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摸索着口袋,拿出长门交给我的短笺。上头画着谜样的几何图案。

    「或许有办法解决。」

    我说道,朝比奈泪眼迷蒙地看着我,我则继续看着短笺。

    上头所画的图案,跟刚刚我跟春日一起在校园里涂鸦的、想传达到天际的讯息是一样的。

    我们火速离开东国中,来到车站前面一间分售的豪华公寓前面。

    「这里是……长门同学的家?」

    「嗯。我没有详细问过她什么时候来到地球,不过我相信她三年前应该就在这里了……大概吧?」

    我站在公寓大门口,试着按下708室的电铃。对讲器发出咚的一声,显示有人应门。隔着袖子,可以感受到战战兢兢的朝比奈的手温。我对着麦克风说:

    「请问是长门有希同学的家吗?」

    「……」对讲机如此回答。

    「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

    「我是凉宫春日的朋友——这样说你懂了吗?」

    电线另一头传来冻结般的气息。短暂的沉默,然后——

    「进来。」

    锵的一声,玄关的门锁打开了。我带着处于惊骇状态的朝比奈搭进电梯。上到七楼,目标就是我以前曾经造访过的708室。我将门一推,门随即缓缓地打开。

    长门有希就站在门内。我产生了一种迷失现实的感觉。我跟朝比奈跳回过去这件事,是真的吗?

    长门完全没有改变,使我几乎要产生这种怀疑。她穿着北高的水手服,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的眼神,以及让人感受不到体温和气息的无机质模样,跟我所知道的长门完全没两样。不过有一样东西是最近长门没有、而眼前的长门有的,那就是我刚认识这家伙时她所戴的眼镜。

    这个长门的脸上,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是眼镜姑娘的长门以前所配戴的眼镜。

    「哟!」我举起一只手,露出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长门依然面无表情。朝比奈躲在我背后,不停地发抖。

    「可以进来吗?」

    「……」

    长门默默地往屋子里面走去。我把她的动作解释成Yes,准许我跟朝比奈进屋去。我们脱下鞋子,走向客厅。跟三年后没什么两样,房间还是一样空空荡荡。长门动也不动,等着我们进来。无可奈何之余,我决定继续站着,把事情说明给她听。该从哪里说起呢?从和春日认识的开学典礼那一天开始说起吗?那可是一段好长的故事呢。

    我一边省略各个细节,一边做了大致的说明。没有一丝感情的视线,透过眼镜凝视着我。我大约讲了五分钟的时间吧?虽然我个人认为,这段春日故事的摘要实在不得要领。

    「……就是这样。三年后的你,给了我这个东西。」

    长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拿出来的短笺,手指头在那些奇怪的文字上游移着,就像在读取条码一样。

    「了解了。」

    长门简单地点点头。是真的吗?等等,发生了一件更让我在意的事情。

    我把手抵在额头上想着。

    「我跟长门的确早就认识了,但是那是三年前……今天的你……也就是现在的你,应该是第一次跟我们碰面的,对不对?」

    连我自己都听不懂,我到底在说什么。但是长门却镜片一闪,若无其事地、淡淡地回答:

    「是的。」

    「那么……」

    「进入异时间同位体的符合记忆许可申请,下载时间连接平面带动可逆性越境情报。」

    什么东东啊?

    「存在于距离现在三年后的时间平面上的『我』,跟存在于目前时间的这个『我』,是同一个人。」

    那又怎样?不就是这样吗?但是也不该因为这样,三年前的长门和三年后的长门就拥有共同的记忆啊。

    「的确拥有。」

    怎么办到的?

    「同期化。」

    唔,我还是不懂。

    长门不再回答,只是慢慢地拿下眼镜。没有任何感情的双眼,抬起来看着我眨了眨。那确实是我已经再、书虫少女的脸。是我认识的长门有希。

    「你为什么穿着北高的制服?你已经入学了吗?」

    「没有。目前我是待机模式。」

    「待机……你打算待机将近三年吗?」

    「是的。」

    「那可真是……」

    好有耐心啊。不觉得无聊吗?可是长门却摇摇头说:

    「这是任务。」

    清澈的瞳孔笔直地看着我。

    「移动时间的方法不只有一种。」

    长门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道:

    「TPDD只是一种控制时空的装置,具有不确定性和原始性。关于时间连续体的移动过程,存在着各种不同的理论。」

    朝比奈重新握紧我的手。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使用TPDD进行有机情报体的转移是被允许的,但是会产生噪音。对我们而言,那并不是完美的东西。」

    所谓的我们是指情报思念体吧?

    「长门同学可以用完全的形态做时间跳跃吗?」

    「形体是不必要的。只要同一个情报能够往返就够了。」

    在现在、过去、未来之间来来往往啊……

    要是朝比奈做得到的话,或许对长门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长门应该拥有比较充分的能力。不仅如此,我也开始怀疑:和长门及古泉相较之下,朝比奈是不是最状况外的那个人?

    「那就好了。」

    我介入朝比奈和长门之间。现在不是悠然讨论时光旅行的时候吧?问题在于要怎么做,我跟朝比奈才能回到三年之后。

    可是,长门只是简单地点点头说:

    「可行。」

    然后站起来,打开通往客厅旁边的房间纸门。

    「这里。」

    那是一间铺着塌塌米的和室,除了榻榻米之外别无其他东西,显得很寂寥,不愧是长门家的一部份。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她把我们带到这间客房到底是要怎样?难道时光机器就藏在某个地方吗?正当我满腹疑问时,长门从橱柜里拿出垫被,开始铺了起来。而且还铺了两床垫被。

    「是不是我想太多了……难道你要我们睡在这里?」

    长门抱着棉被回头看我。我跟朝比奈的身影,就映在她那像水晶一般的瞳孔当中。

    「是的。」

    「这里?跟朝比奈?我们两个?」

    「是的。」

    我斜眼一看,只见朝比奈怯生生的,而且一张俏脸漾起了红晕。那是当然的反应吧?

    但是长门却一点都不在乎。

    「睡吧。」

    别这么单刀直入嘛!

    「只是睡觉而已。」

    唉……我本来就这么打算啊。我跟朝比奈不由得面面相觑。朝比奈红着脸,我则耸耸肩。我们只能找到长门帮忙。既然她要我们睡觉,那就睡吧!如果一觉醒来就发现置身于本来的世界,这倒算是很简单的方法。

    长门伸手摸上墙上的电灯开头,口中念念有词。当我想着「她应该不是跟我们道晚安」,此时叭的一声,灯熄了。

    那就睡吧!我盖上了棉被。

    就在这个时候,灯又亮了。日光灯叭叭叭地闪着,正在稳定光量。咦?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窗外是跟刚刚一样漆黑的夜空。

    我支起上半身,朝比奈也用两手拉住盖被的一端起了身。

    那端整而童稚的脸上满是困惑的表情,两只眼睛对我投来「?」的记号,我当然没办法回答她。

    长门站在那边。跟刚才一样,手摸着墙上的开关。

    我觉得那张脸不像平常的长门,好像带着近似感情的东西,我定定地看着那张白皙的脸。那是明明想传达什么讯息、却又因为某种内心纠葛而无法畅所欲言的表情,细微到除非长期看惯了这家伙的面无表情否则会无法辨认。虽然我不敢保证不是我的心理作祟。

    旁边响起吸取空气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只见朝比奈正要操作戴在右手手腕上的液晶手表。

    「咦?不会吧……咦?真的吗?」

    我瞄了她的手表一眼。那不会就是所谓的TPDD之类的东西吧?

