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飘荡的、金色的黑暗之王
「那么，您到底有何贵干？」
黄金龙米鲁盖兹亚这么问杰洛士，语气听来非常不悦。
不过他会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
他刚刚提到了「降魔战争之后」，依照传说，在那场战争当中，龙族是站在与魔族敌对的一方。
既然如此，当时他和杰洛士应该彼此为敌。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像现在这样和杰洛士对话，看来他应该是不想再提陈年旧帐了，还是说——
「其实，我想借这里的《异界默示录》一用。」
「你一个魔族，要借用《异界默示录》？」
米鲁盖兹亚讶异地反问。
「不不不，不是我。我是想让这位人类女性使用一下。」
「人类？」
黄金龙长老朝我打量了一会，说道。
「兽神官，你在打什么主意？」
「这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冥王大人的主意。
「不过冥王大人也没告诉我他的目的就是了。
「唉，我也只能唯命是从地处理上级交代的任务。这就是悲哀的公务员啊。」
「如果我拒绝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会考虑对话以外的方法。」
杰洛士不当一回事地说道。米鲁盖兹亚盯着他瞧了一会，然后——
「好吧……」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
「既然你想这么做，我们再怎么样都无法阻止。就依你的意思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也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黄金龙长老说着，向天空发出异样的吼声。
他全身摇晃了一下。
身体化为金色的烟雾，并在转眼间收缩聚拢——
变成了人类的身体。
他化身成一名身穿宽松蓝色衣服，容貌俊美的金发中年男子。
原来如此。看来他朝天空吼叫的那句话，就是变身的咒语。
「我来带路。跟着我来吧。」
化为人形的米鲁盖兹亚对我们说道。
我们六个人——正确来说应该是四人一龙一魔，走在岩石裸露的山路上。
从山脚下走到这里，一行人始终沉默不语。
当然，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应该都有不少问题想问吧，不过在这种气氛之下我们实在很难开口。
然而，龙群之间彷佛笼罩着一股恐惧的气氛，从悬崖高处或远方的岩石背后远远偷窥着我们。
走在前面的米鲁盖兹亚头也不回地默默前进：心中的不满显而易见。他不断对我们释放出近乎敌意的紧绷气氛。
他的背影彷佛在告诉我们：「呸呸呸！你们这些跟魔族牵扯在一起的人类，可别不知轻重地跟我说话！」
在这股气氛的压迫下，始终没有人出声。
啊—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想问的事情多得数不清，更重要的是，《异界默示录》也不知道放在哪里，要是在抵达之前一路上都是这种气氛，那我可受不了。
所以应该要先打破这沉重的沉默！
不过要是突然和长老说话，他搞不好会置之不理，或是冶嘲热讽。
所以还是先找其他人讲话，当作是缓冲—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喂，杰洛士……」
高里突然开口了。
呃，你怎么先跟杰洛士说话；：
我注意到前方的米鲁盖兹亚大概是听见高里的声音，肩膀神经质地微微抽动。
他一定是在想「不要轻松地在后面聊天」吧……
「什么事？」
杰洛士反倒是豪不在意地反问。
高里立刻接着说道：
「这么说，你已经是老头子了嘛。」
砰砰砰砰！
我、阿梅莉亚以及杰洛士本人，全都当场倒地。
「你……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杰洛士一边爬起身来一边问。高里抓着头回答道：
「唔，这位龙先生刚才说的『降魔战争』，我觉得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一直想不起来……
「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嗯，正确来说，那是一千零一十二年前的事。」
「对吧，也就是说，你至少有一千零一十二岁了。
「难怪你不想说自己的年纪。
「不过啊，我想你也不用太在意。看你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一千多岁，最多不过是二十几岁罢了。」
真是无与伦比的蠢话。
魔族的外表和年龄又不成正比。
而且杰洛士这个模样也未必是他真正的样子。
「啊，真是多谢了……」
看来杰洛士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陪着装傻。
我的视线一瞥，看到米鲁盖兹亚也不禁停下脚步，一脸讶异地看着高里。
太好了，现在正是和他说话的好机会！
「别放在心上，米鲁盖兹亚先生。他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
「嗯……」
他含糊地回答，然后又迈步往前走。
「不过米鲁盖兹亚先生，像这样的地方住了这么多龙，究竟是怎么生活的？尤其是食物的问题，你们到底是如何解决的？」
我尽量用闲话家常的口吻，向前方的黄金龙长老提出我长久以来的问题。
群龙之峰几乎是一座岩盘构成的山，土地贫瘠，完全长不出什么大树。
当然这里还是采得到果实，也栖息着一些小动物，不过我想这些食物应该很难养活这么一大群龙吧。
「我们本来就不需要太多食物。」
原本我还担心他会冷冷地丢下一句「关妳什么事」，不过他却认真地回答我。
只是语气非常冷淡就是了……
「我们龙族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需要照常进食，不过长大以后，就会自然而然地学会将风和阳光转化为自身粮食的方法。
「当然，我们并不是完全不需要进食，不过就算是一两个月不吃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妳自己想一想。
「要是这世界上所有的龙，都必须不断摄取和庞大身躯相当的食物，这世界早就成为寸草不生的荒野了吧？」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我也有问题想问妳，人类的女孩。」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
「你们明知道杰洛士是魔族，也知道他别有用心，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行动？」
「这是因为……照他们的话去做，是我现在唯一的求生之道。
「我不知道杰洛士和冥王菲布里佐究竟有什么企图。
「但是另一方面，却有一批同样不知道冥王企图的人马，为了阻止这个他们一无所知的计划而想把我杀掉。
「当然我也很清楚，冥王他们心里想的不会是『世界和平』或者是『把爱传达给一切的生物』。
「就这方面来说，或许那些想杀我的人，反而比较合理……
「但是……唉，我这个人可没明理到愿意不明就里地乖乖被人杀掉。」
「拥有生命的生物想要继续生存下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一点都不需要不好意思。」
米鲁盖兹亚接着说道。
虽然他说话时还是没有回头看我，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的语气好像稍微和缓了一些。
「当然，我也不想一直被他们摆布下去。
「不过我现在要是不听他们的，就没办法知道他们有什么企图了。而且，想杀我的那批人真的会就此罢手吗？我想大概不会吧。
「他们原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才想杀我的，看样子以后也会继续追杀下去，然后总有一天……
「再说了，也没人能保证只要我死了，就能完全阻止冥王的阴谋。
「也就是说，我如果不先把事情弄清楚，就贸然地脱离他们的掌控，对我来说几乎等于是白白送死。」
「妳在这家伙面前说这些话，没有关系吗？」
他终于往我的方向转过身来，以视线朝杰洛士示意。
「我不在意。莉娜小姐会有这种念头也很合理。」
杰洛士若无其事地回答。
「嗯——」
黄金龙长老思考了一会，说道。
「我担心的是……妳叫莉娜是吧，人类的女孩？我担心妳该不会是过去被分为七块的赤眼魔王—夏布拉尼古德的其中一人？」
「什么？！」
听到米鲁盖兹亚这么说，我们都不禁大叫了起来。
赤眼魔王夏布拉尼古德—
据说他是这个世界的魔王，过去会和这个世界的神——赤龙神希菲德一决死战，最后身体被分成七份，遭到封印。
在这场战斗中负伤的希菲德，在留下四个分身之后就从这世上消失，而魔王也将许许多多的魔族，散布在这世界上各个地方。
然而，被封印的魔王之一，会在一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中降临在卡塔特山脉，毁灭了身在该处的希菲德分身之一—水龙王。
然后，距今一年多前——
我亲眼见到第二个赤眼魔王的封印解开的样子。
被封印的魔王碎片还有五个—
其中一个竟然是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嘶哑着嗓子问道。
