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泛光的夜里

    「嗯,我要死」

    这是回过神来的我,见到眼前熟悉的面孔们,说出的第一句话。我用物质化能力做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划向手腕时,铃音和阳慈「哇—!」地大叫着稳住我拿刀的手。

    我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小幽松了口气注视着我们,在她身边,深螺小姐用一如既往的「哑口无言视线」看着我。

    看来这个世上的神对我是个相当的抖S啊,丝毫不理会一般来讲被夺去身体控制权后这个人会失去其间的记忆这个固定套路,害得我这次印象超深刻啊。自己当时干了什么事,鲜明地烙在了脑子里。……推倒深螺小姐什么的,要「干」其他人什么的,真是的,不认识她们的楔倒没什么,换作真正身为她们友人的我,那可真会消沉个几天几夜啊。不,虽然不是我自己说的……不过果然,从自己的嘴里说出的是铁一般的事实,这倒也不难接受。我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一想起当时自己对女性朋友们的发言,我身为男性的「无地自容感」就涌上了心头。啊啊……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垂下肩环视四周。

    大白天的公园。我似乎躺在长椅上,发现了这一点,我感到后背膈得难受。既然要睡的话,就应该是羽绒被吧……。

    正琢磨着为什么头倒不怎么难受时,突然,真仪瑠前辈的脸颊进入了我正上方的视野。

    「嗯?前辈,难道你在给我作膝枕吗?」

    见到前辈一反常态的温柔神情,我不禁仓皇失措道。前辈则若无其事地轻快说道。

    「因为猜拳我赢了」

    「猜拳?」

    朋友昏迷在旁,这帮人还有心情悠闲地用猜拳定谁来膝枕啊。现在我所感到的友情,出乎意料的淡薄啊。

    「我猜拳可是很强的哦」

    前辈挺起胸膛。

    「哦,这一点倒还能接受啊」

    「因为刚才我们四人猜拳时,我只用一次就赢了嘛」

    「四人?猜拳给我膝枕?可是参加者……嗯,小幽,铃音,前辈……」

    不会是他吧……我看了看阳慈。然而,他冲我摇了摇头。确实,他喜欢的是「萤子小姐」,不是我。所以没有给我膝枕的可能。铃音想给我膝枕的理由有点摸不清头绪……交给小幽和前辈的话我还得担心自己的头会被怎么样呢。铃音见我看了过来便扭过了头去。既然如此的话……

    「……怎么了?」

    「……没什么」

    我和深螺小姐对上了视线。她……参加了吗,膝枕猜拳。啊,我果然读不懂她……神无深螺。真要给我膝枕的话她会做出些什么事啊。说回铃音,她平时可不是会参加膝枕猜拳的家伙……不会是因为,见深螺小姐参加了,产生了对抗意识才来的。……嗯?不,这样的话,说不定深螺小姐只是想让铃音跟她自己……

    「怎么了?」

    「没什么」

    这次深螺小姐的脸靠了过来。恐怕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吧。我试着「嘿嘿嘿」地笑了笑,结果深螺小姐说着「似乎还残留着什么东西啊」就拿出灵符握在拳里,开始咚咚地打我。……以后还是别跟深螺小姐开玩笑为妙。

    在长椅上坐正,喘了一口气,才发现大伙的视线都在我身上。我不明所以地从头上冒出个「?」。

    「怎么了?」

    「不……。那个……」

    阳慈仿佛代表似的向前迈进一步。然后……有点难以开口,却又由于责任感使然吧,他鼓起勇气向我说道。

    「关于伞的事……」

    「哦……。……大体已经有所察觉了。从被楔夺取身体控制权时起吧。……她没跟着一块来……也是这回事吧?」

    「……嗯。现在,她大概处于危险期……吧」

    「是么」

    「……抱歉」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

    我苦笑着说道……然而,阳慈却没笑出来。铃音、小幽、前辈,大家都……低着头。深螺小姐还是面无表情。我隐隐地咬了咬嘴唇,然后马上冲大家笑道。

    「真是的,别把气氛搞得这么压抑啊。人本来还能得救的,说不准就被你们给压抑得救不活了」

    见我强作着笑脸,小幽一脸深刻地叫道「萤……」。这家伙,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跟伞挺情投意合的啊……。

