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弗吉尼亚州朴茨茅斯郊外

    两座坟墓旁,多了一个崭新的墓碑。

    雷纳德·泰斯塔罗沙。祈望正确之世界者。长眠于此地。

    不过,有的也就只有墓碑而已。他的遗体,由于那场核爆炸,已经化为了西太平洋的尘埃。

    被葬在母亲身边,他大概不会情愿吧。

    可是还是应该这样做。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们能说说话。紧挨着大概会很难受,所以给他挑了隔着父亲的位置。

    这样就好了吧。虽然不知道会是几十年后,但自己也是打算总有一天安眠于此处的。到那时候,再四个人来开家庭会议吧。

    完全和解或许很难。可还是应该相信,救赎终有一日会降临。

    “可以吧?”

    泰莎低声问道。而墓碑只以沉默作答。回响在四周的,只有风声和小鸟的啼鸣。

    她站起身,离开了三人的墓碑。

    有两名男子在等着她。

    一个是马度卡斯。灰色的西装打扮。或许是额角上留下了伤痕的缘故,总觉得冷冰冰的印象比之前减轻了一些。不过取而代之地倒是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凶恶感。

    另一个是杰罗姆·博塔提督。曾经的“秘银”作战部长。由于“汞合金”的攻击被连同本部一起炸飞,一直都生死不明。听说他受了重伤是真的,在经历了半年以上的疗养和康复后,一直在秘密地进行重建组织的准备。

    “已经可以了吗?”

    博塔说。他左眼戴着眼罩。右手拄着拐杖。

    “是的,伯伯。给您添麻烦了。”

    美利达岛的核爆炸之后,泰莎她们的飞机迫降在洋面上,被在那里浮起的美国海军核潜艇“帕萨迪纳”所救。“帕萨迪纳”的塞拉舰长,因为以前哪天见过的女仆小姑娘和“公爵”坐在上面而惊讶万分。飞机上有老虎的存在也让他瞠目结舌,不过费了一番唇舌之后,还是允许它上了船。老虎现在被夏威夷的动物园接收了。

    塞拉给予的招待相当客气,可一到夏威夷的潜艇司令部,被从“帕萨迪纳”引渡给海军情报部,就连续遭受了一星期关押式的待遇。

    然而,刚想着是不是即将开始彻底详细的审讯的时候,博塔提督就来迎接她们了。

    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可总而言之,泰莎和船员们都自由了。一问,由于盗窃军队的AS和直升机而被逮捕的希尔兹老先生和柯特尼老先生,似乎也被无罪释放了。

    “报告来说了。军部已经把DEFCON(戒备状态)下调到4了。姑且可以认为,东西剧烈冲突的危险已经过去了吧。”

    “是吗……”

    “从美利达岛核爆炸往后的3小时是最大的难关。毕竟一枚洲际弹道导弹给射出去了嘛。到判断清楚导弹是飞往西太平洋的无人岛为止的那5分钟,真的就是噩梦啊。”

    恐怕离西方开始报复攻击就只差一步吧。亨特和雷蒙等人将毛她们夺回基地的报告迅速传播给各大机关也发挥了很大的功效。

    总而言之,第三次世界大战并没有发生。

    虽然要称为和平还差得远,但世界正在逐步回到正常的轨道。回到那个好事也好坏事也好,都数不胜数的,平常的世界。

    “那不是无人岛。”

    马度卡斯订正道。

    “……说的也是啊。抱歉。”

    “没关系。”

    “千鸟要怎么样了?”

