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无意义的质问
Chapter3无意义的质问
1
虽然知道别人看不见，穿过学院大门的时候雷真还是会身体僵硬。
自己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但身边有小紫。透过枪眼可以看到的铁枪管随时要喷火的样子，教人莫名的不安。
幸好，枪口保持了沉默。
出门后，在大路上走了一会，看到有辆车停着。
「军部的车哦。上来上来」
被小紫牵着手，坐了进去。司机会意，把车体的摇晃理解成有人上车了，立即发动车子。
穿过街道，奔向郊外。铺装好的路到尽头时，太阳躲进了云里，天上下起小雨来。田间道路马上就泥泞不堪。
还没看到孤儿院，车就停了下来。可能是为了避免嫌疑。
小紫在前面带路，两人徒步前行。
前方有幢相是富农宅邸的建筑进入视野。
石砌的两层小楼，有两栋。样式很气派。境内有一人高的筒仓，还有木头搭建的牲口房。
「牛舍？那个，是牛舍吧？」
「恩。不过，完全没有牛的气味呢」
小紫嗅了嗅空气。的却没有牛粪的臭味。
「怎么看也不像是孤儿院啊。真的是这儿么？」
「是这呀。位于硝子坐标的方位四三一八九度，距离二二五四六公里处」
小紫说得没错。入口的看板上明确写着『孤儿院』这三个字。上面说，管理者是附近的修道院。
从看板旁经过，即将踏入境内的地方有个简陋的小房子。
原本似乎是佃农的休息场所。里面挤满了疑为门卫的男人。当然，他们没有发现雷真，正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地眺望泥路。
一旁放着的毛瑟枪，雷真并没有看漏。
（守备森严啊）
这一带的治安并不差。没有必要安置门卫和进行武装。
带着疑问，雷真和小紫向里面建筑那边走去。
从近处看，建筑相当气派。规模大，而且坚牢。建造这个的人肯定很有钱。
不可思议的是，窗户上装着铁栅栏。
「啊，看，雷真。狗狗」
衣服被小紫拉着，雷真转向牛舍。
从大敞的入口处可以看到里面。里面是金属笼子，关着的是狗，而不是牛。
小紫一副想去的样子。她性格稍微有些奔放，放着不管的话就会像蝴蝶一样飞走。无奈之下，雷真只好往牛舍走去。
大丹狗、金毛猎犬、牧羊犬、杜伯曼犬、柯利犬。还有这些的杂交种。尽是些警犬，或者是军用犬。毛色不佳，腿和肩膀被装甲保护着。
推测为自动人偶。
品种虽然不同，但和拉比却是同类机型。
两人走进牛舍。即使小紫贴在笼子上，里面的狗狗们全部都睡得死死的，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运作级别似乎下降了。不过，就算是最佳状态，也未必能识破小紫的隐形。
「真好啊~。好可爱啊~。好想养啊~」
小紫把手伸进笼子，试图抚摸狗狗们，但却够不到。
即使被小紫白皙的手擦到，犬型自动人偶还是没醒来。跳动的眼皮和耳朵跟真正的狗一模一样。
忽然，雷真感觉到强烈的不自然，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些自动人偶……太逼真了吧。
跟洛基的自动人偶智天使完全是想反的制作理论，和夜夜比较接近。是追求接近生物的自动人偶。
（有必要这么像狗吗？）
用于军事目的的话，更加机械质才对。
雷真困惑地往里面前进。
尽头有个石砌的小房子。
只有这，坚固得不自然。厚重的铁门上施有魔术封印。探视窗上装着铁栅栏。感觉有点像某个地方。
——监狱。
「雷真，怎么了？那里，很在意吗？」
「我们来打开看看」
「呃！门动起来的话，我们肯定会暴露的！」
「上面没有警报结界。轻轻打开然后再回到原位就行」
雷真从小袋子中取出工具，开始开锁。他所发出来的声音不会被第三者捕捉到。即使弄出声响来，外面的狗也不会醒。
咔嗒。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锁被打开了。
轻轻推开门。
「……空的？」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雷真和小紫两人滑进门里，带上门。这时——
「有什么事么，小伙子」
耳边忽然传来了声音。
2
这栋别致的三层楼建造在森林边上。
外观就像是贵族的别墅，造型优美。这就是女生的狮鹫寮，只有成绩优秀的女生才可以住在这。
三楼。西格蒙特坐在窗边，眯起眼睛晒太阳。
时下即将进入夏季，但风还有些凉。不过，西格蒙特舒服地展开翅膀。
「西格蒙特」
下面忽然传来呼声。
低头一看，有个黑发少女在仰望这边。
穿着和服，美丽的东方自动人偶。外表极端精致，和人类没有差别。
西格蒙特踢开窗户，飞了下来。
「怎么了，夜夜。你一个人来还真是稀奇」
「夏洛特呢……？」
「在睡觉。昨天好像没睡好」
原因是夜会。明明不是自己去打，夏儿却相当的紧张。当然，是在担心雷真……但西格蒙特没有说出来。
夜夜也没想到那一点的样子，沮丧的低着头。
「呣，无精打采的呢。发生了什么事？」
夜夜无言地捏着下摆。
「先坐下来吧」
西格蒙特指了指庭院里的长凳。夜夜照他所说，拘谨地坐了下来。
哗啦哗啦拍打着翅膀，西格蒙特降落到她身旁。
「怎么了。有什么事想谈吧？」
夜夜没有回答。别无他法的西格蒙特换个问题。
「雷真怎么了？」
这次有了反应。夜夜好一阵犹豫，然后说道：
「有点事要办……出去了」
「原来如此。是去查芙蕾的事情了么」
这句话仿佛触到了夜夜的痛处。
「果然是这样啊。所以，你就感到气愤了，对吧」
「因为……夜会都快要开始了。雷真就是为了夜会而漂洋过海的，却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就算是命令……。而且，雷真对女狐狸太放纵了。明明自己差点被杀掉……」
原本是不满的语气，渐渐失去了气力，然而消失了。
夜夜并不是在生气。是受到嫉妒和不安的折磨而痛苦。
表情和人类少女没什么区别。
忽然，夜夜的声调变了，淡淡地如此说道：
「西格蒙特有过变成人类的想法吗？」
「呣，无聊的问题——这么回答虽然简单，但从你的口气看，你似乎想要变成人类啊？」
「人类女孩子……太狡猾了。夜夜如果……也是人类的话……」
说着就低下头，眼角渗出泪水。
「如果你是人类少女的话，就无法保护雷真了」
「————！」
「无法为他挡下子弹，也无法成为他的子弹」
夜夜咬着唇瓣，痛苦地看着西格蒙特。