    我继续逞强了一会。我当然也难过啊。但是……因此就把难受挂在嘴边……最后也改变不了什么。这我当然……明知成日把「想死」挂在嘴边是死不了的我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实际上,心灵的力量还是很厉害的吧?既然能把一个人影响到想死的话……也许啊,心灵的力量也有积极方面的作用吧。我……我们心中想着『伞,加油』,总比想着『伞,你死了怎么办啊……』更能帮上伞吧。是吧,深螺小姐」

    我把话茬转给了深螺小姐。她严肃地回视着我。……说实话,我觉得她也许只会回一句「……微不足道。基本等同于没有效果」的。实际上,汇集了全世界的意志才能将一个人影响到想死,四~五个人不过稍作一下祈祷,怎可能有力量可言。至少,肯定没有能让一个人活下来程度的力量吧。然而……深螺小姐看着我,又环视了其他几人——

    「是啊,式见萤。你讲得的确在理。不是有『诅咒』这个说法么。看来一度存在于这里的真仪瑠纱鸟和式见萤身上啊。所谓人的负面感情,拥有足以置他人于死地的力量。因此,有完全相反的力量也是理所应当的。发自内心的『祈祷』的力量,的确……能起到作用」

    「姐姐……」

    铃音应该发觉到了吧。深螺小姐的表述,与实际理论有些不同。实际上……不论诅咒,还是灵体,它们能干涉的,也只有人的内心。对受到物理上的「伤害」而饱受煎熬的妹妹「祈祷」的效果……是有是无显而易见。铃音应该远比我清楚的。她稍有些惊讶地……但又饱含温情地注视着深螺小姐。

    见前辈、小幽和阳慈振作了一点,我安心地松了口气。然后,眺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我真心为伞祈祷。虽说自己想死的祈愿也许传达不到老天爷那里。就算如此。除此以外,现在的我……再做不到什么了。

    看着这样的我,小幽呼道「萤」。我的视线回到她身上。她似乎很犹豫不决地望着我。

    「萤……萤想死的原因,我从铃音那里……知道了」

    「是么……」

    「萤。那个,然后我又从深螺小姐那里听说……了」

    「?什么?」

    我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小幽忸怩了一会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

    「萤选择了生……是真的吗?」

    「…………」

    铃音、前辈、阳慈也都紧盯着我。我……我叹了一口气后,用手搔着开始变烫的脸颊,回答道。

    「……是真的……」

    「也、也就是说,『想去死』已经治好了!?」

    小幽贴近我问道。既然知道了我想死的原因,那就应该很清楚地认识到只要我还拥有物质化能力,就没有「治好」的可能……然而,小幽的双眼闪着期待的光芒。铃音、前辈、阳慈也都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对不起。辜负了你们的期待……没治好……吧」

    「……是么」

    小幽沮丧道。然而,下一瞬间她再次期待地问道。

    「可是,既然那样的话,为什么?为什么要放过『毫无痛苦死亡的机会』……」

    「这是因为……」

    我觉得说出来有点难为情,不经意间脸已经很烫了。就在我沉默时,深螺小姐代我继续说明道。

    「式见萤的确由于各种事由而变得想死……。但是,无论有多么苦痛,从长远看来会给他人带来多大祸患,他还是因为『我发觉生命这东西,不能轻易放弃』而选择了生」

    「诶?」

    大家都望向深螺小姐。我则难为情得快死了。自己正经说出的台词……让别人来重复,真是异常羞人。深螺小姐她,也许是错觉吧,她有一瞬间坏笑着盯了过来。随后,她继续说道。

    「这完全是我的计算失误。倒不如说,是意料之外。通过式见伞的一系列事件,式见萤得出的结论是……『生命是宝贵的』。……换作以前的他……我从资料上熟知的他的话,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结论吧。只会单纯地想到:这种妹妹都会遭遇不幸的世界,还是利利索索地死掉离开吧。于是穷途末路的他,就会接受我的提议。特别是我所说的『你只是在周围的人添麻烦』会让他受不了的。活着只能给他人平添麻烦……他会这么想的。然而……这其间却出现了意外。拜某位所赐」

