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寄宿日记
1
那是，距今两年多之前的事情——
硕大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飞舞落下的那一天，被硝子拣到的雷真就那样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处在温暖的被窝中了。
这是十八叠大小的房间。火钵的温度盈满了室内，透过纸门，可以看到一轮明月悬挂在天际。雷真翻身坐起，把紧闭的纸门推开。
无声地开启的门户之外，是隔着过道的玻璃窗，窗外映出一副和风庭院的风景。院中的树木和石灯笼上积起了厚厚的雪，更添一份幽玄的雅趣。
借着明亮的月光，雷真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一套新衣服。
带着恍若梦中的心情，他沿着走廊晃晃悠悠地走了起来。
往有人的气息的地方去吧。不久，一个透出亮光的房间出现在眼前。栀子花的香味混合着烟草的气味飘了出来，闻到这个味道的瞬间，雷真清醒了过来。
受全身的冲动驱使，两手推开了房门。
这是一个宽广的房间。超过五十叠大小的房间深处高出了一阶，悬挂着帘子，仿佛贵人的御所一般。
台上坐着的自然是硝子。手肘支在扶手之上，美丽的双足倾斜着架在一旁。
在她的周围，环绕着三名少女。
在她的身旁，是闪烁着冽冽青光的银发少女。
台座之下，黑发的少女和红叶发色的少女分侍两侧。
每个人的气质和身量虽然都各有不同，但是面容却十分相似，能看出一点姐妹的影子。各自不同的服装打扮，也十分适合各人自身的气质。
瞬间沐浴在四人份的目光之下，雷真的气势一下子就被压倒，呆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最先开口的，还是硝子。
「真不懂礼貌呢，小子。女子的房间可不能这么冒失的闯进来啊」
「——那个约定，是真的么？」
雷真用嘶哑的声音寻问着。
硝子并没有责备雷真的无礼，只是安静地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真的。小子你已经和我定下了契约」
「那么现在立刻就把人偶借我！」
「然后打算立刻出发到别的地方去了？」
唔，雷真语塞了一下。
「——时间很宝贵！我要立刻开始修行！」
「冷静下来吧，小子。男人这么急噪实在是太难看了。冻伤造成的疲劳和内脏的伤势已经让你濒临极限了。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就这么傻等谁能等得下去啊！早一秒也好，我要把那家伙杀掉——」
心中憎恨的火焰猛烈地高涨起来。激情促使雷真直接冲进广间，踏着粗暴的步子向硝子逼近——
咚——沉重的声音响起，雷真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
「哇……很痛的样子……」
最小的少女轻轻地发出了同情声音。
一时忍耐不住滚倒在地的雷真按着额头抬起脸，眼前，闪闪发光的格子组成了一个栅栏。
那是冰的格子！凝聚之后的冰块有着钢铁般的强度。
硝子的身旁，银发少女冷淡的目光射了过来。
「请控制住自己，雷真殿下。不得对主人无礼」
从她的语气来看，应该是她发动的魔法。即使是初学乍练的雷真，也能感受到对手的强大。没有接收人偶师的魔力，就能发动如此强大的魔法……
真是可怕的自动人偶。雷真同时察觉到了自身的弱小。
如今的雷真只不过是个刚入门的新人，而她们每一个对于雷真来说都是云端之上的存在。
「看来脑袋稍微冷静一点了呢」
硝子一边轻声嗤笑着，一边用平稳但是严厉的语调说道。
「这么急着去送死，其实是为了『那个孩子』么？嘛，对小子你来说，也许那样死掉也是挺开心的吧」
雷真一声不吭，坐起身，老老实实地在原地盘腿坐下。
「呼呼……乖孩子呢」
「别再把我当小孩子了。那么，准备借给我的是哪一个人偶，至少这点可以让我知道吧」
早一刻也好，必须赶紧把握住魔术回路的构造，然后研究战术。
硝子拿起烟斗抽了一口，停顿了一下。