「你是非常优秀的自动人偶，性能可能是独一无二。我虽然不知道雷真的目的，但实现起来肯定不简单，所以他才想要得到魔王之位。让你呆在身边，是因为夜会上不能少了你」
「…………」
「你所肩负的任务，是任何人类少女都无法达成的。所以，他需要的不是到处都有的普通少女，而是像你这样的存在」
然后西格蒙特确认般问道：
「即使如此，你还想变成人类吗？」
「……」
夜夜低下头，陷入纠结。
过了一会儿，痛苦地拧起眉毛。
「……人偶就好」
露出微笑。伤感的，但稍微舒畅了些的酸楚笑容。
「即使雷真不在乎夜夜，夜夜也要为雷真效力。就算被人类女孩子迷的神魂颠倒，完全不理会夜夜，也没关系。就算和女狐狸牵手、kiss、幽会……」
嘎吱嘎吱，捏烂椅子，扯下靠背。
「冷静点，不要破坏学院的设施」
「到底还是不能容忍」
头发倒立着，向天大吼。
「呣……我说下自己的看法」
被夜夜那充满怨念的魄力吓到的西格蒙特说道：
「你非常接近于人类，但雷真是个对人偶也公正的男人。依我看，他没有被你吸引，并不是人类和人偶的差别问题……」
夜夜不解地歪过头。
「请问是什么意思？」
「呃，有点难以启齿啊。也就是说，你的性格稍微有些……退开！」
「嗯？」
没来得及避开。随着咚的沉重声响，夜夜被某个东西正面击中。
仿佛是遭到巨锤痛打般的冲击。
夜夜喷出大量血液，身体撞碎椅子，摔到远远的后方。
3
电流般的战栗爬上雷真的背脊。
声音虽然平静，却有着明显的敌意。对方的气息在……头顶！
条件反射般向前扑去，滚到地上。
转身向上看去，发现门上方的突起上坐着一块黑色物体。
「……拉比？」
是狗。耳朵竖立着，外形像是狼。
小紫似乎吃了一惊，眼睛睁得圆圆的。
「狗狗说话了……？」
「是啊，是狗呢。毫无疑问呢」
狗冷冷俯视这两人——奇怪的是眼睛并没有睁开。厚重的眼睑依旧耷拉着。可是它明显是注视着这边。
「但是，那是另一回事。即使是狗的住处，也要尊重吧？没有我的许可就闯进我的领域，练招呼也不打吗？」
老妇人般的干枯声音。话语也老成。
一瞬间，感觉它有点像西格蒙特。但西格蒙特不仅拥有丰富的知识，而且还年轻。这只狗的生命力却在衰竭，仿佛是濒死的老人。
雷真盯着对手观察，然后解开戒备，解释道：
「刚才真是对不起。我叫赤羽雷真，来自日本」
「慢着，雷真！」
小紫慌了。老犬「嚯」的一声，像是钦佩。
「胆量不小嘛，小伙子。身为入侵者，却报上自己的名字么」
「你会说话呢」
「我的智商以及声带和人类一样。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能交流真是太好了。为什么你能发现我们呢？」
「小伙子你也太豪放了吧，想要问出魔术的秘密吗」
「能告诉我的话，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老犬愉快地看着雷真——不，和刚才一样没有睁开眼睛，但鼻尖对着雷真和小紫，低下头，做出看的动作。
然后，淡淡地答道：
「我有特别的感知能力」
「但是，小紫的隐形是彻底的。你应该捕捉不到我们的身影和声音啊」
「被动知觉也许无法感知，但我的知觉是active的」
「主动？」
雷真歪过头。小紫像是明白了的样子，不安地观察周围。
「那边的小姐似乎理解了呢」
老犬露出牙齿，忽然，笑了……也说不定。
「不用担心，孩子们都在睡着」
「孩子？外面的犬型自动人偶是你的孩子吗？」
「一部分是。你刚才所说的拉比正是我儿子。我是包括他在内的地域恶犬（Garm）系列的原型机」
「……音压操作的魔术回路」
「哦，你很清楚嘛。对，我们体内装着音压操作的魔术回路。发出音波，然后从返回的音波波长变化中看世界、听世界」
听到这里，雷真想到一件事。
「你是禁忌人偶吧」
「禁忌这个词，听起来还真是危险。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附近没有人偶使，你却能使用魔术回路，而且是可以代替耳目的精巧魔术。另外你还说，拉比是你儿子，指的是活体零件对吧？」
「呵呵，还算不笨……」
气息变得冰冷。老犬带着刀刃般的杀气，说道：
「我只需吼一声，你们就会没命。要不要来一下呢？」
雷真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你要是有那意图，早就那样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
「而且你现在还压低声音，以免吵醒其他的狗。这是为什么呢？」
「……真是豪气的小伙。而且头脑也不坏」
老犬似乎苦笑了下。然后轻巧地说道：
「我早就被废弃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而且，还被关了起来。我何必要帮那些在这个建筑里任意妄为的家伙们呢」
「废弃？为什么？」
「这个问题没意义。还用想吗，当然是没有维护的必要了。因为维护上的开销不小……」
「开什么玩笑！」
小紫被雷真吓了一跳，缩起身子。老犬是惊讶的样子，提起沉重的眼睑，睁开眼睛来。
「……抱歉。冲动了」
雷真摇摇头，自嘲般说道：
「我的性格好像跟不上时代。不喜欢效率和成本之类突出数字的词。特别是用在活着的生命上」
小紫感到眼眶发热。老犬也盯着雷真看。
感觉他们的视线弄得自己痒痒的，雷真问老犬道：
「喂，和我们一起来吗？」
「……什么？」
「在这狭小的地方渡过余生，不是很没意思吗。和我们一起的话，这段日子是不会让你感觉到无聊的。狂欢今晚开始」
老犬眼神发怔，然后笑了。
「真是有趣的小伙子。你潜入这里，是要做什么？」
「其实，我的性命被一个叫做芙蕾的女孩子盯上了。差点被杀掉」
老犬神色一变，露出牙齿来，衣服要咆哮的样子。
「是怎么回事。你和那个丫头……不，她为什么要那样？你做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啊。听说来这里就会明白，于是就来参观了」
「…………」
「我必须在天黑之前赶会学院去。所以现在想要个带路人」
片刻的沉默。
一会儿后，老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脚步不算稳健，身体还不错。从两米高的地方轻松跳下。比一般的狗要结实。
老犬坐在地上，伸过头来。
脖子上是经过金属强化的坚牢项圈。苍白的光束——魔力锁链连接着项圈和一旁的铁柱。这个装置能强行吸出魔力，收缩成锁链的形状，剥夺自由。
「能解开这个拘束么？」
