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潜藏每个人心里的黑暗色彩
「他要来了吗？」
凯雷司大神官听完我的话，眼神黯淡地喃喃说道。
这里是水龙王的神殿，凯雷司个人的房间。
就在路克离开南边的神殿之后。
中庭的风波似乎仍未平息，不过我和高里把事情交给现场的士兵去解决，两个人连忙去追赶路克——应该说，打算要追赶路克。
可是，在我们以增幅后的飞行魔法，飞到天空中的时候，附近已经看不到路克的踪影，不知道他究竟躲到何处。
于是在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只能直奔这座神殿，向凯雷司大神官说明事情原委。
包括他现在有性命之忧的事。
「他已经失控了。
「虽然他也希望有人能够阻止失控的自己。
「他比我们先出发，现在却还没有到达，正显示了这一点。
「无论如何——
「我们会阻止他的。」
「我知道了。」
凯雷司点点头说道：
「也让我尽可能地帮忙。」
「麻烦你了。」
我低头行礼回答。
「那，我们护卫你的地点……」
「关于这件事，我有个请求。」
他打断我的话说道：
「我希望地点可以选在礼拜堂。」
「……礼拜堂？」
我听到他的提议，皱起了眉头。
最好的护卫场所，应该是袭击者难以偷袭，而且又容易逃脱的地方。
要是再考虑到战斗的可能性，那么最好可以宽敞一点。
至于礼拜堂——在宽敞方面确实无可挑剔。
也可以让我们集合一定人数的护卫人员。
但是，礼拜堂里有许多柱子、供参拜者使用的长椅和祭坛等各种障碍物。
这些障碍物有利于暗中躲藏、接近的一方。
打破天花板的彩色玻璃奇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简单来说，礼拜堂并不适合作为护卫场所。
「嗯……」
我面有难色，而凯雷司直视着我说道：
「拜托你。
「我觉得那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不管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这句话代表他已经准备好面对自己的死亡。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办法反对。
「我知道了。」
最后不得不点头同意。
「那，就让所有的护卫都……」
「关于这件事，我也有个请求。」
他再度打断我的话。
而他接下来说出的，是个完全不合乎常理的提议。
墙壁和柱子上装设着少女模样的烛台，上面点了明亮的魔法光芒，照耀宽广的空间。
长椅四张一列，一列列地并排，在排与排之间的通道上，则铺着绘有翡翠色花纹的蓝色地毯。
正中央的宽广通道前方，就是祭祀水龙王的祭坛。
凯雷司大神官站在祭坛上。
为了从两侧保护他，高里站在他的右边，而我站在他的左边。
礼拜堂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
其他佣兵和士兵们，都在分院的内部。
由我和高里两个人担任护卫。
这就是凯雷司大神官所提出，乱来一通的提议。
我当然不赞成。这样防御实在太薄弱了。
不过他却这么说——
这件事只能由我们来划下句点，不能把佣兵们牵扯进来。
唉，的确。
说一句不中听的，就算找来一大票士兵和佣兵挤满礼拜堂，恐怕也没有办法阻止路克。
不，不仅如此，要是有不明就里的家伙从旁对路克出手，反而会使我们错失彼此交谈的机会。
所以他提议——倒不如这么做吧。
我和高里答应了。
不过撇开那些佣兵不谈，正规的士兵和神官当然不会接受这种事。
因此，我们只好骗他们说「凯雷司大神官要训话」，将所有人全部集中在一个房间内，然后由我施展睡眠术让他们陷入昏睡。
这样一来，即使礼拜堂里传出骚动，他们也不会来碍事。
「高里，你知道吧？」
「嗯。
「如果他坚持不撤退，我们就要来真的，对吧……」
高里听到我的问话，神情坚定地点头。
之前在保护法兰歇斯大神官和莱昂大神官的时候，我们其实多少能够理解路克的心情。
但是这次可不同了。
正因为如此。
就算伤害到路克，也一定要阻止他。
仔细想想，在南边的对决中，我们和路克都不自觉地在不伤害对方、对方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前提下对战。
结果就是导致莱昂大神官遇害。
不过现在——
「绝对要阻止他。」
我小声地嘀咕着。
然后，仿佛在等待我这句话似地——
远方响起了脚步声。
距离从远处逐渐接近。
唧……
礼拜堂的门在沉重的长音中被打开了。
「唷，让你们久等了。」
在一旁烛台的魔法光芒笼罩下，路克这么说道。
表情还是同样的平静。
路克——
「我为了把剑捡回来，半路上又折回南边一趟。
「不过这种迎接方式设想得还真周到。」
「不要有太多人碍事比较好。」
「嗯，说得也是……」
「你不打算住手吗？」
「没错。
「这是最后了。」
「路克……」
我边叹气边说：
「米丽娜她……
「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
路克听完我的问题，立刻移开视线，紧紧咬住嘴唇。
「我们离开房间，只剩下你们两个人之后。
「米丽娜跟你说了什么？
「难道是叫你为她报仇？把大神官全都杀光？
「还是说——」
「这跟米丽娜说过什么没有关系！」
路克打断我的话说道。
语气简直就像在哀号。
「这是我自己心里的问题！
「问题在于……
「我自己有没有办法接受！」
唉……
说完之后，路克重重叹了一口气：
「看来说再多也没有用。
「喏，还是用简单点的法子——
「看你们有没有能耐阻止我。」
「好吧……」
我无可奈何地点头。
路克自己也知道这么做不对。
但是，他无法遏止心中涌出的憎恨。
如今方法只有一个——
就是由我和高里阻止他。
「我一定得阻止你。
「这次可不会手下留情。」
我苦笑着说。
「我知道。
「不过要是我发狠，搞不好也有本事可以跟你们比上几招。」
路克也苦笑着回话，把剑拔出。
然后。
在魔法光芒的照明下，彩绘玻璃的圣者们凝视中，我们和路克互相对峙。
哒！
路克在地面上一蹬。
从长椅中间朝我们直奔而来。
高里为了保护凯雷司大神官，往前站到祭坛前方。
然后，我开始念诵咒语。
路克离我们越来越近——
「狱炎招！」
他击出连我也不知道的魔法。
刹那间。
轰！
他前方的地毯烧起来了。
火焰遮住路克的身影，很快就往我们这边延烧过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握着剑的高里。
不过。
我已经猜想到路克会用魔法牵制。
「魔风！」
我把念诵完毕的强风魔法，向逼近的火焰击出。
但是，火焰却没有熄灭的迹象。
这是魔法的火焰？！
难道他事先猜到我会以风的魔法迎击，所以使用魔法火焰吗？
不过既然如此——
「高里，砍下去！」
「喔！」
对一般人来说简直是强人所难的要求，高里却办到了，用手中的剑挥开逼近的火舌。
被斩断的火焰，分开、破碎后飞舞起来。
我的想法是，斩妖剑既然连魔都能斩断，那么应该能够对付魔力的火焰。
但是在此同时，路克却从被劈开的火焰后方现身。
他用右手的剑朝着高里挥下。
「——！」
高里回剑格挡。
突然间，高里的剑尖一偏。
原来路克再度把烈风的漩涡缠绕在剑身上。
但是——
「喔喔喔！」
铿！
在高里的咆哮声中，路克的剑应声而断。
原来高里清楚看穿风向，顺着方向挥出剑刃，把剑身斩成两截。
成功了！
在我这么想的瞬间。
路克左手一动。
他的手上还握着另一把剑。
「散开！」
轰！
路克一喊，释放出同样缠绕在那把剑上的烈风。
「——！」
高里的身体随着风晃动。
路克并不理会，直接把右手中的剑朝祭坛扔去。
那是凯雷司大神官的方向！
不过还有我。
我冲向大神官，抓住他的手，然后一边念咒语，一边把他拉过来。
哒！
此时人已来到祭坛的路克脚一蹬，朝我们的方向腾空飞踢。
而重新站稳的高里也挡在中间。
可是。
「魔风！」
呼咻！
路克把烈风的魔法朝正下方释放。
「——？！」
风不仅让高里身躯摇晃，也改变了路克落下的轨迹。
着地的同时，路克右手拔出腰后的黑色匕首。
他用匕首前端指向高里——
「黑暗，抱住他！」
啪！
黑色的云雾出现在高里附近。
黑雾炎？！
不管是刚才的第二把剑，还是现在的匕首——
路克绝对知道把魔法积聚在工具上的方法！
真有人能办到这种事吗？！
据路克说，他以前曾经做过不法的勾当，这些技巧难道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高里反射性后跃，拉开和路克间的距离。
路克乘机冲向我们。
不过。
「翔封界！」
我释放咒语，用风之结界包裹住我和凯雷司大神官，飞到空中。
法术经过了增幅后，如今包围着我们的风之结界，绝非三两下能轻易攻破。
虽然这法术并不好控制，不过礼拜堂内有足够的空间让我们飞行。
我先飞到礼拜堂深处，然后回转，直接撞向路克。
而路克也没有躲开，只是把剑插回剑鞘，伸出空下来的左手。
他该不会是想要打破风之结界吧？！还是说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就先当他是虚张声势！
