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反昨日的晴空万里,今早的天空被厚重云层所笼罩。

    天气预报说上午还有可能会暴风雪。虽然现在只有刮风,不过滑雪场里面已经有雪纷纷扬扬飘下来了。

    「手怎么样了?高须」

    听到北村的声音转过头去,龙儿挥了挥带着手套的右手。

    「完全没事啦。最多就是还有点抖」

    早饭的时候,稍微烫到一下——不,是被人烫了一下,被那个绝世的笨蛋。大家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看到站起来要再添一碗味增汤的大河,于是从背后悄声问她「结果昨天怎样?」因为今天看起来女生们还是一副无视男生的样子,于是特地用了这种不引人注目的方式,结果却是,

    收到

    「哈呀!?」回答的同时,大河把装得满满的味增汤泼到龙儿手上。本来只是想关心一下她的蹩脚戏演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悟了。绝对不要靠近拿着危险物品的大河」

    「那只是个意外吧,原谅她吧」

    「居然跟大河说同样的话……『啊意外!这个是事故!真遗憾啊!』……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因为昨天的事情呢。她多少有些……」

    就不要再追究了吧。北村一边用力歪着嘴巴,一边摆出摊手的姿势。当然这说得也没错,龙儿稍稍抬起眉毛作为回应。

    上午都是自由时间。

    开始滑雪练习的家伙们的笑声在四周响起,不时也能看到有人跌倒。还有人悠哉游哉地在堆雪人。刚刚能登和春田抱着滑雪板上了缆车,现在也一定正朝着滑道升上去吧。

    「你不用陪我也没关系啦。去滑道那边啦」

    「我今天的预定,是教会高须蛇形滑降哦」

    虽然北村这么说,龙儿还是「不用不用」地准备推掉。自己在的话北村就不能充分享受滑雪乐趣了吧,再说众所周知北村是魔鬼热血教练,要他教还是饶了我吧。

    「反正我也没那种素质啦。大河不也是独个剩余品吗,一定又在那边玩雪橇了,去陪她吧」

    挥挥手与走向缆车的北村告别,龙儿朝倾斜的滑雪场中地势较低的那头走去。

    大河是不是多出来了,这个先不管,龙儿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地想点事情。现在乱成一锅粥的脑袋,实在是没办法跟朋友一起开心地滑雪。

    气温比昨天要低得多,拖着靴子在雪中迈步,龙儿感到脸上像被刀刮似的疼。姑且先朝着山麓休息所的小屋,以保证不会跌倒的速度缓缓前进。

    如今要去问实乃梨真正想法什么的——真正想法什么的,自己本来也没有过什么期待。咚,像是达摩落似的(angel_kira注:达摩落日本的一种玩具,最上层是达摩的形象,快速地把下层的块打掉上面的块会因为惯性直直的落下来,类似于以前物理实验抽出水杯下面的纸),内心最深处的什么东西被打飞出去。而在那之上,当当当,还有什么东西砸落下来。重要的部分被打飞本身就已经痛得不得了,却还被毫不留情地砸下来。

    喘着气,擦着眼睛。昨晚,根本就没能睡着。朋友们都入睡之后,实乃梨的事,实乃梨和亚美争吵的事,都一直在脑海中转来转去,挥之不去。明明知道就算去想也于事无补,明明知道就算去想实乃梨的心情也不会改变……

    只是,感到茫然的是,那场争吵中,亚美是拼命想让实乃梨说出什么吧,——实乃梨决定了「不说」的,正是龙儿所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而这样的亚美,也藏着什么「不说」的秘密吧。

    呼着白气,思考着。实乃梨,亚美,大河还有北村,每个人都有「不说」的事情,但有时候,「不说」的事才是最想传达的事吧。如果能够说出来相互理解的话,一定就不再有欺瞒,各种事情的齿轮都能咬合对上开始转动吧。

    但是,不说,不能说。害怕去认同分歧,害怕要是一切挑明以后依旧心意不通的话,所带来的决定性别离,于是人们都提心吊胆,把话堆在心里。不用说也明白吧?你也能够明白吧?我们能相互理解吧?抱着这样的侥幸,读着对方的脸色。