雷真从小袋子中拿出钢丝锯和锉刀。因为要随身携带，这两样东西都很袖珍，用起来有难度。不过，努力了几分钟后，项圈被切断了。
获得自由后，老犬转向入口，轻轻摇了摇尾巴。
「跟着来就是了。我带你们参观孤儿院」
「多谢」
「只不过……你们将看到这个世上的地狱」
揣度的视线。黑犬的魄力不一般，令人联想起地狱的看门狗。小紫跌坐到地上，而雷真仅仅是耸了下肩，然后自嘲般笑道：
「虽然一点也不想看那种东西……但我想知道芙蕾的事情」
「去吗？」
「无意义的问题」
「那，走吧。给我也加上你们的魔术」
「了解。……说起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黄泉」
通往地狱的领路人，名字偏偏叫『黄泉』。
名字和老犬很相称，相称到令人害怕。
所谓的地狱，就在身旁。
4
离中央讲堂不远的医学部校舍中，有学院的医务室。
这里虽然是魔术世界的最高学府，学生却只有一千多名。所以医务室比诊所强不了多少，常驻医师也就一人。
现在，那个医务室前站着一位白衣女教官。
不用说，当然是金伯利。她手上提着一只看上去很沉重的皮箱。
敲了敲门。里面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紧接着是不自然的寂静。
（该不会……被抢先了？）
金伯利轻轻放下皮箱，把手伸进怀里。
悄无声息地改变位置，握住冰冷的匕首。没等踢开门……门就自己开了。
衣衫凌乱的半裸女生从里面跑了出来，用手中抱着的衣服遮住胸部。
看着那女生远去的背影，金伯利深深叹了口气。松开匕首，再次提起皮箱，走进医务室。
里面是一边吹口哨一边整理病历的装傻医生。
如果是十年前，他肯定算的上是美男。如今多少添了些岁月的痕迹，却也是“风韵犹存”。架着黑边眼镜，领带系得紧紧的。给人非常知性的印象，但决不文雅。眼神犀利，有着不可思议的威力。
金伯利冷冷地看着医生。
「死性不改啊，医生」
「哎呀，误会啊，教授。那是治疗所需，使用听诊器，当然要脱掉上衣了。你想想，这可是大白天的学院啊」
「你的私人生活我不管。但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走夜路。如果不希望你那两腿间的东西被切掉的话」
医生那端整的脸不争气地扭曲。两腿夹紧。然后他气氛地说道：
「那你来干什么！？搅了我的好事。肚子痛了吗？生理痛吗？如果是更年期综合症，去大医院看吧……」
嗖的一声，桌子上的剪刀飞了过去。
当然是金伯利扔的。动作快得肉眼都看不清。
剪刀擦过医生的太阳穴，扎进墙壁。
「不该说的话最好别说。除非你真不想要两腿间的东西」
「……我错了，sir」
「我的事马上就能办完。只是来问一下你的看法」
「什么看法？」
「关于赤羽雷真」
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空气变得冰凉。
片刻之后，医生把病历一扔，脸上浮起冷笑。
「哼，果然来了」
「果然？」
「我就知道，军队、学院或者其他谍报机关早晚会找上门来」
「……为什么会这么想？」
「谁都会在意啊。那个调皮的小子让金斯福特家嫡子受到奇耻大辱，夜会的参加资格都被抢走。沃尔特卿也因他而下台了。今天早上的TIMES看了没？」
「那还用说。我习惯在早上喝着咖啡看报纸」
「哟，以前那个情书都不会写的小丫头成长了嘛」
手术刀插进墙里，发出骇人的声音。
医生头上狂冒汗。
「言归正传，倒数第二的那一点让人在意？」
医生边擦汗边盯着金伯利看。然后放弃般叹息。
「伤口的恢复很慢」
「呣……说起来，他本人也提起过」
「造血慢，细胞的分裂慢，营养的摄取效率也低」
「……什么意思？」
抬手制止插话的金伯利，医生继续说：
「不过，这只是最初几天的症状。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不，比起学院里的小姐少爷们要结实不少，伤一下子就痊愈了」
「……也就是说？」
「那是他原本的状态，但只有战斗之后恢复力不济。『治疗之力』好像跑到其他地方去了。就像是遭到赊账一样。赊账很恐怖的哦」
「不要加入你那奇怪的个人感想。关于这个，你的看法是？」
「生命被谁给吸走了」
「——用作为自动人偶的修复吗？」
「这么想很自然。但是，自动人偶一般是用魔力修复。用生命力就太奇怪了」
「那要怎么想？」
「不，被自动人偶吸走是唯一的解释。只要不是第三者的诅咒或者前所未闻的怪病」
「可是……这可能么？」
「没什么好奇怪的，经常有的事。毕竟他是禁忌人偶的主人」
金伯利默默地锁上医务室的门，坐在椅子上。
「给我详细解释一下」
兴趣盎然。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眼睛中放出妖光。
医生叹了口气，眼神中带有怜悯。
「还没忘掉啊」
金伯利装作听不懂。
「忘掉什么？」
「你获得博士学位的论文，我看过了。『机巧魔术关联技术在对机巧战斗中的应用』——没有比这个更直接的主题了」
「想给我的论文挑刺吗？不过现在我自己都觉得，那片论文的内容太空洞，论证也有不严谨的地方」
「不是说这个。那片论文坏就坏在越过了博士的身份，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禁忌。不管是谁，看了就知道」
金伯利把脸扭向一旁，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
医生还是没放弃，劝诱般说道：
「能当上学院的教授，前途已经足够光明了。放下那些会招惹麻烦的研究吧，你也该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你的幸福就是向女学生们出手么」
「对对，这就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呃，我的事情怎样都行啦。我是说，你该取回你的青春，艾米」
「请叫我Miss金伯利，医生。叫那个名字的女孩子已经在那场战争中死了。另外……不好意思，我已经无法满足于仅仅当一个研究者了，不管那是不是我所期望的」
「……什么意思啊？」
金伯利两手拿起脚边的皮箱，扔在桌子上。
开锁，掀起盖子。
里面是塞得满满的钞票。
医生目瞪口呆。
「替我观察赤羽雷真。当然，这是和我们的专属交易。从这一刻起，英国政府和学院都是你的敌人」
金伯利露出恶魔般的笑容，问道：
