」
舞姬维持着冷淡的表情，恢复平常的语气。她左手拿着她们之前提交的场地许可使用申请书。
「这边。使用时间不清不楚，人数栏也是空白的，这样我无法盖章。」
「这部分是惯例，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这就是所谓的陋习吧，我不能放任这件事不管。」
典子的眉间出现皱纹。面对她那堂堂『得票数历代最高』的蛮横模样，新任首席似乎会就此落败，但她并没有低头。
「如果是使用人数的话，在这里的就是全部的人。如果您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请自己计算填写吧。时间就到我的演奏结束为止。方便的话，您可以听完再走。您喜欢萨提吗？」
「不太喜欢。」
「我就知道，毕竟欣赏萨提需要的是情趣与灵气嘛。」
她笑得没有一丝阴霾。她反击的言外之意是『俗气的大木头，快点回去』。受到反击的舞姬好像也有些不知所措。
小蜜也鼓起脸颊，想着『快回去啦，俗人』边恶狠狠地盯着她看，但她听到舞姬轻声说：
「……有猫。」
她说什么？
「蝶间林同学似乎变得有点首席风范了呢。这件事就之后再跟你讨论吧，如果你方便的话。」
她还是确实填好她原本的目的——文件上的空白处后才离开，这点相当可恨。
走吧，久我原。她如此呼唤身旁的心腹后，整团人一起离开音乐厅。
门关上的瞬间，小蜜等人就从椅子上站起身。
「搞什么东西呀，没头没脑的！」
「真的是很不识趣的一群人耶！」
「盐，没有盐吗！？」
「如果是砂糖的话，这边有茶会用的糖！」
最后，她们得到甜甜的砂糖无法净化学生会那失礼举止的结论，结果就改成当场吃掉原先预定在演奏会后吃的饼干。有着高雅甜味的点心原非小蜜所好，但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想跟大家一起吃这些饼干。
（学生会……她就是淡谷舞姬吧……）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淡谷舞姬，不过她看起来真的很顽固又冷血。众人都不停抱怨学生会。主动迎战之下，保护了小蜜她们的典子，真的是小蜜等人的英雄。
「真了不起，蝴蝶之宫。」
听到感谢的言词，典子露出低调的微笑。但是为什么呢？直到最后，她一直对旁人的话语表示同意，但始终没把手上的饼干放入口中。仿佛无法除去胸口的郁闷情绪一样，典子一直微低着头——
***
「我来关门，大家先回去吧。」
音乐会结束后，典子催促众人先回家。
冬天的太阳很早下山，位于树林中的学院气温骤降。当她在姊妹会会馆外等待时，典子拿着钥匙走出姐妹会会馆。她把黄铜钥匙插进门上的钥匙孔，期间还发出像是在吸鼻子的声音。此时，小蜜想也没想地就冲出树丛。
「那个，典子姊姊！」
「呀——！」
结果害她真的发出惨叫。
「什、什么，是小蜜啊！？」
「堆、堆不期，典子姊贼。那个，小蜜很担心典子姊贼……」
身体冻僵了，舌头无法顺利活动。她用冻僵的手指拍拍脸颊，努力抬头看向典子。
两人说话时吐起了白色的雾气。
「堆不期……」
「……回去吧。」
典子带着苦笑说。
最后一班校车应该再十分钟就会发车。
走在小蜜身旁的典子果然明显沉默许多，而且比音乐会开始前更加消沉。
不管多担心都没用，可是她没办法假装没看到。
「哪，典子姊姊，刚才怎么了？如果是为了对学生会的态度，大家都认为你真的很了不起……」
「别讲了，不要连你都说这种话！」
她觉得好像被这句话打了一巴掌。
在开始有星星出没的傍晚，被屋外电灯照亮的典子眼中泛着泪光。仿佛忍耐已久的情绪溃堤，一滴眼泪滑落她的脸颊。看到这滴泪水，小蜜只能屏息。
「……我真的很不会应付那个人。学生会的淡谷小姐……嗯，没错，她是无意识的吧。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擅长说出正中别人弱点的话语呢？」
「弱点？」
「她偏偏对现在的我说『变得有首席风范了』。最清楚这是句谎言的就是我啊！」