    「不是,这只是一般的电波手表。」

    就是那种按照标准时间电波自动对时的东东吗?朝比奈很高兴地微笑着说:

    「太好了,我们回来了。我们出发的时间是七月七日……的晚上九点半过后。真是太好了……呼!」

    她发出了打从心底松了口气的声音。

    站在门口的长门就是那个长门。如果要以有没有戴眼睛来区分的话,她确实就是后来那个稍微软化了一点的长门有希。见到三年前的她之后,我终于了解了。眼前的长门,确实比我被春日带去文艺社团教室时见到的长门多了一点变化。那种变化之细微,大概连她本人都没发现吧?

    「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长门用丝毫不带感情的语气,对一脸茫然的朝比奈说:

    「将选择时空间内的液体结合情报冻结,置于已知时空间连续体的符合点,然后解除冻结。」

    她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那就是现在。」

    朝比奈作势要站起来,两边膝盖却又瘫软了下来。

    「难道……怎么会……有这种事……长门同学,你!」

    长门默不作声。

    「怎么了?」我问道。

    「长门同学——让时间静止了。可能把这个房间连同我们的时间冻结了三年之久,一直到今天,才解开时间的冻结是吧?」

    「是的。」长门应了一声,点点头。

    「真不敢相信。竟然可以让时间静止……哇哇哇——」

    朝比奈全身无力地瘫着,吐了口气。

    我心里想着,看来,我们是平安地回到三年后了。光看朝比奈的反应就可以确定,因为她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这倒无所谓。我就姑且相信从三年前回到原来的时间的理由,甚至让时间静止这种把戏吧。现在的我已经具有足够的包容力,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大体上都可以接受了。这也好,遇到的都是好事,但是——

    我并不是第一次造访长门的家。一个多月前,她曾经邀请我来过,但是当时我只到过客厅,并没有进入这间客房,也不知道她家有这样的房间。所以,嗯也就是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着长门。长门看着我。

    也就是说,当我第一次来访,听她谈起电波之类的事情的时候,隔壁房间里正躺着另一个『我』。

    这是怎么一回事?照逻辑推演不就应该是这样?

    「是的。」长门说。顿时一阵晕眩席卷而来。

    「……喂,总之,你在那个时候就知道大概的发展了?包括我,包括今天发生的事情?」

    「是的。」

    站在我的立场来看,我和长门第一次见面,是在春日想到要成立SOS团的那个新绿季节。可是长门却早在三年前的七夕那天,就已经见过我了。对我而言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但是她却告诉我已经过了三年。我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我跟朝比奈此时变成了哥俩好,两个人都一脸茫然。我一直觉得长门很有一手,可万万没想到她甚至会让时间静止。这么一来,她岂不是无敌女超人了?

    「也不尽然。」

    她做出否定的动作。

    「这一次是特别的,是特例,是紧急模式。鲜少发生,除非有相当重要的事。」

    至于那个相当重要的事就是我们了。

    「谢谢你,长门。」

    我先谢过再说。虽然我只能这样表达谢意。

    「无所谓。」

    一点也不和蔼可亲的长门点点头,然后把那张画着几何图案的短笺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一看,纸质很明显地差了许多,就好像纸张放了三年之久会变成的感觉。

    「对了,关于这张短笺上的图案,你能念给我听是写些什么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道。我不认为有谁能念出春日所写的胡乱讯息,所以自以为这应该只是一个玩笑。

    「我在这里。」

    长门回答道。我顿时虚脱了。

    「上面是这样写的。」

    我有点陷入混乱。

    「难道……那些地画(注:位于秘鲁纳斯卡平原上的巨大图案,据推测两千年前已经存在,是南美洲古文明之谜)或者像符号之类的东西,该不会都是某种外星语言吧?」

    长门没有回答。

    我跟朝比奈离开了长门的家,一起在月明星稀的夜空下走着。

    「朝比奈学姐,你要我前往过去是有什么意义吗?」

    朝比奈做出拼命思索的样子,最后抬起头来,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

    「对不起。我……其实……嗯……不是很清楚……我就像……最末端……不是,下层……不,就像实习生一样……」

    「但是你却待在春日身边?」

    「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被凉宫同学逮去参加社团嘛。」

    她有点闹别扭似的说。朝比奈学姐,你这样的表情也好可爱哦。

    「我只是听从该说是上司或者是上头的人……的指示。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代表什么意义。」

    看着羞答答的朝比奈,我心想着:那个所谓的上司,会不会就是大人版的朝比奈啊?这是个没有根据的想法。我所认识的未来人只有正常的朝比奈和她,也难怪我会这么想。

    「是吗?」

    我歪着头嘟哝着。

    可是,我还是不懂。既然那个大人版的朝比奈是前来给我暗示的,那么她应该知道我们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才对。可是,她好像也从未告诉现在这个朝比奈任何事情。这是怎么回事?

    「唔——」

    再怎么想破头也没用。朝比奈不懂的事,我更不可能猜得透。长门也说过,时间移动有各种不同的过程之类的。未来应该有属于未来人的规则或法则吧?希望哪天有人能教教我,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

    我跟朝比奈在车站前分道扬镖。娇小的人影一再地对我致谢,同时无限婉惜似的离去了。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我才开始往回家的路上走着,这时我才注意到我把书包留在社团教室了。

    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八日。就我的认知而言,确实是第二天,但是以我的肉体来说,似乎已经有三年又一天没到学校了。空手上学的我直接前往社团教室,找到自己的书包之后走向教室。朝比奈可能比我早到吧?她的书包已经不见了。

    到了教室后,看到春日已经坐在教室里,一脸正经地眺望着窗外,浑身散发出等待外星人哪天降临似的气息。

    「怎么了?打昨天起你就显得很忧郁。半路上乱捡有毒的香菇吃吗?」

    我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春日刻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只是因回忆而忧郁罢了。我在七夕的季节有一些回忆。」

    我不禁感到不寒而栗。可是至于是什么回忆——我并没有追问。

    「是吗?」

    春日又把头别开,观察云的变化。我耸了耸肩。我不想去点燃炸弹的引线。只要是有见识、有常识的人,都会采取这样的行动。

    放学后,文艺社教室又成了SOS团的地下基地。

    春日只丢下一句「把竹叶处理掉,已经没用了」就走人了。被丢在桌上、写着「团长」的臂章显得格外落寞。唉,明天她一定又会变回原来那个脑筋不正常的女人,交待我们做一些不合情理的事情。她就是这样的人。