「这些钱和狙击手的子弹，你选哪个？」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啊，教授」
医生冷笑，犀利的眼神愈发犀利。
「当然了钱了，sir」
巴结般说道。
5
「这里就是芙蕾的房间」
雷真和小紫跟着黄泉来到孤儿院的二层。
二层是并排的几个小房间，就像学生宿舍的格调。其中，东南角的就是芙蕾的房间。
刚退开门，小紫就发出惊叹。
一面墙壁上贴满了照片。
快乐的少年和笑眯眯的少女。和气地微笑着的年轻夫妇。
雷真关注的是少女。稍稍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那个一脸天真浪漫、笑得很幸福的少女是芙蕾。表情很丰富，无法和现在的她联想在一起。也没有畏怯。
这也是当然的，即使是芙蕾，也有笑的时候。这让雷真很惊讶，也反过来映衬出，现在的她有多么不拘言笑。
家庭。雷真所失去的东西，被剥夺的东西。
也是，芙蕾失去的东西。
照片上的姐弟还笑。应该是来这个孤儿院之前的光景。
「听说……芙蕾的双亲是优秀的人偶使」
黄泉抬头看相片，声音听起来有些哀伤。
「在美国的剧团中，表演机巧人偶剧」
「……芙蕾是本名吗？」
「不，那是识别代号，是这里给的临时名字。真名我也不知道」
「双亲怎么死的？」
「表演时人偶失控」
「……这是芙蕾说的么？」
黄泉点头。
小紫捂住嘴，眼眶湿润起来。
无法将照片中无邪的少女和凄惨的事故联系到一起，雷真陷入疑惑。
脑中回闪的是自身关于过去的记忆。血海、火海，还有丧失感。芙蕾也有着同样的伤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你，但芙蕾是个善良的女孩。虽然善良只会让她更痛苦」
黄泉静静的说道。
「对我们也很好。每天放弃宝贵的休息时间，给我们刷毛。还找肉给三餐都是固体饲料的我们吃」
黄泉的毛相当乱，也没有光泽。
也就意味着，这栋建筑里本没有给狗刷毛的人。
「大家当然都喜欢她。但是，也正是这个原因，她被选上了」
「……拉比的驱使者吗？」
「对。一年内被强加五千小时的学习和训练，所以才能进入学院」
一年内五千小时，漫长得让人晕倒。
「……虽然不知道她是幸还是不幸……」
雷真看着照片中的少女，将那笑容烙印在视网膜上。
「但我觉得还不坏，有个像你这样喜欢她的家人」
黄泉睁大眼睛，然后微微一笑。
走廊上穿白衣的男人们来来往往，雷真他们屏息前进。
下一个目的地是另一栋的一楼。有铁窗的那一带。
屋里气氛和学校差不多。有几间教室般的大房间，里面还有黑板。运动场也有。
其中有个像是食堂的房间。雷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里面。
「说是孤儿院……看来也不完全是骗人的呢。不过……」
流着冷汗，盯着室内看。
（这是怎么回事……？）
孩子们整齐地坐在桌子边上，规规矩矩地吃午饭。面包、汤、色拉和一片肉。也没什么交谈，默默地，机械般进餐的孩子们——他们有共同特征。
珍珠色的头发和红色眼眸。
跟芙蕾洛基完全一样！
「都是兄弟姐妹……才怪」
事实上，相同之处只有颜色，面相和体型各异。
芙蕾和洛基像是姐弟，但其他小孩不像。而且芙蕾房间里的照片上没有他们。所以他们应该不是芙蕾的亲人。
人种？民族？
集中特定人群的机构……？
不，雷真心理明白。没有那种可能。这里，没那么和善！
「契约之子」
黄泉淡淡回答雷真的疑问。
第一次听说的词。见雷真不解的样子，黄泉没好气的说：
「身为学院里的人，这点事情都不知道吗。有些人和魔力有着特殊的亲和力，概率约为百万人中出现一个」
「不是吧……这里可是孤儿院啊」
「他们就是孤儿。有国内的，也有欧洲大陆的，甚至还有遥远印度的」
「但是，『百万人中出现一个』为什么都是孤儿……」
「如果说，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孤儿呢？」
「…………！」
果然是这么回事么。
小紫还不理解的样子，雷真已经明白了。
然而，这种事做得到吗？
可能吗？不会受到谴责吗？
黄泉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压低声音说道：
「走吧，带你们去看看更不得了的东西」
从昏暗的楼梯走向地下。
潮湿的空气夺走肺里的温度。不可思议的血腥味让胸口躁动。
忽地，雷真察觉到后面的小紫脚步有些犹豫。
「怎么了，小紫」
「感觉……有些害怕」
肩膀发出颤抖。似乎预感到将看到什么。
「对不起，但只有你是绝对不能少的」
雷真轻轻握住她的手。
「跟着我。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恩……谢谢。稍微有了点勇气。因为和雷真一起呢」
两人牵着手，跟在黄泉后面。
大约在楼梯的中段，有只相当凶恶的杜伯曼犬坐在那。
被咬上一口的话似乎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但杜伯曼犬没有反应。可能是无法发动黄泉的那样的主动感知能力……不，只是没发动而已。智商应该和拉比同样是普通狗的级别。
「前面是最重要的区域。能进入这里的只有部分人员」
黄泉走下最后一阶。楼梯的终点，是一扇铁门。
刺骨的寒气透过门传递过来。
大概是冷藏库……。
用冬季的雪或冰，又或是冰系魔术来维持低温。近年来的冰系魔术注重空气循环和隔热，效率不错。
仅从门看，这里的密封性很好。构造也很现代化，内部温度想必在零下。
雷真再次取出开锁工具，解开锁。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尽量不发出声音。
迎面扑来的冷气刺痛鼻子。里面冷得令人打颤。皮肤抽搐的感觉是零下的空气。雷真猜得没错，是冷藏库。
「这里是？」
「肉的贮藏室」
雷真看到回答的黄泉。冷藏室中漆黑一片。
「灯自然是不能点了，稍微等一会」
雷真和背后的小紫贴在一起等了一会，渐渐地眼睛就习惯了黑暗。不知从哪透出的微光凸显出眼前的东西。
「————！」
差点就失声叫了出来。身旁的小紫被吓得往后退去。
整齐排放的玻璃柜。
不冻液中漂浮着的，有手，还有脚。
小而纤细。没有成熟。
是小孩的遗体。
「什……么……啊……！？」
实在是没意义的问题。胃液涌上喉咙。连雷真都差点腿软。这时，尖锐的铃声响了起来，门外突然一片嘈杂。
「雷真！有很多脚步声往这里来了！」