「赤眼魔王被分成七份、遭到封印的原委，你们人类应该也知道吧？」
「嗯，这段故事非常有名。」
「赤龙神是藉由人类的心，将夏布拉尼古德封印起来。
「一旦用来封印的人死去，魔王的碎片就会转生为其他人类。
「如果封印在龙或精灵的体内，封印的力量会更强大，不过赤龙神并没有这么做，反而特地选择了人类。
「他大概是想借着人类远比龙和精灵短的生命周期，让魔王反复转生，在无限的轮回中，以人心一点一滴地净化、消灭魔王的碎片吧。
「不过人类的力量还是太弱了。
「只要发生什么意外，封印的力量很容易就会衰退。
「封印的力量够强的话，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不过要是封印减弱，那么有能力看见轮回转生的冥王，就可以立刻察觉。
「然后他就会展开行动，将封印解开。
「事实上，一千年前降魔战争时，解开魔王碎片封印的人就是冥王。
「而现在推动这个计划的又是冥王。
「所以我才会有这种想法。」
「也就是说……《异界默示录》正是解开这层封印的钥匙？」
我语带僵硬地问米鲁盖兹亚。
不过他却缓缓摇头说道：
「不，《异界默示录》只不过是从异界涌出的知识奔流。如果……这只是假设而已，如果妳翼眞是魔王的碎片之一，那么封印应该不会就此解开才对。不过这可能会成为其他变化的契机就是了。
「当然，或许冥王的计划和我们说的这些完全无关。」
「不管怎样，都得等到答案揭晓时才会知道吧。」
「没错。不过妳用不着担心，只要妳想清楚自己该在什么时候采取什么行动，并且相信自己，道路应该就会为妳而开。
「就是这里。」
米鲁盖兹亚说完后，停在一个毫无特别之处的地方。
这里是路面十分宽阔的上坡路段。
右侧的岩壁高高耸立，左侧生长着灌木，灌木后方就是几近断崖的陡峭下坡。
「这里？」
「就是这里。」
我张望四周询问道。黄金龙长老肯定地回答，然后半个身体就毫无声息地潜入右侧的岩壁中「《异界默示录》就在这里面。
「这里看起来虽然是岩壁，不过应该可以通行无阻。
「跟我来吧，叫莉娜的女孩。
「其他人就在这等吧。」
我们听米鲁盖兹亚这么说，登时面面相观。
「为什么你只带莉娜一个人去？」
阿梅莉亚问道。
米鲁盖兹亚再度走回我们所在的岩壁外侧，说道：
「我只答应兽神官要带这个女孩到《异界默示录》的所在之处。
「其他人我并不想带着一起走。
「你们要跟来也无所谓，不过要是走丢了我可不管。」
「走丢？这么说来，这里面是个迷宫啰？」
这回发问的是高里。
「这里面的确可以说是迷宫。
「不过，其中的岔路有无限多条。就连我也只记得去程和回程的路而已。
「如果是魔族或龙族，还有希望找到路走出来，但人类要是在里头迷路，大概终其一生都找不到回来的路吧。」
高里、杰路和阿梅莉亚互望了一下，说道：
「那么莉娜，我们就在这里等妳。」
「一路小心。」
「记得带些礼物回来喔（心型符号）」
这些家伙……
算了，一大群人拖拖拉拉地走过去也不是办法……
「杰洛士，你在这里看着他们，别让他们改变主意。」
米鲁盖兹亚说道。
「好的。」
杰洛士爽快地向他点头。
「好的？喂，杰洛士……
「我找到《异界默示录》之后到底该做什么？」
「这妳就问错人了。我的任务只是把妳平安地途到《异界默示录》前面而已。
「来到这里，这任务几乎可以说是达成了。既然如此，接下来的事都跟我无关。」
杰洛士老实地回答我的问题，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真是的……这家伙真的自认为是公务员。
很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如你所愿，照自己的意思放手去做吧。
「那我们走吧，叫莉娜的女孩。」
我听到米鲁盖兹亚的话，向他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
茌穿越岩壁的瞬间，一阵异样感包围了我全身。
该怎么说呢……好像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了。
不，这样描述也不够精确。
就我所知，实在找不到能具体形容这种异样感的东西。
在人类有生之年经历到的任何感觉，应该都无法比拟。
「这是怎么回事？」
我让米鲁盖兹亚牵着，一边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空间中前进，一边向他发问。
没错，我可没有夸大其词，这里真是个莫名其妙的诡异空间。
这里原本应该是个岩石裸露在外的洞窟吧，不过只要稍一恍神或者是视线稍微移开，就会看到光芒灿烂的水晶通道，或者是冰凉冷硬的平坦通道，有时侯看起来甚至像是巨大生物的肠子内部。
「妳不用太在意。」
黄金龙长老在我面前上下颠倒地穿越通路。
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倒立着走路，还是只是错觉而已。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会在意啊。」
才一眨眼，米鲁盖兹亚的身体就忽然上下反转，回到头上脚下的正常方位。
不过他的背影却不是在我身边，而是在远远的前方（？），只有豆粒大小。
但我左手却清晰地感觉到他握着我的触感。
这种情况下，就算听到「不要在意见这种话，也很难安心吧。
「相信『手』的触感吧，如果依赖视觉，就会被视觉迷惑。」
听到他这么说，我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然后视线沿着米鲁盖兹亚牵住我的手一路往前望去——
这时我看到他的背影出现在我眼前，四平八稳地迈步向前走。
「《异界默示录》以及这个地方，是在一千年前，也就是降魔战争的时候出现的。」
他说道。
「大概是赤眼魔王和水龙王力量相互激荡的余波，让空间发生异常了吧。其实这地方的本质反而比较接近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
「没错。我们在看和听的时候，不是透过眼睛和耳朵，而是透过精神。不安会使花园化为地狱的景象，将微风化为亡者的怨言。
「敌意可以刽弱对手的生命，绝望可以轻易招致毁灭。」
原来如此……简单来说，就是意志越坚定这个世界就会越强。
「当然，这只是本质上而已。就算是魔族，除非位阶很高，否则一旦被困在这里，想逃出去都很困难。
「即使是我也不例外。」
「呃，那你可千万别逃路啊！」
「已经太迟了。」
「啊啊？！」
「开玩笑的。」
你……你这家伙……
还真是个爱耍宝的大叔啊。
「抱歉，我是爱耍宝的大叔。」
啊，他知道了。
看来我可不能胡思乱想……
比如说黄金龙真是（哔——）啦，反正也只会（噗噗噗——）啦……
「我可以扔下妳不管吗？」
「开玩笑的啦。
「别说这些了，《异界默示录》在哪里？还没到吗？」
「就快到了。
「对了，妳得到异界的知识之后，想拿来做什么？」
「我已经讲过了，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不想一直被冥王和杰洛士他们牵着鼻子走。
「总有一天我必须和他们一战。
「为了这个时刻，我想先得到能够对付他们的王牌。」
「不可能的……」
黄金龙长老听到我这么说，叹气似的以疲倦的语气回答。
「不可能？我都还没试过，你就说得这么肯定……」
「就算得到异界的知识，人类能操纵的法术也有其限度。要是正面对战，别说是冥王了，就连杰洛士妳都未必赢得了。」
「这个嘛，我也知道杰洛士很强……」
「妳什么都不知道……」
这回米鲁盖兹亚真的叹了很长的一口气，说道。
「妳以为我为什么会轻易地接受杰洛士的要求，带妳来这里？」
「这个嘛，总不会因为你们两个是朋友吧……」
「因为我怕他。」
「呃？」
我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
外号「龙王」的黄金龙长老居然会怕他！
「一千年前降魔战争的时候，杰洛士只靠一个人的力量，就把我们龙族逼到几乎灭绝的地步。」
「……」
米鲁盖兹亚这几句话让我哑口无言。
「要是我刚才拒绝他，他应该也有办法带妳到《异界默示录》所在之处吧。
「把住在这个山峰的黄金龙和黑龙赶尽杀绝，找出通往《异界默示录》的道路——
「这虽然不容易，不过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清楚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我就不能无谓地抵抗，让同伴去送死。
「所以——我接受了他的要求。」
开什么玩笑！？
那个一只魔族打倒龙族的传说，我一直以为是言过其实……
结果却是无庸置疑的事实，而且主角竟然是杰洛士。
我知道他很强，但没想到居然强到这个地步。
「妳想和他们对抗，的确是勇气可嘉。但妳不可能在战斗中赢过他们的。不过如果是以智谋取胜，只要用对方法，也不是没有希望。」
「我会努力的……」
我疲惫地回答。
然后，沉默维持了一会——
「好了，我们到了。」
很快的，米鲁盖兹亚停下脚步。
我也跟着站住。
不过放眼望去，附近完全没有任何看似《异界默示录》的东西，只看见一片莫名其妙的空间无限延伸。
「呃，在哪里？」
「这里。」
他毫不迟疑地指着空间中某个点。
然而，这个位置上根本空无一物。
「唔……」
黄金龙长老看着手足无措的我，想了一想之后说道：
「嗯，难道人类的眼睛看不见吗？
「那——对了，妳试着感觉一下，看看那里有什么。」
「喔喔。」
我含糊地回答，然后转身朝着他指的方向。
叫我感觉……到底要怎么感觉啊？
既然眼睛看不见，那干脆闭上眼睛试试看好了……
就在我半放弃地把眼睛闭起的瞬间—
我「看见」它了。
慌乱中，我不禁睁开眼睛。
眼前仍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现在我已经清楚知道有某样东西存在于此处。