    也没见到朝比奈,教室里只有长门有希以及跟我下棋的古泉。我敌不过热切从事「传教」活动的古泉,答应让他教我如何下西洋棋。

    本来我以为古泉是因为黑白棋下得不好,所以才带西洋棋来的,不过看来我是推测错误了。古泉下西洋棋跟黑白棋一样,功力奇差无比。

    我一边用自己的骑士吃下古泉的棋子,一边看着面无表情却津津有味地盯着棋盘的长门的测脸。

    「我说长门啊,我完全不懂耶,朝比奈确实是未来人对吧?!」

    长门慢慢地歪起了头。

    「是的。」

    「可是,我对于前往过去和回到未来的过程,总觉得有些前后矛盾的感觉……」

    那是当然的。要是说过去和未来没有连续性的话——如果我们前往三年前,在那边一直沉睡,然后回到现在的话,那么我们现在所处的「这里」应该就跟我们出发的来自「昨天」的世界不相同了。可是就结果而论,我却赋予了春日不该有的智慧,而这个智慧把春日引到北高来,更让她对人类以外的生物产生兴趣……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如果我没有前往三年前的话,或许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再加上从大人版朝比奈的语气听来,她似乎对事情知之甚详。也就是说,过去和未来确实是有连续性的。这跟之前朝比奈的说明是互相矛盾的。我再这么笨,起码也会动动这种小聪明。

    「因为没有矛盾的公理式集合论,是不能证明自己的无矛盾性的。」

    长门淡淡地说道,然后露出「这样说明应该很足够了吧」的微妙表情。你可能觉得这样说明就很够了,但是我却一点都听不懂。长门仰起她白皙的脖子,看着我说:

    「到时候就懂了。」

    说完,她就回到她一向坐惯的位置,重新投入书的世界。倒是古泉这时开口了:

    「就是这么回事。现在我的国王被你的城堡给将军了,真是伤脑筋啊,我该逃到哪个地方呢?」

    古泉一边说着,一边抓起黑色国王,倏地放进他制服的胸前口袋里,然后像魔术师一样摊开两手:

    「偌,我的这个行动哪里有矛盾呢?」

    我一边用手指头玩着白色城堡,一边想着:我既不想陪你玩像傻瓜一样的禅问游戏,也无意说一些抽象而无聊的话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所以,我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

    总之——春日不折不扣是一个矛盾的人,这点毋庸置疑,而这个世界也一样。

    「况且国王对现在的我们而言,并没有什么价值,比较具有重要性的其实是皇后呢。」

    我将白色城堡放到黑色国王消失的棋格上。皇后骑士8。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我只希望别再是让我太伤脑筋的事情了。」

    长门没有回答,古泉则一脸微笑地说:

    「我觉得平安无事是最好的,难道你觉得有事情发生比较好吗?」

    我哼着鼻子,在胜负表上写有我名字的栏位上画了一个○。

    神秘信号

    果然如我所预期,春日在期末考期间就从忧郁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言一行又变得任性无比。至于我,则被反作用释放出来的忧郁色彩传染,陷入一片愁云惨雾。尤其是每当考卷一发下来,情况就更形恶化。大概只有谷口能够共享我的忧郁吧?他是我在期中考期间,一块儿以最低空飞越红字雷达扫描的好战友。人这种生物,往往都希望有一个至少比自己笨的人存在。只要有这种人在身边,相对地就会觉得安心许多,虽然以现实角度来看,真的没什么好安心的。

    坐在我后面、同样也参加考试的春日,不知道为何却时间很充裕似的,总在考试结束的三十分钟前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真是气死我也。

    一般而言,考试期间所有的社团活动都必须中止,一直到今天放学后才能重新展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SOS团在没有任何人请托的情况下竟然全年无休,昨天和前天都还照常营业。学校建立的理论,似乎不适用于SOS团的社团活动。那是当然的,这个团队从开始的第一步就是一个错误。这个谜样的团体根本不是社团活动,所以不遵守规定也完全没问题。这是春日的理论。

    前几天也一样。难得在我的学习欲望达到最高点的绝佳时机,却被春日拉住袖子,硬是带到社团教室去。

    「你看看这个。」

    春日边说边指给我看的,是之前从其他社团抢来的电脑屏幕。

    我没办法反抗,只好乖乖地看了。绘图软件显示出一些我看不懂的涂鸦。在一个圆圈当中,有一些好像喝醉酒的绦虫蜷曲在一起形成的鬼东西,不知道是图是字还是什么象形文字,看起来就像幼稚园小朋友画出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

    我率直地问道。

    春日的嘴巴顿时嘟成尖尖的鸭子嘴:

    「看不懂喔?」

    「不懂,一点都不懂。相较起来,今天的现代国文考试还比较好懂。」

    「你在鬼扯什么?现代国文的考题不是很简单吗?那种问题连你老妹也能考满分。」

    这种话听了真教人火大。

    「这是我们SOS团的徽章。」

    春日回答,露出完成了伟大成就似的得意表情。

    「徽章?」我问道。

    「没错,徽章。」春日说。

    「这个吗?这种东西看起来就像熬夜一整晚、连续两个月连休假日也要上班、一直升不上去的副科长,一边喝小酒解宿醉一边走路留下来的脚印。」

    「你看清楚啦!你瞧,正中央不是画了SOS团吗?」

    经她这么一说,我仔细一瞧,这个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看起来也不能说不像SOS团、但是又不敢大声肯定是什么东西。以上我到底用了几个否定句呢?我自己是懒得算了,哪个吃饱没事干的人帮我算一下。

    「最闲的不就是你吗?反正考试时你也不念书的。」

    刚刚我还充满想好好念书的冲劲。不过听她这么一说,事实倒也是这样。

    「我想把这个登在SOS团网站的首页。」

    经她这么一提,我想起确实是有这个东东。虽然是只有首页的可怜网站。

    「上站人数一直没有增加,我觉得好遗憾哟。也没有什么神秘的MAIL寄过来。都是因为你从中作梗的关系。我本来想用实玖瑠的色情图片,来招揽客人的说。」

    朝比奈所有的女侍照片都是属于我的,我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看到。这个世界上,可是真的有用钱买不到的无价之宝啊。

    「你制作的这个网站,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完全没有能够炒热气氛的东西。所以我就想到了,如果贴上SOS团的象征之类的东西,会不会比较好一点?」

    干脆就从网路上撤掉吧?不小心点进这个白痴网站的人,实在太可怜了。既没有内容、也没有更新,有的只是写着「欢迎光临SOS团网站」的图档、邮件地址还有造访人数资料。造访人数不但没有达到三位数,当中还有九成都是春日自己进入去充场面的。

    我望着春日启动的浏览器上,映出我亲手制作的网页。

    「写些你的日记如何?记录业务内容是团长的工作吧?连太空船的船长都要写航行日记的。」

    「不要,那太麻烦了。」

    我也不想做那种麻烦事。就算真来描写一整天的活动内容,恐怖也只有长门看了什么样的书、我和古泉下棋赢了几局、朝比奈今天也一样可爱、或是春日你给我闭上嘴乖乖坐好之类的无聊事吧?写起来就让人不怎么快乐的事情,怎能巴望看的人会觉得愉快呢?所以,我不做这种对任何人而言都不算娱乐的蠢事。

    「我说阿虚,你把这个徽章贴上网站的首页。」

    「你自己做吧!」

    「我不知道怎么弄嘛!」

    「那就自己去查呀!遇到不懂的事就要别人去做,那你永远也学不会。」

    「我可是团长耶!团长的工作就是下命令。再说,要是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包下,那你们不就没事做了吗?多少也动一动你的脑袋嘛!只会做别人交待的事情,人类是不会进步的。」

    到底你是要我做还是不要我做?请正确使用文法!