小紫紧张地说道。
1
虽然知道别人看不见，穿过学院大门的时候雷真还是会身体僵硬。
自己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但身边有小紫。透过枪眼可以看到的铁枪管随时要喷火的样子，教人莫名的不安。
幸好，枪口保持了沉默。
出门后，在大路上走了一会，看到有辆车停着。
「军部的车哦。上来上来」
被小紫牵着手，坐了进去。司机会意，把车体的摇晃理解成有人上车了，立即发动车子。
穿过街道，奔向郊外。铺装好的路到尽头时，太阳躲进了云里，天上下起小雨来。田间道路马上就泥泞不堪。
还没看到孤儿院，车就停了下来。可能是为了避免嫌疑。
小紫在前面带路，两人徒步前行。
前方有幢相是富农宅邸的建筑进入视野。
石砌的两层小楼，有两栋。样式很气派。境内有一人高的筒仓，还有木头搭建的牲口房。
「牛舍？那个，是牛舍吧？」
「恩。不过，完全没有牛的气味呢」
小紫嗅了嗅空气。的却没有牛粪的臭味。
「怎么看也不像是孤儿院啊。真的是这儿么？」
「是这呀。位于硝子坐标的方位四三一八九度，距离二二五四六公里处」
小紫说得没错。入口的看板上明确写着『孤儿院』这三个字。上面说，管理者是附近的修道院。
从看板旁经过，即将踏入境内的地方有个简陋的小房子。
原本似乎是佃农的休息场所。里面挤满了疑为门卫的男人。当然，他们没有发现雷真，正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地眺望泥路。
一旁放着的毛瑟枪，雷真并没有看漏。
（守备森严啊）
这一带的治安并不差。没有必要安置门卫和进行武装。
带着疑问，雷真和小紫向里面建筑那边走去。
从近处看，建筑相当气派。规模大，而且坚牢。建造这个的人肯定很有钱。
不可思议的是，窗户上装着铁栅栏。
「啊，看，雷真。狗狗」
衣服被小紫拉着，雷真转向牛舍。
从大敞的入口处可以看到里面。里面是金属笼子，关着的是狗，而不是牛。
小紫一副想去的样子。她性格稍微有些奔放，放着不管的话就会像蝴蝶一样飞走。无奈之下，雷真只好往牛舍走去。
大丹狗、金毛猎犬、牧羊犬、杜伯曼犬、柯利犬。还有这些的杂交种。尽是些警犬，或者是军用犬。毛色不佳，腿和肩膀被装甲保护着。
推测为自动人偶。
品种虽然不同，但和拉比却是同类机型。
两人走进牛舍。即使小紫贴在笼子上，里面的狗狗们全部都睡得死死的，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运作级别似乎下降了。不过，就算是最佳状态，也未必能识破小紫的隐形。
「真好啊~。好可爱啊~。好想养啊~」
小紫把手伸进笼子，试图抚摸狗狗们，但却够不到。
即使被小紫白皙的手擦到，犬型自动人偶还是没醒来。跳动的眼皮和耳朵跟真正的狗一模一样。
忽然，雷真感觉到强烈的不自然，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些自动人偶……太逼真了吧。
跟洛基的自动人偶智天使完全是想反的制作理论，和夜夜比较接近。是追求接近生物的自动人偶。
（有必要这么像狗吗？）
用于军事目的的话，更加机械质才对。
雷真困惑地往里面前进。
尽头有个石砌的小房子。
只有这，坚固得不自然。厚重的铁门上施有魔术封印。探视窗上装着铁栅栏。感觉有点像某个地方。
——监狱。
「雷真，怎么了？那里，很在意吗？」
「我们来打开看看」
「呃！门动起来的话，我们肯定会暴露的！」
「上面没有警报结界。轻轻打开然后再回到原位就行」
雷真从小袋子中取出工具，开始开锁。他所发出来的声音不会被第三者捕捉到。即使弄出声响来，外面的狗也不会醒。
咔嗒。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锁被打开了。
轻轻推开门。
「……空的？」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雷真和小紫两人滑进门里，带上门。这时——
「有什么事么，小伙子」
耳边忽然传来了声音。
2
这栋别致的三层楼建造在森林边上。
外观就像是贵族的别墅，造型优美。这就是女生的狮鹫寮，只有成绩优秀的女生才可以住在这。
三楼。西格蒙特坐在窗边，眯起眼睛晒太阳。
时下即将进入夏季，但风还有些凉。不过，西格蒙特舒服地展开翅膀。
「西格蒙特」
下面忽然传来呼声。
低头一看，有个黑发少女在仰望这边。
穿着和服，美丽的东方自动人偶。外表极端精致，和人类没有差别。
西格蒙特踢开窗户，飞了下来。
「怎么了，夜夜。你一个人来还真是稀奇」
「夏洛特呢……？」
「在睡觉。昨天好像没睡好」
原因是夜会。明明不是自己去打，夏儿却相当的紧张。当然，是在担心雷真……但西格蒙特没有说出来。
夜夜也没想到那一点的样子，沮丧的低着头。
「呣，无精打采的呢。发生了什么事？」
夜夜无言地捏着下摆。
「先坐下来吧」
西格蒙特指了指庭院里的长凳。夜夜照他所说，拘谨地坐了下来。
哗啦哗啦拍打着翅膀，西格蒙特降落到她身旁。
「怎么了。有什么事想谈吧？」
夜夜没有回答。别无他法的西格蒙特换个问题。
「雷真怎么了？」
这次有了反应。夜夜好一阵犹豫，然后说道：
「有点事要办……出去了」
「原来如此。是去查芙蕾的事情了么」
这句话仿佛触到了夜夜的痛处。
「果然是这样啊。所以，你就感到气愤了，对吧」
「因为……夜会都快要开始了。雷真就是为了夜会而漂洋过海的，却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就算是命令……。而且，雷真对女狐狸太放纵了。明明自己差点被杀掉……」
原本是不满的语气，渐渐失去了气力，然而消失了。
夜夜并不是在生气。是受到嫉妒和不安的折磨而痛苦。
表情和人类少女没什么区别。
忽然，夜夜的声调变了，淡淡地如此说道：
「西格蒙特有过变成人类的想法吗？」
「呣，无聊的问题——这么回答虽然简单，但从你的口气看，你似乎想要变成人类啊？」
「人类女孩子……太狡猾了。夜夜如果……也是人类的话……」
说着就低下头，眼角渗出泪水。
「如果你是人类少女的话，就无法保护雷真了」
「————！」
「无法为他挡下子弹，也无法成为他的子弹」
夜夜咬着唇瓣，痛苦地看着西格蒙特。
「你是非常优秀的自动人偶，性能可能是独一无二。我虽然不知道雷真的目的，但实现起来肯定不简单，所以他才想要得到魔王之位。让你呆在身边，是因为夜会上不能少了你」
「…………」