「是呢……要对抗赤羽一门的『天童』么」
「那家伙已经不是赤羽了！」
「确实呢。现在背负着赤羽的名号的，只剩下小子一个人了呢」
只有一个人——明明已经知道了，这句话还是深深地刻进了雷真的胸口。
父亲、母亲、抚子都死了。
叔父、伯母、表兄弟们也全部都死了。
泪水一口气涌了上来，雷真连忙咬紧牙关。
硝子虽然用看透一切的目光盯着他，却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而是继续了话题。
「在这个大屋中说起能打倒他的人偶的话，除了这之外再无其它。然后，最能与这一任务相应的是——」
硝子依次环视身边的三姐妹，然后对着黑发的少女宣告。
「夜夜，从今以后就由你来侍奉小子吧」
那是之前，和硝子一起前来迎接雷真的少女。黑色的衣物上用金丝描绘出了三日月的图样，仔细想想的话，应该就是的吧。
少女樱花色的唇瓣微微开启。
「不要」
做出了这样的回答。而且还是脱口而出。
「就算是硝子的命令，夜夜也不愿意。夜夜可是至高的人偶——如果让连这一点都不能明白的小孩子来使用，可是会让雪月花之名哭泣的」
还真是相当直接的评价。雷真连生气都生不起来，而是对自己感到可笑。
确实，那家伙说的一点都没错。
雪月花是何等程度的东西，雷真还一点都没有理解到。
而且，雷真的那是拙劣至极。就连比他小两岁的妹妹，跟他也有着明显的才能差距。所以才逃跑了。从这个傀儡师的家族中。
这样的自己实在配不上天下闻名的花柳斋的人偶。把那么贵重的人偶送给自己，当真是明珠暗投了。
「夜夜！不要再说任性的话了！」
银发的少女吊了起眉毛，严厉地呵斥着。
「你这孩子啊，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尽知道说些任性的——」
「伊吕利姐姐真是坏心眼，最讨厌了」
说完哼的把脸转向一边。银发的少女好象因为那句“最讨厌了”而倍受冲击。过了半晌，才噙着眼泪向硝子的方向膝行几步。
「非常抱歉，主人。要不就让我代替夜夜去侍奉雷真殿下吧」
「这是我花柳斋做出的决定」
硝子的声音仍然非常平静，但是却含有让人不敢反抗的威势。
黑发的少女——夜夜害怕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把视线转向雷真。
古井一样幽深的眼睛，能感受到冰冷的恐怖。这就是所谓的『杀意』么？
雷真下腹用力，用不输给她的视线回瞪过去。
「好了，气顺了的话，就回被窝里去吧」
被硝子赶出房间之后，雷真回到了原来的卧房。
虽然钻进了被窝，却因为心情激动的原因，睡得很浅。
拂晓时分，雷真推开走廊上的玻璃窗，走进了庭院。
冰冷的雪在裸露的脚底嘎吱作响，雷真却毫不在意地走向了中央。结起印记，提升魔力，抬手向着附近的小树枝送去意念。
但是，小枝没有一丝摇晃，也没有向上立起。
雷真挥拳砸向脚下的踏脚石，然后用沾满鲜血的拳头再一次结起印记。
「真是的，野狗一样的男人呢」
哼，地受不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雷真抬起头看向屋顶，黎明渐渐明亮的天空下，有个如同残月一般朦胧的影子。夜夜坐在那里。
「难得硝子都让你休息了。就算是狗也知道遵从他人的好意吧」
「……有什么事」
「才没有事找你。只不过是想着，如果是想要偷偷潜进硝子被窝的混帐男人的话，就给他捏烂什么的」
「你指的是哪里啊！再说谁会做那种事啊！」
「……啧」
「为什么啧了一下？！这么想捏烂么？！」
夜夜用袖子遮住了脸，像是在舞台上的演员一般悲叹着自己的境遇。
「啊啊、真是可悲可叹呐。这个屋子居然会有男人……而且还是这么下作的男人」
「我这么下作还真抱歉呐。不过你也很快就要被我这个下作的男人使用了」
噼啪，火花飞散。两人再次开始了互瞪。
「……只要使用的人死了的话，夜夜就不需要再被人使用了……呐，你不觉得是这样么？」
倏地，夜夜的瞳孔不自然地扩张了。
「你就好好地……看好自己的身家性命吧」
留下诅咒般的话语，夜夜一个跳跃消失在了屋顶的另一头。她的运动能力比雷真——不，那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危险的家伙呐……」