    深螺小姐环视着大家。啊,我脸上现在可以煎鸡蛋了吧。大家的视线又集中到我身上。我……我毫无脉络地,想方设法掩饰过去……却说出了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话。

    「不、不是,那个。怎么说呢……得知伞的事情时啊。那个……我是这么想的。至少我……我自己再怎么被为难,果然还是希望伞能活下去。希望她能保持着笑容。这……样。不过……这,不也只是我自己的感情吗……我这么想。不论是伞……还是别人……也许还有人希望我活下去。当然也可能没有。可是……可是『生命』这东西,总不能凭我的一己之见而……放弃吧,这不正是很宝贵的东西吗……我想。也许会被嘲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不过,我以前不就说过了嘛……我很笨的。就这样……就这样,我心里,还是无法切实感受到……不至于失去重要的东西……这句话。无法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是,现在的话……所以……」

    真是前言不搭后语。我也不明白自己想表达什么。再说了,我现在为「想死」这一感情所困,但却在诉说着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大脑里一片混乱。

    但现在我很明确。自己「想死」的感情,确实不是自己真正的感情。讽刺的是,这是被楔附体时,我才明白的。

    在周围温和得让人有点讨厌的目光下……我急忙继续说明下去。

    「当时我回答活下去之后,楔却硬是进入了我的体内。深螺小姐虽然也有阻止,不过当时来已经不及了。貌似从一开始就已经用灵气之线连上了我做好准备了。楔为什么会干出这种事……老实说,我也不明白。虽然楔的内心活动也有传达到我这边……只不过,并非要用物质化能力干这干那的意识……。而是纯粹的以一个『女』字为代表的欲求。不过……总觉得很奇怪。总觉得,楔『要把我带到某处』似的。而那又不是楔自身的欲求,只是给人『不这么做不行』的感觉……」

    说着,我望向深螺小姐。铃音则用有点生气了的眼神转视深螺小姐,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然而,深螺小姐摇头了。

    「我也不明白……」

    「不明白……那不是姐姐使役的灵体吗!」

    「……至少,你应该理解,我没有可能向楔作出『把式见萤带到别处』『去袭击女性』之类的指令吧。毕竟,连我自己都被袭击了」

    「……这倒是……」

    「再说……楔是我长年使役的灵体。本应不会出现『自我』的……。不可能毫无来由地暴走啊……」

    深螺小姐单手托腮,陷入了沉思。铃音也缓下了追问。我可不想看见她们姐妹俩吵起架来,于是转移话题道。

    「……不过,托楔的福,还是有件好事的」

    前辈对我的话即刻反应了。

    「多亏他,坦白了自己的欲望吗?没想到后辈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既然那么想要的话,胸部也不是不可以让你摸一下——」

    「不是的!」

    我全力否定,然后缓了一口气,自虐般地笑了。

    「……当那家伙代替我承受『想去死』感情的瞬间……。虽然那时只剩灵魂,但感受到『想死』的感情消失时……我简直都落泪了」

    「诶?」

    看着前辈她们惊讶到目瞪口呆的样子……我,回想起了当时的事。对……那段,美妙的『活着』的时间——

    自己的内心开始被楔侵食时,我感到的是非同寻常的不快感。自己体内被硬塞进了什么东西的感觉。不过,倒不是把内心直接更换的那样……怎么形容呢。在名为精神的单间房里,被人不法侵入了似的。我,被逼到房间的角落的感觉。但是,没办法出房间。虽然没出去……但是,房间名牌上的名字已经不是我的了……就这种状态。身心的主导权都被别人掌握,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在房间被缓缓侵食时……我所感到的,除了恶心,别无他物。但是……『反转』了。在某一瞬间。我的心境,豁然开朗了。

    就在外部世界的深螺小姐倒数完毕的瞬间,我开始……不,楔开始痛苦地满地乱窜。不过因为我身体的感官已经被悉数夺走,我只能感到的是视觉信息。由于楔在地上痛得乱滚,我所看到的景色也只是在不停地骨碌骨碌转。但是……