    但是果然还是想让对方说出来,于是时常会用针试探性的去刺几下,结果最终不免受伤。于是,龙儿也有了不说的事情,很多。实乃梨也是,其他人也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大家都有。

    望了一眼点缀着星星点点各式滑雪衫的滑雪场,可以看到大河的身影。她和实乃梨坐在一辆雪橇上,两个人正开心地笑着。

    没有介入两人之中的理由,龙儿转过身去。这时,

    「……哟。在这种地方,干吗呢?」

    「脚踝稍微有点疼,所以休息」

    眼前的是,亚美。

    一个人蹲在人迹罕至,柔软雪地里的亚美,似乎加深了周围雪山的阴冷。稍微有点意外——她回答的声音很平静。明明之前一直都爱理不理,一副“因为你是笨蛋,讨厌”的样子。

    加上昨天的事情,多少有点难于跟她照面,但龙儿还是走了过去。

    「……原来是摔跤了啊?」

    亚美背后,租来的滑板和手杖都插在雪中。

    「是。又累了,加上忘了带钱包就算去了小屋也不能买咖啡喝」

    「……于是就在这里堆小山吗?」

    「这不是山哦,这个呢,是堆雪屋哟」(C注:堆雪屋是秋田县等地在小正月举行的举动,用雪造房子,在其中设祭坛,祭祀水神)

    这怎么看也成不了雪屋吧——看到亚美带着手套嘿哧嘿哧堆着的脆弱的小山丘,即使是堆雪外行的龙儿,也这么想到。

    「不要用堆小山的做法,而是像做雪人一样先滚雪球,到一定大小以后再开始做如何?」

    「不必,这样就好」

    亚美就蹲在那里,继续堆着小山。用手套挖起雪来放到山上,再拍拍压紧。看这样的手法,不管做到什么时候,也不可能造出能让亚美住进去的雪屋吧。

    不用说我也明白的,望着那张被雪光映照的分外洁白的小脸,龙儿想到。因为昨天和实乃梨的口角,亚美结果心情也不佳吧。所以在这种地方,独自一人,无意义地堆着小山来打发时间。就像挠着满是皱痕的心一样。

    「喂,你干吗」

    「来帮你」

    坐到她的对面,开始往上面堆雪。并不是,想要去安慰她什么——也没有想过要问起昨天的争吵。更不是忘记了被叫做笨蛋而被讨厌的事。

    只是,龙儿也是一个人。看起来,亚美的雪屋,不管堆到什么时候也不像是能堆成的样子。在这种地方一个人无聊地堆着雪的身影,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真要是妨碍到她的话,亚美一定会直接说出来的吧。

    「……给,雪好好固定住哦」

    「……」

    「……说了给了。好不容易堆上去的,要是散了的话不是很笨吗?」

    亚美的手停住了,雪从龙儿堆上去的地方开始崩下。没有办法龙儿只好伸出手,砰砰地拍着对小山进行加固。

    「喂!?」

    对着小山,亚美突然将脸埋了进去。那架势,就好像闹剧里面把脸埋进蛋糕,耍酒疯的宴会主角一样。

    「你在干吗啊!很冷的吧!?这个是什么美容法吗!?」

    就那样过了几秒,

    「……那个啊……」

    终于,亚美抬起脸来。睫毛上还沾着雪,冷透了的脸和鼻子都泛出红潮。

    「我有……必须向高须同学忏悔的事情」

    「……哦,我明白我明白。那自然是有的,还不少呢。那么首先就为叫我笨蛋的事情道歉好了」

    「不是说那个。不是……那个」

    将下巴搁到塌掉的雪山顶上,亚美静静闭上了眼。吸了一口气,稍微憋了一会儿,然后一气说道,

    「……高须同学被小实甩掉,可能是我的错」

    龙儿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亚美的脸。哈?终于,成功让嘴巴动了一下,但是,

    「之前……在高须同学不知道的时候,我对小实说了不该说的话。……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但是,说出口以后就再也收不回来。我觉得是因为一直在意这件事,小实才把高须同学甩了」

    就算这么说,龙儿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因为,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那个……总而言之,那个不该说的话,是什么呢?」

