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庭

    最初,因为那只猫是虎纹的所以把它叫做“虎”。然后,一只眼睛溃烂了,所以叫做“正宗”;两条后足折断之后则叫做“海豹”。之后喉咙也坏掉了,只能发出奇怪的叫声,则称之为“豪太”;而后前足也折断了,不能行走,就叫做“伸太”。不久,背部被刺上数十根针后,称作“怪兽”,尾巴被分成两截后就成了“妖怪”——

    而最后,女儿将变成悲惨姿态无法动弹的它唤作“东西”。

    箱庭—She’sinthebox?—

    01

    那是一如既往地在破旧的六个榻榻米大小的公寓里,将晚饭吃完之后的事情。

    “志乃,我想说……”

    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太沉重了。不过是笑话、闲聊中的闲聊,小小的吐槽罢了。“什么嘛!”,像操着这种调子的艺人一样轻松地说出来就行了……一般来讲。即使是搞错了也好,也不至于用这种像美国医生对患者宣告癌症末期般的阴郁语气说话吧。

    所以,为什么我要用这样的语气呢?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搭话的对象并不是普通的存在……呃,似乎用了不得了的说法,订正,是有点不寻常的女孩子。

    当然,并不是改变一下说法就好了。本来对女孩子使用“不寻常”这样的言辞,这简直是连释迦牟尼都要垂下大拇指来鄙视我一般的蛮行了,但我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贴切清楚的讲法,所以也是无可奈何。要是谁能换个说法讲清楚的,请跟我报告一声。

    啊,连自己脱线思考的责任都推给她,怎么说都太过了吧。总之,我就这样向志乃搭话了。

    支仓志乃,十一岁,现在是小学五年生。性别当然是女。我记得她的血型的确是A,但又觉得可疑。她绝对是AB型,我是这样确信的。(翻译君吐槽:实在无法理解日本人对血型的热衷)嘛,当然我的确信对现实没有丝毫的影响,只不过是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的妄想。志乃说过自己的情况后我却忘记了,再向她确认的话就太尴尬了,所以我只好脑补了。

    在最近模仿着偶像,喜欢奢华打扮的孩子们中算是非常罕见,志乃有着几近阴郁的长长的黑发,和同样漆黑的眼瞳。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她那让人觉得不健康的过白的肌肤。小小的身形和其上端正的容颜,仿佛是过于精巧的人偶一般。与其说是有着异于人类的美丽,不如说是有着艺术性的魅力的力量。

    那样的志乃现在正以体育座的姿势坐在可以称之为“志乃特等席”的房间的角落,直直地看着我。问题就在于她的眼瞳。

    “魔术表演,不是用那样佯装不知的眼神看的东西啦。”

    就是这样,我正在和志乃一起看电视里的魔术表演特辑。

    可是,还真是吓了一跳。在电视荧屏那边拼命笑着的魔术师,和根据魔术师的动作一喜一忧的艺人们,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志乃的眼瞳是冰冷的。配合着魔术师和艺人们适时插入的笑声的音效反过来让人觉得志乃和荧屏的内容的对比实在是到了令人觉得悲哀的地步。

    虽说如此,志乃的眼神绝非蔑视般的冷酷,她流露出那样纯粹的感情是几乎没有的情况。

    相反,她面对电视机上进行的各种各样的魔术,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此时,电视上正上演着美女变狮子的把戏——准确而言是“换”——进行这个表演的魔术师应该要感谢他和志乃还隔着电视,如果在那个现场的他被暴露在志乃的视线里的话,他一定要回去祖国耕田,或是乘着渔船终此一生吧。

    一般而言,这不该是小学生看电视的样子吧?我搭话的语调变得有点过于沉重,也是没办法了。

    “莫非……这种状况下,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难不成……你觉得很无聊吗?”

    忍不住发问了,但同时,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明白的。能使志乃开心——引起趣味——的东西,在这世上肯定只有一种。除这以外,根本就没有什么能激发她的能动性。这个事实,在我和她共同度过的时间里,已经知晓到了令人讨厌的地步。

    但是,因为那种东西实在是太过不健全,所以我像现在这样,让她看各种各样的电视。我希望可以将她的趣味引导到别的东西上去。跟用点心和礼物去吸引人是一样的道理。“你太滑稽了!”想这样嘲笑我的尽管嘲笑去吧——如果这样说了的话会有某人若无其事地爆笑出来给我看,所以我姑且只是心中想想,没有真的说出来。

    说起来,要问为什么大一的我和小学生的志乃会在这破旧公寓的逼仄单间里一起看着电视的话,答案就是我们的关系就是这般亲近。(翻译君吐槽:来个人把他拖出去砍了)

    虽说如此,我们并没有血缘的关系,也没有什么法律上的联系,只是以前我家和她家是邻居,从她出生起我就认识她了,算是所谓的青梅竹马,把这关系的含义往淡里说的话,毫无疑问算得上是兄妹吧……就是这样非常微妙的关系。这方面,有各式各样麻烦的缘由呢。

    四年前,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我搬家到了九州,今年我因报考大学而只身回到大阪和成长了四年份的志乃再会,于是便有了像这样一起共度时光的光景。帮忙照看因为双亲忙于工作而基本都是一个人在家的她,我想着至少要努力让她过上像小学生一样健全的生活。

    “稍微再惊讶一点点也好吧?……我这样的拙见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了,你觉得呢?”