    (多么……迷人的景色啊……)

    我通过楔看到的外部世界……实在是过于美丽。接着,我的心情越发激扬……明明什么都没干却想向世间万物致谢。忐忑不安地期待着什么。

    我直接地感受到了。啊啊……这就是,大家所说的,真正的「活着」吧。

    我连锁地感受到了。啊啊……这世间,还有比放弃这么美妙的东西更愚蠢的举动么。

    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活着,真的,仅仅是活着,就是这么令人愉悦的行为了。太美妙了。活着本身,就是值得感恩戴德的啊。因为……

    (世界是如此温柔,生命都受到了祝福,更何况,她是这般的绮丽啊)

    我仿佛坐在火车上,充满好奇心地透过车窗将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色尽收眼底的小孩子一般……通过楔,满是幸福地注视着本是我和大家所在的世界。……直到楔逃离了我的身体,我再次背负上「活着难受」的心情为止。在这之前……我仅仅在,注视着这个世界。仅仅是注视,就是幸福。

    「太厉害了。我已经……无以言表了。嗯,太厉害了。原来这就是我们所活着的世界啊。楔进入我体内后我所见到的景色,都是那么地耀眼。明明内心没有运作,却还能这么高兴。那是因为『活着就是幸福』。我对自己活在这世上……存在于这世上感到无比的喜悦」

    「萤……」

    「真够讽刺的。天天想死的我……剥掉这层皮后,却最能感受到活着的实感……。自己居然能明白仅是活着就能如此幸福……。命运弄人啊……」

    「…………」

    「不过现在又回到『想死』的状态了啊。这世上,还是让人活着难受。不过……」

    「…………」

    我看了看大家,发自内心地笑道。

    「不过,还是再稍微,活上一阵吧。我打心底这么想的。如果,那种感觉就是真正的『活着』的话。那我……我要,把那被夺走的感觉,重新夺回。这总是个比单纯地想去死要好得多的目标吧。所以……对不起。也许以后,还会给大家添麻烦。深螺小姐也是。如果,如果真的由于我伤及了他人的话……虽然我也不是在轻视自己的性命……但到那时,当即杀掉我也没关系。但是……但是,那个,到不影响他人的最大限度为止,我……我还是想稍微,挣扎一下。……对不起。这也是我的任性。但是……」

    正当我绞尽脑汁地将自己所思考的表达出来时,深螺小姐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又用她标志性地毫无起伏的语调……对我说道。

    「……我可没那个闲空啊,式见萤」

    「?」

    「这次的工作结束了。突然来了件比较急的工作。楔的暴走原因我也得调查。再说,少了一枚棋子啊。还要为补充道具四处奔走,啊啊,忙得不得了」

    「深螺小姐……也就是说……」

    「因此,式见萤。关于你的事件……『暂时保留』。当然,这也并不代表尊重了你的意志。只是因为这边的状态没有调整好」

    「姐姐……」

    铃音柔和地微笑了。看来,事到如此,她也终于看到了深螺小姐的真正的『心』了。

    直到刚才为止的凝重气氛也终于缓和了下来,大家也总算都恢复了笑容。小幽又一如既往地呼着我的名字扑抱了过来,不过这回我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抵触。总觉得,现在小幽的拥抱给予我的温暖,是多么令人感激。这回,连铃音也心平气和地注视着我们。前辈和阳慈也是。看着这一切,深螺小姐叹了一口气后,刚要离去时——

    滴铃铃铃铃

    也正是这一刻。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看屏幕。小幽也跟着看了过来。这是……

    「萤……这是……」

    母亲的电话。也就是说……她打来是要报告伞的病情的。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就连深螺小姐也停下了脚步,默默地守候着。我作了一次深呼吸。右手在颤抖。电话的接通键……我按不下去。然而……

    「萤」

    小幽把她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右手上,微笑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右手的颤动缓和了下来。我下定了决心,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拿到耳边。听筒传来母亲吸鼻子的声音。