她用力紧闭着唇，似乎尽全力不让自己哭得更厉害。
——难道她这么在意『玛德莲』的事情？
为此愕然的自己，或许还没有完全成为真正的青美人吧。
无声哭泣的典子超乎小蜜所能预料的范围。然而，正因为如此，才更让她心头一揪，想要接近典子。
「典子姊姊。」
她无时无刻都想接近这个人的心。想碰触她。她觉得如果这么做，或许能看到某些东西。
小蜜把手上的书包紧抱在胸前。
其实她想抱住典子，但这行为一定很不知分寸吧。
「小蜜啊……去年的这个时候都还待在美国，来到青美女学院后也遇到一堆让我很惊讶的事。无论是校规还是校风，我都不懂大家为什么会认真遵守。不过，当我听着姊姊们的谈话，或是一起喝茶时，我就明白这确实是有意义的。在超过一百二十年的历史中，所有思念重叠在一起，每个人都祈祷着『希望能变得更好，变得更好』，并将思念托负给下一代。这跟天空中的星星是一样的。」
她听说此时看见的猎户座，其实是很久以前爆炸后的结果。即使是渺如沙粒的小光点，在不同的距离与不同的出处，还是能各司其职，待在那个位置。
虽然令人沮丧的事情很多，但她最近开始能抱着这种想法。
「典子姊姊也是星星。典子姊姊之所以成为首席，是因为前任首席的请托。而前任也背负着她的前任的请托。你没有做错，这是顺其自然的结果。你看。」
她像是看着耀眼的东西一样，眯起望着典子的眼眸，典子因此红了脸。她突然别过脸去。
「请看这边，姊姊是闪闪发光的喔。」
「我不要。」
像是快消失一样的拒绝话语。小蜜生起气来逼近她，而典子又再度逃跑，两人就在行道树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典子气喘吁吁地骂「小蜜这个笨蛋」。
「我很认真地在烦恼喔。」
「我明白！」
但是，小蜜希望能想点办法让她打起精神。
而且光靠小蜜自己根本找不到那个姊妹会的线索。
「……因为小蜜想得到的只有点心跟狗的名字而已，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帮上姊姊的忙……」
「……狗？」
「是啊，那是我住在纽约的时候，我们公寓楼下的女士养的狗。黄褐色的小只贵宾狗。」
啊啊，连她都渐渐觉得想哭了。
当她用手背使劲擦掉自己的眼泪时，典子叹息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稍微让头脑冷静一点再回去。」
「啊，典子姊姊！校车！」
「你坐吧，我会自己回去。」
明明车马上就要来了，但她却从站牌旁边离开。
她该不会要直接走到车站吧？不管小蜜怎么叫她改变主意，留着卷发的背影仍然孤傲地坚决不肯转身。
（典、典、典子姊姊——！）
***
这全都是、这全都是……
「学生会真令人火大！淡谷舞姬——！」
小蜜把床垫直立在墙边，奋力祭出飞踢。
「小姐，您在大吵大闹些什么啊！」
「笨蛋——！」
这一脚是为了姊姊而踢。朝在这种糟糕的时间点紧逼着她的所有事情，踢！踢！我踢！
在一楼的清野发出抗议的同时，刚直立起来的床垫朝着小蜜倒下。小蜜在倒塌的床垫下挥舞着手脚，然而还是耐不住重量趴了下去。
（……我才是笨蛋……）
明明想为她做些什么，却找不到方法。虽然她其实很想说『寻找什么玛德莲啊，无视这种事情也没关系吧』，但典子应该听不进去。
比谁都还高傲的典子姊姊。她讨厌输，也讨厌屈服。这就是蝶间林典子。
就因为她是这样的人，小蜜才会心生憧憬。
「真是令人伤脑筋的人……」
小蜜则是派不上用场的人……
「小姐。」
「什么事，清野……」
小蜜暂时动不了，因为她是个没用的人。
当她在床垫下陷入沮丧时，清野从门边露出脸来。
「抱歉，在您忙碌时打扰。您有电话。」
「电话？」
「蝶间林小姐打来的。」
小蜜顶着床垫跳起身。
「——这边，在这边喔，小蜜！」
她依言搭计程车来到学院后，看见典子站在校门前。
小蜜跑到她面前，再次凝望她的脸。在室外灯的光线下，青美女学院的制服与大衣十分醒目。白瓷般的脸颊旁镶着卷发，脸色看起来比傍晚与她分别时好多了。看来她在电话中说的话或许是真的。