一个正好能用两个手掌包覆住的圆球。
「就是这个圆球？」
我喃喃说着，右手轻轻地触碰它。
这时——
这不是圆球，而是这个错乱空间的中心，也就是此一空间的发生点——
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异界默示录》。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陌生声音。
「咦？」
我右手不禁放开那个东西，转头问米鲁盖兹亚。
「你刚才说什么？」
「那大概是《异界默示录》的声音吧，我什么都听不见。」
他说得十分肯定。
「呃？！」
这么说来，是这位会说话的圆球兄自己开口对我说话？
既然米鲁盖兹亚听不到，那么这个声音应该是直接传到我脑海或心里吧。
我再度用右手触碰圆球——
可是，这回它却迟迟不发一语。
怎么突然沉默起来了呢？
因为妳没有想知道的事。
没听过的声音突然再度响起。
「唔哇？！」
我不禁大叫。
「啊，吓了我一跳……
「这么说，你——这样称呼好像很怪……所谓的《异界默示录》，就是在我问问题的时候，把我想知道的知识告诉我的东西吗？」
没错。
「原来如此。」
唉，既然米鲁盖兹亚听不见《异界默示录》的声音，这个景象在他眼里应该很蠢吧，不过现在可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了。
虽然问话时可以直接在脑中发问，不过对我来说，直接把问题说出来，反而比较容易整理自己的思绪。
「那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首先，你能不能告诉我，冥王菲布里佐现在的企图到底是什么？」
「不行。」
我抱着不问白不问的想法问这个问题，结果一如预期，被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我没办法告诉妳其他人的想法和内心，只能告诉妳知识而已。
「啊，果然是这样。那么——」
我停止说话，在脑海中发问。
请你告诉我有关金色魔王的一切。
这就是我乖乖来到《异界默示录》面前的最大理由。
这很可能就是对付冥王和杰洛士等魔族的王牌。
从米鲁盖兹亚的发言，以及目前为止的经验来看，就算是连续击出龙破斩，像杰洛士这种等级的魔族一定能轻松地防御下来。
但是，如果我可以自由又安全地操纵金色魔王——传说中该利亚市的魔王中的魔王——的法术的话，或许就能够改变这个局面。
只不过，想要更随心所欲地掌控法术，就一定要更正确地了解金色魔王。如果只知道之前在该利亚市听到的「口传的《异界默示录》抄本」，那可就伤脑筋了。
唔，可是光靠这种乱七八糟的数据，我也完成了两个能够确实使用的法术，看来口传数据的正确性意外地高，或许金色魔王本身的性格就是这么乱七八糟吧。
无论如何，只要询问《异界默示录》，应该就能得到非常正确的知识吧。
那是巨大到无法理解的存在……
就连被你们称为《异界默示录》的我，也只知道一些片段而已。
不过我会把我能说的一切全都告诉妳……
那是——
一切黑暗之母——
魔族真正的王——
不断渴望恢复昔日的姿态——
比黑暗更幽暗的存在——
比夜晚更深沉者——
混沌之海——
飘荡的金色——
纯然的虚无……
于是，声音开始无止尽地陈述片段的语词。
孕育一切混沌的存在—
亦即，统御恶梦的存在——
然后，声音嘎然而止。
我觉得不对劲。
我中计了。
我犯下了某种根本性的错误——
这样的念头在我心里浮现。
拜托，请再说一次与金色魔王有关的知识！
我心中呼喊着，声音随即以和刚才完全相同的顺序，陈述着相同的片段语词。
咦咦……
这时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再说一次，从头开始！
这些语词又随着我的意念重复了一次——
亦即，统御恶梦的存在——
声音嘎然而止。
难道……
我感到喉咙十分干渴。
这些片段的语词在我的脑海中组织起来，凝众成具体的想象。
难道，所谓的金色魔王……
正是如此。
《异界默示录》察觉了我心中暗想的事，静静地回答我。
开什么玩笑！
连我自己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膝盖正轻轻颤抖。
我居然若无其事地念诵向这种存在借力的法术？！
我终于了解了。
以前和我一起旅行的希尔菲儿，为什么要禁止我使用那个魔法。
为什么杰洛士这种位阶的魔族，连对金色魔王的外号都感到害怕。
这的确可以成为对付他们的王牌，不过——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从后方抓住我的肩膀晃了晃，我突然回过神来。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转身，只见米鲁盖兹亚的脸就在我面前。
「怎么了，妳到底听到什么？」
「呃，这个……」
我勉强挤出笑容，含糊地避开话锋。
「没事吧，妳的状况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老实说的确不太好……不过我还没问完。」
我说完后再度把右手伸向那个看不见的圆球。
既然不能用那一招，那就要寻找其他能和魔族抗衡的手段。
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例如让杰路恢复成人类的方法之类的。我可不能因为受到刚才的冲击，就一直发呆下去。
首先要从对付魔族的方法问起。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胜过魔族的力量？」
想要超越魔族的力量，就必须藉助比他们更强大的力量。
我的问题只得到不用问也知道的答案。
看来是我问话的方式有问题。
「那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类，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倒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族？」
只能使用向神或向比对方更高位的魔族借力的咒语或道具。
不过这也有个限度。
而且神的力量不及于这块土地，因此无法使用神力的咒语。
「这里不能使用神的力量？为什么？」
过去降魔战争的时候，再度降临的赤眼魔王分身之一，为了毁灭身在卡塔特山脉的水龙王，分别将冥王、海王、兽王、霸王，派驻在破灭沙漠、魔海、群狼之岛和北方极点，架设起封神的结界。
水龙王之所以会毁灭，其他龙王的力量之所以无法及于此地，全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地方已经落到这种境地了吗……
「这样的话……那，有没有办法使用光之剑打倒强力的魔族？不过前提是要由人类来操作。」
如果能够让你们口中的光之剑，也就是「烈光之剑」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声音就在这里中断。
米鲁盖兹亚猝不及防地从后方抓住我的左手向后一拉。
「怎么……」
我还来不及抗议，立刻就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就在我向后踉舱一大步的时候，一样看不见的东西准确地从我胸前——我刚刚站立的位置划「黄金龙长老，你为什么要救她？」
一阵我会经听过的声音从完全摸不清的方向传来。
「拉尔泰克！？」
我向虚空中呼喊出他的名字。
一个模糊不清、看似人形的身影彷佛是在响应我的呼喊一般，出现在离我有段距离的右前方。
「这里真是个奇怪的空间，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你们。」
身影依旧朦胧的拉尔泰克这么说道。
就连我也不知道这是他原本的样貌，还是因为在这个特异的空间才呈现出这副模样。
看来他应该是看出我们的目的就是这个《异界默示录》，所以从完全不同的入口来到这个地片。
「对了，黄金龙长老，这女孩可能会被冥王利用。为了小心起见，我现在要先把她解决掉，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就像是在指定晚餐的菜色一样。
要是米鲁盖兹亚在这时候点头，一切就完了……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要问一个问题——
「如果这女孩选择了与冥王和杰洛士敌对的道路，那就没有必要杀掉她了吧？」
「这可不行。
「既然不知道冥王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女孩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可不能把可能会成为祸害的家伙当成自己人。
「最重要的是，搞不好我们接受你提出的这项建议，正是中了冥王的计？」
「嗯——」
米鲁盖兹亚稍微想了一下说道：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我不能把这女孩交给你。」
他毫不犹豫地驳回了拉尔泰克的要求。
太好了！了不起啊！
「哦——不能交给我，这又是什么缘故呢？难道说——你打算投靠冥王和杰洛士那一方？」
「那倒不是。只不过，杰洛士就在通往群龙之峰的道路的另一端。万一这女孩有了什么闪失，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说不定他会杀了我住在那里的同伴，作为我出卖这女孩的代价。」
