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1」

    刚迈出房门一步,盛夏特有的暖风拂过脸颊,吹动发梢。外面温度比开了空调的屋内高这一点抛开不谈,只要离开房间就已经让人倍感爽快了。托大自然微风的福,在屋里浃背的汗流也消逝无踪,真是感激不尽。

    晚上九时四十五分。我从公寓出来,到了外面。对伞则用「我去一趟便利店,因为要蹭书看所以可能会迟点回来」的借口敷衍了过去。虽然平时的她有50%的概率说出「我也去~」并且我也对此做好了觉悟,可能是因为刚才的嬉闹耗尽了体力吧,伞无精打采地趴着,用一句「走好」打发了我,因此我也没再费什么气力就成功脱离了。如果小幽在的话,肯定没这么轻松吧。这样说来,妹妹唐突地在铃音的姐姐拜访的这个时段来袭,某种意义上帮了大忙呢。

    从住宅街出发走向车站。虽然车站路上还有稀稀落落的行人,但走到车站附近已经完全没人了。等间隔的路灯上聚集了不少飞蛾。对飞虫苦手的我,完全不愿意走在有飞蛾噼里啪啦不停撞着的路灯正下方,于是走在路的正中间。毫无来由地联想到一休和尚。漫无边际的神游。明明正要去了解自杀方法,心里却冷静得厉害。

    现在离车站没几步路了。可以提前五分钟到的吧。先不谈待人接物的性格,就时间而言我还是会严格遵守的,虽然没有到神经质的地步。我属于比起让别人等,还是更喜欢自己来等别人的类型吧。特别是这回初次见面,又是只在电话里交谈过几句就能理解到性格跟铃音相比180度不同的的,她的姐姐。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迟了到可了不得。

    虽然曾想过穿得像样点去见面,可是对朋友的姐姐却意外地毕恭毕敬又有点不正常……再加上跟妹妹说过只是去一趟便利店,结果除平时的这套衣服以外无可选择。胸前前印有前卫图案的白T恤,外罩一件淡蓝色的半袖衬衫,很随意的穿着。因为我也没有穿五分裤加上光脚凉鞋的嗜好,所以下半身是平时的牛仔裤。以及,到学校和邻近地区以外……「出行」时才穿的,比起灵活性更注重潮流的薄底运动鞋。……还真是,平时的我啊。没怎么刻意穿搭,也没穿什么奇装异服的,毫无个性的我。虽然班里同学经常看着时装杂志说着「这衣服真好啊」,对那些天文数字价格的服装绿着眼放光……但我可能是因为一个人过惯了吧,不管怎样都会把那些天文数字换算成饭钱和生活费,结果尽买便宜货。装饰品也是,手表也是,都不买。不是说对那些玩意没兴趣……只是觉得不至于花大钱买。

    一路上就这么边走边在意着衣着……突然想起忘记打听铃音的姐姐的外貌特征了。虽说在车站前见面,但她打算怎么认出要见面的人呢。又不知道对方的手机号。……现在才察觉到。

    难道是,简单明了的巫女服?……不可能。

    「…………」

    ……不会是吧。

    我带着一点不祥的预感,步上了车站的楼梯。……嘛,那个铃音的姐姐啊。即使和铃音的性格完全对立,连时尚品味之类的……这种常识性的部分都完全对立,绝对不可能吧。我下定了决心,一步一步登上楼梯,然后,来到站内。接着,止步,思考。

    「…………」

    嗯,所以说啊。

    「…………」

    那是,错觉吧。感觉售票机前似乎有一位穿着巫女服、面无表情的女性在用冰冷的视线盯着我啊。而且那异于常人的白色长发。……但却不是因老化而褪色的白发,而是富有弹性的、健康的「白色」。能让人不由自主看得入神的白色。感觉,太厉害了。……那、那,不可能是我朋友的姐姐吧。不可能吧。谁快来这么告诉我吧。到底怎么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今天满脸的桃花运相吗!?早晨,诡异的早饭;上午,铃音的杀意;傍晚,妹妹的奇袭;然后,现在。……与一个正常人绝没想过接近的女生的……邂逅。

    已经囧到连叹息和「好想死」都出不了口。心里也已满是无奈。……同时感到在她的视线下有一种让人做不出愚昧举动的氛围。随后,我发现了一件怪事……

    (咦?为什么大家都没注意到她?)