    「生气了?……哈哈。是会生气的呢,通常来说」

    「那是因为,不明白内容的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说」

    来了,又是那个「不说」吗。

    「而且,实际上,我找小实吵架了。明明在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看着那孩子的脸就是火大到不行。火大的理由虽然有很多,但是排第一的——绝对就是,她总是顾虑太多,不肯正面去面对别人。结果不管我怎么找茬,最后,还是一次都没有听到小实说的真心话」

    低下长长的睫毛,亚美慢慢伸出手。

    然后突然对着小雪山乱挠。两手并用,最后还加上一记手刀来了个完全彻底的破坏。随后她吸了一口气,

    「……因为高须同学是笨蛋,讨厌」

    「……又说了一次啊」

    「我自己也是,因为是笨蛋所以讨厌,我自己」

    大概是累坏的关系,一屁股坐在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雪上。继续用手挠着雪山的残骸,破坏,洒向四周……然后抬头仰望闪着钝银色光芒的天空。

    「高须同学」

    雪稍微变大了些,在亚美飘舞的头发上凝成冰的切片。只是望着这副光景,龙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老虎,最近在努力自立吧。而小实又干脆地把高须同学甩了……现在两个人都放开了高须同学的手,那么我要去抓住那只手吗?实际上正变成这样与我计划中的发展。我呀,一直要跟高须同学交往。因为我喜欢你……我要是这么说的话你会怎么办?虽然是骗你的」

    谈话的内容超过理解的速度,

    「……太~快啦!别在我还没时间吃惊的时候就把后面的说出来!」

    呼!大概是为了冷静下后,自己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的关系吧。龙儿拼命地擦着自己的脸。因为还沾满雪的缘故,鼻子冷的发痛。

    亚美没有笑,只是从正面凝视着龙儿。

    「是骗你的啦。相信我,才不是什么和计划相同……我也没有想过,要是变成这样就好了。真的,没有想过。……但是……我插了多余的一脚也是事实」

    明明跟我没关系的——她如此呢喃的嘴边,飘上一片飞雪。雪片在碰到皮肤的同时就消化成水,正如她好不容易让自己露出的浅浅一笑,

    「……被罪恶感所束缚。我也终于自爆了呢。错过了形形种种,就变成这个样子」

    「说变成这个样子……是说我被栉枝甩的事吗?那个的话,我可不想把它归为你的责任。虽然我不知道你和栉枝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别把我当成把自己被甩的原因推到别人身上去的那种人」

    「……也是呢」

    亚美皱了皱可爱的鼻子,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嫣然一笑。带着如同平时一般靓丽到完美的惹人怜爱的笑容,俯视着龙儿,

    「……那么,绝交吧?」

    「……哈?」

    特意脱下手套夹在肋下,亚美用拇指和食指做成环状。左手和右手的环相连,举起来给龙儿看,

    「绝交,缘尽了」

    一边打着节拍唱到,一边让两手的环,散掉。

    「……为什么,我被绝交了?」

    「因为是笨蛋所以讨厌。……所以呢,这个,是报应」

    因为是笨蛋所以讨厌的家伙,这里应该有两个才对。没有说是对哪个笨蛋施加的报应,亚美转身离去。

    什么啊,这是。

    所以才说,话说得根本不够清楚啊!

    眺望亚美离去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束手无策地呆在那里的龙儿视线前方,「笨蛋吉~~~~闪开~~~~!!」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唉唉唉唉唉!?——大河和实乃梨所坐的雪橇失去了控制,对着亚美狂冲而来。

    虽然两人都伸出脚拼命地想停下雪橇,但是因为速度太快,停也停不下来。在惊呆了的龙儿的注视下,先是大河从雪橇上滚落下来,顺着可怕的势头在雪上翻滚。接着失去平衡的实乃梨也被“咚”地抛了出来。

    而变成空空如也的雪橇,噶哧!碾过亚美,一直冲到了滑雪场的入口附近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不是说了,叫你躲开吗……」