    「别罗嗦了!反正你做就是了。我可不会被你这种狡辩耍得团团转。会喜欢聊这种废话的,只有西元前那些闲闲没事干的希腊人啦。哪,快点!」

    春日那种像凌晨时分的乌鸦一样聒噪的声音,再继续听下去会伤我的耳朵,所以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启动HTML编辑器,将春日大画家所画的、像小孩子打发时间时信手涂鸦的图案缩成适度大小,然后贴在档案上,直接上传。

    我重新整理浏览器做确认。完全没有必要存在的SOS团徽章,似乎已经在网路世界留下了它的足迹。我瞄了一下造访人数的数字,还是保持两位数。再这样下去,这个网站可能会成为专供春日观看的网站了。真不想让人知道,制作这种白痴网站的就是我本人。

    每天因为这种杂事而被挑起的忧郁心情,总算在今天告一段落,明天起就要开始短暂的休息了。这个休假的名称叫做温书假。这是暑假之前的准备期,大概也是为了让老师有时间在我的试卷上打上大大的红×。

    可恶,真是不爽。

    老是烦闷也于事无补,于是我前往SOS团不仅霸占、甚至将其秘密地下组织化的文艺社教室。至少看看朝比奈,还可以调剂一下我的心情。

    长门默默地看着书,古泉面露微笑地一个人下着象棋,朝比奈穿着女侍服为大家服务,春日不时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要不就是又叫又跳,而我则不断地听着她的聒噪,这样的场景是最近常有的模式。

    说是最近,其实我觉得打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

    我怀着沮丧的心情敲了敲门。我原本期待会听到朝比奈用发音不甚清楚的声音回应着「哪位」,没想到从教室涌出来的,却是春日马马虎虎虚应的声音:

    「请进!」

    走进一看,竟然只有春日一个人。她将手肘支在团长桌上,操作着利用威胁手段让电脑研究社乖乖奉上的电脑。

    「怎么只有你一个?」

    「有希也在啊。」

    长门确实坐在桌子一角,摊开书本、一如往常化身成一动也不动的装饰品。那家伙就像是这个教室的附属品,所以不用算进去。她并没有答应要加入SOS团,而且她真正的头衔是文艺社成员,不过,现在还是改口为妙。

    「搞什么。只有你跟长门哦?」

    「是啊,有什么不满吗?我是这里的团长,有话就对我说吧!」

    如果要把我对你的不满一一列举出来的话,可是会将一张A4纸的两面都写得满满的哦。

    「我才失望呢,还敲什么门,害我以为一定是有客人来了。不要混淆视听好不好?」

    我只是小心谨慎一点,以避免不小心撞见朝比奈换衣服的场面啊。因为那个糊里糊涂又可爱的可人儿,总是记不住要把门上锁。

    再说,哪有什么客人?哪种客人会造访这间教室?

    此话一出,春日带着轻蔑的表情凝视着我说:

    「你不记得了吗?」

    我不由得猛然一惊。不会是要说三年前的七夕那件事吧?

    「不是你干的好事吗?在没有获得我许可的情况下。」

    到底是什么事?

    「就是你贴在社团教室大楼的公布栏上的海报呀!」

    啊,是那个啊?我不禁安心地吐了口气。

    为了让学生会承认SOS团的存在!我曾经凭空捏造了一套活动方针。我认为「寻找神秘事件的团体」这种名号太不具说服力,为了让SOS团存续下去,所以我以烦恼咨商室的名义向学生会提出申请。虽然结果是被执行部的那些人问说脑袋是不是有问题,最后不了了之就是了。

    但是,我已经用手写的方式制作了海报。我不记得内容写了些什么,大概是「接受咨询」之类的吧。因为好歹是费尽苦心制作的,所以我把它贴在最显眼的公布栏上。我料想,反正不会有看了海报想来SOS团咨询的那种头壳坏掉的人。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到目前为止,连半个委托人都没有,这真是太理想的情况了。

    话又说回来,难道春日还记得这件事,真的在这边等客人来吗?今天回去时顺便把海报撕下来好了。如果真的有学生找上门的话,那可是挺麻烦的呢。

    我心中暗自下了决定。这时春日一边滚动着滑鼠,一边说:

    「倒是你过来看看这个。我觉得很奇怪,会是电脑出了问题吗?」

    我站到春日旁边看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映着的是我们SOS团的网页,但是跟我所做的网页有点不一样。春日所画的涂鸦似的徽章,仿佛经过皱褶处理似的扭曲了,而计算器和标题也不翼而飞。我试着按重新整理,结果还是一样,依然显示出好像打上马赛克似的异常图档。

    「不是这边电脑的问题。可能是放在伺服器里的档案乱掉了。」

    我对网路不是很清楚,但是至少懂这一点。因为我用浏览器看过存在硬碟的网页,发现是正常的。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我也就不清楚了,因为这几天我只是检查有没有信件,并没有看网站。今天打开一看,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这种状况该到哪里去申诉啊?」

    用不着申诉,修改是很简单的。我从春日手中抢过滑鼠来操作,将所有储存起来的首页档案,覆盖过位于伺服器上的同名资料。我试着重新显示。

    「咦?」

    网站仍然有问题。我反复操作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看来,是发生了我无法解决的电脑技术方面的异常现象。

    「很奇怪对不对?是那个吗?就是传闻中的病毒或骇客之类的吗?」

    「不会吧?」我否定了这项推测。我很难想像,会有人闲到想入侵没有跟任何地方连结、也没有人会看的网站。

    「气死人了。会不会是有人对SOS团发动网路攻击?到底是谁啊?被我揪出来的话,一定要在不经过审判的情况下,判他三十天的社区服务!」

    我把视线从装腔作势骂着人的春日身上移开,看着仿佛穿上了不透明光学迷彩服的长门。我心想,这家伙应该可以帮忙想想办法吧?我擅自在心中将长门定位为一个电脑高手,虽然我从来没看过她操作电脑。不对,或许该说除了看书之外,我没看过她做其他任何事。

    这时,响起敲门声。

    「请进。」

    春日回应了一声,进门的是古泉。他带着一如往常的清爽笑容。

    「啊,真是难得,朝比奈还没有来吗?」

    「二年级不是还有考试吗?」

    我们一年级期末考最后一天只考三堂,大家干脆回家就好了,干嘛每个人都聚集到这里来啊?难道我的朋友就少到这种地步吗?还有,春日怎么没有针对敲门一事责骂古泉呢?