    我叹息的理由是,跟那个人谈话的话绝对会引人注目的……这是重要的一点,但是,再看看周围的路人……没有一个人对她投以惊奇的视线。但又绝不是刻意不去和她对视的感觉。难道是,没进入他们的视线吗……。她——啊啊,式见萤!还不赶紧承认现实,那个,貌似是铃音姐姐的人,先不论巫女服,即使是身着便装,也是站在售票机前发呆都能有100%回头率的美人(再加上异于常人的白发,150%)。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纤细小巧的身材给人以「职业女性」的感觉(虽然听铃音说过她最多不过19岁)。虽然和铃音的「慌慌张张」「温和」截然相反,但白瓷般的肌肤这一点倒是共通的。巫女服虽然不太容易看出身材,但据我目测,她的身材肯定是出类拔萃。

    这么看来,就算普通便装都够吸引视线了……但为什么别人连看都不看一眼……比起巫女服,这件事更令我在意,不由得观察开路人的视线了。——接着

    「让没有灵视能力的人看不到我。当然,我不是灵体。我只是仿照了灵体的性质设立了结界,这也是精神操作的一种。这算不上什么绝技,只是因为自己不太喜欢引人注目。」

    「诶……那还真是厉——咦!」

    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我身旁了。她双手抱胸,跟我一同注视着行人。我不禁后退一步。虽然最近因为能看见幽灵已经习惯这种惊吓了……不过这次还真被吓着了。但是,想到对初次见面的人连招呼都不打实有失礼,我马上恢复回来,就这样恭敬地鞠了一躬。铃音的姐姐,表情毫无变化地注视着我。

    「(妹妹)承蒙关照了?是什么形式的关照?请明确地表示一下。如果是灵关系的话,支付相应的费用也是应该的。」

    「啊,不……」

    她用毫无起伏的音调,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开始理解铃音不擅长对付这个人的原因了。接着,我不由得沉默了。

    她见我很为难的样子,歪了歪头。

    「如果不是灵关系的话,那就不要紧了。关于其他方面的『关照』,因为不在我管理的范围内,所以,也不需要我的许可。」

    「哈……」

    「很抱歉。我,名叫神无深螺,现在活着。连同死后,请一并多多关照了。只是,没有死记硬背这名字的必要。不如说,被奇怪地记住的话,会给死后的我平添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因为姓名这一记号比较方便交流,所以我认定还有自我介绍的必要。就我个人而言,姓名这一事物没有多大价值,但是鉴于你和铃音相识,所以我判断出需要报上全名。如果要说出自己要求的话,为了极力避免交流中出现的歧义,称呼我『深螺』而不是『神无』的话我会更欣慰。顺便一提我称呼他人时,若不是看重对方的话,基本都称呼全名不加敬称。请理解这一点,式见萤。如果有什么迫切的需求的话请长话短说。只是,虽然我会倾听,但对之反应与否我自己也不能把握,所以尽请见谅。」

    「…………」

    ……让我怎么说才好啊。我行我素吗……不,已经到了可以为此创造一个「形容比我行我素更强烈程度」词语的境界了。恐怕这个人与小孩子同行时,与其说是合不上步调,不如说是要硬扯着小孩冲刺的类型吧。

    我正考虑该如何反应时,她用一句「那么」岔开话题,面向我过来时的楼梯方向说道「走吧」。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深螺小姐就已经先行一步了。我也慌忙跟上。