我不理会路克的动作，继续冲向他。
就在双方接触的瞬间。
路克嘴巴动了动。
接着风就出现了扭曲。
什么！
围绕我们的风之结界一阵摇晃，在我们四周激烈扰动，破散开来。
咚咚咚哆！
我和大神官失去结界，两个人跌在地上。
不过路克也因为刚才的冲撞，整个人飞了出去。
原来如此。
我知道路克刚才在做什么了。
他在左手接触到风之结界的瞬间，念诵某种风的咒语。
风之结界因此受到我和路克两个人的力量影响。
由于经过增幅，我的影响力远高于路克，但是这法术原本就难以控制，并不是很稳定，一旦受到另一股力量——也就是路克的魔法影响，结界就会因此失去平衡而崩坏。
掌握法术的特性而打破结界——果然了不起啊！
我和凯雷司大神官挣扎着起身。在着地——应该说坠落的冲击力道下，身体各处感到疼痛，
但现在可没空抱怨。
一度飞出去的路克，已经爬起身准备发动攻击。
这时高里从他后方冲过去。
「可别怪我！」
他大叫着把剑一挥。
「才不会咧！」
路克说着拔出另一柄匕首，释放出预先聚集在刀身上的风。
他想用同一招把高里吹开？
不过。
高里在全力突击的半途中，突然往旁边一跃，躲开了迎面而来的风势。
路克把匕首掷向高里落下的位置。
这下躲不了。高里只好用剑击落飞来的匕首。
刹那间。
路克两手一撑，整个人跃起。
朝着高里的方向。
「什么？！」
高里瞬间有些迟疑。如果路克是那些应该打倒的对手，高里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在空中斩成两截。
但是路克只是应该阻止的对手而已。
瞬间的犹豫让他的反应慢了一步。
咚！
「唔？！」
路克的脚尖深深踢进高里的腹部。
高里因这一踢身体失去平衡，而路克则安然落在地面上。
落地的同时，路克脚下一蹬，看也不看高里，就直接往我们这边冲过来。
没有时间念咒语了！
我的剑术可以阻止路克吗？
答案是不行。
那么，应该采取的手段只有一个。
「快过来！」
我拉住凯雷司的手起跑。
口中还一边念着咒语。
现在我们是在礼拜堂的角落，如果想要拉远和路克的距离，就只能逃进内部的通道。
我毫不犹豫地冲进通道里。
只能想办法拖时间，等到我的咒语念完，或是高里追上路克！
追过来的路克，一点一点地缩短和我们的距离。
他口中也念着某种咒语。
不过我的法术比他更早完成。
我一只手按住旁边的墙壁，释放念诵好的咒语。
「冰窟茑！」
我的手上伸出冰冷的蔓藤，攀爬在墙壁上。
一旦接触到蔓藤，就会当场被冻住，搞不好还会冻伤，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
蔓藤逼近路克的脚下——
哒！
路克瞬间离地跃起。
然后就在跃起的那一刻。
「翔封界！」
他在空中释放高速飞行的法术。
冰冷的蔓藤没有抓到路克，而是继续沿着墙壁前进，伸向追击过来的高里。
不过高里当然不会被这种东西逮住。
「喝！」
斩妖剑一挥，就把上前的蔓藤一一砍碎。
但路克也从背后撞向我们。
可不能被他追上！
我立刻拉着凯雷司大神官趴下。
让路克从我们头顶飞过，一个人冲到通道尽头去——
可惜事与愿违。
我拖着凯雷司大神官倒地的时机稍微慢了一点。
他身上穿着仪式用的袍子，被卷进了风之结界，整个人往前拖行。
当然，抱住他不放的我也是一样。
「哇啊啊？！」
就这样一路被拖到通道的出口。
不过，虽然我计算错误，但路克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法术原本就不稳定，又突然拖了两个预期外的人，所以在穿越通道的瞬间，就完全失去平衡而坠落。
我乘机拉住凯雷司的手，冲进旁边的走廊。
路克的气息紧追在后。
我念诵着咒语，又找到一条比较窄的通道，钻了进去。
刚才的冰窟茑被躲掉，不过这招他有办法应付吗？！
我朝向身后击出魔法。
「冰结弹！」
铿！
我的寒气魔法打在后面的墙壁上，有一半以上的通道都被冰堵住了。
这样应该能阻止他前进，但要是这段时间高里追上来的话——
我回头一看。
铿铿铿！
刹那间。
高亢的声响中，我用魔法制造的那层冰被斩成无数碎片，叮叮咚咚地掉落地面。
怎么可能？！他把冰砍碎了？！
在这条一般尺寸的剑无法挥舞自如的狭窄通道上，他却能将冰块击破——
难道他事先在剑身附上了火焰攻击魔法？！
不过在挥剑的短暂片刻中，高里从后方追上了路克。
「路克——」
路克回身把脚边的冰踢向高里。
那些冰块虽然已被砍碎，有些却还是有着拳头般的大小。被这种东西击中可不是闹着玩的。
高里没有办法在狭窄的通道上躲开，于是轻轻地挥剑，把体积比较大的冰块击落。
在这瞬间。
铿！
高里手中的斩妖剑突然冒出了冰块。
「！」
高里连忙把剑放开。
冰从剑刃蔓延到剑柄，将整把剑完全包裹住。
要是高里晚一秒松手，那些冰块大概会连他的手一起冻住。
路克刚才到底做了什么——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就是他在踢出去的冰块中，混入了类似冰结弹的魔法。
无论如何，高里这下失去了武器。路克可不会乖乖等着武器上的冰块融化。
然后，路克发足奔跑。
目标是高里。
想要先封锁他的行动能力吗？
路克抛下手中的剑和匕首，准备肉搏应战。
他停住脚步，左拳虚晃一招，身子弯低，以右手掌根击向高里的上腹。
高里上身后仰，闪开对方的左拳，然后旋转右手掌把右侧的攻击带到一旁，再跨出一步以右肘迎击。
而路克却顺势转身，一边以右手抓住高里的右手腕，一边又用右脚向高里的右脚扫去。
他应该是打算让高里仰身倒地，把他压在自己身下。
但是，这时高里的左拳击中了路克的背。
「唔？！」
高里虽然是在姿势不稳的情况下出拳攻击，威力不大，不过要让路克失去平衡却绰绰有余。
高里举脚踢向和他拉开距离的路克。
砰！
路克的体侧承受了这一击。
这多少能够造成点伤害。
只不过——
在这瞬间，路克的左手抓住了高里的脚。
「喝啊！」
直接把高里的脚按到墙上。
「冻界结！」
他利用寒气的法术，把那只脚冻在冰里，使得高里整个人贴着墙壁动弹不得。
「唔！」
高里愤恨地低吼。
不过路克按着高里脚上的手掌，也被他自己产生的冰冻住。
可是——
「唔啊啊啊啊！」
路克大吼着，硬生生把手掌扯下。
令人不愉快的皮肤撕裂声响起，血花四处飞溅。
冰上留着红色的手印。
他扯下自己的手，即使手掌的皮肤剥离也在所不惜。
「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在我身旁的凯雷司大神官愕然低语道。
为了要杀凯雷司，居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他的憎恨真的这么深？
沉重的想法在我心中浮现。
然后，路克转过身来。
高里没有办法动弹。
路克一边转向我们，一边从腰后拔出匕首。
啊啊！既然如此！
「炎之矢！」
我击出魔法。
可是——
「没用！」
路克大吼着挥舞匕首。
呼！
四周刮起一阵烈风，把我击出的火焰吹散，最后变成吹向我们的一阵热风。
这家伙，到底准备了多少把灌注魔法的武器？！
事到如今，只能先到处逃窜，然后想办法绕回高里身边，融掉他脚上的冰，再合力取胜了。
我又拉起凯雷司大神官的手——结果重重地往前摔。
凯雷司一动也不动。
咦？
回头一看，他不动如山地站着，正面迎向路克。
怎么回事？
「……？」
路克似乎也对他的反应感到意外，在凯雷司的面前停下来。
这时。
凯雷司大神官毫不畏惧地上前。
「——！」
路克反射性地举起握着匕首的右手。
刹那间。
凯雷司握起路克的手腕——
把匕首的尖端刺进自己的胸口。
「——？！」
在所有人停下动作之际——
「杀了我吧。」
凯雷司大神官冰冷地说。
什么？！
「你想杀我对吧？」
他的话让路克的表情越来越困惑。
「什么！
「你可别瞧不起我！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住手……」
「不是这样。」
凯雷司说道。
「你就算和过去的同伴莉娜小姐、高里先生战斗，就算受这么重的伤——
「也还是想要杀了我，对吧？」
「没错。」
路克表情痛苦地低声说道。
「那就杀了我。」
大神官若无其事地说着：
「的确，你心爱的人会死，我也有责任。
「所以——
「杀了我吧。
「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心里的憎恶完全消失。
「杀了我吧。
「如果这样真的可以了结一切。」
路克的表情显得迟疑。
「你……愿意这样吗？」
「当然不愿意。
「我并不想死。
「只是——
「就算我现在逃过一劫，只要你的憎恶没有消失，就会再度袭击我，莉娜小姐他们和你永远缠斗不休，甚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我已经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
「只是这样而已。」
「……」
路克听完陷入沉默。
虽然我就在旁边，但却不敢有动作。
路克现在正犹豫不决。