    这样说了是想怎样?

    就像是为了将不知不觉变得胆怯起来的思路拂去一样,我摇了摇头。

    嘛,也是没办法啊。因为志乃很聪明啊。完全不像是小学生般地思虑深远,有着大学生都敌不上的大量的知识——连那种不怎么想让她知道的知识都掌握着,魔术的诡计手法什么的很轻松就明白了吧。

    但是,志乃对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长长的头发轻轻摇动。

    “并不知道,魔术的手法。”明明像铃音一样轻快,听起来又让人觉得非常低沉。“情报太少了,没有办法推断出特定的手法。无法排除其他的可能性。”

    “不知道?……”

    “有着无数技术性的方法。仅从这个状况来看,没有办法断定是哪一种。或者说,那个魔术师的人格,他和赞助商的经济实力,如果这些要素都知道的话,也许就可以推断了,但是按现状看,从可知情报上了解上述要素的手段并不存在,因而从有着无数可能性的手法中推断出特定的诡计是不可能的。”

    感觉这实在是扯远了,不过我已经习惯志乃的风格了。

    也就是说,隔着电视机能看见的只有几台摄像机中某一台的影像,从中能得到的情报太少了。倒不如说,这样的节目里,根本就不会从会泄露手法的角度进行拍摄吧。所以,即使能想象出诡计的大概,要断定是哪种手法还是做不到的。

    “这样的话,为什么?”

    既然不知道诡计的底细,为什么不稍微再享受一点呢?

    “……比如说这个消失魔术。”

    她用像砂糖点心一样洁白的手指指向电视荧屏,(翻译君吐槽:这是什么比喻啊!)又有一个衣着暴露的美女进到了箱子里。然后魔术师——在海关估计会被拦下来盘问,有着奇怪胡子的外国人——将锁锁上,从貌似助手的美女的手中接过火把,向那个箱子走去。似乎已经洒上了什么可燃的液体,箱子一瞬就剧烈燃烧起来,破裂倾塌了。演播室里的艺人们做出来不输给效果音的夸张的反应。

    这个表演,结果会变成怎样?我地探出头,盯着志乃黑色的眼瞳。

    当然,这样并不能探出她的真意。那样的漆黑仿佛黑洞一般,绝不会表露出另一侧的真实。

    但,总觉得……

    该说是预感还是直觉呢?

    她并没有看着什么魔术表演,而是看着别的什么东西,我这样觉得。

    02

    妻子留下我和女儿先走了之后,已经过了三年。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我是某个传统家庭的长男,自己说来我也算是被溺爱着长大的。当然因为是传统家庭所以家教是很严格的,家长称之为“帝王学”,就是这般古风的环境也足够夺取我的生活能力了。

    大丈夫当远庖厨,不仅现在的孩子能否明白这样的话语是个问题,连在我那个时代这也已经是错误的语句了,但在我的家里这却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做饭的经验基本没有。在学校的料理学习是唯一经验了,这样说也无妨。打扫卫生或是洗衣服之类的知识也当然没有,连给每天穿的西装熨烫一下的经验也没有。

    因为是这样的我,所以妻子去世之后我一阵慌乱,累得够呛。首先,连做什么才好都不明白。关于持家这一件事,什么是重要的都不明白,从哪里入手才好呢、这样抱头烦恼着。这就是我一直将家庭的全部事务都交给妻子的报应吧。

    就算是这样,只要我还在,总会有办法的吧。吃饭的话,以前就是在外解决的情况比较多,洗衣服的话交给洗衣店就好了。打扫卫生……家庭清洁公司要多少有多少。雇个打理一切的保姆的金钱还是有的。

    但我做不到。因为我有女儿。连女儿都托付给他人,这种事情我做不到。首先那是我作为父亲应尽的责任,但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他人知道我女儿的存在。

    “我、我回来了……”

    我向铁门的那一侧搭话。

    这是每天的固定动作。而没有回答,也是每天发生的事情了。

    稍微远离主屋,三米高的小小的仓库。为了配合和风的主屋,外观上是土墙的样子。实际上是钢筋混凝土构造。粗糙的做工,没有窗户,只有正面有一个铁门。没有燃气和自来水,但通了电,装了灯和空调。这个仓库是父亲考虑到防火和抗震的因素,将原来有的旧建筑拆掉重建的。

    那里面有我的独生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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