    『萤……萤。伞她……伞她……』

    「…………」

    我从母亲那里,听到了……结果。

    「是么……是这样啊……」

    我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挂了电话。大家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目光急切的……五个人。铃音背后的深螺小姐,现在也毫不掩藏担忧的眼神。……我明白了。她其实对利用我妹妹一事是非常犹豫的。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在乎「妹妹」。所以,我对着深螺小姐——

    莞尔一笑。

    「伞,醒了」

    那一刻深螺小姐的表情,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吧。小幽欢呼着「太好了!!!」紧紧搂住了我,阳慈则握拳叫道「好!」,铃音扑簌地流开了泪,前辈莫名其妙地开始戳起了我的脑门……深螺小姐手搭在胸前,会心地微笑了。虽然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她又马上恢复成面无表情。

    在大家欢腾的时候……深螺小姐,悄然背过身去。铃音最先发觉,叫道「姐姐!」。小幽、阳慈、前辈则还在我身边欢呼着。

    「姐姐……那个……」

    铃音畏畏缩缩地搭声道……深螺小姐她保持着背对铃音的姿势,呢喃道。

    「铃音。说实话……我没有料到,你能打破那个结界」

    「诶?」

    「……你也成长了啊,铃音」

    深螺小姐回首微笑道。

    「……姐姐……」

    铃音再度簌簌地流下了眼泪。这次的眼泪……我想,恐怕不止跟伞有关吧。

    深螺小姐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握紧了拳头,仿佛要尽全力传达出自己的感情似的,开口了。

    「我其实不想让你……我的妹妹跟危险的事……跟这边的世界扯上关系。我想着只要我成为众矢之的的话,妹妹就能在普通的世界普通地生活了……这就是妹妹的幸福了吧……这就算尽到当姐姐的职责了吧……我一直是这么过来的。我知道你一直对此很自卑……认为你会因此远离灵关系的世界的。……然而,我错了呢。结果……我不明白究竟该如何对待你……。逃避似的『撇开妹妹是最妥善的』这样深信着……。但是……你很坚强。远比我想象的,要坚强。由我来保护你的这种想法……这种强硬的态度……也许是因为我过于傲慢了呢」

    铃音只是对深螺小姐的话不断摇着头,她的泪水不曾止住,她也没再说出什么,只是用袖口擦着眼角的泪水,继续摇着头。

    片刻,深螺小姐再次背过身。然后,缓缓地迈开步子。

    「铃音」

    我把手搭在铃音肩上。她回头瞥了一眼我的脸……一把擦干眼泪,然后,面带笑容地冲她的姐姐喊道。

    「姐姐!下次……下次,教我学灵能力吧!」

    听到这句话的深螺小姐一度止下了脚步……不曾回头地

    「我、我会考虑的」

    回答道。我和铃音相视而笑。

    仿佛遮羞一般,深螺小姐匆匆地加快步伐。我最后大声地叫了一声「深螺小姐!」。她再次猛地停住。我别有意味地微笑着,把那个问题抛给了她。

    「深螺小姐!『妹妹』这东西,真的,很可爱啊!」

    「……哪、哪里有」

    深螺小姐细若蚊足地嘀咕着离去了,听到回答的铃音不禁心灰意冷……然而。

    我却自己一个人笑而不语。

    远去的深螺小姐的耳朵在跳着。

    「哈~。……真是艰辛的一天啊」

    傍晚时分,我和小幽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深螺小姐走后,我们在公园为伞的康复庆祝了一会,就直接解了散,小幽和我两个人有气无力地向家走去。不论是好是坏,由于情绪高涨了一整天,一走在渐暗下去的街道上,疲劳感就涌上了我们两人全身,待到家时更已是疲惫不堪了。再加上我们俩都挺为伞担心的,更是疲不堪言了。

    一进玄关小幽就筋疲力尽地说出了刚才那句,于是我回应道「是啊」,脱了鞋,走进房间。小幽先行一步,飞扑到房间边上叠起来的被子上。……虽然才说出来,不过看着稍微离远了点的小幽还能实体化,我感受到了物质化范围的日益扩大,心中针扎般的刺痛。