尽管黎明时分外面还很冰凉，雷真的额头上还是挂满了冷汗。
2
气温很暖和。
不，不如说是很热。明明就在刚才还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冬日的寒冷……
下意识地睁开双眼，少女哭泣的面孔立刻映入了眼帘。
「雷真！」
不是夜夜。头发在两侧扎成两束，这张幼小的脸是……小紫啊。
「太好了……雷真……太好了！」
小紫紧抱住雷真，压抑住哭泣的声音。
压在胸口的重量，终于将雷真的意识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是这样啊。雷真又一次使用失败而昏倒了。
自己是睡在床上，房间的石壁看上去非常古老，好像中世纪的城堡一样。
雷真勉强抬起麻痹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小紫的头。
「好了别哭了。抱歉呐，让你担心了」
「雷真这个笨蛋……还以为你会死掉呢……！」
「我不会死的啦。我要是有什么万一的话，你不就得更加消沉下去了嘛」
「就是啦！好过份哦！」
呜哇——哭泣的声音更大了。是听见了这个哭声么，厚重的房门打开，古莉珊露达的脸伸了进来。
「已经醒了吗。真是让人受不了的耐性呢」
「我这一族，可是连命大到令人恶心的一群人呐」
雷真自虐般地笑着，轻佻地回答。
「上千年来都是满身血腥地走过来的呐。托它的福对受伤还是很有耐性的」
「罪孽深重之物化为的妖魔鬼怪么。……嘛，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啦」
虽然很在意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是你救了我么。不好意思，多谢了」
「这里是我温斯顿家的宅邸。因为以前是城寨，所以有点杀风景——请不必拘束，好好休息吧」
「……我的身体现在是什么状况？」
「虽然有出血，不过还没到需要缝针的程度。照医生的说法，完全治好大概需要一个月吧」
跟前一回相比明显要轻得多了。雷真相当感激自己的运气。如果在旅行途中受到和上次差不多的伤势的话，说不定已经救不回来了。
「……还有，那件事」
古莉珊露达的声音低了下去。
「战斗当中，你所使用的那个魔力运用方法——那个究竟是什么？居然会和我温斯顿家代代相传的秘术一样……」
「啊啊，其实我也很在意那个——」
「对、对了！是父亲大人的私生子！明明已经有了母亲了还让东洋女子怀孕生子什么的，真是不洁！」
忽然就拔出剑来。下一瞬间，床就被整个砍飞了。
要是没有跳起身来的话，现在雷真已经分成两半了吧。
「你在干嘛啊！」
「原谅我，异母的兄弟哟！我要抹消家族的耻辱！」
「别自己做完结论就杀过来好不好！我跟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就是啦！雷真是在被称作赤羽一门的人偶师家族里出生的啦！」
小紫赶紧张开两手挡在雷真的前面。古莉珊露达稍稍带点惊讶地念道。
「赤-羽……？这个名字好象有点印象……哦，对了，极东的」
「您有听说过吗」
「我还是学院的学生的时候，有个从清国过来的留学生提到过这样的事情。说在极东，有以血为羽衣，能役使妖异的傀儡的一族」
雷真的眼睛睁大了。赤羽一门的名字连在清国都能听到么。
「那个时候我还很奇怪他为什么要对我提起这个事情……没想到，居然是能使用的一族呐」
古莉珊露达的目光变得锐利了，看起来不像是抱着亲近感的样子。
「那么你这家伙的在什么地方？」
「——印记？」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雷真傻傻地重复了一遍。
古莉珊露达睁大了双眼，好象要说什么似的——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会话中断了。雷真一心想抓住现在的机会，迫切地请求道。
「总之，我也有着类似的血，因而能使用的能力。所以拜托了，请收我当弟子吧」
将手放到地板上，低下了头。古莉珊露达露出了露骨的讨厌表情。