要是这时出手，搞不好会激起他的憎恨。
这么一来，凯雷司一定没命。
双方僵持了一瞬间。
然后，就在此时——
我发现了一件事。
「这地方……
「你还记得吗？」
路克听到我的话，瞬间皱起眉头——
「——！」
他也发现了，轻轻屏住气息。
没错，这里就是——
米丽娜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房间前面。
时间仿佛冻结一般。
大家静止不动。
不管是我，是路克，还是凯雷司。
接着。
一段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的寂静结束之后。
「……」
路克咬着嘴唇，收起了剑。
呼……
不知道是谁深深叹了口气。
我把视线望向路克，正要喊他名字的瞬间——
哒！
路克无言地经过凯雷司和我身边，奔向走廊深处。
「路……」
「不。」
我正要叫住他，凯雷司大神官却出言阻止。
「让他去吧……」
然后路克的背影，就从走廊上的一扇窗户，跃入夜晚的黑暗中，消失了。
「袭击者……
「被莉娜小姐的攻击魔法打中，飞了出去，不留一丝痕迹地消失。
「就当是这样，好吗？」
凯雷司大神官说道。
他的视线一直凝视着隐没路克身影的那片黑暗。
很快的——
表面上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依照凯雷司大神官的报告，杀死两名大神官的男子已经伏法，并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前神官长死于火灾的事件尚未明朗，不过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既然有这么多相关人士遇害，不太可能再查明事实真相，于是最后成为一宗悬案。
法兰歇斯和莱昂都说过自己不是凶手，但事情是真是假无从得知。说不定凶手其实是第一个被杀的布朗，但也没有确认的方法。
或许有人认为唯一活下来的凯雷司很可疑，不过看在知道真相的我们眼里，他能活下来只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唉，城市里的人应该也都希望赶快忘记这种丑闻，重新恢复观光都市的荣景。
给我的委托费也依约履行。
不过我没有拿。
因为到头来，这次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然后。
选拔下一届神官长的会议，举行的日期比预定还要早——就是今天，事件结束的两天之后。
会议之所以提前，是魔导士协会评议长和城市里大人物们的意见。
他们大概认为，四名大神官中有三人死亡，只剩下凯雷司一个。这么一来，下一届的神官长人选已经呼之欲出。
与会的人士以评议长为首，另外还有大约十位城市里的大人物，以及凯雷司大神官。我和高里因为身为事件的当事人，便以观察员的身分列席。
「那么，有关重建烧毁的本院这些问题，等一下再谈，还是先决定下一届的神官长人选……」
在简单的开场白后。
担任司仪的评议长，不慌不忙地切入正题。
「经过一连串的不幸事件，使得约书亚前神官长所选出的四位大神官，现在只剩下一位。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
「我想要任命凯雷司大神官，担任下一届的神官长，各位意下如何？
「有人想要提出异议吗？」
他说着向整间房间扫视了一遍。
原本应该不会有人提出意见。
可是。
「我有异议。」
「——？！」
所有人都惊讶地注视着发言者。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凯雷司大神官自己。
「凯、凯雷司大神官……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
「其实是个还没有成熟、无能到可悲的人。
「这次的事件，让我深深体认到这一点。」
他用沉稳、甚至隐隐带着悲痛的口吻开始说道，和焦急的评议长正好成为对比。
「约书亚神官长逝世的时候。
「我在礼拜堂向神祈祷。
「然后，我的耳朵里听见了声音。
「那声音说，神官长是被人杀死的。
「又说，邪恶的人希望这个城市陷入混乱。
「还告诉我若想保护自己，就必须召集力量。
「我以为我得到了神的启示。」
他说起令人感觉似曾相识的故事。
「在那之后没几天，法兰歇斯大神官就开始雇用护卫。
「于是我以为——
「那声音预言了这件事。
「所以我也聘请了好几名护卫。
「可是……
「到最后，却只是让事情更加恶化。
「杀害两位大神官的，就是我聘请的人。
「不能说我没有责任。」
「呃，可是这……」
「而且——」
凯雷司打断有话要说的评议长，继续讲下去：
「我没有办法拯救一名中毒向我求救的女性。
「才让我的护卫杀害两位大神官。
「我尚未成熟的力量，是引起这件事很大的原因。
「那天晚上听到的，或许并不是神的声音，而是因为自己心中的猜疑，让我听见的声音吧——
「过去我一直想要成为独当一面的神官。
「但是，我之所以能小有成就，完全是因为过世的约书亚神官长协助。
「这次的事情，让我深深感到自己还不够成熟。
「我还不足以独当一面，接替过世的约书亚神官长肩负起工作。
「所以——
「这让我辞退神官长的职位。」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凯雷司大神官的发言，让会场陷入一片哗然。
太阳逐渐往西边落下。
再过不了多久，城市就会染上黄昏的色彩。
在凯雷司的发言之后。
原本应该要决定神官长人选的会议，最后得要择日再议。
唉，也不能怪他们。
自评议长以下，大人物们心里只想着「先由凯雷司担任神官长，再协商今后的营运问题」，完全没想到要是第一阶段就触礁该怎么办。
这么一来，后面的事当然无法顺利讨论下去了。
唉，接下来神官长由谁来当，寺院要如何营运，都是这个城市的问题，不是我们该过问的事。
不过——
还有一件事。
离开这城市前，我希望能把它弄清楚。
所以现在，我和高里才会在这里。
我们位于城市中央的本院内部，被烧毁的礼拜堂中。
宽广的空间里，只有被火焰熏黑的石柱，支撑着高耸的天花板。
并排的长椅不见了，而彩色玻璃几乎都因高温融化而落下，看不出原本的图案。
而摆设祭坛的地方，如今只堆着一团烧得焦黑的东西。
「高里，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问话的声音在礼拜堂中回荡。
「什么意思？」
「这次的事件，还没有完全结束。
「说起来，是谁杀了神官长？
「一切都是从这间本院开始。」
「是谁？
「这种事问我也没用吧……」
高里说着抓了抓头。
当然，我并不是在问他。
我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东边的法兰歇斯说过——
「自己听到了神的声音。
「当时我以为这是梦话。
「然后，南边的莱昂大神官。
「他也说，自己是被神选中的人。
「那个时候。
「我认为这应该是自我意识过剩的胡说八道。
「直到今天——
「凯雷司这么说。
「他听到神的声音。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
「大家全都『听到神的声音』……这的确不太常见。」
「如果只有一、两个人，还可以说是因为前神官长死亡的震撼而心智失常，出现了幻听，不过……
「连并不执着于神官长地位的凯雷司都听到，那未免太巧了。
「不对——
「在和我们见面前就被杀的布朗大神官，搞不好也听过那个『声音』。」
我说着望向远方。
看着彩色玻璃烧毁之后露出来的西边天空。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
「这样想的话——
「假设他们是真的听见那个声音，才比较合理吧？」
「嗯，这样啊……」
「对了，高里。
「要是你有一天在某个地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会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吗？」
「怎么可能知道。」
「是啊……」
「莉娜，你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
我竖起一根指头说道：
「什么神的声音，那些大神官之前应该都没有听过。
「只是——
「他们平时相信神。
「当失去神官长这个心灵支柱而祈祷的时候。
「刚好听到这个声音提出忠告。
「所以。
「他们就深信这是神的声音。
「根据他们的说法，这个『声音』完全没有提过自己是神。
「那声音只是说——
「『神官长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谋杀』、『犯人希望这城市陷入混乱』而已。」
我认识的某个神官，也常常这样说话。
他绝对不会说谎。
可是，他也不会用简单易懂的方式说出事实。
而是以容易让人误解的说法，将听者导入错误的方向。
他就是这种家伙。