    「那个,深螺小姐?」

    「是深螺」

    她头也不回仿佛打电话似的反应道。

    「那个……我们要去哪里?」

    「出车站」

    「……然后?」

    「直走约两百米」

    「……嗯,然后……」

    「左拐后,目标前方一百二十米附近的便利店。接着……」

    「那个,最终目的地是……」

    「公园」

    「是吗」

    「是」

    询问目的地的期间,我们已经出了车站。……感觉……现在非常像是在绕远路。通常走一两步就能到的地方,却要多走五六步路。

    我逐渐领会到这个人的特殊之处,接着正要询问「去公园干什么呀?」……不,等等。这个问法OK吗?我能马上得到回答吗?……奇怪。非常奇怪。于是,我稍作思考,开口道。

    「深螺小姐」

    「是」

    「我们这是为了什么最终目的,而前往公园呢?」

    「最终目的吗。……是啊。最终的话,是与得到财富和名望,让世界因自己而运转的,一份充实的工作有关。」

    「什么?那个……这是,怎么回……」

    「所以说,是最终目的,我的人生的」

    「哈?那……么,这和去公园有什么关系……」

    「虽然不是直接联系,但我现在,此时所做的举动……前往公园这一行为的延长线上的最末端,就是关乎我的人生的最终目的……」

    「啊啊,对不起!我提问错了!!」

    「你在为什么而生气?式见萤」

    「啥都没有!那么,您到达公园后会做什么呢」

    「和式见萤谈话,以及,顺带被委托的恶灵退治工作。这是当前前往公园的目标」

    「是吗……」

    我灰心了。就在我问这问那的期间,地点已经转移到便利店门前。……刚才的这番对话,给人以「打算去附近的商店,却被UFO捉住,回过神来已经瞬移到地球的另一边了」的感觉……。早已不是「想去商店走过头」程度的对话了。

    啊,如此交流困难的人还是头一次见啊。不过总算谈到了要在公园谈话,并且退治恶灵的内容——

    「恶灵退治?」

    现在才察觉到这个词语的我,再次面向深螺小姐。她还是一成不变的扑克脸,暼都不瞥一眼地回答道「是的」。我不知所措地继续问道。

    「那是,真的?」

    「连这都要怀疑真是出乎意料。从与你见面到目前为止的我的行动,已经失去了你的信用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真是非常遗憾。」

    「不,不是那个意思。还有,这句话是玩笑吗?某种意义上」

    「从见面到目前为止,在您的眼中,我像是个会说笑的人吗。这可真是遗憾至极」

    「不……。不,没事了。」

    我沉默了下来。啊啊,铃音……。我现在好像非~常非常理解你特地离开实家来这边上学的理由了。如果和这个姐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话……。……稍作想象,就觉得小幽和伞已经可以算是天使了。如果和我同居的是这个人的话,估计我早已迈入自杀志愿者的下一阶段,不择手段地自杀了。

    我们两人步行于沉默之中。感觉这段时间漫长得奇妙。啊啊……跟小幽和伞在一起的时间晃眼间就过去了,然后再烦恼着「我的睡眠时间哪去了~」……但跟深螺小姐一起度过这缓慢的时间所消耗的体力,也不输前者。

    待走到能望见公园时,我已经完全失落了。接着就要退散恶灵了啊……实话说,我已经完全没有参加战斗的气力了。现在的我估计能被秒杀吧。也许这也是个自杀的好机会,但是,好像再没有比起被恶灵残杀更痛苦的手段了吧。果然还是算了。

    「深螺小姐」

    「是」

    「虽说是恶灵退治,但是……我该做什么呢?实话说,我没什么自——」

    「什么都不用做」

    「诶?」

    「连看的必要都没有。你只要和我谈话就可以了。因为恶灵退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就是说,让我站在一边,您一个人退治吗?这岂不很危险——」

    「不对。……啊,你瞧,那里有长椅呢。我会让你坐在一边的。」

    深螺小姐看见了前面空着的长椅后,马上朝那边走去。我也有气无力地跟上……突然,我察觉到这没有人气的公园夜晚的真实情况。

    (哇噻……)