「你所肩负的任务，是任何人类少女都无法达成的。所以，他需要的不是到处都有的普通少女，而是像你这样的存在」
然后西格蒙特确认般问道：
「即使如此，你还想变成人类吗？」
「……」
夜夜低下头，陷入纠结。
过了一会儿，痛苦地拧起眉毛。
「……人偶就好」
露出微笑。伤感的，但稍微舒畅了些的酸楚笑容。
「即使雷真不在乎夜夜，夜夜也要为雷真效力。就算被人类女孩子迷的神魂颠倒，完全不理会夜夜，也没关系。就算和女狐狸牵手、kiss、幽会……」
嘎吱嘎吱，捏烂椅子，扯下靠背。
「冷静点，不要破坏学院的设施」
「到底还是不能容忍」
头发倒立着，向天大吼。
「呣……我说下自己的看法」
被夜夜那充满怨念的魄力吓到的西格蒙特说道：
「你非常接近于人类，但雷真是个对人偶也公正的男人。依我看，他没有被你吸引，并不是人类和人偶的差别问题……」
夜夜不解地歪过头。
「请问是什么意思？」
「呃，有点难以启齿啊。也就是说，你的性格稍微有些……退开！」
「嗯？」
没来得及避开。随着咚的沉重声响，夜夜被某个东西正面击中。
仿佛是遭到巨锤痛打般的冲击。
夜夜喷出大量血液，身体撞碎椅子，摔到远远的后方。
3
电流般的战栗爬上雷真的背脊。
声音虽然平静，却有着明显的敌意。对方的气息在……头顶！
条件反射般向前扑去，滚到地上。
转身向上看去，发现门上方的突起上坐着一块黑色物体。
「……拉比？」
是狗。耳朵竖立着，外形像是狼。
小紫似乎吃了一惊，眼睛睁得圆圆的。
「狗狗说话了……？」
「是啊，是狗呢。毫无疑问呢」
狗冷冷俯视这两人——奇怪的是眼睛并没有睁开。厚重的眼睑依旧耷拉着。可是它明显是注视着这边。
「但是，那是另一回事。即使是狗的住处，也要尊重吧？没有我的许可就闯进我的领域，练招呼也不打吗？」
老妇人般的干枯声音。话语也老成。
一瞬间，感觉它有点像西格蒙特。但西格蒙特不仅拥有丰富的知识，而且还年轻。这只狗的生命力却在衰竭，仿佛是濒死的老人。
雷真盯着对手观察，然后解开戒备，解释道：
「刚才真是对不起。我叫赤羽雷真，来自日本」
「慢着，雷真！」
小紫慌了。老犬「嚯」的一声，像是钦佩。
「胆量不小嘛，小伙子。身为入侵者，却报上自己的名字么」
「你会说话呢」
「我的智商以及声带和人类一样。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能交流真是太好了。为什么你能发现我们呢？」
「小伙子你也太豪放了吧，想要问出魔术的秘密吗」
「能告诉我的话，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老犬愉快地看着雷真——不，和刚才一样没有睁开眼睛，但鼻尖对着雷真和小紫，低下头，做出看的动作。
然后，淡淡地答道：
「我有特别的感知能力」
「但是，小紫的隐形是彻底的。你应该捕捉不到我们的身影和声音啊」
「被动知觉也许无法感知，但我的知觉是active的」
「主动？」
雷真歪过头。小紫像是明白了的样子，不安地观察周围。
「那边的小姐似乎理解了呢」
老犬露出牙齿，忽然，笑了……也说不定。
「不用担心，孩子们都在睡着」
「孩子？外面的犬型自动人偶是你的孩子吗？」
「一部分是。你刚才所说的拉比正是我儿子。我是包括他在内的地域恶犬（Garm）系列的原型机」
「……音压操作的魔术回路」
「哦，你很清楚嘛。对，我们体内装着音压操作的魔术回路。发出音波，然后从返回的音波波长变化中看世界、听世界」
听到这里，雷真想到一件事。
「你是禁忌人偶吧」
「禁忌这个词，听起来还真是危险。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附近没有人偶使，你却能使用魔术回路，而且是可以代替耳目的精巧魔术。另外你还说，拉比是你儿子，指的是活体零件对吧？」
「呵呵，还算不笨……」
气息变得冰冷。老犬带着刀刃般的杀气，说道：
「我只需吼一声，你们就会没命。要不要来一下呢？」
雷真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你要是有那意图，早就那样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
「而且你现在还压低声音，以免吵醒其他的狗。这是为什么呢？」
「……真是豪气的小伙。而且头脑也不坏」
老犬似乎苦笑了下。然后轻巧地说道：
「我早就被废弃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而且，还被关了起来。我何必要帮那些在这个建筑里任意妄为的家伙们呢」
「废弃？为什么？」
「这个问题没意义。还用想吗，当然是没有维护的必要了。因为维护上的开销不小……」
「开什么玩笑！」
小紫被雷真吓了一跳，缩起身子。老犬是惊讶的样子，提起沉重的眼睑，睁开眼睛来。
「……抱歉。冲动了」
雷真摇摇头，自嘲般说道：
「我的性格好像跟不上时代。不喜欢效率和成本之类突出数字的词。特别是用在活着的生命上」
小紫感到眼眶发热。老犬也盯着雷真看。
感觉他们的视线弄得自己痒痒的，雷真问老犬道：
「喂，和我们一起来吗？」
「……什么？」
「在这狭小的地方渡过余生，不是很没意思吗。和我们一起的话，这段日子是不会让你感觉到无聊的。狂欢今晚开始」
老犬眼神发怔，然后笑了。
「真是有趣的小伙子。你潜入这里，是要做什么？」
「其实，我的性命被一个叫做芙蕾的女孩子盯上了。差点被杀掉」
老犬神色一变，露出牙齿来，衣服要咆哮的样子。
「是怎么回事。你和那个丫头……不，她为什么要那样？你做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啊。听说来这里就会明白，于是就来参观了」
「…………」
「我必须在天黑之前赶会学院去。所以现在想要个带路人」
片刻的沉默。
一会儿后，老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脚步不算稳健，身体还不错。从两米高的地方轻松跳下。比一般的狗要结实。
老犬坐在地上，伸过头来。
脖子上是经过金属强化的坚牢项圈。苍白的光束——魔力锁链连接着项圈和一旁的铁柱。这个装置能强行吸出魔力，收缩成锁链的形状，剥夺自由。
「能解开这个拘束么？」
雷真从小袋子中拿出钢丝锯和锉刀。因为要随身携带，这两样东西都很袖珍，用起来有难度。不过，努力了几分钟后，项圈被切断了。
