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某天在「让世界变得更热闹的凉宫春日团」——简称SOS团的地下指挥总部(正确说来目前仍然是文艺社的社团教室),凉宫春日以仿佛是棒球队长在甲子园中抽到上上签后,代表选手宣誓时的激昂神态兴奋地宣称:

    「我们要参加棒球大赛!」

    时值六月某天的放学后,距离那场对我而言如同一场噩梦的事件已过了两个星期,拜该事件之赐,我没能好好集中精神念书,以至于期中考成绩成了我不折不扣的噩梦,并在那个初夏时分不断困扰着我。

    那个春日再怎么客观来看都没有认真上过课,偏偏她的成绩居然是全学年排行前10名,所以说,要是这个世界上真有神明存在的话,我相信他要不是没有识人的眼光,要不就是一个极度坏心眼的家伙。

    唉,这些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倒是春日现在叫嚣的谈话内容比较让人担心。这家伙又在鬼扯什么啊?

    我环视着这间教室里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三张脸孔。

    最先看到的,是看起来有着一张像国中生一样天真脸孔的朝比奈。如果在她背上装上一对白色翅膀的话,活脱脱就是一个即将要返回天国的可爱小天使。不过我却很清楚她是一个与其脸蛋及娇小身材不相符,充满致命吸引力的美少女。

    不知道为什么唯一没有穿上这所高中制服的朝比奈,现在身穿一套浅粉红色的护士服,美丽的嘴唇迷人地半开着,定定地看着春日。她不是护校学生也不是角色扮演狂,只是服从春日的命令罢了。大概又是春日不知道在哪个奇怪的网路购物买来的吧?

    她总是带来一些莫名其妙的衣服,强行要求朝比奈穿上。我相信一定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有同样的疑问:「穿这身衣服到底有什么意义?」答案是这样的:

    「这种事情哪需要什么意义?」

    春日曾以命令的语气明明白白地交待她:「在这间教室时,要一直穿着这身衣服。绝对要穿!」朝比奈虽然泫然欲泣地挣扎着:「那……那不好吧……」但是她还是认分地遵照着春日的指示。她那太过惹人怜爱的模样,有时候实在让我恨不得从背后紧紧抱住她。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做过。我可以发誓。

    顺便告诉各位,两个星期之前,她的标准服装是女侍装,而现在那套女侍装已经用衣架挂起来,吊在社团教室的角落了。其实女侍装比较可爱,也比较适合朝比奈,而且跟我的兴趣—致,所以我一直希望能赶快回归原点。我相信朝比奈应该会应观众要求行事吧?虽然会让她感到既苦恼又羞耻。嗯,真是不错。

    而现在,朝比奈护士听完春日关于棒球的长篇大论之后,发表了意见:

    「啊……」

    她只是用金丝雀打招呼般的可爱声音出了一声,然后就没再说什么了。也难怪她有这样的反应。

    我接着把视线转向在场的另一个女孩子脸上。

    身高和朝比奈差不多。但是存在感却犹如向日葵和笔头菜的差异般的长门有希,一如往常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打开厚厚的精装书,视线钉在书页上动也不动。每隔数十秒,她的手指头就会翻过书页,这时才终于让人明白这家伙还活着。我相信学过说话的黄背鹦鹉所说的话都比她多,即便是冬眠中的仓鼠动作也比她敏捷。

    她在不在其实都没差,所以也不需要我多花费力气去描述。不过如果做个简单介绍的话,这家伙跟我还有春日一样是一年级生,是这间社团教室原本所属社团的学生——只有一个成员的文艺社。也就是说,SOS团=我们的同好会借用了文艺社的社团教室。说得更清楚一点,其实我们是形同寄生似的占据了这间教室。

    而且这件事当然还没有得到校方的承认。因为之前我们递交出去的创社申请书,吃了学生会的闭门羹。

    「……」

    再将视线从面无表情的长门脸上移开,旁边便是古泉一树那张盈盈笑着的英俊脸孔。他带着觉得很有趣似的表情,把视线投向我。这家伙怎么想都比长门更不重要。这个谜样的转学生——虽然只有春日一个人说什么谜不谜样的——帅气地拨开额前的浏海,将那端正到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脸孔扭曲成微笑的形状。当他的视线一对上我,就以让我几乎想一拳揍过去的动作无意义地耸着肩。这家伙是不是欠揍啊?