    这下,连大河都慌了,她抬起头,将被埋在雪里的亚美挖出来。一边说着抱歉抱歉一边拨着雪。

    「你……你!!要从雪橇上摔多少次你才满意啊!?你是笨蛋吗?玩你妹的雪橇啊!?给我乖乖在雪里步行你这呆瓜!」

    「所~以~啦我不是在道歉吗?对了,去小屋请你喝软饮吧」

    「才不要~!太冷了笨蛋!」

    某根弦断掉的亚美的扫堂腿砰砰地在大河的裤脚炸裂。但是因为蓬松的滑雪衫的保护,似乎没有什么效果的样子。接着,

    「抱歉小亚!停,停不下来了……原谅我们吧!抱歉!」

    实乃梨也冲了过来,向亚美道歉。但是,

    「……什么叫,原谅我们吧!啊!?」

    切!亚美瞪着实乃梨将她的话全盘否定。

    「是故意的吧!?刚刚绝对是,故意的吧!我都感觉到杀气了!」

    「唉!?不是不是,才不是那样!都说了,是停不下来了!」

    「绝对是故意的!说得明白点,是还在对昨天的事情怀恨在心吧!再进一步说,是看到我在和高须同学说话,过来捣乱吧!?绝对是那样的我知道!」

    这么叫喊着,不仅是脸,连双眼都变得通红。如同漫画似的,太阳穴上爆起青筋,鼻子也变得通红,把抱怨不满像雪球似的砸向实乃梨。

    如同被这雪球砸个正着,实乃梨不禁打了一个踉跄。

    「……哈啊啊啊啊啊!?昨天的事情,是说小亚来找我吵架的那个吗?我都没有在意了,你还再说什么呀!?」

    哇……大河和龙儿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快去阻止她们啊,你才快上啊,互相用视线督促。但是名义上两个人应该对昨天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想要介入也很困难。

    「什~么叫你不在意了啊!?明明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无视我!」

    「才不是,不是因为没有话题吗!还是说我没有提供开心的话题就叫做无视吗?」

    「那种高高在上的视线真~叫人火大,你这个无脑肌肉女!」

    「谁的视线高高在上了!?这边稍微客气点你也别太得意忘形了!」

    咚!实乃梨的手落在亚美的肩上。

    「……!你这家伙……」

    亚美想还以颜色的手,却被实乃梨快一步抓住,然后啪的一声,像男人一样被扇了个耳光。两人互相瞪视着。运动神经来说亚美当然是不能比得过实乃梨的,

    「不带打脸的!」

    「你又不是女演员!」

    雪山上回响着二人的喊声。亚美不断跺脚,呀!她的声音如同悲鸣似的高亢,

    「你,你这种人,我一直都最讨厌了!看到你就是一肚子的无名火!」

    「啊~是~嘛!那又怎么样!被你讨厌又不会痛也不会痒!」

    在嘴上实乃梨也不落下风。言语越发激烈,「最讨厌了最讨厌了!你这种人,最讨厌了!!」「我才是,才不认识你家伙呢!别再跟我说话!」「求之不得呢!」「那说起来你为什么不回原来的学校啊!?赶快回去啊!」「跟你~没关系吧!?穷光蛋!去打一辈子工吧!」

    「什么!?那么你就去拼命化妆,以一张假脸示人,作为模特什么的活下去吧!」「哈!?」……二人的口角一路加速到了不可触及的领域。咚!咚!用肩膀互撞的力道也渐渐增加到不妙的地步。「干什么,想打架嘛!?」「到时候就算你哭着求饶也不会放过你的!」相互斜视着对方的两人……就连大河看到这个情景也「哎呀呀」皱起眉头,急忙朝着两人跑了过去。

    「这下子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了,必须去为实乃梨助拳才行!上吧,龙儿!」

    「好的!喂,不对吧笨蛋!是要去劝架才行啊!」

    「不过这么说来这场景还真是恐怖呢,就像在做梦一样」

    发生什么了发生什么了,闻声而来观众不断聚集到这里,阻碍着龙儿和大河的离开。

    这时。

    「——啊!」

    只有大河的眼睛偶然捕捉到了那一幕。

    别在实乃梨前发上的橙色发夹被亚美的手碰到后,弹了出去。飞出相当一段距离后,落到了附近新积的雪层上。但是口角不断升级使得实乃梨和亚美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那点。