要是这回发出「声音」的，也是这类型的家伙——
「人类光用听的，没有办法分辨说话声来自神，还是来自其他人。
「只能依据状况和自己的思考方式，推测那是谁说的话。
「那，这次他们听到的『声音』来源，到底是谁呢？
「『声音』说神官长遭人杀害。
「当时的调查工作十分马虎，应该没有办法确认究竟是意外还是谋杀。
「知道那不是意外事件的，如果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就是——」
「原来如此……」
高里听到这里，终于点头说道：
「就是下手杀人的家伙，是吗？」
「的确是如此。」
我点点头，仰望着天空说道：
「听到了吗？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我的声音在礼拜堂中回荡。
「还是说——
「你承认自己只会趁人类睡觉的时候偷袭、对心神不宁的人灌输无聊的梦话，却没有力量和人类正面交战？」
在我的话声只剩下余音之际——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暗中窃笑的声音紧接着响遍了礼拜堂。
他果然在这里——
最初我和高里两个人造访此地时，高里感觉到某个气息追赶上去，但气息却在半途中忽然消失。
如果不是高里想太多，那对方就是——
「你很机灵嘛……
「没错，烧死这个老头，又给其他人一些忠告的，就是我。」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这个声音。
我一边念诵咒语，一边扫视整间礼拜堂。
洞开的窗户，并排的柱子，残余的彩色玻璃，被火焰熏黑的吊灯，焦黑一块的祭坛……
「不过……
「我所做的也就只有这样。
「剩下全是你们人类干的好事。
「招兵买马，互相憎恨，互相杀害。
「我只是在旁边看戏而已。
「真是愉快啊。
「看着那些被别人尊称为大神官大人的家伙，平常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连自己心里怀着恶意和憎恶都没有察觉，任由这些情绪让整个城市陷入不安。
「憎恨，敌意，一天一天地越来越……」
吵死啦！
「烈闪枪！」
我击出念诵完毕的魔法。
目标是头顶上仅剩的一片彩色玻璃。
在法术即将命中之前。
啾！
彩色玻璃——不，是化身为彩色玻璃的家伙早一步融化，向下流动躲过这一击，积聚在地板上。
「呵呵，你居然知道我在哪里。」
那当然。
彩色玻璃的边框，是用不耐热的铅制成，其他玻璃因为大火而掉落，唯独那一片保持完好，这实在太诡异了。
不过我懒得跟他解释。
那滩东西轻轻抖动，瞬间现出形体。
眼前这个家伙的身上，各色小斑点互相混杂，简直就像是集合了彩色玻璃上的所有颜色。
身高比高里还高出两个头，形体算是人的形状，但是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嘴巴或耳朵，倒是身体上长着无数眼睛和嘴巴。
果然是魔族——
「你说得没错。」
我说道：
「一切都是人类干的好事。
「释放出心中怀抱的黑暗是吧……
「像你这种下级魔族，最多也只能在背地里做些偷来暗去的工作，或是烧死睡着的人这种差事。」
「你敢瞧不起我！
「我杰努依居然被一个人类……」
魔族的声音听起来怒气冲冲。
我不理会他，迳自朝高里伸出右手。
「高里……
「剑借我一下。
「对付这种家伙，我一个人就够了。」
「可别大意喔。」
高里说着，把剑拔出剑鞘递给我。
「这我知道。」
我点点头，接过高里手中的剑。
「别小看我！」
杰努依大吼着冲过来。
我举起剑，开始念诵咒语。
「嘎！」
杰努依右胸上的嘴巴吐出火球。
但是我向旁边一跃，避开攻击。
轰！
火焰的颜色在远处亮起。
杰努依继续向我逼近。
在进入剑的攻击范围之前。
他的脖子倏地伸长。
原来如此——
我出奇地冷静，用剑往脚下横砍。
伸长脖子不过是个假动作。此时他将脚尖变形，无数的眼睛和嘴巴都朝着我的方向伸展。
然后全数被斩妖剑一一砍断。
「咿？！」
杰努依丢人现眼地发出哀号，大步向后退开。
在他背后——
「黑妖阵！」
我的魔法制造出一片黑暗。
「啊？！」
魔族的背被黑暗吞没，连忙再度跳跃后退。
接着他高高跃起——抓住了礼拜堂的天花板！
「嘿，这下子砍不到了吧？」
他得意洋洋地说。
我不理会他，继续念诵咒语。
比黄昏更昏暗者
比血流更红艳者
以汝埋藏于时间洪流中
那伟大的名字
「去死吧！」
杰努依的形体不再有固定形状，一边沿着天花板爬行，一边从口中喷出火焰。
可是——
嚓！
我手中的斩妖剑一挥，便把飞来的火焰斩成两段，迸出的细碎火花也都被念诵魔法时产生的魔力结界挡下，无法接近我身边。
「什么？！」
杰努依惊讶地大叫。
他又数度喷出火焰，不过全都面临和第一次一样的命运。
然后——
所有愚昧者
借由吾与汝之力
一律予以毁灭
我将完成的魔法，朝着天空击出。
「龙破斩！」
啵！
红色的光朝向紧贴着天花板的杰努依身体聚集——
「叽？！」
爆炸声盖过魔族的哀号——
轰隆隆隆隆隆隆！
巨大光柱直冲天际。
这一击直接打中魔族，把神殿的顶部完全轰掉。
本殿周围有一圈还算宽广的土地，即使毁了这栋建筑物的顶部，应该也不至于造成其他损害。
这就是——
在这个城市散布憎恶种子的魔族——
惨不忍睹的下场。
看到他这副模样，让现在的我觉得好不甘心。
像这样——
像这样上不了枱面的魔族，却害得——
我背对着高里。
默默地擦拭面颊。
抬头一看，屋顶已经完全掀翻，可以看见天空和流动的云。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染上深红的色彩。
在瑟伦狄亚市北边——
可以称作市郊的地方，有一座视野优美的小山丘。
和煦的阳光下，照顾良好的草皮散发耀眼的光芒。
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一根根白色的墓碑。
这里是瑟伦狄亚市的公墓。
在公墓一角，有一小块刻着某位女性名字的石头墓碑。
我和高里两个人拿着花，站在墓碑前面。
墓碑上供着许多花朵，有新有旧，全都混在一起。
不用想也知道献花的人是谁。
他现在到哪里去了呢？
没有人知道。
那件事之后，他就失去踪影。
「结束了……」
我蹲下来对着墓碑这么说道，献上手中的花。
「我们已经解决掉在这个城市里散布憎恶种子的家伙。
「一个不值一提……
「真的完全不值一提的家伙……」
风吹过绿色的山丘。
「对了，莉娜。」
高里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向我问道：
「昨天在神殿打倒的那个魔族。
「好在他被你挑衅之后跑出来了。
「不过，要是他不肯出现，你打算怎么办？」
「那家伙听到我说的话绝对会出现。
「不过他在不在那个地方，就得要赌赌运气。」
可是，只要他在那里，就一定会现身。
我心里这么相信。
因为，当时那些话，对魔族而言与其说是挑衅，倒不如说是强制的召唤咒语。
魔族之所以不从精神世界攻击人类，是因为不能对人类全力以赴。
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曾经这么说过。
也就是说，要是对人类全力以赴，就等于是承认「自己的力量就连对付区区的人类，也得要全力以赴才能获胜」——这对身为精神生命体的魔族而言，会造成致命的力量衰退。
这次我就是应用这个原理。
你不肯出现，难道是承认自己没有和人类正面交战的能力？
我猜对方是魔族，所以当时故意对着应该躲在某处的那家伙这么说。
要是他听到这句话，却只因为「不想出去」这种理由继续躲藏起来，就等于承认自己没有对抗人类的力量，不仅会导致力量减退，甚至有可能因此消灭。
也就是说，他听到我那些话，就没有办法不现身。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高里一脸无法理解的模样问道，我没有仔细解说，只是如此回答。
「那，这个城市神官长的问题该怎么办？
「我还是觉得让凯雷司来做比较好……」
「唉，他本人不想做，也没有办法逼他。
「比较稳当的做法，应该是从别的城市找个适合的人选就任。
「无论如何——
「这件事和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唉，说得也是……」
高里喃喃地说。
然后——
一阵风吹过，陷入短暂的沉默。
「那，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我对着墓碑这么说，站起身来。
「要去哪里？」
高里问我。
「哪里都可以。
「等一下再想吧。
「总之先离开这个城市。」
「也是……」
于是我们两人转过身步行离开。
突然间我想到——
失去踪影的他。
他的心能够得到拯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们是不会知道的。
……
我不发一语地轻轻摇头。
离开了草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青绿山丘。