「抱歉喔，我无论如何都想早点确认。」
「那个，典子姊姊，你是说真的吗？你知道玛德莲的合密了——」
「我们先到里面去吧，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哇啊，你真的知道了！」
拍拍差点不顾旁人目光嚷嚷起来的小蜜肩膀，典子走近校门。
当然，夜里的大门是锁上的。
「典子姊姊，该不会——」
「当然啰，要翻过去。」
小蜜目瞪口呆。在这段期间，典子把手提书包丢到校门对面，为了方便攀爬，她还打开大衣前面的钮扣。
「跟上来。」
「典子姊姊！」
她把那条会让人联想到玛丽莲梦露的性感美腿踏到校门大锁上，然后撑起丰润姣好的身体，发出『锵锵锵』的声音爬过大门，最后留意着不要卡住裙子，慎重又华丽地着地。
（白、白色的。）
小蜜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于是她捣起脸来，心脏怦怦跳。
「你在做什么？你也要一起来喔。」
这件事情就埋藏在心中一辈子吧。
结果小蜜也露出她那与玛丽莲梦露相去甚远的细瘦双腿，潜入学院之中。
「问题的提示就在你的话语中喔。」
「小蜜的话吗？」
「听到玛德莲，我想到的都是糕点的那个玛德莲。我以为这或许是食品企业相关人士的集会。我甚至问过祖父，向他借来可能有关的企业社员名单。当然这全都是徒劳。」
典子说，并一边向她出示书包里的『青美女学院一二〇年史』。那是大开本的硬壳书，是前几年出版的校史。
她说，她回到家时都会一直翻阅这本书。
「或许我真的配不上首席的位置也不一定呢。我无法摆脱既有的观念，一旦受到它的束缚，就完全看不到其他可能性。只要改变观点，明明有很多能用以追索的提示。」
「上面有记载姊妹会的事情吗？」
「不是的，玛德莲不是姊妹会的名字。」
「咦？」
典子在黑暗中微笑。
「在身为糕饼的名字之前，玛德莲可是货真价实的人名喔。她现在也还待在这个学院里。无论过了几十年，她都一直守护着我们。来，小蜜，接下来我们要去跟她打声招呼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大家好，日本的朋友们，让我们当好朋友吧。
听说是昭和时代刚开始的那阵子，她们搭上邮务船『天洋号』来到日本。
「小蜜，你听说过蓝眼睛的洋娃娃吗？」
「好像……听过……」
小蜜还待在美国时，曾经从父亲跟家教那边听过。这好像是两国之间的玩具亲善大使。
这是在日本与美国间政治紧张情绪高涨时，为了巩固两国友谊，由美国传教士雪梨-古利克博士所发起的亲善计画。内容就是彼此把自己国家的娃娃，互赠给当地的小孩。
据闻从美国送到日本的小学跟幼稚园的娃娃，总数高达一万个以上。她们有着宛如梦想着美丽洋装的蓝色眼瞳，这些孩子多么可爱啊。拿到模仿他们尚未见过的西方人而造的洋娃娃时，听说日本的孩子大为惊喜。他们帮娃娃取名字，无比珍重地装饰在学校玄关或校长室前。
做为谢礼，日本这边送出了日本人偶，两国间的交流活动一直持续到战前。
如果两国没有举枪互相残杀，这项活动或许会持续至今也说不定。
「宫城县的贝蒂-珍娃娃，以及山口县的玛莉娃娃。蓝眼睛的娃娃被送到日本各地的学校。残留至今的娃娃很少，听说只剩三百多个。」
「真可惜呢……」
「没办法，毕竟发生了战争嘛。」
典子露出看似寂寞的微笑。
原该是亲善大使的娃娃，在进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似乎一下子就成了敌国的娃娃，被下令处分。即便如此，也有关系人士无法下手处分心爱的娃娃，偷偷把娃娃藏起来。现存的蓝眼睛洋娃娃们都是度过了这段残酷的命运，才回到阳光之下。
「在这本校史中，节录了一些手记。『毁坏《M》会让学生们悲伤，也违背以美国精神为典范的纪和子女士的意志。即便明白这是违背国家命令的罪行，我还是想把它藏起来。我相信总有一天，能吃着与它有因缘的那道点心，天南地北闲聊的日子会到来』……这是当时的校长所留下的话喔。校长甚至把娃娃带到教职员与理事的疏散地点。校长小心地藏好，不让娃娃遭受火炙，也没让她受到损害，后来就在终战的同时把它带回了学校。」