    大河怕像是害怕看丢般慌忙向着那个方向跑去。那是十分重要的发夹,绝对不能丢失。踩在松软的新雪上,慢慢伸过手去,

    「…………」

    突然,脚下失去了支撑。连发出求救都来不及便随着眼前的雪一同滑落下去。

    麻耶和奈奈子,还有北村也赶了过来。

    「快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都是这家伙这家伙这家伙不好!才没有我的错呢」

    「先挑衅的明明是这家伙!」

    在二人好不容易被拉开的时候,就连单身(30)也已经赶到了这里。被北村抓住胳膊的亚美红着眼「呼哧呼哧」的喘着,而实乃梨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咬着牙狠狠瞪着亚美。闻声赶来的人因为惊异于两人之间的对决,将现场围的水泄不通。

    就连龙儿也是惊魂未定,搞不清楚现状。

    「总之你先带栉枝回房间让她冷静下来——大河?」

    嗯?环视四周。这才注意到本应待在自己身边的大河早已不见了踪影。

    「……大河,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实乃梨停止瞪视亚美,转过头来仰视着按住自己肩膀的龙儿。

    「刚才还在这里的。打算一起来阻止你们的……」

    「……大河……?」

    实乃梨的视线向周围扫去,然后瞬间停了下来。和龙儿几乎同时,停留在了同一处地方。

    那是在新雪上不自然地延伸下去的,一人份的足迹。挣脱压住肩膀的龙儿,实乃梨顺着足迹找了过去,龙儿也随后跟上。

    「……这……咦,这,这个,难道是……大河?」

    「……骗,骗人的吧……!?」

    注意到了一度上凸的地面没有前端,边缘像是屋檐般悬在那里。刚要探头向下望去,刺骨寒风便迎面吹来。

    不知会延伸至何处的长有杉树的陡峭斜坡上,残留着什么人滑落般的痕迹。

    ——掌上老虎,行踪不明?

    ——传言中C组失踪的孩子就是掌上老虎吗!?

    被集中到宿屋团体用大厅后,二年级的学生乱作一团。窗外如天气预报一般是个阴天。风中夹杂雪砸在窗户上碰碰作响的严重暴风雪刮个不停。

    「高须,听恋洼老师说,逢坂落下去的斜坡是针叶树林,下方的道路在冬天处于封闭状态。滑雪场的工作人员正在沿途搜索,如果还没有头绪就只能求助警察了……高须!」

    「…………」

    听到面前响起的拍手声后,受到惊吓的龙儿终于抬起了头。等到回过神来时,北村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了。

    「振作点,一定会找到的所以不用担心!」

    「……啊啊……嗯」

    这么说完,龙儿终于在一张圆椅上坐下,处在一种睡梦般朦朦胧胧的状态。看着右手上轻微的烫伤,那个冒失鬼,这样的自言自语到。

    大河那家伙这次终于犯下了致命过失。

    在自己眼前从台阶上摔落的经历也不是没有。摔跤之类,撞人之类,洒水之类,碰倒之类,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就在最近还有一次险些被汽车碾过。手背上的烫伤也是拜她所赐。至今为止没有发生什么危险只不过是因为一直有奇迹般的好运庇护着她罢了。但终于,还是发生了这种事情。

    脑中,对大河的责备与没能立刻赶到她身边的自责情纠结在一起。不知不觉间消失这种事简直就像平安夜晚会时一样。如果真的一样就好了,这样的想法变得强烈起来。

    那时的大河是在安全的家里。发现她消失之后能够立刻赶到她的身边。

    但是现在。

    窗外的情景光是看着就令人害怕。在这种天气里如果不被找到会有什么下场——连想都不敢想。不可能的。绝对不会有那种事发生。大河虽然经常闯祸但是相对的运动神经也极为发达,身体机能异常顽强。一定会没事的。一定,绝对。

    像是祈祷般合起双手,龙儿闭上了眼睛,丝毫没有察觉附近能登和春田投来的担心目光。

    一定会没事的……即使这么祈愿,万一’这样的想法也挥之不去。如果时间可以倒流,能够回到之前的场景,自己绝对不会从大河身上离开视线。一定会紧紧握住大河的手,绝对不放开。