    除了我们所走向的长椅以外,其余所有的长椅都处于「满席」状态。而且,主要是情侣。再加上,几乎百分之百的男女情侣间的身体距离为零厘米。也就是说,这个公园充满了「那种」气氛。虽说我未曾半夜特地来这个公园不清楚情况……原来在夜里,这是做「那种事」的地方么……。

    知道了这点后,我感到如坐针毡,我感受到了那些情侣们「让人无地自容」的视线。而且我身边又是一位巫女装束的美人。虽然又不是刻意为了引人注目——啊,对了。差点忘了,现在普通人看不见深螺小姐的啊。

    「式见萤,这里。」

    深螺小姐先一步坐下向我招手道。我也慢慢走近,说着「那、那就不客气了」,心怀些许紧张地保持一定距离坐了下来。也许是觉得离得有点远吧,深螺小姐朝这边靠了过来,结果,碰到肩了。……非常害臊啊。不过大概,就我一个人难为情到心里汗如雨下吧。我回避着深螺小姐的视线,向周围张望,但周围也是——满是高中生见不得的光景。因此,对「这类」事很不擅长的我而言,简直就是拷问。我只得垂下头,死盯着自己的膝盖。我也才发现自己膝盖上的拳头早已攥得出汗了。

    「……为、为什么是这里……」

    「为什么?不是已经说过了嘛,来这里是退散恶灵的,再说,总不能站着说话吧。坐在长椅上说比较好吧?虽说还有咖啡店聊天这一手……但我个人不太喜欢那种地方。你也是,根据我的事先调查,你也处于财政危机之中……所以,我认为这里是最佳选择」

    「不、虽然的确如此……」

    我说着,放眼望向周围……马上又感到脸颊的阵阵滚烫,赶紧把视线拉回来。

    「这、这种环境……您、您认为如何」

    对于我的提问……深螺小姐依然毫无表情。她环视了周围后,「啊」地想到了什么似的,用平稳的语调继续说道。

    「没有关系。现在,我在这长椅周围展开了轻微的结界。他人《看不见》这里……不,严格地讲是《意识不到》这里,因此,不必在意视线」

    深螺小姐轻快地说道。……结界。那种之前铃音需要拼老命才能展开的东西……这个人,没有任何特别举动,这样轻松地跟我说着话,毫不在意地展开着结界吗。真要是这样的话……她的能力,的确跟之前听说的一样惊人。

    不过现在的问题,很遗憾,跟受周围情侣视线洗礼有点不同。

    「不,不是那个问题……」

    我红着脸,小声念叨道。深螺小姐听后,立即再次了环视周围。

    「含情脉脉对视的情侣很多的环境,不行吗。不过确实,算不上清爽的环境啊。当然。但正因如此,才会滋生恶灵」

    「诶?」

    我抬起头向深螺小姐看去,她果然在一本正经地观察这公园里的状况。

    「虽说不能将性欲等同于恶意,因为这种为了繁衍后代的行为理应受到尊敬,并且可以被定义为洋溢着《真爱》的行为。但至少在这里进行这种行为的人们的精神成分里,很遗憾,比起真爱似乎更多的是单纯的欲望。于是,这种纯粹的欲望,对恶意的集合体——恶灵而言,正是上好的《诱饵》。《灵气》虽说是构成幽灵的要素,但也是生物都拥有的。人类也时常将其伴随情感释放出体外。当然,只是极少的量。你也不例外。」

    「诶?但是,我的物质化——」

    「不会的。如果这种物质化能力能强到连空气中的微量灵气都物质化的话,早已酿成大祸了。看来你的能力只会对密度达到某一程度的灵力有所反应。不过……对了。你虽然因此没有被附体,但还是能接收到《来自内心》《剥脸者》以及与你同居的幽灵的《声音》吧?灵体所发出的声音,并非声带的振动所致,而是灵魂的传感。心与心直接以灵力之线相连,传递相互的意志……也就是类似《telepathy(思想感应)》的东西呢。这条《线》,严格地讲,是由灵气构成的。总之——」