    古泉将书包放在桌子旁边,从橱柜里拿出跳棋游戏的棋盘,然后看着我,一副邀我来一盘的表情。我摇摇头,古泉只好耸耸肩,一个人开始玩起跳棋。

    真期待喝到朝比奈泡的茶啊。

    咚咚。

    又有人敲门。当时我正坐在团长桌子前,和FTP软件展开奋战。春日就站在我后面,不时发出牛头不对马嘴或是灵机一动想到的点子之类的要求,强迫我做解答。

    所以那个敲门声,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救命恩人。

    「请讲!」

    春日大声地说。门打开了。按照顺序来说,来人应该是朝比奈吧?

    「啊,对不起,我来迟了。」

    恭恭谨谨地道着歉现身的,就是无翼天使朝比奈。

    「因为第四堂课还有考试……」

    她一边说着一些根本没必要说的理由,一边有点犹豫似地站在门口附近。但不知为何她仍不进来,却吞吞吐吐地说:

    「嗯,那个……」

    我们的视线都集中到朝比奈身上。发现连长门都看着自己的朝比奈,畏畏缩缩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下定决心似的说:

    「那、那个……我带了客人来。」

    这位客人叫做喜绿江美里,是一个温顺内向、感觉很清纯的二年级女生。

    现在她把视线固定在朝比奈所泡的茶水的表面,头也不抬地坐着。朝比奈像在陪伴着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并没有换上女侍装,让我觉得有点遗憾。

    「这么说来,你——」春日带着面试官似的表情,咕噜咕噜地转着原子笔。面对两个二年级学生,她用不可一世的语气说:

    「希望我们SOS团,帮你寻找行踪不明的男朋友?」

    春日将笔夹在上唇,交抱着双手,做出思考事情的动作,但是我比谁都清楚,她是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该怎么说呢?已经乐观地认命说绝对不会有人上门,没想到来进行烦恼咨询的第一号人士就出现了。对春日而言,这应该是值得雀跃的状况吧?

    「是的。」喜绿学姐对着茶杯说道。

    我跟长门还有古泉在一旁看着。春日面对两个二年级学姐,装模作样似的嘟哝着:

    「唔——」

    同时对我使了使了使眼色。

    我深深地痛恨起自己的多事。我干嘛制作那种海报啊?我在上头写着什么东西来着?接受无法对他人诉说的烦恼咨询……是这样的吗?但是,我没想到会有学生把它当真,平常人照理说会一笑置之吧?

    但是不管是否当真,至少喜绿学姐看了海报之后,似乎把SOS团的活动目的误解为烦恼咨询室或无所不办的便利大师了。如果按照字面来看的话,真的会解读成这样的意思吗?啊,我想起来了。我所捏造出来的活动内容是——「解决学生在学校生活方面的烦恼、咨商服务、积极参与社区回馈活动。」就目前而言,没有任何一项内容是跟SOS团有关的。除了到草地棒球大赛中搅和过一次之外,我们什么成果也没有。

    但是,喜绿学姐似乎因为看到了我突发奇想写下来的海报,而发现到我们的存在,进而在苦恼之余找上了同学年的朝比奈。于是两个人便一起前来了。这件事情的始末大概就是这样。

    好,关于她的烦恼——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来上学了。」

    喜绿学姐不和任何人对望,目不转睛地看着茶杯的边沿说道:

    「他是个很少请假的人,但是连考试都没来参加,这未免太奇怪了。」

    「打过电话了吗?」春日问道。大概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嘴角露出笑意吧?她紧紧地咬住圆珠笔的尾端。

    「是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都没人接。我甚至到他家去看过了,但是门是上锁的,也没有人出来应门。」

    「嗯嗯。」

    幸灾乐祸的人真是不可取,然而春日现在却散发出愉快得几乎要唱起歌来的气息。也就是说,这个人就是个幸灾乐祸的小人。证明完毕。

    「你男朋友的家人呢?」

    「他一个人住。」

    喜绿学姐仍然对着茶说话。我想,她的个性就是没办法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吧。

    「之前听说他的父母都住在国外,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联络。」

    「哦?国外?加拿大吗?」春日问。

    「不是,我记得是宏都拉斯。」

    「哦——宏都拉斯啊?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我怀疑你知不知道那个国家在哪里?嗯……是在墨西哥下面吗?

    「屋里感觉不出有人,我利用晚上的时间去拜访过,里面也是一片漆黑。我好担心。」

    喜绿学姐很刻意似的淡淡说道,接着用两手捂住脸。春日扭曲着嘴唇说:

    「嗯。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

    胡说八道!你是不可能了解一个恋爱中少女的心情的。

    「话又说回来,你竟然会找上我们SOS团。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动机吗?」

    「嗯,他经常谈起你们!所以我就记住了。」

    「啊?你的男朋友是谁?」

    春日问道。喜绿学姐说出了那个男学生的名字。我觉得似曾耳闻,但是又觉得并不认识他。春日也皱起眉头。

    「他是谁啊?」

    喜绿学姐以微风般轻柔的声音说:

    「他说过跟SOS团有邻居之谊。」

    「邻居?」

    春日抬头看着天花板。喜绿学姐环视着歪着头的我和朝比奈,还有古泉和长门,只是视线一直不跟我们正面相对。然后,又看着茶杯说:

    「因为他是电脑研究社的社长。」

    我完全忘了这号人物。原来是那个可怜的社长啊?就是那个被拍下对朝比奈进行性骚扰的相片(屈于强权之下),春日以此要求他让出一台最新机种的电脑(出于无奈),最后甚至还要他含着泪水帮我们装配线路的那个电脑研究社的可怜学长。不,没必要怜悯他吧?有这么一个气质绝佳的女朋友,什么事情应该都可以抛到脑后。对了,当时那个即可拍收到哪里去了?

    「嗯!我知道了!」春日三两下就接受了委托。「我们会想办法的。喜绿学姐,你真是太幸运了。你是第一个委托人,所以特别给你免费的优待!」

    如果收钱,就不算是校内服务活动了。但是,这真的是事件吗?那个社长不会只是躲起来耍自闭而已吧?我是不知道有喜绿学姐这样的女朋友,他还有什么好不满的,不过我想这种家伙不必特别理他,等他自然痊愈就好了。

    我当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喜绿学姐将他的住址写在便条纸上,然后踩着实体化的幽灵般步伐离开了教室。

    我等目送她到走廊上的朝比奈回来之后,开口说道:

    「喂,你这么轻易就接下这个任务适当吗?要是没办法解决的话怎么办?」

    春日喜滋滋地转着圆珠笔。

    「没问题的。那个社长一定只是罹患慢了两个月发作的五月病(注:指每年于四月入学、入社的新鲜人,容易产生的精神不安定症候群)。我们只要潜进屋里痛殴他几拳,再把他拖出来就没事了。简单得不得了。」

    她好像真的这么认为。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问正在重新泡茶的朝比奈说:

    「你跟喜绿学姐熟吗?」

    「不熟,从来就没有交谈过。她是隔壁班的,所以顶多在上共同课程时打过照面。」

    与其来找我们咨询,其实去向老师或警方报告就可以了。唔,会不会是已经说过了?但是没有人理她,所以她才找上朝比奈?我想应该是这种情况吧。

    悠闲地喝着茶的我们没有任何紧张感。春日极度地兴奋,看来她是打算再卖力地召募委托人,一个一个来解决。她一边哀叹这学期所剩的时日不多,却同时又强行要求启动发送传单的第二弹计划。这个就免了吧!