    即使会被人误解为父女关系,即使会成为大河自立的障碍,会阻碍恋爱的发展,无论会怎样也绝对不会放开。别人看到后会如何评论这种问题怎样都无所谓,会听到那种流言蜚语的耳朵丢掉就好,连同会在意那些琐事的头脑一并丢掉就好。

    不应该放开那个冒失鬼的手。不应该跟丢她。要是知道自己会如此愧疚,要是知道大河会遭遇那种意外,自己不应该放开她的手,无论被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也不应该离开她的身边。

    明明如此,为什么自己的手,自己的脚现在会在这种地方呢?

    「……好大的暴风雪啊……」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龙儿不禁回过头去。

    坐在龙儿背后的,是正在眺望窗外的实乃梨。用力地咬紧嘴唇,深深的扣上帽子,戴上手套,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端。不妙的预感让龙儿皱起眉头。

    「栉枝……你想要干什么」

    「这么大的雪,必须快点找到她才行呢。我要出去找她」

    龙儿急忙将这么说着打算起身的她用力按回座位

    「你是白痴吗!?只会连你也一起遇难的!」

    「就算这么说我也不甘心就坐在这里!没问题,一定会回来的!只是回到刚才的地方看一眼就好,就让我去看一眼!然后就会回来的」

    没等到龙儿回答,实乃梨就真的起身走了出去「住手」对注意到这一点后赶忙拦在前面的北村的警告实乃梨视若无睹,拨开拦在前面的手,继续前进,已经快要走到通向一楼的木制楼梯处了。无数次拉住肩膀却又被甩开,龙儿最终下定了决心。

    「……可恶……那么,我也要一起去!」

    「我也去!能登!春田!拜托转告老师我们出去的事」

    听到一同跟上去北村这么说,能登她们「什么!?不可以啊!」惊讶地站了起来,但是实乃梨已经无法阻止了,让她一个人去也不是办法。

    怎么办才好!?跑向老师那里寻求帮忙的能登一行人身后,亚每一个人面色苍白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表情也毫无变化,只是一个人静静端坐着。

    在即使是一般滑雪客也会退缩的暴风雪中,龙儿和北村拼命地追在穿着靴子奔跑的实乃梨身后。

    地面上的雪转眼间积攒了厚厚的一层,无数次陷入雪中后。龙儿终于揽住了实乃梨的胳膊,北村随后也赶上揽住了另一边的胳膊。

    「不要慌,栉枝!如果真的想要找逢坂,就先冷静下来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

    听到这些后,实乃梨终于回过头来,侧过脸去。气喘吁吁的抖了抖肩膀,用力点了一下头。

    在似乎能将人吹倒的强风中,三人相互揽起胳膊前进着。亚美和实乃梨吵架的地方是距离宿屋不远的雪坡附近。

    「滑落的痕迹就在这一带!」

    实乃梨走到崩塌后形成的悬崖附近,指着被大雪掩埋的一部分地面说。

    「危险!不要靠太近!」

    「会不会就在这下面呢!?大河——回答我——!」

    拉住向下探出头去的实乃梨的衣服,龙儿用靴子拼命站稳以免落下。就在前方,实乃梨的靴子下面,雪因为重力正慢慢的瓦解着。背上渗出了冷汗,在这种异常紧张的状态下连牙齿都无法正常合拢。