    「就是说,微量的灵气不会受我能力干预地穿过我,是吧?」

    「没有错,言归正传。这些人,不,生物所释放的微量灵气的性质,又由当时它们的《感情》决定。这可以理解吧。与恶灵相同,观察善灵,也能很快得出灵体有《性质》这一结论。不过,善意的集合体可是很少见呢。其中大多都是因为对现世的悲伤或是留恋而留下来的。只有极个别是为了守护某人而留在现世的,我们称之为守护灵……若其中又有意志及力量更为强大者,则常常被称为《精灵》等更为高等的存在。虽然这已经稀有到连我本人都未曾亲眼见过的程度。比起善意的集合体还是恶意的集合体更多,不,倒不如说这是如实反映出当今社会现状比较好吧。总而言之,灵气是有性质的。」

    ……的确。见到小幽时不会有什么不祥的感觉,可是,即使是拥有小幽同等灵力的家伙,我也能自然地通过不舒服的氛围感到它的《恶》,而不仅凭外貌。大概这就是灵气和感情的性质吧。

    深螺小姐也许是观察腻了吧,哗哗地搂起衣袖来,接着说道。

    「所谓恶灵,是靠食欲成长的家伙。它们总是处于饥饿状态呢。见到这周围的灵体、灵气之类的,当然会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气吸个精光,随后逐渐胀大。在这个过程中,当然可以直接将灵气的集合体灵体吸收,一口气得到大量灵力……但如果其本身还未强大到足以捕获灵体的话,此时若放下什么诱饵的话……」

    「原来如此。是空气中微量的灵气吧。如果性质是《恶意》的话,就更好了」

    「对。鱼不正是这样么。大鱼吃小鱼,而小鱼由于自己的微小,只有靠吃微生物才能成长起来。就是这么回事。因此这里……这洋溢着欲望的空间,会慢慢聚集起零零散散的恶灵。」

    深螺小姐如是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纯黑的灵符。不吉利。让巫女这种存在来使用这种灵符,看起来实在是过于不祥……至少,我从没见过铃音持有这种灵符。

    我注视着这张符,而深螺小姐则毫不在意地向其注入念力,开口。……一面注入念力一面谈天……果然跟铃音有天壤之别啊。

    「在意这张符吗?」

    「啊,是的……。跟巫女给人的神圣印象截然相反……啊,对不起」

    「没关系的。事实上,这就是恶意的集合体。」

    「诶?」

    「也就是说,这就是我……神无深螺被称为《漆黑的巫女》从而为人畏惧的理由」

    她这样说道,突然站起身来,走出几步,然后将那张符悬于空中。刹那间它开始发出《暗之光》。那是即使在深夜的黑暗中也能分辨出来的,更为高级的「暗」。

    那张符发出黑色的闪光,照耀着公园的每一个角落……可是,公园里的情侣们似乎对此没有丝毫反应。明明在我看来是如此惊人的光景……。目击着眼前的一切,我越发觉察到最近已融入我日常生活的《灵》,不是常识中的要素了。

    明明是黑暗的,这张符所放射出的不可思议的光却耀眼得让我越发睁不开眼来。就在我感慨颇深时……

    「哇……」

    复数只黑色的灵体……应该是恶灵,从公园的四面八方以惊人的怪声欢呼着飞了出来!乍眼望去也有10-20只。它们一齐……径直地向黑色灵符冲了过来!