    我盘腿坐在桌子跟前,从窗子照射进来的傍晚的阳光中,我不由得对小幽说道。

    「……小幽有没有注意到?物质化范围的扩大」

    「嗯~?嘛,稍微有一点点吧~。毕竟总是黏着萤嘛,基本上也没什么能感受到的场面~」

    「是么」

    的确,这家伙基本上无时不刻地缠着我啊。也不怎么可能有感受到范围变化的机会吧。

    「但是但是,物质化范围再大些的话,我是觉得不错啦。行动范围更广了」

    小幽把脸埋在被子里,小声地说道。

    「嘛,也是啊」

    「啊,不过,那样就会少了跟萤抱在一起的正当理由了啊。真是头疼啊~」

    「现在也已经没有充分正当的理由了」

    「啊?不要嘛不要嘛。来,坐近点」

    说着,小幽重新坐起来,把背靠在被子上,往旁边腾出了一点位置,向我招手。我叹了口气……不过筋疲力尽也是事实,再加上羽绒被的诱惑,我还是坐了过去。

    我和小幽两人,「哈~」地伸直了腿,舒适地靠在羽绒被上,心旷神怡啊。

    「不想做晚饭了~」

    「啊哈哈,感觉跟老妈子似的」

    「今天外面吃~」

    「是啊~咦,不行的!那我就吃不成了!」

    「不吃不也行嘛」

    「不行!现在正是成长发育的时期!」

    发育时期啊。这家伙,说不准哪天会吃成只拥有超强灵力的怪物呢。

    我们两人就这样背靠羽绒被闭目养神了许久,忽然,小幽念叨道。

    「说回来,很久违了呢。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人」

    「嗯?……也是啊。谁叫最近乱七八糟的啊~」

    「今后也还会那样吧。不趁现在赶紧充电的话」

    说着,小幽把自己的头靠在了我的肩上。实话说很碍事……不过现在,就今天一次,允许她吧。毕竟这次伞的事也把她折腾得不轻。

    我们两人就这样度过了一段悠闲舒适的时间。……确实,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体会到了。而且,跟小幽单独度过的时间……总感觉和那段『不会想去死的时间』有所共通。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充足感。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想这样呆下去,就是这种时间。

    但是……我还暗自抱有一桩心事。没向任何人谈及的心事……。……我要『从世界手上夺回活着的意志』……其实等同于……放弃物质化能力。这一点,恐怕大家都还没注意。……虽说连方法都不知道。如果我放弃了灵视能力和物质化能力,回归真正的自我时。到了需要作出抉择时。……我就再也不能……再也不能,碰到小幽……见到小幽,连她的声音,不也再听不到了吗。我试着想象了一下。咚、咚地,我的胸口剧痛着。……为什么啊。我不是……觉得小幽很碍事,很烦人吗?……虽然又沉思了一阵,却也没得出结论。结果我们俩就这么毫无意义地发呆了许久……回过神来,四周已被昏暗所笼罩。是时候起来了,可又感觉挺困倦的……我对小幽说道。