    「你说要参加什么?」

    因为没有人有任何反应,所以一如往常还是由我勉为其难地反问春日。为什么大家老是把我当成和春日沟通的管道?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比这个任务更让我伤脑筋的了。

    「这个。」

    一脸得意表情的春日递给我一张传单。我一边用眼角余光瞄到对传单没什么美好回忆的朝比奈悄悄地蜷缩起身体.一边将传单上所写的字念出来:

    「第九届市内业余棒球大赛募集通知。」

    大概是个用锦标赛的方式,选出本市的草地棒球冠军队伍之类的活动。主办单位是市公所,似乎是历史悠久、每年都会举办的活动。

    「嗯——」

    我低声嘟哝着抬起头来。只见春日那明亮得几乎绽放出光芒的脸上带着百分百的微笑,直逼我的眼前。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那么,谁要参加这个草地棒球大赛?」

    我心里很清楚,但是还是姑且问了问。

    「当然是我们了,那还用说吗?」春日斩钉截铁地说。

    「所谓的『我们』,是包括我跟朝比奈还有长门跟古泉?」

    「那还用说?」

    「不问问我们的意思吗?」

    「我们还需要四个人。」

    跟往常一样,这个不把跟自己想法背道而驰的话听进去的家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懂棒球的规则吗?」

    「多少懂一点啦。这种运动不就是投球、打球、跑垒、滑垒、阻截吗?我之前意思意思参加过棒球社。多少了解一些。」

    「所谓的意思意思,请问你到底去了几天?」

    「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吧?因为觉得一点都不好玩,所以就回家了。」

    既然觉得一点都不好玩,那么为什么还想参加?而且非要我们共襄盛举不可?对于我这个太过理所当然的疑问,春日做了以下的答复:

    「这是让天下人知道我们存在的太好机会呀!如果能在比赛中获胜的话,搞不好SOS团的名号会一举独步天下呢。机会难得!」

    一来.我实在不希望这种团名再传进更多人的耳里;二来,就算SOS团可以独步天下又怎样?什么叫作大好机会啊?

    我不知所措,朝比奈也一脸茫然。古泉嘟哝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睑上一点困惑的神色都没有。至于长门到底觉不觉得困扰呢?搞不好她连这些话都没听进去,她仍然顶着一如往常的无机质的表情,像尊陶器般动也不动。

    「我说.这可是个NiceIdea。对不对?实玖瑠?」

    面对春日这一记突如其来的攻击,朝比奈一阵畏缩。

    「啊?啊?可、可是……」

    「怎么了?」

    春日以宛如鳄鱼欺近在水边喝水的小鹿一般的动作,绕到朝比奈的背后,突然一把抱住作势要站起来的娇小护士——或者说是护理师师。

    「哇呀!你、你做什么?」

    「你听着,实玖瑠,在这个团里面,领导者的命令是绝对的!抗命的罪是很重的哟!有什么意见,会议中再说!」

    会议?她指的是那种总由她自己一厢情愿,为了把莫名其妙的事情塞给我们所召开的集会吗?

    春日将她那像两条白蛇一样的手臂,缠在不断挣扎的朝比奈的脖子上。

    「棒球不是很好玩吗?我可要言明在先,我们的目标是赢得胜利!连一场失败都不允许,因为我最讨厌失败了!」

    「哇哇哇……」

    朝比奈翻着眼珠、红着脸,不停地颤抖着。春日一边以几近摔角选手的拥抱技法制住朝比奈,啃着她的耳朵,一边狠狠地瞪着我,好像在揶揄我脸上所露出的羡慕表情。

    「没意见吧?」

    我们有没有意见都无关紧要,反正不管我们说什么,你根本就不打算理会啊!

    「有何不可呢?」

    古泉竟然跟她一个鼻孔出气。

    喂喂!别这么干脆地就投下赞成票。偶尔也该提出一点反驳意见吧!

    「那我现在就去棒球社要一些道具来!」

    春日以小型龙卷风般的惊人姿势飞奔而出,被解放开来的朝比奈瘫在椅背上,古泉则开始抒发他的感想:

    「我们应该庆幸她不是要发动捕捉外星人的战争,或是计划UMA(注:UnidentifiedMysteriousAuimals,未知生物)探索旅行之类的事情啊。打棒球跟我们最害怕的非现实现象没什么关系吧?」

    「说的也是。」

    这种时候我姑且也赞成他的说法。春日再怎么疯狂,也并没有说出要找外星人、未来人或超能力者的话来。既然如此,与其在城里四处寻找根本不可能发现的超常现象(SOS团的主要活动就是这个),不如去打一场草地棒球要好一些。再说,朝比奈也不停地点着头。

    结果,我们的推测完全走偏,不但失去准头,春日射出的箭甚至贯穿挂着靶的墙壁,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是不久之后我才了解到的事实。