「……如果说我还是拒绝呢？」
「直到您同意为止我都不会回去」
「要把你这样的人赶出去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还会再来。不论几次都会来。直到你说OK为止」
就好像要传达心中的热情一样，笔直地凝望着对方。
古莉珊露达的脸上渐渐染上了粉红色。
「这……被人这样子热情地逼近还是头一回……」
「不不、虽然说逼近是没错啦，不过不是那个方面的意思哦？」
「年纪比较小的人，好像也挺不错的呢」
「说了不是那个意思了哦？！」
咳哼，清咳一声，古莉珊露达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道。
「嘛，你也好我也好都还很年轻，将来的事情就先改日再说吧」
「就算改天也不会有什么的哦……？」
「教育后辈也是魔王的义务……说起来我自己也是靠着前辈的好意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也没有无故拒绝的理由」
「就是说，同意收我当弟子了吗？！」
「但是，要接受魔法师的指导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也是传统惯例」
「……就是说还有条件吗？是什么？」
古莉珊露达伸出手指，指着雷真。
「成为我的下仆——不是、说错了！成为这座官邸的执事吧！」
「那根本不是搞错了吧！只是内心的想法泄露出来了吧！」
在小紫目瞪口呆的观望中——
雷真就这样获准成为了弟子，住进了温斯顿宅邸里。
3
「别磨磨蹭蹭地了，赶紧干活的说呢！」
住进这幢宅邸后的第三天。在占地宽广的房间中，努力地跟拖把战斗的雷真正受到这样的话语的洗礼。
哎哼，一副了不起的模样在雷真面前摆着架子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女。
身高只到雷真的胸口，头发像小兔子一样软蓬蓬的。外表看上去像小动物一样可爱的少女，却由头盔、剑和胸甲全副武装着。
这就是古莉珊露达的自动人偶艾普塞隆。一眼看上去完全就是人类的少女。虽然决不是普通的人偶，但是作为魔王的搭档还是有点不太靠谱。
和两年前不同，如今的雷真已经有了一点鉴别自动人偶的眼光。优秀的自动人偶本身就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就算是平时化为幼龙姿态的西格蒙德，也隐藏不住优秀的性能和强大的魔力。
相比之下，艾普塞隆的身体构造稍嫌脆弱，同时魔力的流动也不够精密，让人觉得用这个自动人偶在夜会中胜出实在不太可能。
——然而某人完全没有发现雷真正在思考这种失礼的内容。
「动作停下来了哦这个臭徒弟，连打扫卫生都不能让人满意实在是笨到家了、的说呢！」
「……我说那，我之前还大出血过还没恢复哎。再说了，你闲着的话也来帮忙呀」
「别说蠢话了。杂活是最下等的人才会做的说呢」
「这家伙……忽然让人有把丫解体的冲动……！」
「咿呀——居然还是个变态的说呢！救救我，主人！」
「给我慢着！你到底把解体想象成啥了啊？！」
艾普塞隆还是咿呀咿呀地叫着，遮着胸口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该怎么说呢，看起来真靠不住。越来越不像是魔王的人偶了。
「干嘛啊，一大早的……吵死人了……」
走廊的拐角处，古莉珊露达的身影出现了。
看到她的打扮，雷真连忙移开了视线。
古莉珊露达上身只披着一件衬衫，下身也只有一件内衣。目光掠过薄薄的衬衫下面白皙的肌肤窥向纤细的腰际，然后感叹了一下，即使是这种打扮也照样是剑不离身。
虽然平时就很有男子汉的气质，不过这个样子还是太没防备了吧。
「醒的还真晚呢，师傅大人。已经是中午了哦」
刷地一下剑光一闪，剑尖已经停在了雷真的鼻尖。
「很危险哎！你干嘛啊！」
古莉珊露达迷迷糊糊地答道。
「早上的问候应该……『早上好，主人』才对吧……？」
「已经是中午了！话说我居然不是徒弟而是奴隶吗！」
「反正都一样……好困，唔——」
「别睡啊。还有问题发言也该停下了。我说，今天总应该开始教我练习了吧」