    长门叭的一声阖上了书,因为我们获派前去进行春日交待的调查工作。

    电脑社社长独居的地方是一栋雅房公寓。从坐落的地点来看,主要的住户大概以大学生为主吧?那是一栋不好也不坏的三层楼建筑物,色调看起来不算新也不算旧,非常地普通而平凡。

    春日手上拿着写着地址的便条纸,大步走上阶梯。我跟其他三个人只是默默尾随在夏季水手服的后面。

    「就是这里吧?」

    春日站在铁门前面,确认门牌上的名字。喜绿学姐告诉我们的男友姓名,就插在塑胶盒里。

    「没办法打开吗?」

    春日旋转着门把,确认门的确上锁之后,便按下门铃。这样的动作顺序是不是颠倒了?

    「你觉得从后面爬上阳台怎么样?打破玻璃应该就进得去了吧?」

    我祈祷她只是开玩笑这样说的。这栋建筑有三层楼,况且我们也不是闯空门的少年犯罪团体,我可不想这么年轻就有前科啊。

    「对了,去跟管理员借钥匙吧?只要说我们是他朋友,担心他的安危,应该会把钥匙借给我们的。」

    我知道你最擅长扮演别人的朋友了。话又说回来,这位社长,你一个人独居,竟然没有配一把钥匙给女朋友吗?这就好像只留下茄子的蒂,却将整颗果实给丢掉一样。

    锵。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回头一看,只见长门默默无言地握着门把。

    「……」

    长门那像液态氦的眼睛凝视着我。她慢慢地拉开门,通往房间的门便打开了。屋内原本停滞的空气,不知道为何竟然伴随着一股寒冷气飘到我们脚边——我有这种感觉。

    「咦?」

    春日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半圆形。

    「打开啦?我还真没注意到呢。啊,随便啦。那我们进去吧,我想他一定躲在床底下,大家等下就合力把他抓出来俘虏。如果他激烈抵抗的话,可以将他毙命也无所谓。最坏的情况,只要把浸泡在蜂蜡里的脑袋交给委托人就可以了。」

    她似乎对自己从对方手中抢来电脑一事,半点罪恶感都没有。又不是莎乐美(注:圣经故事中一位公主之名,受母亲唆使而要求父亲砍下施洗者圣约翰的头颅。这段故事被王尔德改编成戏剧,因而闻名于世),就算要了他的脑袋也不知道要放哪里。

    当仁不让地涌进房间的我们,发现雅房里空无一人。连一只蟑螂都没有。春日检查了浴室和床底下,但是没找到半个人影。房间只有长门的公寓——而且是她的客厅的四分之一左右大小,不过和长门家里那种一无所有的萧条模样相较之下,他的生活水准却又是她的四倍之高。书架、衣橱、类似矮茶几的桌子和电脑桌,都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我打开窗户检查阳台,只看到一台洗衣机。

    「真是奇怪了。」

    春日一边在床上跳着,一边不解地歪着头。

    「还以为他会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的。会不会到便利商店去了?阿虚,你知道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可以给这种自闭男躲吗?」

    你就这么肯定电脑社的社长在耍自闭?难道不可能到中南美一带去旅行吗?或者真的跑去躲起来了?来这里之前,应该去问问社长就读班级的导师才对的。

    我望着排列在书架上的电脑相关书籍,突然有人拉住我的衬衫背后。

    「……」

    长门面无表情地仰望着我,把下巴往旁边一抬。那是什么意思?

    「还是出去比较好。」

    长门轻声地对我说。这是我今天第一次听到长门讲话。春日和朝比奈没有发现异状,但是古泉却把脸凑到我耳边来……

    「我也有同感。」

    别说得这么正经八百的,很恶耶。但是古泉带着掩饰什么事情的笑容,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地说:

    「这个房间让我有种奇怪的异样感。我知道有一种感觉跟这个很类似。虽然类似,但是本质上却是不相同的……」

    春日一边擅自打开冰箱,一边说着:「发现莳菜麻薯(注:把莳菜粉加上水和砂糖,凝固后撒上黄豆粉食用的日本甜品)!有效期限到昨天耶。太可惜了!我们把它吃掉吧!」一边将包装袋撕破。朝比奈战战兢兢地被迫吃春日递给她的便利商店零嘴。

    我也很自然地压低了声音!

    「类似什么样的感觉?」

    「封闭空间。这个房间闻起来有跟那边一样的味道。不,味道只是一种比喻,应该说是触觉吧?一种超越五感的感触。」

    我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出于反射地吐槽——你是超能力者喔?说起来,这家伙倒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超能力者。

    长门以几乎没有撼动空气的声音嘟哝:

    「发现次元断层。有人启动了位相变换。」

    我听得懂才有鬼。

    我很想这样告诉长门。我担心万一长门突然露出悲哀的表情来,我可能会当场吓得腿软,所以还是别说的好。唉。

    无论如何,看来我们还是最好立刻撤退。我对古泉和长门打了个暗号,把头转过去看着正贪婪吞食半透明麻薯的春日。

    当所有人离开公寓之后,春日以肚子饿为由,宣告今天就此解散,便一个人回家去了。喜绿学姐委托的事项因此暂时搁置,大家的思维也因为春日一句「总会有办法」的不负责任发言而暂停,今天就这样无疾而终。

    她大概已经感到厌烦了。

    还没吃中饭的不只是春日,不过我佯装要回家,却在跟所有人分道扬镖之后,心浮气躁地等了十分钟,然后再度回到社长的公寓。

    三个团员已经聚在一起等我了。无所不知的外星人和爱讲大道理的超能力者,脸上带着已经解开所有谜团似的表情,但是朝比奈却一脸茫然: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瞒着凉宫同学再集合……」

    她愕然地抬眼看着我,望向长门和古泉的眼神露出强烈的不安色彩。我决定让自己这么想——最期盼等到我的是朝比奈。

    「他们两个人好像很在意刚刚那个房间。」我回答道。「是这样吧?」

    面带微笑和面无表情的两个人同时点点头。

    「我想,再去看一次就会解开谜底了。对不对,长门同学!」我说。

    长门没答话,只是飘然地往前走。我们紧跟在后。不发出任何脚步声地爬着楼梯的长门,无声地打开社长家的门,无声地脱下鞋子进到屋内。

    一点也不宽敞的房里,光是容纳我们四个人就已经客满了。

    「这个房间的内部!」

    长门切入主题:

    「在限制条件模式下,独立产生了局部性的非侵蚀性融合异时空间。」

    我等了一下,但是她并没有继续做说明。讲这种好像随便翻翻字典、挑几个字眼串起来的句子,没有习惯随身带字典的我,怎么会听得懂啦?