    总而言之——我心想,就算不是棒球,只要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就可以了吧?由春日扬着旗帜奋力往前冲的SOS团,不仅名称可耻,甚至称不上同好会,也尚未获得学校公认,本身就是这家伙一厢情愿想出来的产物。「让世界变得更热闹的凉宫春日团」这个正式名称,不但冗长而且又自命不凡得可怕,听起来更是抽象怪异。我本来企图将命名缩短的想法被无情否定后,从此就再也找不到更名的机会。

    以前我曾问过春日这是一个从事什么活动的社团,结果春日顶着一张好像砍下敌方将领首级的步兵一样的表情回答:

    「找出外星人、未来人或超能力者和他们一起玩!」

    这是让一开始就以奇言怪行名闻全校的凉宫春日,从此完全被视为怪人代名词的著名台词。

    这种情况就像乌鸦搜寻发光物体,猫看到小而滚动的物体就出于反射地一跃而上,在厨房一发现蟑螂就四处找杀虫剂一样。只要是在偶然的机缘下看到能吸引住她的东西,不管是躲避球也好、门球也罢,抑或是板球,她大概都会拉开嗓门大叫「我要做这个」吧?或许我应该高兴这次举办的不是草地橄榄球。因为橄榄球得找比棒球更多的人来玩才行。

    总而言之,春日只是觉得无聊罢了。

    也不知道春日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条件进行交涉,只见她抱着一组棒球用具,像一阵旋风似的回来了。一个看起来像人们丢弃小狗时使用的小瓦椤纸箱里面,装了九个破破烂烂的手套和到处凹凸不平的金属球棒,以及几个脏兮兮的硬式棒球。

    「等等。」

    我说道,再度看了传单上的说明。

    「这可是软式棒球赛耶。你拿硬式棒球来干什么用?」

    「球就是球,有什么关系?还不是都一样?只要用球棒打就会飞起来的,一定没问题。」

    其实我自从小学时在校园里玩过棒球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这玩意儿了。但是我至少知道软式和硬式的不同点——硬式的球打到人可是很痛的。

    「那只要不打到人不就没事了?」

    春日顶着一张「实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的表情,简单地驳回了我的异议。

    我决定不再跟她争辩。

    「那比赛什么时候举行?」

    「这个星期天。」

    「那不就是后天了?怎么说都太赶了吧?」

    「可是我已经报名了。啊,你放心,队伍的名称我决定用SOS团。这我可不会出错的。」

    我全身一阵虚脱。

    「……其它的成员,你打算从哪里挖来啊?」

    「只要逮住四处闲晃的人就可以了呀。」

    你是当真的吗?而春日会锁定的人除了我一个例外,向来都不是普通人。那个极少数的例外就是我。而我并不打算再认识更多来历不明的人了。

    「我懂了。你别轻举妄动,找选手的事情我来负责。首先……」

    我想起一年五班那些男生的脸孔。只要我一句话就会乖乖跟来的家伙……大概就是谷口和国木田了。

    听我这样提议,春日回答:

    「那个可以。」

    她用「那个」来形容自己的同班同学。

    「有总比没有好。」

    其它家伙想必在我提到凉宫春日的名字时,就会抱头鼠窜吧?嗯,剩下两个去哪里找呢?

    「对不起。」

    朝比奈客客气气地举起一只手说:

    「如果我的朋友可以的话……」

    「那就那个。」

    春日立刻回答。看来人选是谁都无所谓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没差,可是我倒有点不放心。朝比奈的朋友?什么时候、去哪里交的朋友啊?

    朝比奈可能是眼尖看到我一脸疑问的神色,便对着我说:

    「没问题的。这个人……是我在班上认识的朋友。」

    她刻意不让我操心。这时古泉也说话了:

    「既然如此,我也带个朋友来吧?事实上,我知道有人对我们的社团相当有兴趣……」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让他住了嘴。你不用带什么狐群狗党来,反正一定是些怪胎。

    「我会想办法的」

    要是没有选择标准的话,我还有其他认识的朋友。春日很得意地点点头。

    「那就先进行特训,特训!」

    唉,按照话题的推演,最后变成这样也是可想而知。

    「现在开始。」

    现在开始?在哪里?