「这男人好烦啊……真是的，就这么想把我绑起来么-」
「不是！为什么只有那方面这么积极啊！」
「臭徒弟……居然对自己的主人出手……真、真是可恨的说呢……！」
艾普塞隆在一边咬着手帕——那个就无视好了。
古莉珊露达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揉着眼睛。
昨天起床的时候也是这个情况。明明平时都是一副血气旺盛的样子，结果却是低血压吗。
（不……这是的代价？）
三天前，古莉珊露达多次使用了的能力。如果那个能力和是同一个原理的话，应该有大量的血液放出体外了。
「扫除已经做完了吗……？那么，去弄点让人有精神的食物……」
「你之前明明说的是执事，结果实际上是用人么」
「对执事有什么不满吗？那么你要换成女仆也可以哦？不如说我更希望是女仆」
「忽然就变得有精神了啊！我绝对不干！」
雷真把古莉珊露达扔在一边，继续扫起了地。
廊下的一侧被打通了，可以直接看到中庭的景色。英国式的庭院相比和式的庭院有着一种不同的宁静，让宅邸内的寂静更加深了一分。
「呐，师傅大人哟。为什么这么大的——城堡？里面一个用人都没有？」
「没钱」
古莉珊露达抄起双手，挺起胸膛堂堂地宣言。艾普塞隆也在一旁跟着摆出一样的动作，不知怎么的就让人很火大。
「这座宅邸需要多到让人傻眼的钱来维持。于是雇佣的费用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拿得出来」
「……你，不是魔王么？」
「当然是。而且是现在最最年轻、最最美丽、同时也是最最贫穷的魔王」
「贫穷魔王的说呢！顺便说一句第二点只是自称而已的说呢！」
「你想死吗艾普塞隆……！」
「咿呀——对不起的说呢！」
古莉珊露达一把拧住艾普塞隆的脸颊，咕～地往两边拉开。
对着这对闹腾得正欢的主仆叹了一口气，雷真选择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那，为什么连家里人都不住在一起？还是说已经都不在了？」
「……在这座宅邸里的只有我一个人」
「自动人偶的数量也很少啊。明明是魔王的城，却只有这么个东西」
「你这个大笨蛋、的说呢！」
艾普塞隆一把拔出剑砍了过来。
一眼看去稍稍有点惊讶。也许是为了配合使用者的身高吧，剑的长度比较短，类似罗马短剑的长度。但是这把只有单刃，而且稍微带点弧度。看来好象含有大量的银，让人感受到当中蕴涵的魔力。好象是相当高级的东西呐。
不过，砍不到的话就啥都不是了。雷真轻巧地闪身躲过，用拖把压住了短剑。
「突然就拔出这种玩意儿来了啊。这么野蛮也是主人教育的成果么？」
「你给我闭嘴的说呢！居然把我称为『这么个东西』……唔哇——呀！」
「啊，抱歉抱歉！你是优秀的自动人偶呐！」
「诶嘿嘿——这还差不多的说呢-」
看来这样就已经让她的心情变好了。雷真带着有趣的心情转向古莉珊露达。
「那个……师傅大人？这家伙……有点、那个……」
「嗯。脑袋有点悲剧，可怜的孩子」
「别说这么直接好吧！这是你的人偶哎！」
「但是，我觉得白痴一点比较可爱」
被主人说了可爱之后，艾普塞隆的眼睛变成了圈圈。
「主人……！」
「喂别感动了行不？别人说你是白痴哎？」
艾普塞隆完全就没听进去，只顾着用仰望女神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主人。
「可爱什么的先暂且不提——只有这家伙一个这一点也很奇怪吧？」
单纯只是地主化的『原』贵族的话还好说，像古莉珊露达这样继承了满满的军人气质的家系的情况，不论是战斗力还是财产，各方面一般都有一定的积蓄吧。
对于这一点，古莉珊露达的回答也很简洁。
「我们温斯顿家没钱」
「的说呢！」
雷真唰地滑了一下。没钱到这种程度啊。
「所以大半的自动人偶都给了别人了。属于我的财产，只有土地和建筑物，还有这把剑——这些而已了」
「层云释放者（Stratocaster）？难道说那把剑，是魔道具……么？」
「应该叫它圣剑哦。这是女王陛下赏赐给曾祖父的剑」