「你还怕找不到借口吗？比方说，我龙神官突然闯进来，带走了这个女孩……」
「我不能答应你的理由还不只这一个。」
「哦？」
「搞不清楚前因后果，只为了『小心起见』，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这女孩，这种作风我无法苟同。」
「你认为这么做不对？」
「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不过我不欣赏这种作法。
「当初你的盟友龙将军拉夏铎向我们提出这个建议—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对付卡塔特的赤眼魔王？
「那时候我心想，没错，要是你们和我们龙族，以及精灵族与人类一起连手，这或许不只是个梦想。
米鲁盖兹亚说话的同时，缓缓放开了牵住我的手，往我背上一推。
「哇？」
我跌跌撞撞了几步，回头一看——
在我向后望的视线范围内，已经看不见《异界默示录》以及米鲁盖兹亚和拉尔泰克的身影了。
「咦……」
霎时间我不知其所以然，呆呆地站着发愣了一会。
刚才黄金龙长老在我背上推了一下，然后突然间——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终于了解了。
离开那个地方的并不是他们两个，而是我自己。
米鲁盖兹亚把我扔进了这个莫名其妙、连魔族都可能会迷路的空间中。
这么一来，就算是拉尔泰克也没办法轻易找到我，而米鲁盖兹亚也就没有必要和拉尔泰克对峙了。
原来如此，设想得眞周到。接下来只要——
要怎么办啊？
依照米鲁盖兹亚的说法，他自己只知道来回的道路。这么说来，他应该是把我扔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他刚才说，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有仅存的方法和希望，就算再怎么渺茫。
该不会……
他是要我自己找到回去的路！？
难道在这种连魔族都会迷路、让人完全摸不着头绪的空间里，他以为我有方法脱困？
还是说——他打算自己先回去，然后再拜托杰洛士来找我？
的确，与其让我漫无目的地乱晃，这个方法确实是稳当得多。
但如果是这样，就得看究竟是听到米鲁盖兹亚回报的杰洛士先找到我，还是拉尔泰克先找到我。
能力上是杰洛士占了上风，不过时间上则是拉尔泰克稍微有利一点。
就在我呆立思考的时候——
「在这里！」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杰洛士的声音。
「咦？」
我连忙张望四周，果然什么都没看到。我又试着闭上眼睛，却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
然而——
现在唯一能清楚知道的，就只有从某处传来了声音而已。
我觉得杰洛士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来找我，可是在这奇异的空间里，我也没把握自己能正确地估算时间。虽然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只不过是稍微想想事情的瞬间，但实际上可能已经过了大半天，甚至是好几天。
「你是杰洛士吗？」
「在这里。」
那声音没有回答我，只是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
这听起来的确是杰洛士的声音，但是对魔族来说，模仿别人的声音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吧。
既然如此，万一我被这声音骗了，不知轻重地走出去，等在那里的人搞不好是笑容满面的拉尔泰克。
说是这么说，不过搞不好出声的确实是杰洛士本人。而且我要是一直担心「搞不好」，那可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但是，这可是攸关性命……
我又想了一会——
算了，还是过去吧。
这就是我的结论。
「在这里。」
我朝着那规律的声音前进。
在我和米鲁盖兹亚同行的时候，附近的空间看起来还像是岩石表面，但是现在四周都是莫名其妙的景象。
我究竟在这空间中前进了多远呢？
突然间，有人一把抓住我的手。
「很好，辛苦妳了。」
声音响起的同时，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脸上仍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
「杰洛士，你的动作还眞快啊。」
「我听了米鲁盖兹亚的话之后，立刻就出发来找妳。
「总之，妳能平安无事，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那，拉尔泰克先生人呢？」
「不知道，可能还在附近吧，也可能已经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回到其他人那里去吧。」
「《异界默示录》的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这个嘛……反正我已经依照命令带妳找到《异界默示录》了，而且也没有接到后续的命令，这样应该算是交差了吧-
这家伙还真不把工作当一回事……
「可是，我还有其他事想问耶……」
刚才光之剑的事说到一半被打断了，至于让杰路刚帝士恢复成人类的方法，连问都来不及问。
「老实说，在这个空间里，拉尔泰克和拉夏铎要是一起出现，我可没有自信可以保护妳。若是在普通的空间里，我还可以先让妳逃走再应战，但是在这种地方，我们两个要是分开的话，这两人很可能会比我先找到妳。」
「说得也是……」
我眞的很想再多问一点，不过现在要是立刻回到那里的话，拉尔泰搞不好克仍在那附近徘徊。
「我知道了，那我们先回去吧。」
「那么——」
我一只手被杰洛士拉着，乖乖地跟在他背后。
走了没多久——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晕眩。
同一时间，周围的景色豁然开朗。
岩石裸露的山路。
伫立在道路上的熟悉面孔。
「嘿，我回来啦！」
我向高里他们举起手。
「妳没事吧，莉娜？」
「还好，多亏了米鲁盖兹亚和杰洛士。」
我笑着回答第一个向我问话的高里。
「不过，因为拉尔泰克跑来搅局，所以我想知道的事没办法全部问个清楚。
「反正《异界默示录》也没有消失，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我再……」
「快趴下！」
高里一声大喊打断我的话，抱着我扑倒在地。
这一瞬间——
矗隆！
通往《异界默示录》的那面岩壁从内而外发生大爆炸。
破裂开来的岩石碎块还没击中我们就纷纷被弹开，飞往其他方向。看来大概是杰洛士还旱谁，迅速用法术为我们张开了防御壁吧。
很快的，爆炸的回音消失在群山的尽头，漫天的尘埃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你这次……咳……还真是穷追不舍啊……拉尔泰克。」
「嗯，因为看样子现在可没时间慢慢来了。」
他回答我的时候，神色已经不像平常那样老神在在了。
「得赶快做个了断……杰洛士先生，你没意见吧？」
「我一点都不介意，拉尔泰克先生，拉夏铎先生。」
「你还真有自信啊。」
另一个声音从和拉尔泰克相反的方向——也就是我们背后传来。
我连忙回过头去，看见龙将军身上穿着龙纹镗甲，手上拿着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
「我之前被你打伤而减弱的力量，现在已完全经恢复了。这场决斗究竟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拉夏铎说着，视线转向不知何时出现的米鲁盖兹亚。
「黄金龙长老，你该不会出手吧？」
「我本来就不打算插手。」
他漠不关心地说道。
「如果是一面倒地屠杀脆弱的生命，我就会出手阻止，不过魔族之间的纷争，我可不打算牵扯进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异界默示录》前面出手救我，是因为我是脆弱的生命？
唉，和拉尔泰克这种对手比起来，我的确很脆弱就是了……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也不要插手。」
拉尔泰克看着我们这群人类说道。
「话虽这么说，不过杰洛士一旦落败，遭殃的可就是你们自己。所以你们无论如何都想帮杰洛士阻碍我和拉夏铎吧。
「但这我可是无法接受。
「在我们和杰洛士一决高下的时候，就由这家伙当你们的对手吧。」
话一说完，他就把右手往前伸出，手掌朝下。
他手掌的正下方——岩石裸露的地面上——突然打开了一个黑色的洞穴。
黑色的洞穴中慢慢浮出两个大小相当于两只手臂合抱的球体。
其中一个是黯淡的灰色，另一个则是鲜亮的红色。
这两颗球就在拉尔泰克胸旦局度的位置附近，飘忽地晃来晃去。
在浮出两颗球之后，地面上的洞穴又再度合起，恢复原貌。
虽然看起来只是大球，但不知为什么我竟然知道他们的眞正身分。
「这也是魔族吧。」
我说道。
「没错——
「看起来虽然不怎么样，不过这家伙可是比之前的古杜莎和狄葛托还强喔。
「我也想跟你们介绍一下他的名字，但不幸的是，人类就算能听清楚他的名字，也没办法照着发音。」
「还是免了吧，反正我们应该也不会相处太久。」
「说得也是……那，我们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拉尔泰克一说完，杀气立刻充斥我们四周。