    “……好像出院了。她说,要先回东京一下。”

    从逃离的时候起,千鸟要有两个星期都一直在昏睡。

    原因不清楚。烧退了之后肉体上已经接近了健康的状态,可却一点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泰莎曾经试着用“共振”呼唤过一次小要。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最初还以为是她在拒绝共振,可好像并非如此。美利达岛一战之后,泰莎一次都没有再听到过“耳语”。会时不时涌来的那种既视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不能完全断言。

    如果不更长时间地持续注意,大概是无法确信的吧。

    可是,没准儿,自己这些人已经可以不再听到那个耳语声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还不清楚。

    到最后依然原因不明地,小要在某个早上突然醒来了。最开始有些混乱的样子,但渐渐地理解了状况,向她解释清楚了自己已经毫无疑问恢复了正常。自己在那个TAROS中看见了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听到这些,泰莎除了吃惊还是吃惊。

    而后,就到了最难过的事情。

    对紧紧握住拳头,努力想要冷静倾听的小要,泰莎只讲了事实。

    美利达岛遭到了阿富汗飞来的MIRV弹头(分导式多弹头)的核攻击的事情。没有充足的脱离时间的事情。所以把宗介给留下了的事情。

    小要一言不发地听到最后,只对泰莎说了一句“对不起”。

    除此之外,她们没有再多交谈。约好冷静下来后一定会再见面,泰莎处理好剩余工作之后,便飞到了这里。

    “很难受吧。”

    “嗯。”

    真实感还没有涌现。泰莎到现在还一次都没有哭过。大概,下星期或下下星期,将会有一些非常微小的契机,引来撕心裂肺般深重的悲伤将自己摧残到难以忍耐吧。她有过好几次这样的经验。

    三人为了回车上而沿着林荫道前行。虽然还有点冷,但春天的脚步已经近了。

    “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要先回英格兰去一下。反正也攒了点钱,就想暂时埋头研究研究战史,下下棋。”

    “也是……反正也没潜艇可给你开了。要去和夫人见面吗?”

    “是前妻。虽然没打算破镜重圆,不过只吃吃饭的话还是……。到底会怎么样呢。我也不清楚。”

    马度卡斯这样说着耸了耸肩。

    “泰蕾莎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呢……”

    泰莎虚弱地微笑道。

    她想的是要不要去旅行,见见失去的部下的家属。和萨克斯成了恋人关系的诺拉一定在恨自己吧。不知道她会不会见自己,可就算如此,还是应该登门拜访才对。这会是场艰辛的旅途,所以让梅莉莎陪我去吧。啊啊……不过有威巴先生在呢。打扰她们或许不好吧。

    听到本以为壮烈牺牲了的克鲁兹,在阿富汗的作战中突然又跑回来了,泰莎觉得尴尬得不得了。这人明明是自己在作战前,左思右想钻牛角尖的理由之一啊。

    在高兴之前先觉得生气。

    有点眼力见儿成不,白痴——这种话泰莎倒是没说,可其他的伙伴们好像都毫不留情地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本来期待着英雄待遇的他,好像非常受打击的样子。

    “伯伯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是打算重建秘银’吗?”

    “不知道。汞合金’好像是极度削弱了,可并不是断了根。还有情报说可能阿米特已经参加了那一边。究竟是该敌对还是该共存,都还一头雾水呢。”

    “这样啊……”

    “而且也没预算啦。马洛里父子都不在了,所以估计没办法跟以前那样了吧。不过如果要能找着个合适的财源……”

    博塔提督瞟了泰莎一眼。

    “如何?要不要造个TDD-2啊。”

    “客气,不必了。”

    “是吗。那太好啦。”

    当然是开玩笑的吧。看到已经完全对兵器失去兴趣的泰莎的模样,博塔安心似地笑了。

    他们走出了林荫道。车行道的道边,停着一辆红色的切诺基。发现泰莎她们回来,米歇尔·雷蒙从驾驶席上走了下来。他已经彻底被法国情报部炒了鱿鱼,好像决定今后要在博塔手底下干,今天也像这样陪着来了。

    “让您久等啦,雷蒙先生。”

    “没有没有没有!无论何时我都会跟随您左右的,泰斯塔罗沙小姐。只要您叫,无论是喝茶也好中午饭也好晚饭也好我都……啊,呃,咳咳。”

    察觉到马度卡斯和博塔提督杀气腾腾的视线,雷蒙咳嗽了一下。

    “比,比起这个来……!刚刚幽灵发来情报了。请看一下吧。会吓你们一跳的哦。”

    雷蒙略显兴奋地递过来一个平板式便携电脑。

    幽灵发来的,是几条美国海军的机密文件。全是就算在海军拥有超硬后门的博塔,都不能那么随随便便就出手的等级的东西,而且还都是最新的情报。

    “这玩意儿从哪弄的啊?”