「那，玛德莲不是姊妹会的名字——」
「我想就是这份记载中的《M》，送给我们小学部的蓝眼睛娃娃，她现在就在国中部的校园中。」
在这里，在这个地点，站在月亮与星光闪耀的国中部校园中央，典子这么说。
「……她现在在哪儿？」
「接下来我们就要去找它。小蜜，你应该也见过才对，一定有。」
典子来到的地方是小蜜平时常去喝茶的咖啡厅。
当小蜜问，该如何潜入理所当然上了锁的设施中时，典子拿出夹头发的发夹。她把发夹插进老式喇叭锁中，开始转啊转的。
「典、典子姊姊，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
「不要晃，小蜜。照准一点。」
「对、对不起。」
被命令担任用笔灯照亮钥匙孔的工作，小蜜心惊胆颤地协助她开锁。到锁打开为止，花不到五分钟。
「这是我去年在谢师宴学会的小特技喔。到今年三月以前，小蜜也想想要表演什么唷。」
皇家玫瑰的成员真的很辛苦。
在没有照明的咖啡厅内，射入了笔灯的光芒。熟悉的木制地板，熟悉的桌子，现在椅子都放在桌子上。还有一个熟悉的骨董展示柜。
「姊姊……」
「嗯，真奇怪呢，平常来喝茶时每次都会见到它的。过去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个普通的室内摆设。」
小蜜也一样。
她的心脏开始怦怦作响。青美女学院也真坏心，这么重要的娃娃，就该收到哪个更加正式的资料馆去嘛。
因为她一直待在近处，一直待在身边，小蜜因此只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景象。
她仿佛是位长久以来的朋友一样。
「日安，玛德莲。还是该说晚安呢？」
典子隔着展示柜的玻璃门呼唤她。夹杂在一起放在这边的瑰珀翠玩偶与水晶天鹅之间，玛德莲小姐张着大眼睛。
像是在作梦一样的蓝色玻璃眼瞳，看起来好像很柔软的陶瓷肌肤惹人怜爱。金色的卷发，以及会让人联想到玉兰花花瓣的白洋装。典子打开玻璃门，让她往后转，就看到一枚褪色的『Madeleine』名牌，仿佛一直都系在她身上。
「就算被命令破坏掉她，也下不了手呢。」
「真的，毕竟她这么惹人怜爱。」
点头同意的典子侧脸上闪耀着泪光，不过这点还是保密吧。
把娃娃放到穿着制服裙的膝盖上，再次向她自我介绍的典子姊姊的身影，贵重到让她想要一直珍藏在心中——在小蜜眼中，这个身影是如此特别。
离开咖啡厅，走在回到校门的道路上，小蜜一直在思考。
「典子姊姊，我觉得典子姊姊还是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姊妹会首席。」
姊姊明白吗？不只是因为她能找到玛德莲。这种不管旁人怎么说都不放弃的好胜心，以及对现在的自己感到不安的向上心，一定会成为日后开花结果的基础吧。
「而且姊姊也很会逞强呢。」
「哎呀，你说什么？」
典子挑起眉，不过她并没有真的生气。
小蜜已经能分辨出这种程度的事情了。
「既然你这么说，小蜜，我也注意到一件跟你有关的事情喔。」
「什么事情呢？」
「你对我来说是必要的存在。」
小蜜不禁停下脚步。
以及呼吸。
典子往前走了三步，又回头看她。
在月光中浮现的是最棒、最美的微笑。
「往后也麻烦你继续帮我喔。」
小蜜当场点了好几次头。
「当、当然！当然好！这是我的荣幸，典子姊姊！」
「是吗？那么这次的早晨朗读会，你也要以朗读者的身分参加喔。就读个威廉-布莱克或华滋华斯的诗作吧。」
「当然——」
当然OK呀，姊姊。正当她想这么大喊时，她突然注意到：
「那个不是只有高年级生才能参加吗？」
「因为你比不擅朗读的高年级生更厉害呀。」
「但是，惯例上……」
「听好了，小蜜。像淡谷舞姬小姐那样打破所有持续至今的传统的行为，并不值得赞同，但是有益发展的改革是必要的。」