    「就感觉而言,很类似封闭空间。封闭空间的发生来源是凉宫同学,但是这边却有着不同的味道。」

    古泉为长门做注解似的说道。真是一对好搭档。你们不妨试着交往看看。也教教长门一些念书之外的兴趣吧。

    「关于这件事,请容我以后再慢慢考虑,倒是现在我们可能有事情要做。长门同学,社长会行踪不明,是因为异常空间的关系吗?」

    「是的。」

    长门举起一只手,做出抚摸眼前空间的动作。

    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我的背,刺激着我的脑干。或许我该说「等等」来制止她吧?但是在我还没发出这两个音节之前,长门就以录音带快转二十倍速似的声音嘟囔着什么,突然间,眼前的景象在一瞬间起了变化。

    「呜啊?」

    朝比奈吓了一跳,扑到我身边来,两手紧紧抱住我的左手臂。但是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好好地去享受这难得的触感,只是拼命想要确认自己置身何处。

    唔,我刚刚是在社长小小的房间里,绝对不是这种怪模怪样的地方,不是这种弥漫着土黄色的烟雾、几乎看不到地平线的宽广平坦空间。是谁把我带到这种地方的?

    「解析入侵密码。这里和一般空间重叠,只是位相稍微挪移了一些。」

    长门如此解说。唔,大概只有这家伙办得到这种事吧?也大概只有古泉,能跟这样的长门正常地对话。

    「好像不是凉宫同学的封闭空间。」

    「似是而非。不过部分的空间数据,却混杂有类似凉宫春日发出来的干扰讯号。」

    「到什么程度?」

    「可以置之不理的程度。她只是一个触动关键。」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跟朝比奈默契十足地被排除在外。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觉得庆幸。如果这两人能直接把我带回原来世界的话,那就更阿弥陀佛了。

    朝比奈紧紧依偎着我,战战兢兢地环视四周。看来对她而言,这个空间并不是她预料到的。我也一样把视线转向四面八方,仔细地观察着。虽然还能呼吸,但是吸多了这种土黄色的烟雾,对身体不会有害吗?地板的冰凉隔着袜子传到脚底。不知道该说是地板还是地面?土黄色的平面一望无际,永无止境地延伸到远方。没想到那个六叠左右的房间,竟然附带这么广大的收纳空间。这是异次元空间吗?唔,我早就想过,也该出现这种风味的东西了。这种时候,我倒是挺冷静的。

    「电脑社的社长就在这里吗?」

    「好像是。这个异空间发生在他房间里,他大概是不小心就被封闭起来了吧。」

    「他在哪里?没看到他人啊。」

    古泉只是微笑着看着长门。这可能是个信号吧?只见长门举起一只手。

    「等等!」

    这次总算来得及。我对正经八百地停下手来的长门说:

    「能不能告诉我你想做什么?至少我需要时间做心理准备。」

    「不做什么。」

    长门像个会说话的玻璃艺术品一样,静静地回答,将指向斜上方七十五度左右的手指头握紧,改为伸出食指,然后说了一句话:

    「请现身。」

    我把视线望向长门的指尖指着的前方。

    「嗯——」

    我不由自主地嘟哝了一声。

    土黄色的烟雾缓缓地卷起漩涡。那是一粒粒构成烟雾的粒子,仿佛就要聚合为一似的漩涡。我觉得我们好像是入侵人体的病原体。怀疑这种土黄色的漩涡可能担任白血球般任务的想象,不自觉从内心涌现。只有朝比奈的手的温度,抚慰着我的心灵。

    「我感受到一股明确的敌意。」

    古泉悠哉的语气中,感受不到一丝丝紧张的气息。像故障的人工智慧机器人般站着的长门,也保持伸出手的姿势纹风不动。可是,我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感到安心。这两个家伙似乎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但我可没有。朝比奈好像也没有自卫能力,一直躲在我后头。真希望在这种时候,她能拿出一些来自未来的宝物。难道你没有光线枪之类的武器吗?

    「我们严禁携带武器。太危险了。」

    朝比奈的声音颤抖着。我能理解。就算让「这个」朝比奈带武器,如果只是派不上用场倒还好,只怕她还会忘在电车上哩。本来以为长大成人之后她便会有所改善,但是仔细想想,大人版朝比奈也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可能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神经大条吧。

    当我想东想西时,烟雾的形状慢慢变成固体。我相信这应该也有某种道理吧?我并不想知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了解到土黄色的块状物即将形成什么样的形体了。

    「……咿!」

    唯一感到害怕的是朝比奈。唯一方面是那个东西的外形看起来确实让人不怎么舒服,而且在都市里也鲜少看到了。我最后一次在乡下奶奶家的门廊底下看到,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你知道一种叫做蟋蟀的昆虫吗?

    如果你不知道,真希望能让你看看我眼前的景象,相信你一定能够巨细靡遗地看清楚它的构造的。

    因为那是一只全长三公尺的蟋蟀。

    「这是什么东东啊?」我问。

    「是蟋蟀吧?」古泉说。

    「那还用你说?我在念幼稚园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昆虫博士耶!就算没有看到实物,也还懂得区分瘠虫和纺织娘。先别说这个了,这到底是什么?」

    长门嘟哝着说:

    「这个空间的创造者。」

    「这家伙?」

    「是的。」

    「难道这也是春日干的好事?」

    「有其他原因,不过起头的人是她。」

    正想问是怎么一回事时,猛然发现长门一直不知变通地死守着我的吩咐。

    「……你可以动了。」

    「好的。」

    于是长门才放下了手,直勾勾地看着正逐渐实体化的大型蟋蟀。全身呈褐色的厕所蛐蛐,正欲落到距离我们数公尺远的地方。

    「喔!虽然不是很尽如人意,但是我的力量在这里好像也有用武之地了。」

    古泉的一只手上,拿着一个有手球一般大小的红色光球。那是我自从在某地看过一次之后,就不想再看第二次的红球。好像是从他掌心冒出来的。

    「威力大概只有封闭空间的十分之一。而且,我本身似乎没办法变化自如。」

    不知道为什么,古泉将他那张已经让人看腻了的笑脸转向长门:

    「根据你的判断,这样足够吗?」

    「……」

    长门没有反应。我再度问道:

    「倒是我说长门啊!那只昆虫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社长又在什么地方?」

    「那是情报生命体的亚种。它企图利用男学生的脑部组织,以提高生存几率。」

    古泉将手指头抵在两眉之间,看起来像在思索着什么,也像是集中意志力。他抬起头来问:

    「难道说,社长就在这只巨大的蟋蟀里面?」

    「没错。」

    「这只蟋蟀是……我懂了。它是社长所想像的恐惧对象吧?只要打倒这只虫,就可以破坏异空间,对不对?」

    「对。」

    「还好是这么容易理解的暗喻。既然如此,事情就很简单了。」

    不过在我看来既不容易理解、也不是那么简单。请你们用我跟朝比奈能够理解的方式做说明吧。

    「现在似乎并不是恰当的时机?」

    别把语尾往上扬!别笑得那么优雅!把那个红球丢到别的地方去!还有,想办法救救紧紧环抱住我腰部的朝比奈。再这样下去,我会冻未条(注:忍不住、受不了的意思)的啊!