    “好像是GRU给的。”

    “啥,唔唔唔……”

    “好像说是阿富汗的回礼什么的。哎,不过也有点找不痛快的意思就是了……”

    斜眼看着抱头的博塔,泰莎接过平板电脑看了看里面的文件。

    第一条是卫星拍下的光学影像和红外线影像。

    遭到核攻击后的美利达岛的情况,每隔90分钟拍摄一次,共30张。是被灼热的火焰燃烧,地形也被冲击波剜得乱七八糟的,令人痛心疾首的姿态。那热度逐渐消退,烟也慢慢散去,开始暴露出满是环形坑的赤裸岩块。还能看到直线状的海岸线。大概是地下基地建筑的遗迹吧。

    第二条是辐射量的计算值。

    被使用的MIRV弹头似乎是特殊样式的,相对于爆炸规模来说,辐射的量很小。命中第1个小时辐射量就急剧减少,15小时后已经降到了千分之一水平。

    第三条是视频文件。

    是导弹命中24小时后,去往美利达岛(只剩石块儿了)调查的海军直升机的影像。似乎是用Handicam拍的,偶尔还会拍到穿着防辐射服的机组成员。摄像机拍到的盖革计数器的数值在容许范围内,这样的话就算登陆调查似乎也没问题。

    直升机接近了美利达岛,从上空拍摄了爆炸中心的环形坑。环形坑口稍微往外一点的地方能看到大量的瓦砾。一半都泡在海水里,正掀起浪花。是地下基地的残留。从位置上看,应该是0号通道和地下船坞一带。

    “哎……”

    看到在那里拍到的东西,泰莎的喉咙中冒出了声音。

    白与红的人造品。某个人形的东西。就躺在海岸边。

    那是AS。是“烈焰魔剑”。

    虽然残破不堪,但不会错。

    发现了白色AS的调查部队成员们,正在紧张地交谈。

    那是AS吗?不可能。没道理啊。是不是和什么搞混了啊。

    直升机靠近,将“烈焰魔剑”放大。不知为何对不好焦距。机体周围的空气歪歪扭扭的。不——就在刚刚,那扭曲消失了。

    对被毁坏的机体胸部进行放大。

    分辨率太低,不是很清楚。可唯一能知道的是,有个穿着黑色操纵服的什么人,从机体中慢吞吞地爬了出来,正无力地仰望着调查队的直升机。

    视频结束了,画面变成了一片漆黑。

    泰莎也不太清楚详细的情况。

    那时候,“烈焰魔剑”应该已经被破坏了驾驶舱。既然不能对驾驶者的干涉波进行增幅,那λ驱动器也不应该能启动。可是,假设核心组件没有损伤,AL独自发动力场成功了的话呢?并且成功地从最初的核爆炸中保护住了机体和宗介,随后又间断启动λ驱动器,将辐射损害控制在了最低限度的话呢?

    “好像说机体和操纵者被回收,转送到冲绳基地去了。”

    还活着。

    泰莎差点把平板电脑(650美元)给掉在地上。雷蒙慌忙从旁边轻轻地把电脑拿了起来。

    “那之后,他们的管理权又从海军情报部移交给了CIA的官老爷。好像其间争得很厉害,不过最后上院情报委员会的斯皮尔参议员相当强硬地控制了主导权——”

    “是阿米特。那家伙手里斯皮尔的把柄多得跟山一样的。”

    博塔咋了下舌。

    “他被关起来了吗……?”