    「操场。」

    有胆放马过来!敞开的窗户外微微传来棒球社成员的口号声。

    话又说回来——突然改变话题是有些唐突——但我要告诉大家,事实上聚集在这个教室里的,除了我以外的四个人,因为各自的理由,其实都不是普通人。对此完全没有自觉的只有春日一个人,其他的三个人都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我,而且还希望我能够理解。如果把我的常识比喻为地球的话,那么他们三个就像在冥王星轨道之外绕转般难以理解。但是上个月底因为经历亲身体验,我终于知道他们说的话好像是事实。我并不想知道真相,但是自从不知不觉被迫加入春日的团体之后,我这小小愿望就几乎从来没有实现过了。

    如果说得简单一点,朝比奈和长门还有古泉之所以会存在于这所学校,就是因为有春日的关系。他们好像都对春日抱持着非比寻常的兴趣。

    在我看来,她只是一个会「NaturalHigh」的高中女生。但是有这种想法的只有我,最近我的这种信念也正开始产生动摇了。

    我敢发誓,有问题的并不是我的脑袋。

    是整个世界出了问题。

    因为上述的种种机缘,现在我跟其他各自超乎常轨的团员们,正站在尘土飞扬的运动场上。

    被迫让出练习场所的棒球社员们,一脸迷惘地看着我们。那还用说?才发觉一队莫名其妙的团体突然出现,紧接着就看到一个看起来像首领的女学生任水手服飞扬着,并猛力挥舞着球棒,还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叫声。惊愕之余,本来分配给棒球社练习用的操场空地就横遭霸占,在一头雾水的当下还被迫负责捡球和喂球,这样的境遇怎能不让他们感到迷惘?

    再加上我们这个团体全穿着普通制服,当中还混杂着一个护士。

    「先来个千棒挥击!」

    果真如春日所做的预告,在投手板附近排成一横列的我们顿时置身于球雨当中。

    「呀!」

    朝比奈将手套覆盖在头上蹲了下来,我抱着必死的觉悟悍然迎接白球,避免球击中她的身体。话又说回来,春日的打出来的球简直是带着杀气的猛烈攻击。不管让她做什么,她都是这样全力以赴。

    古泉带着一如往常的微笑,轻而易举地躲开了球。

    「啊,好久没有这样玩了,这种感触真是让人怀念啊。」

    古泉一边踩着轻盈的步伐躲掉春日的乱打攻击,一边对着我露出雪白的牙齿。要是你有多余的能力,就来保护一下朝比奈行不行!

    我望向长门,只见她呆立不动,正面对抗春日。她完全不理会朝自己飞射而来的球,只是定定地站着。连以几公厘之差掠过她耳际的球,也没能让她有丝毫的动摇。她只是偶尔以像摇控机器人般的动作,慢慢地移动戴在左手上的手套,选择直击过来的球接住并松落。你好歹也多动一点吧,或者我该夸奖你动态视力之佳呢?

    或许是我不该在意别人的反应,一个不规则弹跳的硬球掠过我的手套,穿过我的跨下,直接命中朝比奈的膝盖。真是失策。

    「哇!」

    朝比奈护士发出惨叫声。

    「好痛……」

    她开始啜泣起来。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接下来拜托你们了!」

    我交代完古泉和长门,护着朝比奈,来到白线之外。

    「喂!你们去哪里?阿虚!实玖瑠!给我回来!」

    「受伤退场!」

    我举手不理会春日的制止,挽着朝比奈的手走向保健室。我相信保健室比满是灰尘的社团教室或者粗暴的运动场更适合她一身的护士服,这是绝对错不了的。

    一手抵在眼睛上,遮着被泪水濡湿眼睛的朝比奈跟我并肩走在走廊上,此时她似乎才发现紧挨着的人是我。

    「啊!」

    她发出让人很想录音下来的可爱叫声,跳了开去,以微微泛红的脸颊抬眼看着我。

    「阿虚,不行,要是跟我感情太好……又会……」

    又会怎样?我耸耸肩。

    「朝比奈学姐,你可以回去了。我会去跟春日说,你脚上的伤要两天才能完全治好。」

    「可是……」

    「没关系,错的人是春日,朝比奈学姐没有必要觉得过意不去。」

    我摇着手说。朝比奈微微低垂着头,扬着眼睛看我。泪眼婆娑的模样使她的魅力倍增。

    「谢谢你。」

    朝比奈给了我一个让我差点脚软的楚楚可怜微笑,无限婉惜似的一再回头看,然后才离开。春日难道就不能学学这副模样吗?我觉得应该也会很不赖的。

    我回到运动场时,刚刚的击球练习还在持续进行着。让我讶异的是那些棒球社的选手们正在负责守备,古泉和长门则茫然地站在外野。

    古泉看到我,露出快活的笑容。

    「啊,你回来啦?」

    「那家伙在搞什么?」

    「如你所见啊。看来我们并没有满足她想要的反应。从刚刚开始,她就是那副德行了。」

    简直就是广角打法。春日把每颗球都打到她指定的位置去。

    我们三个人无所事事,只能持续观赏着春日的强力打击。这个脑筋有问题的女人终于放下了球棒,很满足似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古泉神情愉快地说道:

    「真是太惊人了。果真是棒无虚发啊!」

    「还真的认真在数的人,才是惊人。」

    「……」

    长门默不作声转过身去,我也跟着她走。

    「喂。」

    我对穿着水手服的娇小女孩侧脸提出建议:

    「比赛当天能不能让老天下雨?下一场让球赛因为天候不佳而取消的大雨。」

    「不是不能。」

    长门一边走着,一边淡淡地说:

    「只是我不建议这么做。」

    「为什么?」

    「局部的环境资料篡改,很可能会造成行星生态系统的后遗症。」

    「后遗症?多久以后?」

    「几百年到一万年之间。」

    好久远的未来啊。

    「那还是不做为妙。」

    「嗯。」

    长门将头点了五公厘左右的弧度,然后踩着她一丝不苟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我回头一看,只见春日穿着制服站在投手板上,开始投球。

    两天后。星期天。刚好上午八点整。

    我们在市立体育场集合。紧邻着田径场的棒球场有两座。这是一场为期两个星期的比赛,一场比赛采五局制。到傍晚为止要选出前四名,准决赛和决赛则将于下星期日举行。只有我们这支队伍穿着学校运动服,其他的参赛者几乎都穿着正规的棒球制服。其实与主题无关,但是我仍然要提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长门穿上制服以外的衣服。

    事后我听说,这个草地棒球大赛具有相当久远的历史(第九届),好像是相当正式的锦标赛。既然如此,真希望主办单位在春日去报名时就拒绝她。

    顺便说一下,我打了电话给谷口和国木田,两人二话不说就痛快允诺。谷口的目标在朝比奈和长门,而国木田则说「听起来挺好玩的」,就决定参加了。真庆幸他们都是单纯的家伙。

    朝比奈带来助阵的人是二年级一个姓鹤屋的学姐,她留了一头和以前的春日差不多长的长发,是个精力充沛的女生,一看到我就说:

    「你就是阿虚?我常听实玖瑠提起你。嗯——唔——」

    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让朝比奈显得非常慌张。她到底是怎么说我的啊?

    这时候,我所带来的第四名选手正跟春日正面对垒。

    「阿虚,你过来一下。」

    春日以她强大无比的臂力,将我带到大会本部的帐篷旁边去。

    「你在想什么?看她那个样子,你竟然想让她打棒球?」

    什么叫那个样子?太失礼了吧?虽然是「那个样子」,毕竟是我老妹耶。

    「她还自我介绍,现在今小学五年级,今年十岁。真是老实得不像你的手足。不对,重点不在这里,如果是参加少棒倒还好,我们参加的可是一般年龄层的比赛耶!」

    我可不是不经思考就糊里糊涂把妹妹带来的。这是我深谋远虑得出的结论。我是这样想的——事实上,难得的星期假日一大早就要起床运动并非我的本意。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样,实在是不可抗拒的因素使然。既然如此,至少让这段我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时间能够尽快结束,就是我理所当然的心理机制了,重点是只要能三两下就输球让大家回家就好了。就算没有把老妹拉进来,以这样的组织成员而言,一定第一场比赛就会吃败仗的。因为率领这支队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凉宫春日。要是一不小心打赢了对方,将会引发一连串的麻烦。我必须要投入一些能够确实让队伍败北的因素才行。只要把一个完全外行的小学女生带进来,铁定稳输的。能赢才怪。

    这些心思当然不能对春日说,可是我至少有一般水准的脑袋。

    「哼,算了。」

    春日不屑地哼着鼻子,把脸转向一边。

    「就算是一场让分赛好了。赢太多也不好意思。」

    看来她无论如何是一定要赢了。不知道她想怎么个赢法?

    「对了,打击顺序和守备位置也都还没有决定,你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想过了。」

    春日脸上露出堪称得意的表情,从校服口袋里拿出纸来。今天才知道有什么样的成员,真不知道她又是以什么标准来决定人选的。

    「我这样决定,大家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纸上画着八条线。一共两张。在我看来像是做了一半的抓大头,是我的错觉吗?

    「你鬼扯什么?这当然就是抓大头呀。分为打击顺序和守备位置两种。另外,由我负责投球,还有担任第一棒打击。」

    「……你想到的只是决定这些顺序的方法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有什么不满的吗?我是采用民主方式啊!古希腊可是用抓大头的方式来选政治家的耶!」

    别把古希腊的政治制度,和现代日本的草地棒球打击顺序混为一谈。而且你只是按照你个人的喜好来决定的,不是吗?这哪里民主了?