    「呀——」

    朝比奈不但一直颤抖,甚至还限制了我的行动范围。这样一来,我怎么逃得了呢?

    「没那个必要吧?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的,我莫名地有这样的信心。这好像比追捕『神人』更好玩呢。」

    结束实体化过程的蟋蟀,似乎就要一跳冲天了。不知道它能跳几公尺远?不如来测量一下距离——还是免了吧。

    我生闷气似的说:

    「赶快解决它呀!」

    「明白了。」

    古泉将红球往上一抛,像打排球时的发球动作一样用力捶下。正确无误地飞弹出去的红色排球,正面击中妖怪蟋蟀,发出像纸汽球破裂一般的声音。攻击的方式固然愚蠢,对方好像也没什么脑袋。本来已经有心理准备,以为它至少会反击一下的,没想到蟋蟀既不逃也不跳,更没有发出轰然的怪声,只是静静地待在那儿。

    「结束了吗?」

    古泉问道,长门点点头。还真的是三两下就解决了。

    巨大的蟋蟀扩散成原来的烟雾状态,然后又渐渐变淡。不断晃动的土黄色烟雾也消失了。脚底下也恢复了冰冷的触感。

    不知道算不算是英勇除妖的奖励?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我所熟悉的制服的男生,正是仰躺在地上的电脑研究社社长。

    他保持着仿佛从椅子上滑落的姿势,紧闭着眼睛躺在电脑桌前。看起来应该还活着。蹲在他旁边的古泉,拿手抵在他的颈动脉上,然后对着我点点头。

    长门站在书架前面,凝视着站在床边一脸茫然的朝比奈和我。

    这是一间公寓雅房。我心里想着:哪来那么大的空间啊?

    不管那么多了,事情发展至此总算值得庆幸。不管是灰色的还是土黄色的,我已经不想再被封闭在宽广的空间了。

    「大约是两亿八千万年前的事。」

    如果把长门所说明的宇宙怪电波,经过简单扼要的浓缩的话,就是以下这段文字。

    对于不知道是二或三叠纪时落到地球上来的「那家伙」而言,当时地球上并没有可兹依存的生物。失去依靠的它为了自保,于是决定冬眠,一直到地球上产生可以让它存在的情报集合体为止。

    「地球上并没有适合它生存的方法。于是它将生物活动冻结,进入睡眠。」

    不久之后,地球上诞生了人类,人类则创造了电脑网络。这个幼稚(据长门说)的数据情报网虽然不完整,也足以作为生长的苗床。但是也由于不够完整,所以那家伙处于半醒半睡的状态。可是,后来发生了促使它清醒过来的事情。被输进网际网路的某个引爆剂,对那家伙而言就形同闹钟一般。这个讯息具有一般数值所无法测量的情报,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资料,是属于异世界的档案,那正是它殷殷期盼的依存物……

    长门淡然地结束了这段说明。

    一边说话、一边敲打着社长家电脑的长门,叫出了SOS团的线上网站,将破损的SOS团徽章显示在画面上。

    「凉宫春日所描绘的图像是个契机,它变成了一道门。」

    「……SOS团的徽章,成了你说的那东东,或是召唤魔法图之类的关键吗?」

    「是的。」长门点点头。「SOS团的这个徽章如果换算成地球的尺度,大约拥有约四百三十六太拉(注:国际单位制词头,符号为T=10的12次方)的资料。」

    哪有这种事?那个影像数据连一万Byte都不到呢!可是长门却淡淡地说:

    「不适用于地球上的任何一种单位。」

    「好高的几率啊。信手捻来的徽章竟然就完全符合,真不愧是凉宫同学。这种天文数字对她来说根本不够看嘛!」

    古泉似乎真的感到由衷佩服。可是我却真的感到由衷害怕。你问我在害怕什么?

    春日的行为,大致上都只是灵机一动想到的。成立SOS团是如此,召募社员也一样。因为朝比奈适合当吉祥物,因为古泉是转学过来的,而长门则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但是朝比奈是未来人,古泉是超能力者,而长门则是外星人之类的东东。太巧合了。事实上,古泉说这一切并不是出于偶然,还说什么这是因为春日这样希望之类的蠢话。其实我也差一点就要相信了,但是这样不成。因为我自己是一个单纯的平凡人,这就足够作为反证了吧?按照古泉的逻辑说来,我没有隐藏的电波档案不就太奇怪了吗?我的推论照理说应该成立才对的……

    但是,万一我一直认为毫无意义的春日的行为,其实都有其另一面的意义的话呢?而且,还是连她本人也不知道的意义。譬如她偶然想到、自己创造出来的文字,竟然成了传达给外星人的讯息。如同让一只猫随便在键盘上乱敲,竟然就打出一篇有意义的文章。这样的几率到底有多高啊?

    这个轻易地突破几率统计的障壁、下意识找到正确解答的凉宫春日,如果是基于需要跑腿小厮而让我加入SOS团的话倒还好。嗯,是的。这总比去想我本身具有谜样内存的设定要好得多。我有吗?我有某种不知名的疯狂神奇能力或者来历吗?

    所以她才选上我?会不会事实上我具有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害怕的是接下来这件事——

    我是什么人?

    我学古泉耸了耸肩。算了,我的任务我自己最清楚。说简单一点,我是SOS团唯一的良心。一定是的。就本质而言,我跟其他三名团员是不一样的。我是为了说服春日,让她过正常的高中生活而存在于SOS团的。我的使命,就是让那家伙停止非法的社团活动,并且自行解散社团。仔细想想,那正是通往世界和平的捷径——不,是唯一的一条道路。

    与其按照春日的想法改变世界,不如着手去改变春日的内在,这样还比较简单些,而且也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

    不过,要是我没有给那家伙奇怪的灵感启发的话,或许就没有SOS团了。嗯,这叫CasebyCase。总有一天,我要让她刮目相看。至于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我非这么做不可,我自己也不知道。

    姑且把这件事搁在一旁。

    「那么,结果那只蟋蟀是什么东东?」

    如果不先把这个问清楚,事情就没完没了了。长门以仿佛吐出二氧化碳时顺便发声的语气说:

    「情报生命体。」

    「是你的支援者的亲戚吗?」

    「是很早以前分支出来的。起源是相同的,但是因进化过程不同而灭亡了。」

    这么说来,它是地球上唯一的残存者了。何必非要在地球上冬眠呢?到海王星那一带去睡不就得了?冻成冰块应该可以睡得更香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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