「但是，完全感觉不到魔力哦？」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成熟啊。总而言之，我温斯顿家的财产几乎都已经丧失殆尽了。就这一点来说，实在是愧对各位先祖啊」
「钱没了的话去赚不就好了嘛，你不是魔王吗？」
「我确实是魔王。但是在那之前我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我听不明白呐。再说，你不出去工作，别人会认可么？」
古莉珊露达的右眼瞟了过来。雷真更进一步解释到。
「因为你成为了魔王的关系。各国列强扶持中的那一批人——大堆的都不得不套上了魔术师伦理规定的枷锁。如果你就这个样子过日子，那些人会乖乖地咽下这口气么？」
「……真是让人意外呢。你这家伙虽然长着张白痴脸但还是有点聪明的嘛」
「白痴脸是多余的！」
「当然不会这么乖。但是，被人怨恨这种事情我已经见得多了。反正我本身就适合这种生活，而败在我手里的家伙也没资格指责我」
确实没错。雷真咬紧了牙关。既然败给了别人，就只能屈从于胜利者。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就算是这样，英国本身也不会罢休吧。你本身就是英国人，而且还是出身于军人家族」
「嗯。更何况我还这么美貌，那些高官们一个个都流着口水靠过来呢」
「别吹牛了。你确实是很美，但却不是让人流口水的类型吧」
「你这家伙、找死吗？」咔镪——
「看吧就是这个！这个一看就很吓人吧！哪里有点女人的样子啊！」
古莉珊露达放下剑，看着自己的身体。上面一件衬衫下面一件内衣——确实是称不上淑女的打扮啊。
看来是稍微有点自觉了吧，古莉珊露达的脸红了起来，转向一边。
「我是做为领主被教育大的。就算说起怎么样才像女人……我也不清楚」
「那样的话至少做个样子吧。既然是贵族的话，贵妇人的礼节之类的应该还是有教的吧」
「举止优雅的话一上战场就死了吧！笨蛋！」
「战争白痴就省省吧！别让女人上战场啊！」
「哼，天真啊。这里以前也成为过战场呐」
「别偷换概念！总而言之，至少穿得像个女人然后化点妆试试吧！」
「你说……什么……？！让我穿女装……？！」
「说什么女装，你本来就是女人吧。嘛，实在勉强的话就算了吧」
看来这句话哪里刺激到了她的样子。古莉珊露达露出了一副屈辱的表情。
「……被人小看成这样还是出生以来头一次」
「哎？我、刚才有说什么了么？」
「烦人、闭嘴！赶紧打扫完这里，然后去准备午饭！」
古莉珊露达对雷真一顿怒骂之后气冲冲地离开了。艾普塞隆像小狗一样蹦蹦跳跳地跟着她身后。
「……说起来，小紫跑哪去了」
仔细回想一下的话，好象从早上开始就没见了。
雷真的胸口渐渐笼罩上了阴云。
4
温斯顿宅邸的城墙内侧，有着宽敞的庭园。
庭园的一角，高大的榆树的阴影下，小紫无精打采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XIAOZI？」（艾普塞隆喊小紫的时候不是用汉字表示，而是用片假名拼出来的。为了不影响阅读，下面就不再使用拼音了，遇到的时候请自行脑补成笨蛋念法……）
有谁正在叫着她的名字。小紫慌忙擦了擦眼角。
「怎么了的说？」
带着嘁呤哐啷的铠甲碰撞声，艾普塞隆走进了庭园。
「什么都没有啦！我只是来乘乘凉！」
「……骗人的说呢」
「嗳……」
「虽然我是个笨蛋，不过正因为是笨蛋所以我明白的。小紫你和前一段时间的我，眼神是一样的」
即使装成有精神的样子也立刻被人识破，小紫有点狼狈。
承受不了对方的实现，小紫背过了脸。
艾普塞隆在小紫的身旁嘿咻地坐下，学着她的样子靠在树干上。
「只要说出来就好了，小紫。自动人偶和自动人偶一起，把烦恼说出来，相互理解就好了的说呢」
「但是……」
「是因为我能力不足，所以不够资格听你说吗？」
这么说着的艾普塞隆，脸上带着和蔼温柔的笑容。
「但是，对那些强大的、成熟的人也有没办法说出口的事。如果能对那个臭徒弟呀或者别的什么人说的话，小紫也就不会露出这副表情了」
受到意外的宽容对待，小紫的胸口忽然堵了起来。
汹涌而出的感情，再也无法忍耐了。
眼泪一滴接一滴地从眼角滑落。
艾普塞隆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啊哇哇，对不起小紫！我伤到你了吗？！」