获得自由后，老犬转向入口，轻轻摇了摇尾巴。
「跟着来就是了。我带你们参观孤儿院」
「多谢」
「只不过……你们将看到这个世上的地狱」
揣度的视线。黑犬的魄力不一般，令人联想起地狱的看门狗。小紫跌坐到地上，而雷真仅仅是耸了下肩，然后自嘲般笑道：
「虽然一点也不想看那种东西……但我想知道芙蕾的事情」
「去吗？」
「无意义的问题」
「那，走吧。给我也加上你们的魔术」
「了解。……说起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黄泉」
通往地狱的领路人，名字偏偏叫『黄泉』。
名字和老犬很相称，相称到令人害怕。
所谓的地狱，就在身旁。
4
离中央讲堂不远的医学部校舍中，有学院的医务室。
这里虽然是魔术世界的最高学府，学生却只有一千多名。所以医务室比诊所强不了多少，常驻医师也就一人。
现在，那个医务室前站着一位白衣女教官。
不用说，当然是金伯利。她手上提着一只看上去很沉重的皮箱。
敲了敲门。里面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紧接着是不自然的寂静。
（该不会……被抢先了？）
金伯利轻轻放下皮箱，把手伸进怀里。
悄无声息地改变位置，握住冰冷的匕首。没等踢开门……门就自己开了。
衣衫凌乱的半裸女生从里面跑了出来，用手中抱着的衣服遮住胸部。
看着那女生远去的背影，金伯利深深叹了口气。松开匕首，再次提起皮箱，走进医务室。
里面是一边吹口哨一边整理病历的装傻医生。
如果是十年前，他肯定算的上是美男。如今多少添了些岁月的痕迹，却也是“风韵犹存”。架着黑边眼镜，领带系得紧紧的。给人非常知性的印象，但决不文雅。眼神犀利，有着不可思议的威力。
金伯利冷冷地看着医生。
「死性不改啊，医生」
「哎呀，误会啊，教授。那是治疗所需，使用听诊器，当然要脱掉上衣了。你想想，这可是大白天的学院啊」
「你的私人生活我不管。但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走夜路。如果不希望你那两腿间的东西被切掉的话」
医生那端整的脸不争气地扭曲。两腿夹紧。然后他气氛地说道：
「那你来干什么！？搅了我的好事。肚子痛了吗？生理痛吗？如果是更年期综合症，去大医院看吧……」
嗖的一声，桌子上的剪刀飞了过去。
当然是金伯利扔的。动作快得肉眼都看不清。
剪刀擦过医生的太阳穴，扎进墙壁。
「不该说的话最好别说。除非你真不想要两腿间的东西」
「……我错了，sir」
「我的事马上就能办完。只是来问一下你的看法」
「什么看法？」
「关于赤羽雷真」
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空气变得冰凉。
片刻之后，医生把病历一扔，脸上浮起冷笑。
「哼，果然来了」
「果然？」
「我就知道，军队、学院或者其他谍报机关早晚会找上门来」
「……为什么会这么想？」
「谁都会在意啊。那个调皮的小子让金斯福特家嫡子受到奇耻大辱，夜会的参加资格都被抢走。沃尔特卿也因他而下台了。今天早上的TIMES看了没？」
「那还用说。我习惯在早上喝着咖啡看报纸」
「哟，以前那个情书都不会写的小丫头成长了嘛」
手术刀插进墙里，发出骇人的声音。
医生头上狂冒汗。
「言归正传，倒数第二的那一点让人在意？」
医生边擦汗边盯着金伯利看。然后放弃般叹息。
「伤口的恢复很慢」
「呣……说起来，他本人也提起过」
「造血慢，细胞的分裂慢，营养的摄取效率也低」
「……什么意思？」
抬手制止插话的金伯利，医生继续说：
「不过，这只是最初几天的症状。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不，比起学院里的小姐少爷们要结实不少，伤一下子就痊愈了」
「……也就是说？」
「那是他原本的状态，但只有战斗之后恢复力不济。『治疗之力』好像跑到其他地方去了。就像是遭到赊账一样。赊账很恐怖的哦」
「不要加入你那奇怪的个人感想。关于这个，你的看法是？」
「生命被谁给吸走了」
「——用作为自动人偶的修复吗？」
「这么想很自然。但是，自动人偶一般是用魔力修复。用生命力就太奇怪了」
「那要怎么想？」
「不，被自动人偶吸走是唯一的解释。只要不是第三者的诅咒或者前所未闻的怪病」
「可是……这可能么？」
「没什么好奇怪的，经常有的事。毕竟他是禁忌人偶的主人」
金伯利默默地锁上医务室的门，坐在椅子上。
「给我详细解释一下」
兴趣盎然。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眼睛中放出妖光。
医生叹了口气，眼神中带有怜悯。
「还没忘掉啊」
金伯利装作听不懂。
「忘掉什么？」
「你获得博士学位的论文，我看过了。『机巧魔术关联技术在对机巧战斗中的应用』——没有比这个更直接的主题了」
「想给我的论文挑刺吗？不过现在我自己都觉得，那片论文的内容太空洞，论证也有不严谨的地方」
「不是说这个。那片论文坏就坏在越过了博士的身份，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禁忌。不管是谁，看了就知道」
金伯利把脸扭向一旁，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
医生还是没放弃，劝诱般说道：
「能当上学院的教授，前途已经足够光明了。放下那些会招惹麻烦的研究吧，你也该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你的幸福就是向女学生们出手么」
「对对，这就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呃，我的事情怎样都行啦。我是说，你该取回你的青春，艾米」
「请叫我Miss金伯利，医生。叫那个名字的女孩子已经在那场战争中死了。另外……不好意思，我已经无法满足于仅仅当一个研究者了，不管那是不是我所期望的」
「……什么意思啊？」
金伯利两手拿起脚边的皮箱，扔在桌子上。
开锁，掀起盖子。
里面是塞得满满的钞票。
医生目瞪口呆。
「替我观察赤羽雷真。当然，这是和我们的专属交易。从这一刻起，英国政府和学院都是你的敌人」
金伯利露出恶魔般的笑容，问道：
「这些钱和狙击手的子弹，你选哪个？」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啊，教授」