    泰莎只问这句话就到了极限。

    本以为这周大概不会哭的,可还是错了。

    人生真的就是意外的连续。

    “好像是。听说预定是要从嘉手纳空军基地转移到加利福尼亚去。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能说话的状态,不过估计是打算等他恢复了之后再转送和进行讯问吧。”

    “得去救他才行……”

    “这件事的话,毛她们似乎已经进入现场了。”

    冲绳中头郡北谷町

    “……哎呀真是——,虽然觉得最近这阵子真是不想再舞刀弄枪的了,可遇上这事就没办法了。而且说实话,毕竟有相当一部分是我的责任不是。”

    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毛抱怨道。往冲锋枪里插入弹匣,拉动枪机确认着瞄准镜的状态。

    “要是能再早一秒冲进发射控制室,就什么问题都没啦。都是因为和哪疙瘩的白痴上演了一场感动的重逢戏……”

    驾驶席上的幽灵嘟囔道。

    “哎?啥?我的错?是说是我的错吗!?我可是大病初愈,相当勉强才赶过去的哦!?没你们这样的吧!?”

    后排座位上的克鲁兹抗议道。因为是在狭窄的车内动来动去,来复枪的枪口叮叮哐哐地戳在车顶上车窗上,吵得要命。

    “大病初愈吗……。那你也考虑一下我的情况。肋骨啦脾脏啦……都还到处是窟窿呢。耳朵也没治好。一喊我震得慌所以别大吼大叫的。”

    在克鲁兹身边抱着卡宾枪,满身绷带的克鲁佐呻吟道。

    毛、幽灵、克鲁兹、克鲁佐。他们A小分队所乘坐的悍马,这时正停在面对驻日美军基地的国道58号的路边,等着别动队B小分队配置完成。

    克鲁佐继续抱怨着。

    “居然要硬闯美军基地……果然是疯了。和恐怖分子没什么两样。这回没准儿真得死了。我还是应该在吴边儿上老实躺着就好了。”

    “没事儿的啦。我以前来过这基地好多次了。地儿我熟。”

    “是这个问题吗?”

    “啊——啊。要是能有台AS就好啦——”

    “别说这话。会伤心的。”

    这时B小分队的严发来了联络。

    “这里是BravoLeader。我们已经就位啦。这边会按照约定时间适当小打小闹一下,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啦——”

    “AlphaLeader了解。”

    毛应答后切断了通信。预定是5分钟后入侵。

    漫长的沉默。觉得无聊的克鲁兹突然说道;

    “可是到时候该怎么办啊?万一他是千疮百孔的废人状态,要不就是因为辐射马上快挂的话。”

    “别说啦。”

    “不是,我就是想至少得先做好这种心理准备。毕竟你想啊,那可是核爆炸啊?”

    “情报已经给你看过了吧。那种数值是可以抱有希望的。”

    幽灵说道。

    “说起来,在扬斯克11发现你的时候,你不也一样伤重得要死吗,威巴。”

    “哎呀——,那时真的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真是的,真是糟践了。”

    毛用不高兴的语气说道。

    “死都没死了,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好不容易白痴不在了,我正爽着呢,那白痴却——”

    “又来了大姐头。我能说吗?”

    “说什么啊。”

    “阿富汗完事儿回来的飞机里啊。等大家都睡着了之后,你偷偷摸摸地靠到我旁边,边用超~级可爱的声音抽抽搭搭地哭着边咕哇!”

    “去死!你真给我去死!真是差劲透了!能说吗!?一般!?这种事能说吗!?”

    “哎——。无所谓吧……”

    “有所谓!咋说,啊……真是的,完了。已经够了。等这事儿完了之后——”

    就在这时,围栏另一边的基地内发生了爆炸。

    “!?”

    是很远很远的,基地的西北侧一带。紧随着爆炸,汽笛和警铃声响彻了基地。

    B小分队展开佯攻的预定应该是在5分钟后。而且,他们的位置也在另外一边。是基地里发生什么事了。究竟,是哪儿的势力……?

    “怎么办?”

    幽灵问。

    “等等吧。好像没有枪声,规模意外地小呢。”

    “B小分队呢?”