凯雷司大神官听完我的话，眼神黯淡地喃喃说道。
这里是水龙王的神殿，凯雷司个人的房间。
就在路克离开南边的神殿之后。
中庭的风波似乎仍未平息，不过我和高里把事情交给现场的士兵去解决，两个人连忙去追赶路克——应该说，打算要追赶路克。
可是，在我们以增幅后的飞行魔法，飞到天空中的时候，附近已经看不到路克的踪影，不知道他究竟躲到何处。
于是在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只能直奔这座神殿，向凯雷司大神官说明事情原委。
包括他现在有性命之忧的事。
「他已经失控了。
「虽然他也希望有人能够阻止失控的自己。
「他比我们先出发，现在却还没有到达，正显示了这一点。
「无论如何——
「我们会阻止他的。」
「我知道了。」
凯雷司点点头说道：
「也让我尽可能地帮忙。」
「麻烦你了。」
我低头行礼回答。
「那，我们护卫你的地点……」
「关于这件事，我有个请求。」
他打断我的话说道：
「我希望地点可以选在礼拜堂。」
「……礼拜堂？」
我听到他的提议，皱起了眉头。
最好的护卫场所，应该是袭击者难以偷袭，而且又容易逃脱的地方。
要是再考虑到战斗的可能性，那么最好可以宽敞一点。
至于礼拜堂——在宽敞方面确实无可挑剔。
也可以让我们集合一定人数的护卫人员。
但是，礼拜堂里有许多柱子、供参拜者使用的长椅和祭坛等各种障碍物。
这些障碍物有利于暗中躲藏、接近的一方。
打破天花板的彩色玻璃奇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简单来说，礼拜堂并不适合作为护卫场所。
「嗯……」
我面有难色，而凯雷司直视着我说道：
「拜托你。
「我觉得那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不管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这句话代表他已经准备好面对自己的死亡。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办法反对。
「我知道了。」
最后不得不点头同意。
「那，就让所有的护卫都……」
「关于这件事，我也有个请求。」
他再度打断我的话。
而他接下来说出的，是个完全不合乎常理的提议。
墙壁和柱子上装设着少女模样的烛台，上面点了明亮的魔法光芒，照耀宽广的空间。
长椅四张一列，一列列地并排，在排与排之间的通道上，则铺着绘有翡翠色花纹的蓝色地毯。
正中央的宽广通道前方，就是祭祀水龙王的祭坛。
凯雷司大神官站在祭坛上。
为了从两侧保护他，高里站在他的右边，而我站在他的左边。
礼拜堂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
其他佣兵和士兵们，都在分院的内部。
由我和高里两个人担任护卫。
这就是凯雷司大神官所提出，乱来一通的提议。
我当然不赞成。这样防御实在太薄弱了。
不过他却这么说——
这件事只能由我们来划下句点，不能把佣兵们牵扯进来。
唉，的确。
说一句不中听的，就算找来一大票士兵和佣兵挤满礼拜堂，恐怕也没有办法阻止路克。
不，不仅如此，要是有不明就里的家伙从旁对路克出手，反而会使我们错失彼此交谈的机会。
所以他提议——倒不如这么做吧。
我和高里答应了。
不过撇开那些佣兵不谈，正规的士兵和神官当然不会接受这种事。
因此，我们只好骗他们说「凯雷司大神官要训话」，将所有人全部集中在一个房间内，然后由我施展睡眠术让他们陷入昏睡。
这样一来，即使礼拜堂里传出骚动，他们也不会来碍事。
「高里，你知道吧？」
「嗯。
「如果他坚持不撤退，我们就要来真的，对吧……」
高里听到我的问话，神情坚定地点头。
之前在保护法兰歇斯大神官和莱昂大神官的时候，我们其实多少能够理解路克的心情。
但是这次可不同了。
正因为如此。
就算伤害到路克，也一定要阻止他。
仔细想想，在南边的对决中，我们和路克都不自觉地在不伤害对方、对方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前提下对战。
结果就是导致莱昂大神官遇害。
不过现在——
「绝对要阻止他。」
我小声地嘀咕着。
然后，仿佛在等待我这句话似地——
远方响起了脚步声。
距离从远处逐渐接近。
唧……
礼拜堂的门在沉重的长音中被打开了。
「唷，让你们久等了。」
在一旁烛台的魔法光芒笼罩下，路克这么说道。
表情还是同样的平静。
路克——
「我为了把剑捡回来，半路上又折回南边一趟。
「不过这种迎接方式设想得还真周到。」
「不要有太多人碍事比较好。」
「嗯，说得也是……」
「你不打算住手吗？」
「没错。
「这是最后了。」
「路克……」
我边叹气边说：
「米丽娜她……
「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
路克听完我的问题，立刻移开视线，紧紧咬住嘴唇。
「我们离开房间，只剩下你们两个人之后。
「米丽娜跟你说了什么？
「难道是叫你为她报仇？把大神官全都杀光？
「还是说——」
「这跟米丽娜说过什么没有关系！」
路克打断我的话说道。
语气简直就像在哀号。
「这是我自己心里的问题！
「问题在于……
「我自己有没有办法接受！」
唉……
说完之后，路克重重叹了一口气：
「看来说再多也没有用。
「喏，还是用简单点的法子——
「看你们有没有能耐阻止我。」
「好吧……」
我无可奈何地点头。
路克自己也知道这么做不对。
但是，他无法遏止心中涌出的憎恨。
如今方法只有一个——
就是由我和高里阻止他。
「我一定得阻止你。
「这次可不会手下留情。」
我苦笑着说。
「我知道。
「不过要是我发狠，搞不好也有本事可以跟你们比上几招。」
路克也苦笑着回话，把剑拔出。
然后。
在魔法光芒的照明下，彩绘玻璃的圣者们凝视中，我们和路克互相对峙。
哒！
路克在地面上一蹬。
从长椅中间朝我们直奔而来。
高里为了保护凯雷司大神官，往前站到祭坛前方。
然后，我开始念诵咒语。
路克离我们越来越近——
「狱炎招！」
他击出连我也不知道的魔法。
刹那间。
轰！
他前方的地毯烧起来了。
火焰遮住路克的身影，很快就往我们这边延烧过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握着剑的高里。
不过。
我已经猜想到路克会用魔法牵制。
「魔风！」
我把念诵完毕的强风魔法，向逼近的火焰击出。
但是，火焰却没有熄灭的迹象。
这是魔法的火焰？！
难道他事先猜到我会以风的魔法迎击，所以使用魔法火焰吗？
不过既然如此——
「高里，砍下去！」
「喔！」
对一般人来说简直是强人所难的要求，高里却办到了，用手中的剑挥开逼近的火舌。
被斩断的火焰，分开、破碎后飞舞起来。
我的想法是，斩妖剑既然连魔都能斩断，那么应该能够对付魔力的火焰。
但是在此同时，路克却从被劈开的火焰后方现身。
他用右手的剑朝着高里挥下。
「——！」
高里回剑格挡。
突然间，高里的剑尖一偏。
原来路克再度把烈风的漩涡缠绕在剑身上。
但是——
「喔喔喔！」
铿！
在高里的咆哮声中，路克的剑应声而断。
原来高里清楚看穿风向，顺着方向挥出剑刃，把剑身斩成两截。
成功了！
在我这么想的瞬间。
路克左手一动。
他的手上还握着另一把剑。
「散开！」
轰！
路克一喊，释放出同样缠绕在那把剑上的烈风。
「——！」
高里的身体随着风晃动。
路克并不理会，直接把右手中的剑朝祭坛扔去。
那是凯雷司大神官的方向！
不过还有我。
我冲向大神官，抓住他的手，然后一边念咒语，一边把他拉过来。
哒！
此时人已来到祭坛的路克脚一蹬，朝我们的方向腾空飞踢。
而重新站稳的高里也挡在中间。
可是。
「魔风！」
呼咻！
路克把烈风的魔法朝正下方释放。
「——？！」
风不仅让高里身躯摇晃，也改变了路克落下的轨迹。
着地的同时，路克右手拔出腰后的黑色匕首。
他用匕首前端指向高里——
「黑暗，抱住他！」
啪！
黑色的云雾出现在高里附近。
黑雾炎？！
不管是刚才的第二把剑，还是现在的匕首——
路克绝对知道把魔法积聚在工具上的方法！
真有人能办到这种事吗？！
据路克说，他以前曾经做过不法的勾当，这些技巧难道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高里反射性后跃，拉开和路克间的距离。
路克乘机冲向我们。
不过。
「翔封界！」
我释放咒语，用风之结界包裹住我和凯雷司大神官，飞到空中。
法术经过了增幅后，如今包围着我们的风之结界，绝非三两下能轻易攻破。
虽然这法术并不好控制，不过礼拜堂内有足够的空间让我们飞行。
我先飞到礼拜堂深处，然后回转，直接撞向路克。
而路克也没有躲开，只是把剑插回剑鞘，伸出空下来的左手。
他该不会是想要打破风之结界吧？！还是说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就先当他是虚张声势！
我不理会路克的动作，继续冲向他。
就在双方接触的瞬间。