    一边支撑着实乃梨,龙儿一边向下看去。布满树木的雪坡望不到底。如果不是这么大的雪,至少会有滑落的痕迹留下来吧。

    「……咦……!」

    有什么在发光。

    在距离自己注目的地方稍前处,在陡坡恰好改变角度无法继续观察的地方,有一道橙色的光线从树荫处传来。

    那是随时都可能会被积雪掩盖一般微弱的光。

    但是龙儿的眼睛清楚地捕捉到了。

    那道光是,

    「……大河」

    ——为了拾起那个所以才会掉下去的,以此为线索找下去一定会找到。

    「什么!?你看到什么了!?大河在下面!?你找到她了!?」

    「大概是!快叫别人过来……不行,快要看不到了……可恶。栉枝,去找老师,或者其他大人到这里来!北村留在这里,万一我被困在下面的时候拉我上来或者去求助!」

    「不,由我……」

    实乃梨本想这么开口

    「……我知道了」

    最后却又把话收了回去。快速的点头后,在暴风雪中再次奔跑起来。另一方面龙儿以坐姿从斜面上滑了下去。

    不像是可以轻易行走在上面的斜坡。速度过快的时候就扶住或踩住身边的树来减速,陷在雪里就将双脚依次抽出。目标就是发夹所发出的那一道微弱的光线。

    不要消失,千万不要消失,龙儿这么想着拼命的下滑。再一点,再一点,在缓坡处只得用手扒着雪地前进,每下滑一段就必须停下来拭去粘在手套上的冰霜。

    就这样下滑了近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后,来到了一颗常青树下。从下面的道路向上看这里仍然遥不可及吧,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拾起发夹,向周围看去。

    「——大……大河!」

    就在附近。

    身体半埋在柔软的雪中,大河蜷缩在树下。一边注意着让自己不会落下,一边走到树下,一边站稳脚步,一边伸手拉起小巧的身体。

    「大河!大河!大河!」

    嘎嗒,从雪地上被拉起来的大河,头部向后仰去。急忙支撑起她的头部。额头还很温暖,脉搏也没问题。应该是滑到这里后撞在树上了吧,从发际流出的红色液体让龙儿不禁秉住呼吸。不要啊——出生以来第一次颤抖传到背上时。

    「……好痛哦……」

    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可以看到大河颤动的睫毛和变化的表情。没有生命危险,龙儿深吸了一口气,呼出之后,抬头看向斜坡顶端。没有时间继续思考了。单手抱起四十公斤重的大河,手脚并用得像斜坡上面爬去。但是每走一部脚下的雪就会崩塌,形成小型雪崩将两人带回起点。完全无法站稳。或许只能等待援助,抱着这么虚弱的大河,等待救援。

    绝望的无力感充塑全身,这时从大河的手腕上突然感到了力量,紧紧抓住龙儿。

    「……掉下去了……好痛哦」

    她如此低声呻吟。既然大河紧紧抓住了自己,那么再试一下说不定情况会好转。

    再一次,让腿部深深埋在雪中直到膝盖处,抓着从雪中突起的树根和树枝,龙儿向上爬行着。虽然很想对大河喊话,但是现在并不是由于离开口的时候。必须咬紧牙关全力上行才行。

    「……龙儿」

    大河的手碰到了脸上。那双没有戴手套的手大概是触摸到护目镜后,误以为那是眼镜了吧。

    「……啊……北村君吗……?」

    大河认错了人。

    这些都无所谓,现在也不是能够大喊「是我啊」的场合。当务之急是赶到上面去。

    「……本以为是龙儿呢……这种时候来救我的……一直都是龙儿……对不起……对不起」

    微弱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清晰。但是仿佛梦话一般,只有单独的词语连接着。大河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用轻飘飘的语调,无精打采的声音在龙儿耳边小声地说着,

    「北村君,那个……不起用呢……」

    脚下呲溜一滑,从龙儿喉咙深处传来了悲鸣。如果大河没有抓紧现在二人就已经双双落下去了。

    「……失恋大明神,看来一点用也没有……祈愿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让我不再喜欢龙儿……然后变得坚强……完全不起作用」

    用右手抓住滑落的大河衣襟。

    竭尽全力咬紧牙关。

    看向上方。

    北村看着这边,正在喊些什么,马上就到了。

    「无论怎么做都还是喜欢龙儿……明明希望他和小实进展顺利……果然还是好辛苦。好辛苦,好辛苦……没有办法……」

    「…………」

    「真是没用呢,我这个人……明明希望能自己努力……明明说过自己会加油,但只是说说而已……最终还是这样等待别人帮助……好弱小,好弱小……弱小到……讨厌」

    从大河紧闭的双眼中流出泪水,接着她手上的抓力消失了。全部的重量都压在龙儿的单手上。死命地在右手上用力。全力抓住大河身体,拎睐。但是脚下一滑,失去了平衡。

    ——两人,就要这样落下去,落下——

    「……啊……!?」

    面前伸来了一只手。身穿荧光外衣的大人一个接一个从上面滑了下来,拉住大河与龙儿。是滑雪场的人吗,还是警察?