    “待命。到发出下一个命令为止。”

    就在她们协调期间,就看见朝着与爆炸不同方向的东边,一辆军用卡车正在基地内的跑道上猛冲。卡车就那样穿过跑道的东端,撞破了围栏,一闯到毛她们所在的道路上,就一鼓作气地向她们这边驶来。

    “喂喂……”

    卡车从他们身边掠过。瞬间,在被路灯照亮的驾驶席上,看到了相良宗介的身影。

    “宗介……!?”

    往前冲了50米后,卡车来了个急刹车。换挡的金属声。卡车全速倒了回来,在她们旁边啪嗒一下停住了。

    “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严肃的表情,紧绷的嘴唇。

    宗介说道。开着引擎就下了车。不知为啥他穿着件空军少尉的衣服。虽然不太清楚,不过到他逃到这儿为止,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四个人稀哩呼噜地下了车。

    “这个……我们是打算来救你……”

    “是吗。……嗯。”

    看到从后排座位上下来的克鲁兹,宗介皱起了眉头。

    “搞什么。原来你还活着啊。”

    “就这么一句啊!?”

    “真是糟践了……”

    “太过分啦!”

    基地内爆炸的混乱还在继续。这个地方目前还没有被发现,可大概也就是时间的问题吧。

    “没时间了。我还有事儿,这卡车就拜托你们了。”

    宗介大步流星地走向悍马的驾驶席。

    “怎,怎么回事?”

    卡车的车斗里,响起了电子合成的声音。

    “AL?”

    往车斗里一看,AI的核心组件和电源装置,还有几个外设机械随随便便地躺在里头。

    “要是我一个人跑还轻松点儿。为把这家伙给带出来可是费了劲了。”

    “……好像很精神嘛。真让人失望。”

    “被做了一堆检查,不凑巧的是好像健康得很。”

    如此的结实度真是让人瞠目结舌。认为他生存希望渺茫,心里长草似地过了几个星期的自己这些人简直就像傻瓜。

    “小要在哪?”

    “东京啦。明明之后的事情都还没决定,却说无论如何都想回去一次……”

    “是吗。”

    “要给她加护卫也被拒绝了。说因为已经听不见耳语了’。”

    幽灵摆出一脸苦相。

    “唔。……AL就交给你们啦。”

    自作主张地坐进悍马的驾驶席,打开发动机。似乎是打算把逃跑起来不方便的卡车丢给这边。

    “宗介。”

    “什么事?”

    “还记得我说的吧?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于是宗介低下头,稍微沉思了一下。

    基地车辆的汽笛声接近了。大概已经察觉到爆炸是假动作了吧。

    宗介朝逼近的旋转警灯努了努下巴,耸了耸肩。

    “就像你们看见的。虽然想丢掉武器想得不得了,可这样也很难做到。”

    “哎,说的也是……”

    “总而言之,先得去毕业典礼。那么回头见。”

    悍马开始紧急加速。掀起路边的沙尘,宗介就这样跑走了。

    “走掉了。真是的……”

    “要是他还在住院就好了。”

    “话说回来……他说毕业典礼?”

    在茫然地目送他远去的众人买年前,毛啪地拍了一下手。

    “不能发呆了。咱们也得开溜了!”

    警备车辆逼近了。四人慌忙钻进卡车,开始从旁边的丁字路口往不同的方向逃去。

    “哪有那种东西啊!预算一分不剩,组织也解散啦!”

    东京调布市

    在小要背后,关上车门的出租车渐渐远去。

    麻雀的叫声,在朝阳的光辉中回响。

    出来倒垃圾的附近的主妇。出门上班的白领。带着狗散步的大叔。

    眼前的,是自家所在的公寓。

    这个情景也好,周围的城镇也好,和一年前相比,都几乎没有变化。

    终于回来了。

    还以为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可却什么都感觉不到。明明要是能更高兴,或者流流眼泪,或者觉得怀念的话就好了。