    面对这场景连我也惧怕了起来,而深螺小姐依然用平静的语调,无表情地对我说道「最好离远一点,式见萤」。我也即刻察觉到如果离她过近,有靠近的恶灵会物质化撞上她的危险,慌忙后退。两米之外已经安全了,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多退了几步。

    我就这样保持着一定距离,继续观察深螺小姐的举动。她所高举着黑色灵符依旧散发着奇异的……不祥的光芒,这时——

    「危、危险!」

    恶灵原本就已经是头脑不正常的东西了,而这次所有的恶灵更是明显脱离了常识。它们不再飞向灵符,而是聚集在一起,向深螺小姐全力袭去。

    面对如此剧变我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可深螺小姐依然无表情地高举着黑色灵符。接着……在我以为恶灵就要碰触到她的瞬间,黑色灵符变质了。与此同时,深螺小姐微声念道。

    「《吸》」

    「什——」

    直到刚才为止还在散发的光芒消失了。不……并非消失。感觉更像《返回》。不是放出的向量而是更接近《吸引》。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只是操作灵力,绝不至于影响到物理上的风(气流)。……但是,确实有什么东西改变性质了。事实证明,我的推测是对的。

    「——」

    我对这眼前夸张的景象,哑口无言了。

    灵体……聚集了十只以上的恶灵,全部……被那张黑色灵符吸收了。仔细一看,灵符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大概是变质的瞬间出现的吧。它宛如黑洞一般。只吸引恶灵的黑洞。

    最后一只恶灵在被吸收前察觉到了异常正要逃跑,也终究是做无用功。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哀号,它也消失在黑洞的里侧。所有恶灵都被吸收后……灵符上的漩涡消失,深螺小姐很正式地将灵符一抖,若无其事地将其收入袖中。然后——

    「那么,式见萤。我们继续吧——」

    她若无其事地如同幽灵一般回到长椅边,轻轻地坐下。

    「等、等一下!」我不禁吐槽道。刚才的吐槽点已经多到让我连敬语都忘记加了。我冲到长椅跟前,坐都不坐向她逼问道。

    「刚、刚才那些也不作说明吗!?」

    「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是都说明过了吗?与你会话顺便退治恶灵」

    「顺便!!那么大规模叫顺便!?」

    「那么,刚才我们谈到哪里了——」

    「请不要擅自结束话题!为什么!?为什么一副『家常便饭』般的表情!?」

    「因为的确是家常便饭」

    「不……啊,虽然对于你来说是家常便饭!!」

    「有什么问题么?」

    「……唔」

    为什么这个人刚刚于片刻间歼灭了十来只恶灵,还能转变得如此之快呢。反而像是我这边反应过剩了似的。

    我吐槽到体力不支,只得在深螺小姐身边坐下,筋疲力尽地靠上椅背。深螺小姐疑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累了吗?据我所知,你应该没有做过什么消耗体力的事……」

    「精神疲劳」

    「精神疲劳?真是莫名其妙」

    谁莫名其妙啊。

    「啊,难道说,是希望我解释一下刚才的现象吗?」

    「没错」

    「我倒是没有问题。……不过这么解释下去的话,恐怕今晚连正题都谈不到了就得回去了吧?虽然不知道你出于何种目的说出这种话,但你的家里,不是还有同居的幽灵等着吗?」

    「诶?啊,小幽在铃音那里……咦?她现在应该在神无家里的,深螺小姐你不知道吗?」

    深螺小姐似乎对于被我认定『她今天在铃音家』这件事颇为惊奇。她摇了摇头回应道「不是」。虽然仅是一瞬间,我察觉到至今为止都很冷淡的她的眼瞳中,头一次流露出了什么感情……不过由于她立刻开始考虑下一句话,刚才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我也没看清。

    「我住在宾馆里」

    「宾馆?为什么不住铃音家啊?」

    「那里只是『她的家』罢了。我没有住在那里的理由。」

    「『她的家』……」

    的确,现在铃音的家是从本家独立出来的,双亲也没有和她住在一起,毫无疑问的「她的家」。只是,并非她一人在住。大概是神无家的惊人财力的缘故吧,她家也住着「女佣人」(因为以前我一叫她「妹抖」铃音就会发脾气)。我记得她好像名叫阿梅吧。