路克嘴巴动了动。
接着风就出现了扭曲。
什么！
围绕我们的风之结界一阵摇晃，在我们四周激烈扰动，破散开来。
咚咚咚哆！
我和大神官失去结界，两个人跌在地上。
不过路克也因为刚才的冲撞，整个人飞了出去。
原来如此。
我知道路克刚才在做什么了。
他在左手接触到风之结界的瞬间，念诵某种风的咒语。
风之结界因此受到我和路克两个人的力量影响。
由于经过增幅，我的影响力远高于路克，但是这法术原本就难以控制，并不是很稳定，一旦受到另一股力量——也就是路克的魔法影响，结界就会因此失去平衡而崩坏。
掌握法术的特性而打破结界——果然了不起啊！
我和凯雷司大神官挣扎着起身。在着地——应该说坠落的冲击力道下，身体各处感到疼痛，
但现在可没空抱怨。
一度飞出去的路克，已经爬起身准备发动攻击。
这时高里从他后方冲过去。
「可别怪我！」
他大叫着把剑一挥。
「才不会咧！」
路克说着拔出另一柄匕首，释放出预先聚集在刀身上的风。
他想用同一招把高里吹开？
不过。
高里在全力突击的半途中，突然往旁边一跃，躲开了迎面而来的风势。
路克把匕首掷向高里落下的位置。
这下躲不了。高里只好用剑击落飞来的匕首。
刹那间。
路克两手一撑，整个人跃起。
朝着高里的方向。
「什么？！」
高里瞬间有些迟疑。如果路克是那些应该打倒的对手，高里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在空中斩成两截。
但是路克只是应该阻止的对手而已。
瞬间的犹豫让他的反应慢了一步。
咚！
「唔？！」
路克的脚尖深深踢进高里的腹部。
高里因这一踢身体失去平衡，而路克则安然落在地面上。
落地的同时，路克脚下一蹬，看也不看高里，就直接往我们这边冲过来。
没有时间念咒语了！
我的剑术可以阻止路克吗？
答案是不行。
那么，应该采取的手段只有一个。
「快过来！」
我拉住凯雷司的手起跑。
口中还一边念着咒语。
现在我们是在礼拜堂的角落，如果想要拉远和路克的距离，就只能逃进内部的通道。
我毫不犹豫地冲进通道里。
只能想办法拖时间，等到我的咒语念完，或是高里追上路克！
追过来的路克，一点一点地缩短和我们的距离。
他口中也念着某种咒语。
不过我的法术比他更早完成。
我一只手按住旁边的墙壁，释放念诵好的咒语。
「冰窟茑！」
我的手上伸出冰冷的蔓藤，攀爬在墙壁上。
一旦接触到蔓藤，就会当场被冻住，搞不好还会冻伤，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
蔓藤逼近路克的脚下——
哒！
路克瞬间离地跃起。
然后就在跃起的那一刻。
「翔封界！」
他在空中释放高速飞行的法术。
冰冷的蔓藤没有抓到路克，而是继续沿着墙壁前进，伸向追击过来的高里。
不过高里当然不会被这种东西逮住。
「喝！」
斩妖剑一挥，就把上前的蔓藤一一砍碎。
但路克也从背后撞向我们。
可不能被他追上！
我立刻拉着凯雷司大神官趴下。
让路克从我们头顶飞过，一个人冲到通道尽头去——
可惜事与愿违。
我拖着凯雷司大神官倒地的时机稍微慢了一点。
他身上穿着仪式用的袍子，被卷进了风之结界，整个人往前拖行。
当然，抱住他不放的我也是一样。
「哇啊啊？！」
就这样一路被拖到通道的出口。
不过，虽然我计算错误，但路克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法术原本就不稳定，又突然拖了两个预期外的人，所以在穿越通道的瞬间，就完全失去平衡而坠落。
我乘机拉住凯雷司的手，冲进旁边的走廊。
路克的气息紧追在后。
我念诵着咒语，又找到一条比较窄的通道，钻了进去。
刚才的冰窟茑被躲掉，不过这招他有办法应付吗？！
我朝向身后击出魔法。
「冰结弹！」
铿！
我的寒气魔法打在后面的墙壁上，有一半以上的通道都被冰堵住了。
这样应该能阻止他前进，但要是这段时间高里追上来的话——
我回头一看。
铿铿铿！
刹那间。
高亢的声响中，我用魔法制造的那层冰被斩成无数碎片，叮叮咚咚地掉落地面。
怎么可能？！他把冰砍碎了？！
在这条一般尺寸的剑无法挥舞自如的狭窄通道上，他却能将冰块击破——
难道他事先在剑身附上了火焰攻击魔法？！
不过在挥剑的短暂片刻中，高里从后方追上了路克。
「路克——」
路克回身把脚边的冰踢向高里。
那些冰块虽然已被砍碎，有些却还是有着拳头般的大小。被这种东西击中可不是闹着玩的。
高里没有办法在狭窄的通道上躲开，于是轻轻地挥剑，把体积比较大的冰块击落。
在这瞬间。
铿！
高里手中的斩妖剑突然冒出了冰块。
「！」
高里连忙把剑放开。
冰从剑刃蔓延到剑柄，将整把剑完全包裹住。
要是高里晚一秒松手，那些冰块大概会连他的手一起冻住。
路克刚才到底做了什么——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就是他在踢出去的冰块中，混入了类似冰结弹的魔法。
无论如何，高里这下失去了武器。路克可不会乖乖等着武器上的冰块融化。
然后，路克发足奔跑。
目标是高里。
想要先封锁他的行动能力吗？
路克抛下手中的剑和匕首，准备肉搏应战。
他停住脚步，左拳虚晃一招，身子弯低，以右手掌根击向高里的上腹。
高里上身后仰，闪开对方的左拳，然后旋转右手掌把右侧的攻击带到一旁，再跨出一步以右肘迎击。
而路克却顺势转身，一边以右手抓住高里的右手腕，一边又用右脚向高里的右脚扫去。
他应该是打算让高里仰身倒地，把他压在自己身下。
但是，这时高里的左拳击中了路克的背。
「唔？！」
高里虽然是在姿势不稳的情况下出拳攻击，威力不大，不过要让路克失去平衡却绰绰有余。
高里举脚踢向和他拉开距离的路克。
砰！
路克的体侧承受了这一击。
这多少能够造成点伤害。
只不过——
在这瞬间，路克的左手抓住了高里的脚。
「喝啊！」
直接把高里的脚按到墙上。
「冻界结！」
他利用寒气的法术，把那只脚冻在冰里，使得高里整个人贴着墙壁动弹不得。
「唔！」
高里愤恨地低吼。
不过路克按着高里脚上的手掌，也被他自己产生的冰冻住。
可是——
「唔啊啊啊啊！」
路克大吼着，硬生生把手掌扯下。
令人不愉快的皮肤撕裂声响起，血花四处飞溅。
冰上留着红色的手印。
他扯下自己的手，即使手掌的皮肤剥离也在所不惜。
「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在我身旁的凯雷司大神官愕然低语道。
为了要杀凯雷司，居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他的憎恨真的这么深？
沉重的想法在我心中浮现。
然后，路克转过身来。
高里没有办法动弹。
路克一边转向我们，一边从腰后拔出匕首。
啊啊！既然如此！
「炎之矢！」
我击出魔法。
可是——
「没用！」
路克大吼着挥舞匕首。
呼！
四周刮起一阵烈风，把我击出的火焰吹散，最后变成吹向我们的一阵热风。
这家伙，到底准备了多少把灌注魔法的武器？！
事到如今，只能先到处逃窜，然后想办法绕回高里身边，融掉他脚上的冰，再合力取胜了。
我又拉起凯雷司大神官的手——结果重重地往前摔。
凯雷司一动也不动。
咦？
回头一看，他不动如山地站着，正面迎向路克。
怎么回事？
「……？」
路克似乎也对他的反应感到意外，在凯雷司的面前停下来。
这时。
凯雷司大神官毫不畏惧地上前。
「——！」
路克反射性地举起握着匕首的右手。
刹那间。
凯雷司握起路克的手腕——
把匕首的尖端刺进自己的胸口。
「——？！」
在所有人停下动作之际——
「杀了我吧。」
凯雷司大神官冰冷地说。
什么？！
「你想杀我对吧？」
他的话让路克的表情越来越困惑。
「什么！
「你可别瞧不起我！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住手……」
「不是这样。」
凯雷司说道。
「你就算和过去的同伴莉娜小姐、高里先生战斗，就算受这么重的伤——
「也还是想要杀了我，对吧？」
「没错。」
路克表情痛苦地低声说道。
「那就杀了我。」
大神官若无其事地说着：
「的确，你心爱的人会死，我也有责任。
「所以——
「杀了我吧。
「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心里的憎恶完全消失。
「杀了我吧。
「如果这样真的可以了结一切。」
路克的表情显得迟疑。
「你……愿意这样吗？」
「当然不愿意。
「我并不想死。
「只是——
「就算我现在逃过一劫，只要你的憎恶没有消失，就会再度袭击我，莉娜小姐他们和你永远缠斗不休，甚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我已经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
「只是这样而已。」
「……」
路克听完陷入沉默。
虽然我就在旁边，但却不敢有动作。
路克现在正犹豫不决。
要是这时出手，搞不好会激起他的憎恨。
这么一来，凯雷司一定没命。
双方僵持了一瞬间。
然后，就在此时——
我发现了一件事。
「这地方……