黄金龙米鲁盖兹亚这么问杰洛士，语气听来非常不悦。
不过他会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
他刚刚提到了「降魔战争之后」，依照传说，在那场战争当中，龙族是站在与魔族敌对的一方。
既然如此，当时他和杰洛士应该彼此为敌。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像现在这样和杰洛士对话，看来他应该是不想再提陈年旧帐了，还是说——
「其实，我想借这里的《异界默示录》一用。」
「你一个魔族，要借用《异界默示录》？」
米鲁盖兹亚讶异地反问。
「不不不，不是我。我是想让这位人类女性使用一下。」
「人类？」
黄金龙长老朝我打量了一会，说道。
「兽神官，你在打什么主意？」
「这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冥王大人的主意。
「不过冥王大人也没告诉我他的目的就是了。
「唉，我也只能唯命是从地处理上级交代的任务。这就是悲哀的公务员啊。」
「如果我拒绝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会考虑对话以外的方法。」
杰洛士不当一回事地说道。米鲁盖兹亚盯着他瞧了一会，然后——
「好吧……」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
「既然你想这么做，我们再怎么样都无法阻止。就依你的意思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也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黄金龙长老说着，向天空发出异样的吼声。
他全身摇晃了一下。
身体化为金色的烟雾，并在转眼间收缩聚拢——
变成了人类的身体。
他化身成一名身穿宽松蓝色衣服，容貌俊美的金发中年男子。
原来如此。看来他朝天空吼叫的那句话，就是变身的咒语。
「我来带路。跟着我来吧。」
化为人形的米鲁盖兹亚对我们说道。
我们六个人——正确来说应该是四人一龙一魔，走在岩石裸露的山路上。
从山脚下走到这里，一行人始终沉默不语。
当然，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应该都有不少问题想问吧，不过在这种气氛之下我们实在很难开口。
然而，龙群之间彷佛笼罩着一股恐惧的气氛，从悬崖高处或远方的岩石背后远远偷窥着我们。
走在前面的米鲁盖兹亚头也不回地默默前进：心中的不满显而易见。他不断对我们释放出近乎敌意的紧绷气氛。
他的背影彷佛在告诉我们：「呸呸呸！你们这些跟魔族牵扯在一起的人类，可别不知轻重地跟我说话！」
在这股气氛的压迫下，始终没有人出声。
啊—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想问的事情多得数不清，更重要的是，《异界默示录》也不知道放在哪里，要是在抵达之前一路上都是这种气氛，那我可受不了。
所以应该要先打破这沉重的沉默！
不过要是突然和长老说话，他搞不好会置之不理，或是冶嘲热讽。
所以还是先找其他人讲话，当作是缓冲—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喂，杰洛士……」
高里突然开口了。
呃，你怎么先跟杰洛士说话；：
我注意到前方的米鲁盖兹亚大概是听见高里的声音，肩膀神经质地微微抽动。
他一定是在想「不要轻松地在后面聊天」吧……
「什么事？」
杰洛士反倒是豪不在意地反问。
高里立刻接着说道：
「这么说，你已经是老头子了嘛。」
砰砰砰砰！
我、阿梅莉亚以及杰洛士本人，全都当场倒地。
「你……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杰洛士一边爬起身来一边问。高里抓着头回答道：
「唔，这位龙先生刚才说的『降魔战争』，我觉得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一直想不起来……
「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嗯，正确来说，那是一千零一十二年前的事。」
「对吧，也就是说，你至少有一千零一十二岁了。
「难怪你不想说自己的年纪。
「不过啊，我想你也不用太在意。看你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一千多岁，最多不过是二十几岁罢了。」
真是无与伦比的蠢话。
魔族的外表和年龄又不成正比。
而且杰洛士这个模样也未必是他真正的样子。
「啊，真是多谢了……」
看来杰洛士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陪着装傻。
我的视线一瞥，看到米鲁盖兹亚也不禁停下脚步，一脸讶异地看着高里。
太好了，现在正是和他说话的好机会！
「别放在心上，米鲁盖兹亚先生。他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
「嗯……」
他含糊地回答，然后又迈步往前走。
「不过米鲁盖兹亚先生，像这样的地方住了这么多龙，究竟是怎么生活的？尤其是食物的问题，你们到底是如何解决的？」
我尽量用闲话家常的口吻，向前方的黄金龙长老提出我长久以来的问题。
群龙之峰几乎是一座岩盘构成的山，土地贫瘠，完全长不出什么大树。
当然这里还是采得到果实，也栖息着一些小动物，不过我想这些食物应该很难养活这么一大群龙吧。
「我们本来就不需要太多食物。」
原本我还担心他会冷冷地丢下一句「关妳什么事」，不过他却认真地回答我。
只是语气非常冷淡就是了……
「我们龙族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需要照常进食，不过长大以后，就会自然而然地学会将风和阳光转化为自身粮食的方法。
「当然，我们并不是完全不需要进食，不过就算是一两个月不吃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妳自己想一想。
「要是这世界上所有的龙，都必须不断摄取和庞大身躯相当的食物，这世界早就成为寸草不生的荒野了吧？」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我也有问题想问妳，人类的女孩。」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
「你们明知道杰洛士是魔族，也知道他别有用心，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行动？」
「这是因为……照他们的话去做，是我现在唯一的求生之道。
「我不知道杰洛士和冥王菲布里佐究竟有什么企图。
「但是另一方面，却有一批同样不知道冥王企图的人马，为了阻止这个他们一无所知的计划而想把我杀掉。
「当然我也很清楚，冥王他们心里想的不会是『世界和平』或者是『把爱传达给一切的生物』。
「就这方面来说，或许那些想杀我的人，反而比较合理……
「但是……唉，我这个人可没明理到愿意不明就里地乖乖被人杀掉。」
「拥有生命的生物想要继续生存下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一点都不需要不好意思。」
米鲁盖兹亚接着说道。
虽然他说话时还是没有回头看我，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的语气好像稍微和缓了一些。
「当然，我也不想一直被他们摆布下去。
「不过我现在要是不听他们的，就没办法知道他们有什么企图了。而且，想杀我的那批人真的会就此罢手吗？我想大概不会吧。
「他们原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才想杀我的，看样子以后也会继续追杀下去，然后总有一天……
「再说了，也没人能保证只要我死了，就能完全阻止冥王的阴谋。
「也就是说，我如果不先把事情弄清楚，就贸然地脱离他们的掌控，对我来说几乎等于是白白送死。」
「妳在这家伙面前说这些话，没有关系吗？」
他终于往我的方向转过身来，以视线朝杰洛士示意。
「我不在意。莉娜小姐会有这种念头也很合理。」
杰洛士若无其事地回答。
「嗯——」
黄金龙长老思考了一会，说道。
「我担心的是……妳叫莉娜是吧，人类的女孩？我担心妳该不会是过去被分为七块的赤眼魔王—夏布拉尼古德的其中一人？」
「什么？！」
听到米鲁盖兹亚这么说，我们都不禁大叫了起来。
赤眼魔王夏布拉尼古德—
据说他是这个世界的魔王，过去会和这个世界的神——赤龙神希菲德一决死战，最后身体被分成七份，遭到封印。
在这场战斗中负伤的希菲德，在留下四个分身之后就从这世上消失，而魔王也将许许多多的魔族，散布在这世界上各个地方。
然而，被封印的魔王之一，会在一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中降临在卡塔特山脉，毁灭了身在该处的希菲德分身之一—水龙王。
然后，距今一年多前——
我亲眼见到第二个赤眼魔王的封印解开的样子。
被封印的魔王碎片还有五个—
其中一个竟然是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嘶哑着嗓子问道。
「赤眼魔王被分成七份、遭到封印的原委，你们人类应该也知道吧？」
「嗯，这段故事非常有名。」
「赤龙神是藉由人类的心，将夏布拉尼古德封印起来。