    虽然是个听起来就能让人联想到大妈的罕见的名字,但铃音有曰:我就想要年轻的女性做家务。当然铃音不可能有什么奇怪的取向,果然还是同一时代的同性在家里忙来忙去比较合适。嗯~,这一点我也能理解。假如我自己要雇个佣人的话,对方如果年纪过大的话反而会让我瞎操心。

    可是……就算她家还有「阿梅」在,也不至于没有深螺小姐住下的空房吧。那么为什么还要住宾馆……。

    想是这么想,但再考虑到她们姐妹的关系的话,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了。再加上,眼前有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值得考虑。

    「算了,不多问了。总之,请说明一下刚才的『那个』吧……」

    「时间没问题吗?」

    听到她的反问,我不禁愣了一愣。虽然小幽不在家……但取而代之的是伞,而且她肯定以为我只是去便利店蹭书了吧。十点开始好像有伞爱看的电视剧,所以最晚也会到十一点时出来找我……。我拿出手机确认一下时间:十点半已经过了。再考虑到回家所需的时间,也经不住磨磨蹭蹭了……不,我的初衷是来询问自杀方法的,看来也不剩多少能沉住气问这个的时间了。

    「糟了……。看来没多少时间了啊……」

    「要怎么办?」

    「今天我妹妹来了,我跟她说我去便利店蹭书看去了……为了免生怀疑,还是应该在一小时之内回去吧……」

    「原来如此。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到车站为止都是顺路的吧?那就边走边解释一下刚才的事吧」

    她掷地有声地说道,当即站起身来出发。我也无语地迈出脚步。虽然已经开始习惯她的为人了,但我还是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在此期间,看到周围已经开始偷腥的情侣们,我不得再次红着脸扭过头。

    「那么,电话里谈到的那件事……」

    「明天吧。明天同一时间,能出来吗?」

    「没什么问题……这样好么?」

    「当然。本来这次来这边的目的大半都是因为你,能与你交谈的机会越多越好。我这边没问题。那么,我住在这里的期间,每天晚上这个时间,都在这个公园等着……你意下如何」

    「每晚吗?」

    「是的。你如果明天就知道了《毫无痛苦死去的方法》,你会当场就去死吗?做好觉悟了吗?自杀的准备已经毫无疏忽了吗?」

    「这个……」

    我无言以对。……如果是前一段时间的我,绝不会就此打住。但,现在的我,无言以对。深螺小姐看着这样的我,继续说道。

    「那么,到时候边听着我的话,一边整理情绪比较明智吧。关于你的物质化能力,我也有很多要说的话。」

    「是……么」

    「妹妹那边也没问题吧。只要说『我有每晚十点去便利店蹭书的习惯,不去的话静不下心来』,目前就没问题了。如果实在没办法来不了的话也没关系。如果等不到你,我会去你家的。真要是紧要关头时,我会操作你妹妹的精神的……」

    「啊,不……那个就免了」

    我条件反射式的说出口。总感觉,即使只是轻微的,也不希望伞……妹妹被精神操作。虽然没什么危害,我也明白这一点。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尽可能普通地蒙混过去。

    「但是,也没有刻意在这等的必要吧……手机联系不就行了?」

    「不。我更愿意晚上在这附近徘徊。当然也不是什么费工夫的事。」

    「是么?那就好……」

    「算了,知道手机号也没什么可损失的,姑且记一下手机号吧。」

    我和深螺小姐掏出手机,记下对方的手机号。虽然巫女服和手机这搭配有点微妙的不协调,但考虑到她是「职业的」,便又觉得有是正常的。记完手机号后,她再次开口。

    「嘛,这次的委托是捕获恶灵越多报酬就越高的工作。所以这里是个很好的地点。当然,我也可能在这附近的其他地方,总之,我是会来这边看的,关于这一点你也不必感到自卑」

    听了她的话,我皱起了眉头。我和她并排走在街灯下,开口询问我最在意的事。

    「捕获……么。刚才那些恶灵……果然被那张灵符《吸收》了吧?」

    「嗯,是的。这是我的基本手法。这张灵符是我特地注满《恶意性质的灵力》并加以压缩而来的。其含量以及压缩比率都非一般灵符所能相比。实际使用时,首先……就这次来讲。将灵符中充满的恶意灵力……这种高密度的物质放射开来,《引诱》恶灵。也正是诱饵。故意漏出灵力的气息,再将聚集在公园的恶灵一口气引过来」