「你还记得吗？」
路克听到我的话，瞬间皱起眉头——
「——！」
他也发现了，轻轻屏住气息。
没错，这里就是——
米丽娜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房间前面。
时间仿佛冻结一般。
大家静止不动。
不管是我，是路克，还是凯雷司。
接着。
一段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的寂静结束之后。
「……」
路克咬着嘴唇，收起了剑。
呼……
不知道是谁深深叹了口气。
我把视线望向路克，正要喊他名字的瞬间——
哒！
路克无言地经过凯雷司和我身边，奔向走廊深处。
「路……」
「不。」
我正要叫住他，凯雷司大神官却出言阻止。
「让他去吧……」
然后路克的背影，就从走廊上的一扇窗户，跃入夜晚的黑暗中，消失了。
「袭击者……
「被莉娜小姐的攻击魔法打中，飞了出去，不留一丝痕迹地消失。
「就当是这样，好吗？」
凯雷司大神官说道。
他的视线一直凝视着隐没路克身影的那片黑暗。
很快的——
表面上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依照凯雷司大神官的报告，杀死两名大神官的男子已经伏法，并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前神官长死于火灾的事件尚未明朗，不过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既然有这么多相关人士遇害，不太可能再查明事实真相，于是最后成为一宗悬案。
法兰歇斯和莱昂都说过自己不是凶手，但事情是真是假无从得知。说不定凶手其实是第一个被杀的布朗，但也没有确认的方法。
或许有人认为唯一活下来的凯雷司很可疑，不过看在知道真相的我们眼里，他能活下来只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唉，城市里的人应该也都希望赶快忘记这种丑闻，重新恢复观光都市的荣景。
给我的委托费也依约履行。
不过我没有拿。
因为到头来，这次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然后。
选拔下一届神官长的会议，举行的日期比预定还要早——就是今天，事件结束的两天之后。
会议之所以提前，是魔导士协会评议长和城市里大人物们的意见。
他们大概认为，四名大神官中有三人死亡，只剩下凯雷司一个。这么一来，下一届的神官长人选已经呼之欲出。
与会的人士以评议长为首，另外还有大约十位城市里的大人物，以及凯雷司大神官。我和高里因为身为事件的当事人，便以观察员的身分列席。
「那么，有关重建烧毁的本院这些问题，等一下再谈，还是先决定下一届的神官长人选……」
在简单的开场白后。
担任司仪的评议长，不慌不忙地切入正题。
「经过一连串的不幸事件，使得约书亚前神官长所选出的四位大神官，现在只剩下一位。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
「我想要任命凯雷司大神官，担任下一届的神官长，各位意下如何？
「有人想要提出异议吗？」
他说着向整间房间扫视了一遍。
原本应该不会有人提出意见。
可是。
「我有异议。」
「——？！」
所有人都惊讶地注视着发言者。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凯雷司大神官自己。
「凯、凯雷司大神官……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
「其实是个还没有成熟、无能到可悲的人。
「这次的事件，让我深深体认到这一点。」
他用沉稳、甚至隐隐带着悲痛的口吻开始说道，和焦急的评议长正好成为对比。
「约书亚神官长逝世的时候。
「我在礼拜堂向神祈祷。
「然后，我的耳朵里听见了声音。
「那声音说，神官长是被人杀死的。
「又说，邪恶的人希望这个城市陷入混乱。
「还告诉我若想保护自己，就必须召集力量。
「我以为我得到了神的启示。」
他说起令人感觉似曾相识的故事。
「在那之后没几天，法兰歇斯大神官就开始雇用护卫。
「于是我以为——
「那声音预言了这件事。
「所以我也聘请了好几名护卫。
「可是……
「到最后，却只是让事情更加恶化。
「杀害两位大神官的，就是我聘请的人。
「不能说我没有责任。」
「呃，可是这……」
「而且——」
凯雷司打断有话要说的评议长，继续讲下去：
「我没有办法拯救一名中毒向我求救的女性。
「才让我的护卫杀害两位大神官。
「我尚未成熟的力量，是引起这件事很大的原因。
「那天晚上听到的，或许并不是神的声音，而是因为自己心中的猜疑，让我听见的声音吧——
「过去我一直想要成为独当一面的神官。
「但是，我之所以能小有成就，完全是因为过世的约书亚神官长协助。
「这次的事情，让我深深感到自己还不够成熟。
「我还不足以独当一面，接替过世的约书亚神官长肩负起工作。
「所以——
「这让我辞退神官长的职位。」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凯雷司大神官的发言，让会场陷入一片哗然。
太阳逐渐往西边落下。
再过不了多久，城市就会染上黄昏的色彩。
在凯雷司的发言之后。
原本应该要决定神官长人选的会议，最后得要择日再议。
唉，也不能怪他们。
自评议长以下，大人物们心里只想着「先由凯雷司担任神官长，再协商今后的营运问题」，完全没想到要是第一阶段就触礁该怎么办。
这么一来，后面的事当然无法顺利讨论下去了。
唉，接下来神官长由谁来当，寺院要如何营运，都是这个城市的问题，不是我们该过问的事。
不过——
还有一件事。
离开这城市前，我希望能把它弄清楚。
所以现在，我和高里才会在这里。
我们位于城市中央的本院内部，被烧毁的礼拜堂中。
宽广的空间里，只有被火焰熏黑的石柱，支撑着高耸的天花板。
并排的长椅不见了，而彩色玻璃几乎都因高温融化而落下，看不出原本的图案。
而摆设祭坛的地方，如今只堆着一团烧得焦黑的东西。
「高里，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问话的声音在礼拜堂中回荡。
「什么意思？」
「这次的事件，还没有完全结束。
「说起来，是谁杀了神官长？
「一切都是从这间本院开始。」
「是谁？
「这种事问我也没用吧……」
高里说着抓了抓头。
当然，我并不是在问他。
我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东边的法兰歇斯说过——
「自己听到了神的声音。
「当时我以为这是梦话。
「然后，南边的莱昂大神官。
「他也说，自己是被神选中的人。
「那个时候。
「我认为这应该是自我意识过剩的胡说八道。
「直到今天——
「凯雷司这么说。
「他听到神的声音。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
「大家全都『听到神的声音』……这的确不太常见。」
「如果只有一、两个人，还可以说是因为前神官长死亡的震撼而心智失常，出现了幻听，不过……
「连并不执着于神官长地位的凯雷司都听到，那未免太巧了。
「不对——
「在和我们见面前就被杀的布朗大神官，搞不好也听过那个『声音』。」
我说着望向远方。
看着彩色玻璃烧毁之后露出来的西边天空。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
「这样想的话——
「假设他们是真的听见那个声音，才比较合理吧？」
「嗯，这样啊……」
「对了，高里。
「要是你有一天在某个地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会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吗？」
「怎么可能知道。」
「是啊……」
「莉娜，你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
我竖起一根指头说道：
「什么神的声音，那些大神官之前应该都没有听过。
「只是——
「他们平时相信神。
「当失去神官长这个心灵支柱而祈祷的时候。
「刚好听到这个声音提出忠告。
「所以。
「他们就深信这是神的声音。
「根据他们的说法，这个『声音』完全没有提过自己是神。
「那声音只是说——
「『神官长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谋杀』、『犯人希望这城市陷入混乱』而已。」
我认识的某个神官，也常常这样说话。
他绝对不会说谎。
可是，他也不会用简单易懂的方式说出事实。
而是以容易让人误解的说法，将听者导入错误的方向。
他就是这种家伙。
要是这回发出「声音」的，也是这类型的家伙——
「人类光用听的，没有办法分辨说话声来自神，还是来自其他人。