「一旦用来封印的人死去，魔王的碎片就会转生为其他人类。
「如果封印在龙或精灵的体内，封印的力量会更强大，不过赤龙神并没有这么做，反而特地选择了人类。
「他大概是想借着人类远比龙和精灵短的生命周期，让魔王反复转生，在无限的轮回中，以人心一点一滴地净化、消灭魔王的碎片吧。
「不过人类的力量还是太弱了。
「只要发生什么意外，封印的力量很容易就会衰退。
「封印的力量够强的话，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不过要是封印减弱，那么有能力看见轮回转生的冥王，就可以立刻察觉。
「然后他就会展开行动，将封印解开。
「事实上，一千年前降魔战争时，解开魔王碎片封印的人就是冥王。
「而现在推动这个计划的又是冥王。
「所以我才会有这种想法。」
「也就是说……《异界默示录》正是解开这层封印的钥匙？」
我语带僵硬地问米鲁盖兹亚。
不过他却缓缓摇头说道：
「不，《异界默示录》只不过是从异界涌出的知识奔流。如果……这只是假设而已，如果妳翼眞是魔王的碎片之一，那么封印应该不会就此解开才对。不过这可能会成为其他变化的契机就是了。
「当然，或许冥王的计划和我们说的这些完全无关。」
「不管怎样，都得等到答案揭晓时才会知道吧。」
「没错。不过妳用不着担心，只要妳想清楚自己该在什么时候采取什么行动，并且相信自己，道路应该就会为妳而开。
「就是这里。」
米鲁盖兹亚说完后，停在一个毫无特别之处的地方。
这里是路面十分宽阔的上坡路段。
右侧的岩壁高高耸立，左侧生长着灌木，灌木后方就是几近断崖的陡峭下坡。
「这里？」
「就是这里。」
我张望四周询问道。黄金龙长老肯定地回答，然后半个身体就毫无声息地潜入右侧的岩壁中「《异界默示录》就在这里面。
「这里看起来虽然是岩壁，不过应该可以通行无阻。
「跟我来吧，叫莉娜的女孩。
「其他人就在这等吧。」
我们听米鲁盖兹亚这么说，登时面面相观。
「为什么你只带莉娜一个人去？」
阿梅莉亚问道。
米鲁盖兹亚再度走回我们所在的岩壁外侧，说道：
「我只答应兽神官要带这个女孩到《异界默示录》的所在之处。
「其他人我并不想带着一起走。
「你们要跟来也无所谓，不过要是走丢了我可不管。」
「走丢？这么说来，这里面是个迷宫啰？」
这回发问的是高里。
「这里面的确可以说是迷宫。
「不过，其中的岔路有无限多条。就连我也只记得去程和回程的路而已。
「如果是魔族或龙族，还有希望找到路走出来，但人类要是在里头迷路，大概终其一生都找不到回来的路吧。」
高里、杰路和阿梅莉亚互望了一下，说道：
「那么莉娜，我们就在这里等妳。」
「一路小心。」
「记得带些礼物回来喔（心型符号）」
这些家伙……
算了，一大群人拖拖拉拉地走过去也不是办法……
「杰洛士，你在这里看着他们，别让他们改变主意。」
米鲁盖兹亚说道。
「好的。」
杰洛士爽快地向他点头。
「好的？喂，杰洛士……
「我找到《异界默示录》之后到底该做什么？」
「这妳就问错人了。我的任务只是把妳平安地途到《异界默示录》前面而已。
「来到这里，这任务几乎可以说是达成了。既然如此，接下来的事都跟我无关。」
杰洛士老实地回答我的问题，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真是的……这家伙真的自认为是公务员。
很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如你所愿，照自己的意思放手去做吧。
「那我们走吧，叫莉娜的女孩。」
我听到米鲁盖兹亚的话，向他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
茌穿越岩壁的瞬间，一阵异样感包围了我全身。
该怎么说呢……好像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了。
不，这样描述也不够精确。
就我所知，实在找不到能具体形容这种异样感的东西。
在人类有生之年经历到的任何感觉，应该都无法比拟。
「这是怎么回事？」
我让米鲁盖兹亚牵着，一边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空间中前进，一边向他发问。
没错，我可没有夸大其词，这里真是个莫名其妙的诡异空间。
这里原本应该是个岩石裸露在外的洞窟吧，不过只要稍一恍神或者是视线稍微移开，就会看到光芒灿烂的水晶通道，或者是冰凉冷硬的平坦通道，有时侯看起来甚至像是巨大生物的肠子内部。
「妳不用太在意。」
黄金龙长老在我面前上下颠倒地穿越通路。
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倒立着走路，还是只是错觉而已。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会在意啊。」
才一眨眼，米鲁盖兹亚的身体就忽然上下反转，回到头上脚下的正常方位。
不过他的背影却不是在我身边，而是在远远的前方（？），只有豆粒大小。
但我左手却清晰地感觉到他握着我的触感。
这种情况下，就算听到「不要在意见这种话，也很难安心吧。
「相信『手』的触感吧，如果依赖视觉，就会被视觉迷惑。」
听到他这么说，我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然后视线沿着米鲁盖兹亚牵住我的手一路往前望去——
这时我看到他的背影出现在我眼前，四平八稳地迈步向前走。
「《异界默示录》以及这个地方，是在一千年前，也就是降魔战争的时候出现的。」
他说道。
「大概是赤眼魔王和水龙王力量相互激荡的余波，让空间发生异常了吧。其实这地方的本质反而比较接近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
「没错。我们在看和听的时候，不是透过眼睛和耳朵，而是透过精神。不安会使花园化为地狱的景象，将微风化为亡者的怨言。
「敌意可以刽弱对手的生命，绝望可以轻易招致毁灭。」
原来如此……简单来说，就是意志越坚定这个世界就会越强。
「当然，这只是本质上而已。就算是魔族，除非位阶很高，否则一旦被困在这里，想逃出去都很困难。
「即使是我也不例外。」
「呃，那你可千万别逃路啊！」
「已经太迟了。」
「啊啊？！」
「开玩笑的。」
你……你这家伙……
还真是个爱耍宝的大叔啊。
「抱歉，我是爱耍宝的大叔。」
啊，他知道了。
看来我可不能胡思乱想……
比如说黄金龙真是（哔——）啦，反正也只会（噗噗噗——）啦……
「我可以扔下妳不管吗？」
「开玩笑的啦。
「别说这些了，《异界默示录》在哪里？还没到吗？」
「就快到了。
「对了，妳得到异界的知识之后，想拿来做什么？」
「我已经讲过了，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不想一直被冥王和杰洛士他们牵着鼻子走。
「总有一天我必须和他们一战。
「为了这个时刻，我想先得到能够对付他们的王牌。」
「不可能的……」
黄金龙长老听到我这么说，叹气似的以疲倦的语气回答。
「不可能？我都还没试过，你就说得这么肯定……」
「就算得到异界的知识，人类能操纵的法术也有其限度。要是正面对战，别说是冥王了，就连杰洛士妳都未必赢得了。」
「这个嘛，我也知道杰洛士很强……」
「妳什么都不知道……」
这回米鲁盖兹亚真的叹了很长的一口气，说道。
「妳以为我为什么会轻易地接受杰洛士的要求，带妳来这里？」
「这个嘛，总不会因为你们两个是朋友吧……」
「因为我怕他。」
「呃？」
我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
外号「龙王」的黄金龙长老居然会怕他！
「一千年前降魔战争的时候，杰洛士只靠一个人的力量，就把我们龙族逼到几乎灭绝的地步。」
「……」
米鲁盖兹亚这几句话让我哑口无言。
「要是我刚才拒绝他，他应该也有办法带妳到《异界默示录》所在之处吧。
「把住在这个山峰的黄金龙和黑龙赶尽杀绝，找出通往《异界默示录》的道路——
「这虽然不容易，不过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清楚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我就不能无谓地抵抗，让同伴去送死。
「所以——我接受了他的要求。」
开什么玩笑！？
那个一只魔族打倒龙族的传说，我一直以为是言过其实……
结果却是无庸置疑的事实，而且主角竟然是杰洛士。
我知道他很强，但没想到居然强到这个地步。
「妳想和他们对抗，的确是勇气可嘉。但妳不可能在战斗中赢过他们的。不过如果是以智谋取胜，只要用对方法，也不是没有希望。」
「我会努力的……」
我疲惫地回答。
然后，沉默维持了一会——
「好了，我们到了。」
很快的，米鲁盖兹亚停下脚步。
我也跟着站住。
不过放眼望去，附近完全没有任何看似《异界默示录》的东西，只看见一片莫名其妙的空间无限延伸。
「呃，在哪里？」
「这里。」
他毫不迟疑地指着空间中某个点。
然而，这个位置上根本空无一物。
「唔……」
黄金龙长老看着手足无措的我，想了一想之后说道：
「嗯，难道人类的眼睛看不见吗？
「那——对了，妳试着感觉一下，看看那里有什么。」
「喔喔。」
我含糊地回答，然后转身朝着他指的方向。
叫我感觉……到底要怎么感觉啊？
既然眼睛看不见，那干脆闭上眼睛试试看好了……
就在我半放弃地把眼睛闭起的瞬间—
我「看见」它了。
慌乱中，我不禁睁开眼睛。
眼前仍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现在我已经清楚知道有某样东西存在于此处。
一个正好能用两个手掌包覆住的圆球。
「就是这个圆球？」