    算了。看来这样反而能够更早一点吃败仗。根据刚刚听到的规则,只要两队之间的得分相差十分就提早结束比赛。我现在应该可以去打包准备回家了。因为我们这一战的对手,是到去年为止连续三年防御率冠军的优胜队伍。

    上上原海盗。这是附近某所大学的棒球社团。从某方面来说,是一个属于硬派作风的社团。他们非常认真,所有成员都是为了赢球而来。从他们赛前的简单练习就可以窥见一二。他们精力充沛地发出震天作响的叫声,连投球回本垒的互动或双杀的模式都让人赞叹不已。这是一支正规的队伍。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们是非常出色的选手。我心想,我们会不会来错地方了?那一瞬间我几乎想环视一遍四周,确认这里是不是棒球大赛的举办场地——市立运动场。

    虽然觉得输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我现在却渐渐地想逃离这场惨剧了。我们的队伍实在蹩脚到让我想跟对方赔不是。

    我正想拟定一套敌前逃亡的策略,这时春日让大家排成一列。

    「我要传授大家作战的方法。大家要照我的吩咐行事。」

    她的语气像极了球队的教练。

    「听好,首先无论如何都要上垒。一旦上垒,在投手投第三球之前就要盗垒。如果是好球,打击者就要挥棒,坏球就别管它。很简单吧?按照我的预估,我们一局至少也要拿下三分。」

    按春日那样的脑袋来计算大概是这样,可是这种自信是根据什么而来的啊?当然是没有任何根据。将没有根据的自信具体呈现,就是这个家伙的写照。可是,一般人不是把这种家伙称为「笨蛋」吗?而这家伙还不是普通级的笨蛋。她是君临笨蛋世界的食物链顶端的笨蛋女王。

    在此报告一下由抓大头之神所决定的「SOS团队」第一号成员吧。

    第一棒、投手:凉宫春日

    第二棒、右外野手:朝比奈实玖瑠

    第三棒、中坚手:长门有希

    第四棒、二垒手:我

    第五棒、左外野手:老妹

    第六棒、捕手:古泉一树

    第七棒、一垒手:国木田

    第八棒、三垒手:鹤屋学姐

    第九棒、游击手:谷口

    以上就是我们队伍的阵容。没有候补选手,也没有经理,更没有啦啦队。

    列队相互敬礼之后,春日立刻走上打击区。完全忘了有所谓头盔的存在的我们,跟营运委员会借来了二手的白色头盔。要说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那大概只有春日带来的九人份的黄色扩音器了。

    春日用手指头将帽沿往上一托,拿起从棒球社那边掠夺而来的金属棒,露出无畏的笑容。

    主审发出PlayBall的信号,对阵队伍的投手摆出准备投球前的绕臂动作。第一球。

    锵!

    响起一记悦耳的金属声,白球远远地飞了出去。球越过快速后退的中坚手的头顶,一个弹跳后直接撞击在围墙上。当球送回内野时,春日已经跑上二垒了。

    我并不特别感到惊讶。这种事对春日而言并没什么了不起的。朝比奈和古泉看起来也有同感,至于长门,我想她大概没有所谓惊讶这种感情。但是,除了我们四个人之外的成员都露出惊愕的表情,定定地望着不断高举两手、摆出胜利姿势的春日。对方选手更是惊骇不已。

    「投手一点都没什么了不起,跟着我的脚步!」

    春日气势汹汹地大叫。可是,她这种做法完全是反效果。因为这么一来,对方选手对女生手下留情的心情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棒的朝比奈戴上宽大的头盔,战战兢兢地站上打击区。

    「请、请多指教——啊!」

    话还没说完,一个进垒角度略高的直球就送过来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要是你们胆敢三振朝比奈的话,后果可是要自行负责的,一阵乱斗恐怕在所难免。

    朝比奈仿佛化身为地藏菩萨,眼睁睁看着接下来投过来的两球飞过。当她听到主审宣告出局时,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回到长板凳上来。

    「喂!你为什么不挥棒——啊?!」

    就别管春日嚷嚷什么了。朝比奈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

    「……」

    第三棒是长门。她将金属球棒的前端拖在地上,默默地走向打击区。

    「……」

    她没理会所有投过来的球,很快地就被三振,又默默地走回来,然后将头盔和球棒交给下一个打击者——我。

    「……」

    她默默地坐到长板凳上,又变回本来的那个装饰妹妹。

    春日的怒骂声真是吵死人了。唉,对朝比奈和长门有所期待是你的错。

    「阿虚!你一定要挥棒!你可是四棒的强棒耶!」

    我实在很希望,你别对于靠抓大头决定的第四棒有任何期待。

    我仿效长门,默默地站上打击区。

    第一球我没挥棒,是个好球。真是吓死人了,速度好快。球划破空气,发出咻咻咻的声音。我不知道球速有几公里,不过我想眨眼即逝就是形容这种速度吧。事实上,当我感觉投手投出球的那一刹那,球就已经进入捕手的手套里了。春日就是将这种球打出长距离安打的吗?