    她用出院前从幽灵那儿拿到的钥匙走进公寓。有一瞬间,明明是自己家,却连门牌号码都想不起了。乘电梯到四楼。没有碰到其他居民。

    门牌还依然是“千鸟”。

    她打开门锁,走进屋内。

    一片漆黑的玄关和走廊。按了墙上的开关灯也没亮。啊啊对了,电闸。她挺直后背,打开鞋柜上方的闸盒,将里面的闸刀抬了上去。

    门铃自己“叮咚——”地响了一声。换气扇和冰箱启动的声音。各个房间的灯都亮了起来。

    “我回来了……”

    虽然心里清楚没人在,可还是先说了一下。父亲和妹妹现在也应该还在纽约才对。或许是亲戚之类的偶尔会来帮自己打扫房间吧。

    她脱下鞋,走进客厅。

    屋子里面,也和一年前没太大改变。只不过被收拾得非常干净,完全没有了生活感。四处堆放的信件、脱了随便一丢的衬衫和裙子,桌上的笔记本和参考书。种种这些都消失不见了。不知是警察来调查的缘故,还是家人帮着收拾了。

    厨房里的冰箱也理所当然地空空如也。

    自己的卧室也是,除了变整洁之外都和原来一样。连詹姆斯·布朗的海报都没变。

    她又回到客厅拿起电话听筒试了试。很意外,线路还是通的。

    试着给纽约的家里打了电话,结果是电话录音。那边应该是19点左右,可或许是还没回来也说不定。

    “喂喂。呃……我是小要。现在在东京的家里,就是说下,我姑且算是没事了。回头我会再打来的。”

    突然,她想起了在那TARTAROS中看到的幻影——那安宁的全家和乐的早晨。

    母亲不在。是自己选择的。可就算如此,和那相近的事情或许还能够实现。只要自己抛弃对父亲的拒绝,抛弃对妹妹的嫉妒,变得更加坦诚。

    就算不是完全的,也应该能做得更好一点才对。

    “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还有就是,我……已经不恨爸爸了。”

    她放下了话筒。

    不知为何,一下子觉得很累。她就这样倒在了沙发上。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宗介已经不在了。泰莎这样告诉了她。

    这是原本就已经有心理准备的事。小要没有混乱地,听完了她的解释。

    虽然心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可实感却到现在都没有涌上来。明明连和那个雷纳德的战斗都赢了,就算有人告诉她说,他最后以那种形式离开了人世,也没办法一下子反应过来。

    刚失去母亲之后那会儿也是同样的状态,可这次又稍微有些不同。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就只是一直漠然地觉得“骗人的吧?”。是因为无法接受现实,所以才这么想的吗?可相对那样来说,这个“骗人的吧?”的感觉却非常地平淡、安静。简直就像是在说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她也想起了雷纳德。

    雷纳德。可怜的人。到最后,我也没能回应他。至少,他是想真心实意地和我相处的。然而等理解这一点的时候,彼此的关系已经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

    福勒也是。莎比娜也是。还有,加里宁也是。

    所有人都对自己有所期待,有所企盼。可自己,却将那所有的一切都拒绝了。背负着如此深重的罪孽活下去,估计会是非常艰辛的一件事。

    还有苏菲亚。

    告诉泰莎的是“她已经不在了”,可那其实是谎言。苏菲亚还在。就在自己的心中,某一个角落。偶尔会现身,来看着自己。

    然而,已经感觉不到嫉妒或羡慕这种负面的感情了。

    想到苏菲亚的时候,小要总是会有一点点幽默的印象。

    苏菲亚想的是,既然都说到那种地步了,那你就让我看看啊。在你选择的这个世界,你能努力到什么程度。好好地,完完全全地,让我接受啊。

    要是谈了恋爱的话,全部都要向我公开。我也想陶醉一下。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你可不许说不对哦。

    苏菲亚是这样期望的。那其中并没有反讽。

    哎,就只有这件事自己无法反驳。毕竟稍微有点对不起她。似乎只能和这孩子终生相伴了。

    这样的事,那样的事。

    思考咕噜咕噜地卷起漩涡。

    别再想了吧。边看看电视,边等着回电,随后稍微闲待会儿,然后再到超市去买食材好了。这流程很合理,可却总觉得不对劲。

    对了——

    小要重新考虑了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今天是周五。也就是工作日。现在的时间是9点14分。

    “学校……”

    哎,到底肯定是已经被退学了。可至少还是去露个脸,跟大家报个告、道个歉啥的会比较好吧。

    制服还在不在呢?