我喃喃说着，右手轻轻地触碰它。
这时——
这不是圆球，而是这个错乱空间的中心，也就是此一空间的发生点——
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异界默示录》。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陌生声音。
「咦？」
我右手不禁放开那个东西，转头问米鲁盖兹亚。
「你刚才说什么？」
「那大概是《异界默示录》的声音吧，我什么都听不见。」
他说得十分肯定。
「呃？！」
这么说来，是这位会说话的圆球兄自己开口对我说话？
既然米鲁盖兹亚听不到，那么这个声音应该是直接传到我脑海或心里吧。
我再度用右手触碰圆球——
可是，这回它却迟迟不发一语。
怎么突然沉默起来了呢？
因为妳没有想知道的事。
没听过的声音突然再度响起。
「唔哇？！」
我不禁大叫。
「啊，吓了我一跳……
「这么说，你——这样称呼好像很怪……所谓的《异界默示录》，就是在我问问题的时候，把我想知道的知识告诉我的东西吗？」
没错。
「原来如此。」
唉，既然米鲁盖兹亚听不见《异界默示录》的声音，这个景象在他眼里应该很蠢吧，不过现在可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了。
虽然问话时可以直接在脑中发问，不过对我来说，直接把问题说出来，反而比较容易整理自己的思绪。
「那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首先，你能不能告诉我，冥王菲布里佐现在的企图到底是什么？」
「不行。」
我抱着不问白不问的想法问这个问题，结果一如预期，被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我没办法告诉妳其他人的想法和内心，只能告诉妳知识而已。
「啊，果然是这样。那么——」
我停止说话，在脑海中发问。
请你告诉我有关金色魔王的一切。
这就是我乖乖来到《异界默示录》面前的最大理由。
这很可能就是对付冥王和杰洛士等魔族的王牌。
从米鲁盖兹亚的发言，以及目前为止的经验来看，就算是连续击出龙破斩，像杰洛士这种等级的魔族一定能轻松地防御下来。
但是，如果我可以自由又安全地操纵金色魔王——传说中该利亚市的魔王中的魔王——的法术的话，或许就能够改变这个局面。
只不过，想要更随心所欲地掌控法术，就一定要更正确地了解金色魔王。如果只知道之前在该利亚市听到的「口传的《异界默示录》抄本」，那可就伤脑筋了。
唔，可是光靠这种乱七八糟的数据，我也完成了两个能够确实使用的法术，看来口传数据的正确性意外地高，或许金色魔王本身的性格就是这么乱七八糟吧。
无论如何，只要询问《异界默示录》，应该就能得到非常正确的知识吧。
那是巨大到无法理解的存在……
就连被你们称为《异界默示录》的我，也只知道一些片段而已。
不过我会把我能说的一切全都告诉妳……
那是——
一切黑暗之母——
魔族真正的王——
不断渴望恢复昔日的姿态——
比黑暗更幽暗的存在——
比夜晚更深沉者——
混沌之海——
飘荡的金色——
纯然的虚无……
于是，声音开始无止尽地陈述片段的语词。
孕育一切混沌的存在—
亦即，统御恶梦的存在——
然后，声音嘎然而止。
我觉得不对劲。
我中计了。
我犯下了某种根本性的错误——
这样的念头在我心里浮现。
拜托，请再说一次与金色魔王有关的知识！
我心中呼喊着，声音随即以和刚才完全相同的顺序，陈述着相同的片段语词。
咦咦……
这时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再说一次，从头开始！
这些语词又随着我的意念重复了一次——
亦即，统御恶梦的存在——
声音嘎然而止。
难道……
我感到喉咙十分干渴。
这些片段的语词在我的脑海中组织起来，凝众成具体的想象。
难道，所谓的金色魔王……
正是如此。
《异界默示录》察觉了我心中暗想的事，静静地回答我。
开什么玩笑！
连我自己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膝盖正轻轻颤抖。
我居然若无其事地念诵向这种存在借力的法术？！
我终于了解了。
以前和我一起旅行的希尔菲儿，为什么要禁止我使用那个魔法。
为什么杰洛士这种位阶的魔族，连对金色魔王的外号都感到害怕。
这的确可以成为对付他们的王牌，不过——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从后方抓住我的肩膀晃了晃，我突然回过神来。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转身，只见米鲁盖兹亚的脸就在我面前。
「怎么了，妳到底听到什么？」
「呃，这个……」
我勉强挤出笑容，含糊地避开话锋。
「没事吧，妳的状况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老实说的确不太好……不过我还没问完。」
我说完后再度把右手伸向那个看不见的圆球。
既然不能用那一招，那就要寻找其他能和魔族抗衡的手段。
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例如让杰路恢复成人类的方法之类的。我可不能因为受到刚才的冲击，就一直发呆下去。
首先要从对付魔族的方法问起。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胜过魔族的力量？」
想要超越魔族的力量，就必须藉助比他们更强大的力量。
我的问题只得到不用问也知道的答案。
看来是我问话的方式有问题。
「那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类，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倒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族？」
只能使用向神或向比对方更高位的魔族借力的咒语或道具。
不过这也有个限度。
而且神的力量不及于这块土地，因此无法使用神力的咒语。
「这里不能使用神的力量？为什么？」
过去降魔战争的时候，再度降临的赤眼魔王分身之一，为了毁灭身在卡塔特山脉的水龙王，分别将冥王、海王、兽王、霸王，派驻在破灭沙漠、魔海、群狼之岛和北方极点，架设起封神的结界。
水龙王之所以会毁灭，其他龙王的力量之所以无法及于此地，全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地方已经落到这种境地了吗……
「这样的话……那，有没有办法使用光之剑打倒强力的魔族？不过前提是要由人类来操作。」
如果能够让你们口中的光之剑，也就是「烈光之剑」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声音就在这里中断。
米鲁盖兹亚猝不及防地从后方抓住我的左手向后一拉。
「怎么……」
我还来不及抗议，立刻就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就在我向后踉舱一大步的时候，一样看不见的东西准确地从我胸前——我刚刚站立的位置划「黄金龙长老，你为什么要救她？」
一阵我会经听过的声音从完全摸不清的方向传来。
「拉尔泰克！？」
我向虚空中呼喊出他的名字。
一个模糊不清、看似人形的身影彷佛是在响应我的呼喊一般，出现在离我有段距离的右前方。
「这里真是个奇怪的空间，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你们。」
身影依旧朦胧的拉尔泰克这么说道。
就连我也不知道这是他原本的样貌，还是因为在这个特异的空间才呈现出这副模样。
看来他应该是看出我们的目的就是这个《异界默示录》，所以从完全不同的入口来到这个地片。
「对了，黄金龙长老，这女孩可能会被冥王利用。为了小心起见，我现在要先把她解决掉，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就像是在指定晚餐的菜色一样。
要是米鲁盖兹亚在这时候点头，一切就完了……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要问一个问题——
「如果这女孩选择了与冥王和杰洛士敌对的道路，那就没有必要杀掉她了吧？」
「这可不行。
「既然不知道冥王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女孩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可不能把可能会成为祸害的家伙当成自己人。
「最重要的是，搞不好我们接受你提出的这项建议，正是中了冥王的计？」
「嗯——」
米鲁盖兹亚稍微想了一下说道：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我不能把这女孩交给你。」
他毫不犹豫地驳回了拉尔泰克的要求。
太好了！了不起啊！
「哦——不能交给我，这又是什么缘故呢？难道说——你打算投靠冥王和杰洛士那一方？」
「那倒不是。只不过，杰洛士就在通往群龙之峰的道路的另一端。万一这女孩有了什么闪失，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说不定他会杀了我住在那里的同伴，作为我出卖这女孩的代价。」
「你还怕找不到借口吗？比方说，我龙神官突然闯进来，带走了这个女孩……」
「我不能答应你的理由还不只这一个。」
「哦？」