医生冷笑，犀利的眼神愈发犀利。
「当然了钱了，sir」
巴结般说道。
5
「这里就是芙蕾的房间」
雷真和小紫跟着黄泉来到孤儿院的二层。
二层是并排的几个小房间，就像学生宿舍的格调。其中，东南角的就是芙蕾的房间。
刚退开门，小紫就发出惊叹。
一面墙壁上贴满了照片。
快乐的少年和笑眯眯的少女。和气地微笑着的年轻夫妇。
雷真关注的是少女。稍稍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那个一脸天真浪漫、笑得很幸福的少女是芙蕾。表情很丰富，无法和现在的她联想在一起。也没有畏怯。
这也是当然的，即使是芙蕾，也有笑的时候。这让雷真很惊讶，也反过来映衬出，现在的她有多么不拘言笑。
家庭。雷真所失去的东西，被剥夺的东西。
也是，芙蕾失去的东西。
照片上的姐弟还笑。应该是来这个孤儿院之前的光景。
「听说……芙蕾的双亲是优秀的人偶使」
黄泉抬头看相片，声音听起来有些哀伤。
「在美国的剧团中，表演机巧人偶剧」
「……芙蕾是本名吗？」
「不，那是识别代号，是这里给的临时名字。真名我也不知道」
「双亲怎么死的？」
「表演时人偶失控」
「……这是芙蕾说的么？」
黄泉点头。
小紫捂住嘴，眼眶湿润起来。
无法将照片中无邪的少女和凄惨的事故联系到一起，雷真陷入疑惑。
脑中回闪的是自身关于过去的记忆。血海、火海，还有丧失感。芙蕾也有着同样的伤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你，但芙蕾是个善良的女孩。虽然善良只会让她更痛苦」
黄泉静静的说道。
「对我们也很好。每天放弃宝贵的休息时间，给我们刷毛。还找肉给三餐都是固体饲料的我们吃」
黄泉的毛相当乱，也没有光泽。
也就意味着，这栋建筑里本没有给狗刷毛的人。
「大家当然都喜欢她。但是，也正是这个原因，她被选上了」
「……拉比的驱使者吗？」
「对。一年内被强加五千小时的学习和训练，所以才能进入学院」
一年内五千小时，漫长得让人晕倒。
「……虽然不知道她是幸还是不幸……」
雷真看着照片中的少女，将那笑容烙印在视网膜上。
「但我觉得还不坏，有个像你这样喜欢她的家人」
黄泉睁大眼睛，然后微微一笑。
走廊上穿白衣的男人们来来往往，雷真他们屏息前进。
下一个目的地是另一栋的一楼。有铁窗的那一带。
屋里气氛和学校差不多。有几间教室般的大房间，里面还有黑板。运动场也有。
其中有个像是食堂的房间。雷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里面。
「说是孤儿院……看来也不完全是骗人的呢。不过……」
流着冷汗，盯着室内看。
（这是怎么回事……？）
孩子们整齐地坐在桌子边上，规规矩矩地吃午饭。面包、汤、色拉和一片肉。也没什么交谈，默默地，机械般进餐的孩子们——他们有共同特征。
珍珠色的头发和红色眼眸。
跟芙蕾洛基完全一样！
「都是兄弟姐妹……才怪」
事实上，相同之处只有颜色，面相和体型各异。
芙蕾和洛基像是姐弟，但其他小孩不像。而且芙蕾房间里的照片上没有他们。所以他们应该不是芙蕾的亲人。
人种？民族？
集中特定人群的机构……？
不，雷真心理明白。没有那种可能。这里，没那么和善！
「契约之子」
黄泉淡淡回答雷真的疑问。
第一次听说的词。见雷真不解的样子，黄泉没好气的说：
「身为学院里的人，这点事情都不知道吗。有些人和魔力有着特殊的亲和力，概率约为百万人中出现一个」
「不是吧……这里可是孤儿院啊」
「他们就是孤儿。有国内的，也有欧洲大陆的，甚至还有遥远印度的」
「但是，『百万人中出现一个』为什么都是孤儿……」
「如果说，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孤儿呢？」
「…………！」
果然是这么回事么。
小紫还不理解的样子，雷真已经明白了。
然而，这种事做得到吗？
可能吗？不会受到谴责吗？
黄泉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压低声音说道：
「走吧，带你们去看看更不得了的东西」
从昏暗的楼梯走向地下。
潮湿的空气夺走肺里的温度。不可思议的血腥味让胸口躁动。
忽地，雷真察觉到后面的小紫脚步有些犹豫。
「怎么了，小紫」
「感觉……有些害怕」
肩膀发出颤抖。似乎预感到将看到什么。
「对不起，但只有你是绝对不能少的」
雷真轻轻握住她的手。
「跟着我。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恩……谢谢。稍微有了点勇气。因为和雷真一起呢」
两人牵着手，跟在黄泉后面。
大约在楼梯的中段，有只相当凶恶的杜伯曼犬坐在那。
被咬上一口的话似乎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但杜伯曼犬没有反应。可能是无法发动黄泉的那样的主动感知能力……不，只是没发动而已。智商应该和拉比同样是普通狗的级别。
「前面是最重要的区域。能进入这里的只有部分人员」
黄泉走下最后一阶。楼梯的终点，是一扇铁门。
刺骨的寒气透过门传递过来。
大概是冷藏库……。
用冬季的雪或冰，又或是冰系魔术来维持低温。近年来的冰系魔术注重空气循环和隔热，效率不错。
仅从门看，这里的密封性很好。构造也很现代化，内部温度想必在零下。
雷真再次取出开锁工具，解开锁。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尽量不发出声音。
迎面扑来的冷气刺痛鼻子。里面冷得令人打颤。皮肤抽搐的感觉是零下的空气。雷真猜得没错，是冷藏库。
「这里是？」
「肉的贮藏室」
雷真看到回答的黄泉。冷藏室中漆黑一片。
「灯自然是不能点了，稍微等一会」
雷真和背后的小紫贴在一起等了一会，渐渐地眼睛就习惯了黑暗。不知从哪透出的微光凸显出眼前的东西。
「————！」
差点就失声叫了出来。身旁的小紫被吓得往后退去。
整齐排放的玻璃柜。
不冻液中漂浮着的，有手，还有脚。
小而纤细。没有成熟。
是小孩的遗体。
「什……么……啊……！？」
实在是没意义的问题。胃液涌上喉咙。连雷真都差点腿软。这时，尖锐的铃声响了起来，门外突然一片嘈杂。
「雷真！有很多脚步声往这里来了！」
小紫紧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