「…………」
「我是皇家玫瑰首席蝶间林典子对吧，这点特例会被认可的。」
她无比骄傲地挺起胸膛，所以小蜜也无能反驳。
「…………是，我知道了……」
「我很期待。」
为了走在迈步向前的典子身旁，小蜜加快脚步。
当两人排成一直线，以同样的速度前往校门时，两人的右手跟左手轻轻牵在一起。
于是，忙碌的日常生活又开始了。
——好，华滋华斯啊，华滋华斯，或者是威廉-布莱克。
放学后，小蜜前往市内的中央图书馆。她按照典子所言，为了选择在朗读会上读的诗篇而来到这里。
她借出她想得到的所有诗集，包包变得很沉重。
（……虽然我轻易说出我要支持典子姊姊，不过这还真辛苦呢……）
小蜜并不擅长早起耶。
当她有些踉跄地走过书架之间时，前方发出重重的声响。
「哇，糟糕……」
一位穿着立领制服的少年把书架上的书弄掉了，正慌张不已。因为他手中抱着几乎无法全数拿起的书，还试图从塞得满满的书架上拿出其他书本，结果隔壁一起被抽出来的藏书上下颠倒地跌落在地。
少年就算想捡起弄掉的书，也会因为抱在手中的书本干扰而无法蹲下。只要先把书放到一旁就好了，但当时的他无暇留意这件简单的事情。
「呃，怎、怎么办……冷静，我要冷静……」
人在着急的时候，或许都会变成这副德性吧。小蜜总觉得好像在看着自己一样，于是她靠近少年，帮忙捡起书放回原本的位置，然后走了过去。
（男生也会看种花的书啊。）
那好像是相当专业的园艺书。
他究竟长什么模样呢？她虽然有点在意，不过特地去干扰别人读书也不好，所以她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那位大哥哥要是能种出漂亮的花就好了呢。
***
另一方面，受小蜜帮忙捡起书本的少年，因宛如被泼了一桶水般的冲击而发着抖。
他用尽全力踏着脚踏车的踏板，一回到位于人力新城的家，立刻开门冲到二楼的小孩房。
「小、小小小小、小舞——！」
「……什么事啊，雪国。」
「有个、有个有个、有个！」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
「有个超级可爱的女生！」
「你刚才不是去图书馆吗？」
「所以说，我就是在那个图书馆遇到可爱的女生啊。」
少年的名字叫淡谷雪国，明年会成为考生。他是极为平凡的班级委员。
喜欢花卉，每天过着单调的日子。
故事的开端就快揭幕了。
之后的发展6
一切都过去后，她觉得全都像梦一般。
那些日子确实击碎了小蜜的心，制造出无法磨灭的伤痛。伤口不时隐隐作疼，她也曾度过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但是——一切结束后，就成了相簿上的一页。至今有许多人们如此告诉她，并建议她一笑置之。或许她直到最近才终于了解这些话语的涵义。
突然间，她背后的门敞开了。刚在房间里冲过澡的室友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探出头。
「小蜜，你今天的课不是很早吗？会迟到喔！」
「——对，我马上去！」
她合上展开的笔记本，离开书桌。
离开空舟市后，已经过多久了呢？这里天空的颜色跟那个城市的不一样。
沐浴在音乐中的生活，以及有室友的宿舍生活，小蜜都已经相当习惯了。她的拿手料理是咖哩饭。按照食谱下厨的话，还是能有些成果的。而她不擅长的是烫衣服，因为她笨拙又粗心大意。
蝴蝶之宫偶尔会写信告诉她自己的近况。她似乎依然那么完美。虽然小蜜因诸事繁忙，有时会迟了回信，这点让她感到有点难受。
——典子姊姊，我并不后悔。
——这是在相信彼此之下选择的道路。他应该也可以理解。
——我只愿他生活的地方能有多一点笑容，就算只多一点点也好。
——共同度过的时光很幸福。这不是谎言，我真的这么想。
——希望他一定要过得好，过得幸福。
——这就是一骏河蜜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