    她在柜橱里翻着找了一下。装在洗衣店的塑料袋中的阵代高中的制服,就好好地挂在里面。

    “这叫什么事儿啊……”

    穿着白底蓝边的制服,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口,小要呻吟道。

    门口竖着一块不起眼的看板,上面写着这样的字样。

    “平政10年度·东京都立阵代高中毕业典礼”。

    自己也知道确实差不多该到这个季节了,可偏偏居然是今天。我是不是应该认为赶上了真是太好了啊?

    怎么办?

    总觉得,好像体育馆那边都传来《毕业歌》(仰げば尊し)的旋律了。那是毕业生的退场BGM吗?那里正在展开充满感伤的别离情绪的,青春的一页般的剧情绝不会错。

    这种地方,冒出来一个被卷进恐怖组织的阴谋,穿越过巨大机器人的壮绝的战斗,从核战争危机啦、阻止世界改变啦等等的,各种超高级别的事件中,完成了奇迹式生还的人——怎么说呢,是不是超级不合适啊?

    “呜呜……”

    就在她犹豫的期间,典礼完毕退场的毕业生们从体育馆一侧乌攘乌攘地涌进了校舍的连廊。有互相抱着肩膀哭泣的女生,也有为无聊的典礼终于结束而舒展着筋骨的男生。其间可以零零星星地见到熟悉的面孔。

    “哎呀……千鸟同学!?”

    有什么人喊道。

    啊啊,还是被发现了。

    “是千鸟同学啊!?那边,快看!”

    “哎,骗人吧!”

    “千鸟?真的啊!?”

    “什么?谁?”

    “千鸟同学呀!那边!”

    “喂喂喂喂!”

    骚动越来越大。小要不知该如何是好,呆站着不能动弹。本来她都做好了被扔石头的心理准备的,可却有点不一样。

    “小要啊!”

    连廊里已经开始乱成了一锅粥。从那人群之中,拼命地扒开其他学生,常盘恭子出现了。

    “恭子……?”

    “小要!”

    恭子如离弦之箭般向她跑了过来。

    是笑容。没有一星半点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朝着小要奔来。

    太莫名其妙了吧。明明都过了一年。明明发生过那种事情。这个人为什么还能那样,边哭得稀里哗啦的,边向我跑过来呢?别这样啊,恭子。被你这样的话——

    那之后就再也无法用言语表达了。

    一直都未能成形的,被封印在心底的心情爆发了。

    和扑上来的恭子抱成一团,小要放声大哭。

    明明没打算这样的,却完全控制不了。蹲在原地,被随后赶来的三年级四班的同学们连扑带抱,一直不停地哭泣。

    老师们赶了来,吃惊困惑之余,还是看不下去周围的混乱,费了半天劲总算把小要她们引导到了紧邻的中庭。可就算如此,众人的吵闹还是一点不见减轻。

    班主任神乐坂惠理啦,经常一起玩的诗织她们啦,风间信二和小野寺孝太郎他们啦,其他班和学生会的朋友们啦,都带着笑容和泪水包围着小要。虽然感到很怀念,可大家都完全没有改变。

    这不可能是错的。

    继续下来真是太好了。

    对吧,苏菲亚?

    搞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少分钟。

    而后终于,有某个人这么问了。

    “相良同学去哪了?”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宗介他……”

    该怎么说明才好呢。为了把我带回这里,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不停战斗的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就为了我这种人……

    “哎,可是。那个,不就是相良吗?”

    有人说道。

    学生们纷纷将转向校门的方向。一个人,又一个人。

    校门前,一台超级幼兽(SuperCub)横躺在了地上。丢开摩托车,一个男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朝中庭这边跑来。

    是宗介。

    又吃惊,又高兴,又混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小要内心的某处其实早就感觉到了。感觉到“啊啊,果然”。

    我最喜欢的那个家伙,总而言之最大的长处就是命硬嘛。

    “瞧瞧怎么样!我和说好的一样,把她带回来了啊!?”