    「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事!但是大河她!这里,血……」

    无论是哪一方,无论是谁都无所谓了,龙儿对着拿来毛毯的大人拼命地喊着。那个人听完点了点头,抱着大河离开了。

    连坐姿都保持不了,龙儿躺了下去。

    喘息着抓住一团雪。

    就像是受到重击般,就像是被人猛揍过般,无力挺起身子。

    视野中一片苍白——暴风雪。暴风雪已经侵袭到脑中了。

    知道实乃梨和北村正在赶来,也知道他们不说’的事情是什么,更知道了自己的愚蠢。

    纠缠成一团的绳线被蛮力给解开了。过于强大的力量,让绳线寸断,寸断之后该怎么办,龙儿却一点也不知道。

    「……北村,有事拜托你」

    向着借出自己肩膀的亲友,龙儿低下头。为了让声音不至于颤抖,他努力绷紧腹部。

    「刚才救大河的人就当成是你吧。什么也不要问,如果大河这么问你,就这么说。大河当时失去意识什么也不知道……拜托了」

    北村支撑着龙儿,静静地说道,

    「虽然被人拜托不要告诉你」

    通过护目镜看不清他的表情。

    「……正月时我偶然碰到了逢坂。当时她好像十分消沉的样子,然后还一本正经的对我说刚刚去参拜过失恋大明神。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没能回答。无法回答。不知道自己张开嘴后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当然有咬掉。这么说来……圣诞夜也是这样,然后是正月……原来如此」

    谁都没有错。你也是一样——北村点着头说出的语言渐渐消失在暴风雪中。

    最终,大河几乎没有受伤。适应意外的强韧身体果然是上天为她准备的礼物。

    虽说额头的伤对她的精神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晚饭时教师公布了事情的经过。竟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好难为情,死了算了,这似乎让她很消沉的样子。大家听罢都松了一口气。有人顺势举手询问「那么明天全班又可以凑齐了对吗」

    但是单身(30)的回答出人意料。

    「逢坂小姐今晚还是要安排住院,明天会由她的母亲前来接她。坐那个大巴对现在的她来说未免有点勉强」

    龙儿手中的筷子落了下来。

    母亲——亲生母亲吗?即使大河停学的时候也未曾露面的大河的母亲会来到这种偏远的滑雪场来接女儿?何况那个女儿几乎是毫发无伤。

    「太好了小高!老虎没出事呢!」

    「……啊啊,是呀……」

    对邻座春田的搭话,用生硬的笑容回应。春田的视线转向了龙儿的上衣口袋。

    「咦?那个发夹最终又回到龙儿那里了吗?」

    在雪地捡起来之后就放到了口袋里,差点就忘记这件事了。春田把脸凑过来小声地说。

    「或者说啊——这东西原本就是作为圣诞礼物……要送给那个人’的对吧。丢掉的时候也带着包装纸一起丢掉不是吗,其实我都看到了,不过现在才搞明白……」

    「……算是吧」

    龙儿脑中的暴风雪还没有完全平息。

    耸着肩肯定,意识却完全没有放在周围的人身上。有太多事情需要考虑了。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所谓那个人’将全部感官当作雷达般,在嘈杂的环境中将龙儿的谈话听取出来并且立刻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理解到自己有意和无意间做的一切,造成了怎样的结果。

    没有人注意到她悄悄离开食堂,逃了出去的事。沿着寒冷的走廊一路跑到无人的接待室。

    抱膝而坐,把脸深深埋进腿里,将眼泪灌进手掌中。不知道自己伤心的理由。现在这一瞬间对自己又小又单薄的手怀有反感。讨厌这双连眼泪都无法掩盖的手。

    实乃梨一个人,双手遮脸,蜷缩着身体无声地哭着。

    到明天暴风雪一定会平息吧。

    但是,那仿佛将雪花吹打在窗户上,恐怖到足以吓哭孩子般的狂风眼下依旧继续撼动着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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