「搞不清楚前因后果，只为了『小心起见』，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这女孩，这种作风我无法苟同。」
「你认为这么做不对？」
「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不过我不欣赏这种作法。
「当初你的盟友龙将军拉夏铎向我们提出这个建议—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对付卡塔特的赤眼魔王？
「那时候我心想，没错，要是你们和我们龙族，以及精灵族与人类一起连手，这或许不只是个梦想。
米鲁盖兹亚说话的同时，缓缓放开了牵住我的手，往我背上一推。
「哇？」
我跌跌撞撞了几步，回头一看——
在我向后望的视线范围内，已经看不见《异界默示录》以及米鲁盖兹亚和拉尔泰克的身影了。
「咦……」
霎时间我不知其所以然，呆呆地站着发愣了一会。
刚才黄金龙长老在我背上推了一下，然后突然间——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终于了解了。
离开那个地方的并不是他们两个，而是我自己。
米鲁盖兹亚把我扔进了这个莫名其妙、连魔族都可能会迷路的空间中。
这么一来，就算是拉尔泰克也没办法轻易找到我，而米鲁盖兹亚也就没有必要和拉尔泰克对峙了。
原来如此，设想得眞周到。接下来只要——
要怎么办啊？
依照米鲁盖兹亚的说法，他自己只知道来回的道路。这么说来，他应该是把我扔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他刚才说，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有仅存的方法和希望，就算再怎么渺茫。
该不会……
他是要我自己找到回去的路！？
难道在这种连魔族都会迷路、让人完全摸不着头绪的空间里，他以为我有方法脱困？
还是说——他打算自己先回去，然后再拜托杰洛士来找我？
的确，与其让我漫无目的地乱晃，这个方法确实是稳当得多。
但如果是这样，就得看究竟是听到米鲁盖兹亚回报的杰洛士先找到我，还是拉尔泰克先找到我。
能力上是杰洛士占了上风，不过时间上则是拉尔泰克稍微有利一点。
就在我呆立思考的时候——
「在这里！」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杰洛士的声音。
「咦？」
我连忙张望四周，果然什么都没看到。我又试着闭上眼睛，却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
然而——
现在唯一能清楚知道的，就只有从某处传来了声音而已。
我觉得杰洛士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来找我，可是在这奇异的空间里，我也没把握自己能正确地估算时间。虽然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只不过是稍微想想事情的瞬间，但实际上可能已经过了大半天，甚至是好几天。
「你是杰洛士吗？」
「在这里。」
那声音没有回答我，只是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
这听起来的确是杰洛士的声音，但是对魔族来说，模仿别人的声音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吧。
既然如此，万一我被这声音骗了，不知轻重地走出去，等在那里的人搞不好是笑容满面的拉尔泰克。
说是这么说，不过搞不好出声的确实是杰洛士本人。而且我要是一直担心「搞不好」，那可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但是，这可是攸关性命……
我又想了一会——
算了，还是过去吧。
这就是我的结论。
「在这里。」
我朝着那规律的声音前进。
在我和米鲁盖兹亚同行的时候，附近的空间看起来还像是岩石表面，但是现在四周都是莫名其妙的景象。
我究竟在这空间中前进了多远呢？
突然间，有人一把抓住我的手。
「很好，辛苦妳了。」
声音响起的同时，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脸上仍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
「杰洛士，你的动作还眞快啊。」
「我听了米鲁盖兹亚的话之后，立刻就出发来找妳。
「总之，妳能平安无事，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那，拉尔泰克先生人呢？」
「不知道，可能还在附近吧，也可能已经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回到其他人那里去吧。」
「《异界默示录》的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这个嘛……反正我已经依照命令带妳找到《异界默示录》了，而且也没有接到后续的命令，这样应该算是交差了吧-
这家伙还真不把工作当一回事……
「可是，我还有其他事想问耶……」
刚才光之剑的事说到一半被打断了，至于让杰路刚帝士恢复成人类的方法，连问都来不及问。
「老实说，在这个空间里，拉尔泰克和拉夏铎要是一起出现，我可没有自信可以保护妳。若是在普通的空间里，我还可以先让妳逃走再应战，但是在这种地方，我们两个要是分开的话，这两人很可能会比我先找到妳。」
「说得也是……」
我眞的很想再多问一点，不过现在要是立刻回到那里的话，拉尔泰搞不好克仍在那附近徘徊。
「我知道了，那我们先回去吧。」
「那么——」
我一只手被杰洛士拉着，乖乖地跟在他背后。
走了没多久——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晕眩。
同一时间，周围的景色豁然开朗。
岩石裸露的山路。
伫立在道路上的熟悉面孔。
「嘿，我回来啦！」
我向高里他们举起手。
「妳没事吧，莉娜？」
「还好，多亏了米鲁盖兹亚和杰洛士。」
我笑着回答第一个向我问话的高里。
「不过，因为拉尔泰克跑来搅局，所以我想知道的事没办法全部问个清楚。
「反正《异界默示录》也没有消失，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我再……」
「快趴下！」
高里一声大喊打断我的话，抱着我扑倒在地。
这一瞬间——
矗隆！
通往《异界默示录》的那面岩壁从内而外发生大爆炸。
破裂开来的岩石碎块还没击中我们就纷纷被弹开，飞往其他方向。看来大概是杰洛士还旱谁，迅速用法术为我们张开了防御壁吧。
很快的，爆炸的回音消失在群山的尽头，漫天的尘埃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你这次……咳……还真是穷追不舍啊……拉尔泰克。」
「嗯，因为看样子现在可没时间慢慢来了。」
他回答我的时候，神色已经不像平常那样老神在在了。
「得赶快做个了断……杰洛士先生，你没意见吧？」
「我一点都不介意，拉尔泰克先生，拉夏铎先生。」
「你还真有自信啊。」
另一个声音从和拉尔泰克相反的方向——也就是我们背后传来。
我连忙回过头去，看见龙将军身上穿着龙纹镗甲，手上拿着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
「我之前被你打伤而减弱的力量，现在已完全经恢复了。这场决斗究竟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拉夏铎说着，视线转向不知何时出现的米鲁盖兹亚。
「黄金龙长老，你该不会出手吧？」
「我本来就不打算插手。」
他漠不关心地说道。
「如果是一面倒地屠杀脆弱的生命，我就会出手阻止，不过魔族之间的纷争，我可不打算牵扯进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异界默示录》前面出手救我，是因为我是脆弱的生命？
唉，和拉尔泰克这种对手比起来，我的确很脆弱就是了……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也不要插手。」
拉尔泰克看着我们这群人类说道。
「话虽这么说，不过杰洛士一旦落败，遭殃的可就是你们自己。所以你们无论如何都想帮杰洛士阻碍我和拉夏铎吧。
「但这我可是无法接受。
「在我们和杰洛士一决高下的时候，就由这家伙当你们的对手吧。」
话一说完，他就把右手往前伸出，手掌朝下。
他手掌的正下方——岩石裸露的地面上——突然打开了一个黑色的洞穴。
黑色的洞穴中慢慢浮出两个大小相当于两只手臂合抱的球体。
其中一个是黯淡的灰色，另一个则是鲜亮的红色。
这两颗球就在拉尔泰克胸旦局度的位置附近，飘忽地晃来晃去。
在浮出两颗球之后，地面上的洞穴又再度合起，恢复原貌。
虽然看起来只是大球，但不知为什么我竟然知道他们的眞正身分。
「这也是魔族吧。」
我说道。
「没错——
「看起来虽然不怎么样，不过这家伙可是比之前的古杜莎和狄葛托还强喔。
「我也想跟你们介绍一下他的名字，但不幸的是，人类就算能听清楚他的名字，也没办法照着发音。」
「还是免了吧，反正我们应该也不会相处太久。」
「说得也是……那，我们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拉尔泰克一说完，杀气立刻充斥我们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