「只能依据状况和自己的思考方式，推测那是谁说的话。
「那，这次他们听到的『声音』来源，到底是谁呢？
「『声音』说神官长遭人杀害。
「当时的调查工作十分马虎，应该没有办法确认究竟是意外还是谋杀。
「知道那不是意外事件的，如果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就是——」
「原来如此……」
高里听到这里，终于点头说道：
「就是下手杀人的家伙，是吗？」
「的确是如此。」
我点点头，仰望着天空说道：
「听到了吗？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我的声音在礼拜堂中回荡。
「还是说——
「你承认自己只会趁人类睡觉的时候偷袭、对心神不宁的人灌输无聊的梦话，却没有力量和人类正面交战？」
在我的话声只剩下余音之际——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暗中窃笑的声音紧接着响遍了礼拜堂。
他果然在这里——
最初我和高里两个人造访此地时，高里感觉到某个气息追赶上去，但气息却在半途中忽然消失。
如果不是高里想太多，那对方就是——
「你很机灵嘛……
「没错，烧死这个老头，又给其他人一些忠告的，就是我。」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这个声音。
我一边念诵咒语，一边扫视整间礼拜堂。
洞开的窗户，并排的柱子，残余的彩色玻璃，被火焰熏黑的吊灯，焦黑一块的祭坛……
「不过……
「我所做的也就只有这样。
「剩下全是你们人类干的好事。
「招兵买马，互相憎恨，互相杀害。
「我只是在旁边看戏而已。
「真是愉快啊。
「看着那些被别人尊称为大神官大人的家伙，平常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连自己心里怀着恶意和憎恶都没有察觉，任由这些情绪让整个城市陷入不安。
「憎恨，敌意，一天一天地越来越……」
吵死啦！
「烈闪枪！」
我击出念诵完毕的魔法。
目标是头顶上仅剩的一片彩色玻璃。
在法术即将命中之前。
啾！
彩色玻璃——不，是化身为彩色玻璃的家伙早一步融化，向下流动躲过这一击，积聚在地板上。
「呵呵，你居然知道我在哪里。」
那当然。
彩色玻璃的边框，是用不耐热的铅制成，其他玻璃因为大火而掉落，唯独那一片保持完好，这实在太诡异了。
不过我懒得跟他解释。
那滩东西轻轻抖动，瞬间现出形体。
眼前这个家伙的身上，各色小斑点互相混杂，简直就像是集合了彩色玻璃上的所有颜色。
身高比高里还高出两个头，形体算是人的形状，但是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嘴巴或耳朵，倒是身体上长着无数眼睛和嘴巴。
果然是魔族——
「你说得没错。」
我说道：
「一切都是人类干的好事。
「释放出心中怀抱的黑暗是吧……
「像你这种下级魔族，最多也只能在背地里做些偷来暗去的工作，或是烧死睡着的人这种差事。」
「你敢瞧不起我！
「我杰努依居然被一个人类……」
魔族的声音听起来怒气冲冲。
我不理会他，迳自朝高里伸出右手。
「高里……
「剑借我一下。
「对付这种家伙，我一个人就够了。」
「可别大意喔。」
高里说着，把剑拔出剑鞘递给我。
「这我知道。」
我点点头，接过高里手中的剑。
「别小看我！」
杰努依大吼着冲过来。
我举起剑，开始念诵咒语。
「嘎！」
杰努依右胸上的嘴巴吐出火球。
但是我向旁边一跃，避开攻击。
轰！
火焰的颜色在远处亮起。
杰努依继续向我逼近。
在进入剑的攻击范围之前。
他的脖子倏地伸长。
原来如此——
我出奇地冷静，用剑往脚下横砍。
伸长脖子不过是个假动作。此时他将脚尖变形，无数的眼睛和嘴巴都朝着我的方向伸展。
然后全数被斩妖剑一一砍断。
「咿？！」
杰努依丢人现眼地发出哀号，大步向后退开。
在他背后——
「黑妖阵！」
我的魔法制造出一片黑暗。
「啊？！」
魔族的背被黑暗吞没，连忙再度跳跃后退。
接着他高高跃起——抓住了礼拜堂的天花板！
「嘿，这下子砍不到了吧？」
他得意洋洋地说。
我不理会他，继续念诵咒语。
比黄昏更昏暗者
比血流更红艳者
以汝埋藏于时间洪流中
那伟大的名字
「去死吧！」
杰努依的形体不再有固定形状，一边沿着天花板爬行，一边从口中喷出火焰。
可是——
嚓！
我手中的斩妖剑一挥，便把飞来的火焰斩成两段，迸出的细碎火花也都被念诵魔法时产生的魔力结界挡下，无法接近我身边。
「什么？！」
杰努依惊讶地大叫。
他又数度喷出火焰，不过全都面临和第一次一样的命运。
然后——
所有愚昧者
借由吾与汝之力
一律予以毁灭
我将完成的魔法，朝着天空击出。
「龙破斩！」
啵！
红色的光朝向紧贴着天花板的杰努依身体聚集——
「叽？！」
爆炸声盖过魔族的哀号——
轰隆隆隆隆隆隆！
巨大光柱直冲天际。
这一击直接打中魔族，把神殿的顶部完全轰掉。
本殿周围有一圈还算宽广的土地，即使毁了这栋建筑物的顶部，应该也不至于造成其他损害。
这就是——
在这个城市散布憎恶种子的魔族——
惨不忍睹的下场。
看到他这副模样，让现在的我觉得好不甘心。
像这样——
像这样上不了枱面的魔族，却害得——
我背对着高里。
默默地擦拭面颊。
抬头一看，屋顶已经完全掀翻，可以看见天空和流动的云。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染上深红的色彩。
在瑟伦狄亚市北边——
可以称作市郊的地方，有一座视野优美的小山丘。
和煦的阳光下，照顾良好的草皮散发耀眼的光芒。
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一根根白色的墓碑。
这里是瑟伦狄亚市的公墓。
在公墓一角，有一小块刻着某位女性名字的石头墓碑。
我和高里两个人拿着花，站在墓碑前面。
墓碑上供着许多花朵，有新有旧，全都混在一起。
不用想也知道献花的人是谁。
他现在到哪里去了呢？
没有人知道。
那件事之后，他就失去踪影。
「结束了……」
我蹲下来对着墓碑这么说道，献上手中的花。
「我们已经解决掉在这个城市里散布憎恶种子的家伙。
「一个不值一提……
「真的完全不值一提的家伙……」
风吹过绿色的山丘。
「对了，莉娜。」
高里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向我问道：
「昨天在神殿打倒的那个魔族。
「好在他被你挑衅之后跑出来了。
「不过，要是他不肯出现，你打算怎么办？」
「那家伙听到我说的话绝对会出现。
「不过他在不在那个地方，就得要赌赌运气。」
可是，只要他在那里，就一定会现身。
我心里这么相信。
因为，当时那些话，对魔族而言与其说是挑衅，倒不如说是强制的召唤咒语。
魔族之所以不从精神世界攻击人类，是因为不能对人类全力以赴。
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曾经这么说过。
也就是说，要是对人类全力以赴，就等于是承认「自己的力量就连对付区区的人类，也得要全力以赴才能获胜」——这对身为精神生命体的魔族而言，会造成致命的力量衰退。
这次我就是应用这个原理。
你不肯出现，难道是承认自己没有和人类正面交战的能力？
我猜对方是魔族，所以当时故意对着应该躲在某处的那家伙这么说。
要是他听到这句话，却只因为「不想出去」这种理由继续躲藏起来，就等于承认自己没有对抗人类的力量，不仅会导致力量减退，甚至有可能因此消灭。
也就是说，他听到我那些话，就没有办法不现身。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高里一脸无法理解的模样问道，我没有仔细解说，只是如此回答。
「那，这个城市神官长的问题该怎么办？
「我还是觉得让凯雷司来做比较好……」
「唉，他本人不想做，也没有办法逼他。
「比较稳当的做法，应该是从别的城市找个适合的人选就任。
「无论如何——
「这件事和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唉，说得也是……」
高里喃喃地说。
然后——
一阵风吹过，陷入短暂的沉默。
「那，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我对着墓碑这么说，站起身来。
「要去哪里？」
高里问我。
「哪里都可以。
「等一下再想吧。
「总之先离开这个城市。」
「也是……」
于是我们两人转过身步行离开。
突然间我想到——
失去踪影的他。
他的心能够得到拯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们是不会知道的。
……
我不发一语地轻轻摇头。
离开了草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青绿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