    第二球。我姑且试着挥了棒。金属棒在半空中挥了个空,连一点球皮都没削到,球棒好像也不想擦到球。

    第三球。哇!球转弯了。这就是所谓的曲球吗?如果我不理它,就会变成外角坏球,但是我挥了棒,于是就结束了。连续三个三振出局。双方转换攻防。

    「笨蛋!」

    当对方的守备选手回休息区的那段期间,春日在左中外野一边甩着手一边怒吼着。

    颜面尽失啊。

    说得明确一点,我们的守备漏洞比热带大草原地带的蚁窝还要多。

    尤其外野更是离谱。负责守右外野的朝比奈和守左外野的老妹,接不到球是完全正常的,从比赛前的守备练习就可以看出端倪了。所以,当球飞向右外野时,就由负责守二垒的我来接,飞向左外野时,负责守游击区的谷口就得卖命狂奔,跑到球落地的地方去捡。朝比奈一看到球朝自己飞过来,就将手套挡在头顶上蹲了下来,就别指望她有什么守备了。至于老妹,虽然喜滋滋地跑着去追球,但是球往往落在距离她三公尺处,所以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中坚手长门接球堪称完美,但是她只对飞到自己守备范围的球有反应,而且动作慢得不能再慢,如果球从她身边穿过,就铁定是二垒打了。

    干脆就快快输球回家吧!这样也好。

    「放马过来!喝!」

    只有春日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进入守备区。负责接球的捕手古泉身上所配戴的护胸、护腿和棒球手套,当然也都是借来的。

    对手的第一棒打者向主审行了一个礼,走进打击区。

    春日以上肩式投法投出第一球。

    好球。

    角度、速度、控球都无可挑剔的大好球。球完全进入正中央的好球带,是一个让打击者的球棒动都没动一下、充满魄力的真正好球。

    当然,包括我在内的SOS团的成员都不觉得惊讶。要是这家伙突然被指定参加日本足球代表队,我想我们都不会大惊小怪吧?春日这个人不管会做什么,都不是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对于对方的第一棒打击者来说,可就没这么简单了,连续两球他都茫茫然地没挥棒,第三棒才终于有了动作,却惨遭三振出局。那似乎是颗在进好球带时起了微妙扭曲的变化球,就跟春日的个性一样,让人不敢恭维。

    第二棒打者听从未击出安打就退场的第一棒打者的建议,摆出短打的姿势。但是连续两球都打出界外,第三球又挥棒落安,结果照样被三振。

    眼见情况如此变化,我也开始感到不安了。双方总不会以这种调调拖到最后一局吧?不过,不愧是负责扫垒的打击者,第三棒打者直接击中了春日使尽全身力气投出来的直球。总是直接投进好球带的球,久了总该打得中吧?

    球飞越过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长门远远的头顶上方,消失于场外。

    春日带着仿佛被伊阿宋(注:希腊之神)背叛的美狄亚公主(注:科尔喀斯国王之女,以巫术著称,曾帮助伊阿宋取得金羊毛)般的眼神,看着在内野跑了一圈的对方第三棒打者。

    总之,我们因此落后了一分。

    第四棒打击者接着打出了二垒安打;第五棒因为国木田的一个失误,造成对方分别站上一垒、三垒;第六棒则击了一个落在右外野的边线安打,送上了第二分;第七棒打出去的三垒方向的飞球,被鹤屋学姐轻快地捡了起来,以飞箭般的速度回传,将打击者给OUT。这一局终于结束了。

    第一局结束,对方2比0。没想到我们竟然是如此地骁勇善战。虽然如此善战只会让我伤脑筋。就赶快让他们攻下十分,大家早早打包回家吧!

    第二局,我们这边从第五棒到第七棒的老妹、古泉、国木田都很顺利地被KO了,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又轮到二局下半的守备。

    对方似乎看穿了我们SOS团的弱点在外野。很明显地,他们的打击者都只锁定以高挥棒来打击。第一次我跟谷口都拼命往外野飞奔,试着去接球,但是成功率只有10%左右,而且累得我们死去活来。唉,为了拯救朝比奈的困境,这样的奔波实在不算什么。因为吓得不知所措的朝比奈,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一样可爱。

    就这样,这一局我们被拿下了五分,7比0再三分就够了。下一局应该就可以结束赛事了吧?