    他喊道。

    不知道他是多么急着赶来的,可全身汗出得都湿透了。但就算如此,他身上穿的却还是阵代高中的校服,明明连换衣服的时间都觉得可惜的。这大概算是他自己的一种仪式吧。

    “相良……!?”

    “相良同学!?”

    “喂喂!你说相良!?”

    在众人的骚动中,宗介踏进了中庭。

    “抱歉。今天天亮之前我一直都被关在冲绳的基地里。”

    “不不,没人问你这个。”

    “不过,今天毕业典礼,这我可是好好地调查过了哦。”

    “所以说,没人问你这个啦。”

    跟孝太郎、信二和周围的同学们进行了几句无聊的对话后,宗介推开人墙,终于来到了小要的面前。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千鸟。”

    “宗介……”

    什么嘛,就跟理所当然似地,自信满满地挺着胸脯。

    明明是好几次都差点死掉,明明是经历了多少大得无以复加的辛劳,才来到这里的。

    “发生了很多事。想跟你说的话有山那么多……不过那个先不提了。我从幽灵那儿听说了哦。你说你不要护卫?”

    “因为,你看嘛……”

    自己已经听不见什么“耳语”了。虽然不知道全世界的各种组织作何考虑,但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想法太天真了。你还是需要护卫的。”

    “…………”

    宗介伸出右手。小要弱弱地握住他的手,按照他的引导往前进了一步。

    “我会一直做你的护卫。”

    “等……哎……哎……”

    脸变得通红。胸膛深处敲起了洪钟。

    本来就已经这么混乱了。你是想让我怎么回答啊,这家伙。

    “还记得墨西哥的约定吗?”

    “哎?”

    隔着无线电交换的约定。再见面了的话,一定要接吻。无论在什么地方。

    还是小要自己提出来的。

    “正如你所见,咱们又见面了呢。”

    “哎!?可是,可是……!?”

    “你讨厌我吗?”

    “那是不可能的吧!?可是啊,你瞧瞧,周围这……!”

    周围,360度的人墙正把他们包得严严实实。

    这里是中庭。抬头一看,北教学楼和南教学楼里还有一大堆的在校生聚集成群,从窗口俯视着他们。

    大家都在看着。很多很多。

    一眼望去,能看到的全都是人、人、人……。

    “我……我既然都说了,那肯定不是不愿意,可跟这儿就有点儿!因为嘛,你看?大家都看着呢嘛!这到底是……对吧?所以——”

    这时候他拿出了必杀台词。

    “没问题。”

    他温柔地将小要搂过来,自信满满地将嘴唇重叠了上去。

    抵抗什么的,根本就没有意义。

    “!……!~~~~~~~~~~~~~!”

    真的,什么和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在数百人的围观中,小要险些沉醉在那甘美的感触里,她用勉强剩余的理性之力来抵抗,可还是向感到的“好想一直这样”的心情举起了白旗——

    她闭上眼睛,委身于他的怀抱里。

    多么地令人兴奋啊。

    最喜欢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强。

    (真是的,我不管了……)

    在目瞪口呆的众人面前,小要把他的头抱过来,随着心的鼓动接受他的双唇,以笨拙的动作索要着后续。

    震耳欲聋般的欢呼声、嘘声和口哨声包围了两人。

    好丢人。超丢人的。脸上要喷出火来了。

    可是管他的。

    想看的话就看吧。我早就一直想这样了。他也早就一直想这样了。

    这就是全部,有意见吗。

    彼此的双唇分开后,小要把额头猛地顶在宗介的额头上,低声说道。

    “……不许放开我哦?”

    “啊啊。”

    “一直……陪在我身边。”

    “那当然了。”

    宗介以一如既往的严肃表情,充满自信地点了点头。

    “只要有你在,武器什么的都一边儿去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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