    「……」

    「就这样,待全部恶灵到齐时……将灵符自身的封印一并解除。经高密度压缩的灵力,会《吸收》其他的灵体。恶灵也一样。这和强大的恶灵吸收弱小的恶灵同一原理。我所精练的高密度灵气会将周围的诱饵吸收回来,聚集成群的恶灵也不例外。之后就随心所欲了。想让它们成佛就拿回去给它们念经,想加以利用的话,改变它们的性质据为己用即可」

    深螺小姐依旧面无表情地用平静的语调淡淡地解释道……。但这些事实上可是非常了不得的啊。能将十几只恶灵瞬间吸收的灵力……到底有多强大啊。她能自己制作出这种东西,并且像我们正常人用筷子般地自然使用。……她能被称为天才这一点,我已经理解到不能再理解的地步了。同时,铃音对自己的能力没什么自信的理由,也刻骨铭心地了解了。有这种姐姐在……谁都会失去自信啊。像是对我的思考进行追加攻击般地,深螺小姐又嘀咕道。

    「嘛,这也算不上什么。充其量也就是收拾杂兵用用。恐怕对于你前些天消灭的《剥脸者》没什么效果吧。这种哄小孩的玩意」

    「哄小孩……么」

    对于铃音来讲,早已不是哄小孩的级别了。深螺小姐明明拥有如此绝技……却轻而易举地……把它当作哄小孩的玩意贬低。

    「嗯。其实这个符,是一时兴起做出来玩的。除我以外没有人能适用,应该算是失败作吧。只是因为不想浪费,才用来收拾杂兵的。跟《三样神器》相去甚远」

    「神、神器?」

    好像突然冒出了个很厉害的词语啊!深螺小姐继续淡淡地回答道。

    「啊,不是那种代代相传的东西。单纯是方便起见,给我自己的武器的命名。现在主要使用的正好有三样,再将这三种灵力分别注入《镜》《勾玉》《剑》中,所以称这三样为神器。自己用起来很顺手的。即简单又强力,真是上好的武器。——啊,到车站了呢」

    这么说着,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车站前了。深螺小姐无言地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后,急急忙忙地登上车站楼梯走了。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我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现在才察觉到「也许那巫女服也有注入灵力」。因为,她不会「毫无意义」地穿上巫女服吧。我这样一边思考着,一边向家走去。

    ……突然发觉,自己不知为什么,笑了。

    明明最后完全没谈及自杀的方法……而且,明明这一个小时非常累人……。但不知为什么,觉得过得很充实。又没有做什么事。打倒恶灵的又不是我。我所做的,明明只是被她四处摆布。也没有和她建立什么友好的朋友关系,与她谈话也完全没什么快乐可言。只是一直在听着她淡淡的话语。但为什么……。

    (真奇怪,为什么她没给人留下铃音说的那么坏的印象……)

    也许她确实是个机械般的人。没有感情,冷酷的人。但是……我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讨厌她。不可思议。明明不是因为有和铃音相似的部分,却给人一种奇妙的亲近感。

    我就这样迷茫地走到自家公寓跟前……走到自家门前。突然,我终于明白了。

    是一样的。我和她。都拥有特殊的能力这一点不用说。但比这更感到亲近的原因是:

    谈到家人时她那眼瞳中闪现出的不知所措,现在想来正是与妹妹的距离难以测量的感情之色。因为,这一点我和她是共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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