    第三局上半。我方攻击。

    将一头长发绑在后面的鹤屋学姐一直击出界外球。她看起来是个运动神经很好的人,不过最后还是打了一个捕手后方的高飞球,她一边用球棒敲打着头盔,一边说:

    「真是难耶!光要打到球就不容易了。」

    春日见状皱起眉头,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不过这家伙想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嗯,看来果然还是需要那个……」

    春日噘着嘴,慢慢地走向主审说道:

    「暂停!」

    然后一把抓住手里拿着扩音器、中规中矩坐着朝比奈的脖子。

    「啊!」

    春日拖着娇小的运动衣身影,消失在板凳后方。她和朝比奈一起拿着一个大型的运动包,不消多时,我就知道那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了。

    「等等……凉宫同学!不要……」

    因为除了断断续续听到朝比奈可爱的尖叫声,同时也听到春日那粗暴的声音随着风势传了过来。

    「喀!赶快脱掉!换上衣服!」

    又是这个模式吗?

    结果,再度出场的朝比奈被迫穿着再适合这个场合不过的衣服。那是一件以鲜艳的蓝和白为主的双色无袖上衣,再配上迷你百褶裙,两只手上还拿着黄色的彩球。

    好个完美无瑕的啦啦队员。这套衣服是打哪儿弄来的啊?真是个谜。

    「真是好看啊。」

    国木田发表着悠哉的感想。

    「实玖瑠,我可以帮你拍几张照吗?」

    鹤屋学姐一边格格地笑着,一边拿出数位相机。

    顺便告诉各位,春日也穿着同样的衣服。其实她自己穿就好了嘛……我并没有这样想。老实说因为啦啦队服穿在朝比奈身上实在太可爱了。虽然她穿什么都一样可爱。

    「绑马尾会不会比较好一点?」

    春日一边抚摸着朝比奈的头发,一边企图将头发整个挽到后脑勺。发现我投注过去的视线之后,她把嘴巴嘟得像鸭子一样尖,放弃弄头发了。

    「哪,好好加油吧!」

    「啊?要要要怎么做?」

    「就这么做。」

    春日绕到朝比奈的背后,抓起她纤弱而白皙的手臂,开始上下摆动。真是不可思议的舞蹈啊。春日在朝比奈耳边大声地喊着「叫啊!叫出来」之类的命令。

    「啊——各位,请挥出安打!求求你们加油!」

    朝比奈被迫以做作的声音叫喊着。至少谷口看起来是受到了激励,他不断奋力挥着球棒,等着上场打球。但是我觉得他再怎么使劲,也打不到对方投手的球。

    果然,谷口三两下就垂头丧气地回到板凳区来。

    「哎呀!真是难打呀。」

    就这样,打击顺序轮了一回,春日再度站上打击区。

    就穿着那一身的啦啦队服。

    以前春日和朝比奈以兔女郎的装扮站在一起时也挺刺激大家眼睛的,而现在她们的这种打扮同样难分轩轾。

    现在对方选手都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朝比奈在各方面都是无懈可击,而春日除了性格之外,也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不管是长相或者身材。

    春日没有放过对方投手突然失控所投出的失误好球。又是一个穿越中间地带的二垒安打。在对方的传球一阵混乱之际,她攻上了三垒。被春日滑上垒的三垒手的视线方向相当可疑。

    接下来的打击者,是具有超越春日魅力的啦啦队美少女。朝比奈战战兢兢地拿着球棒。在几个男生(包括我在内)的注视下,她显得极度羞愧,脸上微微泛着红晕。真赞。

    对方投手已经只能投出软绵绵的球路了。但是,朝比奈依然没有挥棒。对方明明都刻意投来最好打的抛物线球了。

    「嘿!」

    她挥棒时是闭着眼睛的,所以本来应该可以打到的球,大概连边都碰不到吧?

    就这样,朝比奈又被逼到两好球的境地。这时候,春日在三垒上开始舞动着两手。她在搞什么?

    「好像是在打暗号。」

    古泉不疾不徐地解说道。

    「我们有沟通过什么暗号吗?」

    「没有。不过按照这个情况看来,我大致可以想像凉宫同学可能会选择暗号攻势。我想她大概想采取抢分战术吧?」

    「两出局之后抢分的暗号吗?她的指挥能力可真比那些永垂不朽的教练还要高明呢。」

    「据我推测,她可能认为朝比奈打出安打的可能性几近于零,所以来个出其不意的抢分战术,或许会造成对方内野手的失误,或者如果朝比奈想办法打到球的话,应该还有搞头吧?」

    「只不过完全被识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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