    「小幽……说到伞的事,我想啊」

    「嗯~?」

    「说不准啊。小幽你也……像伞那样……」

    我正不合自己风格地,稍微带有些希望地说着。然而……小幽却,唐突地先开口道。

    「不可能的」

    她的否定不容分说地令我惊讶。我不禁看向她的脸。她……苦闷地,笑了

    「谢谢你,萤。是想为我鼓气吧」

    「啊……倒也……」

    「可是呢……萤。……这一点我好歹……还是知道的。……我也是……知道的」

    「……小幽」

    「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归宿已不复存在这点……我好歹还是……知道的……」

    「…………」

    小幽低下了头。……我想说的……小幽早就思考过了。也就是……她其实跟伞一样,身体虽然尚处于意识不明的状态,但实际上还活着的,这种……我的一厢情愿。

    然而……她早已,知道了吧。恐怕,早在伞出事之前。早已……深知自己所处的状况了吧。

    「……小幽,抱歉……」

    我也低下了头。就因为伞的事而飘飘然起来……我也真有点,迟钝啊。刚才我的提问,对于小幽来说,恐怕再残酷不过了吧。

    然而小幽依然笑着摇了摇头。

    「不如说,我很高兴」

    「小幽……」

    「那是因为。这是萤……替我担心的证据啊……。还有……」

    小幽,注视着我的眼瞳。昏暗之中,至近的距离,我的视野内只剩下她略显难过的脸庞。……咦?为什么。刚才为止只感觉很温暖的……现在,被小幽搭着的我的肩膀却有些烫。心跳也不由得加速了。无法……冷静下来。但却……不紧张。没有丝毫,不快的感觉。倒不如说感觉很愉快。明明觉得应该跟「冷静」这一状况相对立……却感到,非常,幸福。我的瞳中映照出的,小幽的表情,也和平时有所不同,有些泛红……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平日的笑脸虽然也显出她很幸福……但现在的小幽,也跟我一样,很充实。总觉得,现在明白小幽的心情了。我们的距离……心灵的距离,也近了。

    小幽的脸庞稍微近了一点。我的视线,不知为何跑到了她的嘴角。小幽的唇,微微地动了。

    「萤觉得……我如果还活着,就好了……是吧?」

    「小幽……」

    我的心头鹿撞。我和小幽的心跳声,节奏,似乎同步了。

    小幽的脸庞近了过来。

    我也仿佛被吸引了似的,靠近她的脸。

    自己这是要干什么啊,恐怕,我和小幽都没有搞明白。

    只是,再近一点,再近一点,这种想再接近对方一点的冲动,无法制止。

    小幽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到了这一步。我也终于……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了。我们能近到什么地步……我也知道了。

    我接近她的脸庞。

    闭上眼睛。

    然后——

    「哥~哥!我又过来了!……咦?小幽,哥哥,你们俩在干什么?灯也不开,各自坐在房间的斜对角……」

    突然,伴随着精神焕发的招呼声,伞穿墙进了房间。我尽全力压下狂蹦的心跳,怒视伞的方向。

    「你、你、你怎么在这啊!」

    脸颊火辣辣的。全身都在冒汗。再看在对角线处的小幽,她的脸红程度平日也不敢想象。只见她「~~~~~~~!」地把脸埋进被子里。

    「为什么……?幽灵状态,当然唰的一下子就穿过来了嘛」

    「幽灵状态……你不是已经醒……」

    「嗯,意识恢复了。不过,好像要在医院住上很久。结果还得一直呆在病床上,反正又闲,就干脆又灵魂出窍了!哎嘿嘿~,这不就和哥哥见上面了嘛!」

    说着,伞又像上次那样抱住了我。房间另一端的小幽「…………」地怨恨的眼神盯了过来。……我、我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啦,那个,反正很不妙。小幽的视线,感觉比以往要刺好多。这怎么办。

    我故意错开小幽的视线,把伞从身上剥开,说道。

    「也就是说……你现在,可以随意灵魂出窍……了吗?」

    「嗯。抓到窍门的感觉?我和哥哥都有才能啊。幸好,我处在就算全天昏睡都不会被责备的状态。想见哥哥时就来见咯。哈哈~真是的,哥哥没了我,连摔了跤都爬不起来的,还是得要我来」

    「…………」

    我仇视了一会哎嘿嘿地微笑着的伞……然后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说出那句惯例的台词……

    「啊啊,好想——」

    正说一半,瞬间,小幽狠狠地盯了过来,于是我赶紧改过——

    「不去死」

    「?」

    伞歪着头望着努力改过口头禅的我。小幽则笑眯眯的。

    啊啊……。

    真的,……我想……。

    …………。

    不妙。不赶紧琢磨出个新口头禅来的话——

    「哥~哥!」

    「!」

    来回看着跳起抱住我脑袋的伞和气势足以抓爆羽绒被的小幽,我叹息了。

    再不早点找个新式发泄心情的方法的话,我真要精神崩溃了。

    考虑着这件事的我……同时却用着比以往有所开朗的表情,望向窗外那于黑暗中缓缓升起的明月。

    黑暗之中不也好好的有着么,泛光的月亮。我忽然,这么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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