「唔唔，不是的……！」
不停地擦着眼泪，小紫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谢谢你……艾普塞隆酱」
艾普塞隆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小紫停止哭泣。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小紫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断断续续地说到。
「其实呢，我有两个姐姐」
「姐妹机、的说？」
「嗯。很相似的设计呢，被叫做系列」
「哦哦……听起来好厉害的说呢」
「但是，两个姐姐都是很厉害的自动人偶。伊吕利姐姐有破坏一个都市的能力，夜夜姐姐则是被战舰的主炮打到也完全没事」
「这——这可是真的真的很厉害的说！超兵器的说呢！」
艾普塞隆的眼睛变得闪闪发光。但是与她相对的，小紫的眼神暗了下去。
「只有我呢……对战斗一点帮助都没有。之前也是，雷真因为保护了我……所以发挥不出实力。而且又勉强使用了，接着就……！」
一度停下的泪水，好像又有涌出来的感觉。
「如果我也……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的话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呢！小紫是很厉害的自动人偶的说哦！」
带着怒气的声音否定了她的说法。
艾普塞隆抓起惊讶着的小紫的手。
「看吧，小紫的手这么漂亮，而且还很柔软。我就没有这么高级了。活动关节的时候，里面的齿轮会嘎吱嘎吱的叫的说呢」
艾普塞隆抬起手，张开手指给小紫听。在这过程中，柔软素材制成的肌肤下面，内部结构的机械音传了出来。
艾普塞隆柔和地微笑着，用双手包覆起小紫的手。
「明明有着这么优秀的身体，还感到自卑的话可是要受惩罚的说哦」
「……但是，艾普塞隆酱，在战斗中还是有用的吧？」
「我也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说哦」
悲伤地呢喃之后，艾普塞隆也垂下了头。
「我的主人，一直都只让我留在家里的说……因为主人还是一个人战斗的时候比较强」
在小紫找到安慰她的话之前，艾普塞隆已经刷地站了起来。
「但是，我绝对不会放弃的说！这才是自动人偶之魂的说哦！」
「——」
「唔哦哦哦哦忽然就想要用力的挥几下剑了的说！请恕我失礼一下的说呢！」
艾普塞隆拔出银剑，就在原地挥起了剑。
纵向，横向，重复着基础的挥剑动作。
一点晃动都没有。艾普塞隆一定是一直都在坚持练习这一点，就算是门外汉的小紫也看得出来。
——胸口好象被纠紧了一样。
小紫身上超高感度的感知能力，已经完全看穿了艾普塞隆身体的魔力亲和性。
无论艾普塞隆有多么努力，根本性的问题还是无法解决。
她根本无法承受最大出力的的力量。不论艾普塞隆再做多少努力，现实也不会改变。古莉珊露达应该还是不会考虑使用她的吧……
「但是、嘿！我觉得、嘿！应该不是这样的说」
艾普塞隆保持着挥剑的动作唐突地甩出这么一句话。
「嗳……？」
「小紫在烦恼的东西、嘿！应该是偏离了本意的说」
艾普塞隆停住剑，笑着转过身。
「不可能只有你的姐姐们那么优秀的说呢。人类是相当注重『平衡』这种东西的生物的说哦」
「平衡……？」
这个瞬间，小紫第一次开始思考起硝子的用意。
将三个截然不同的魔术回路分别给予雪月花三姐妹的理由。
伊吕利、夜夜、小紫——将这三个完全没有统一感的爱称赋予她们三人的理由。
好像有点抓住了什么东西的感觉。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
还有，另一件事。
艾普塞隆也许确实承受不了古莉珊露达的的力量。但是，说到底，这能够成为放弃努力的理由么？
自动人偶拥有知性，是能够学习和成长的存在。更加有效率的动作、没有多余的动作、更能配合术者意图的动作——这些都是要靠后天学习的。
能不能派上用场，真的只是靠性能的优劣决定的吗……
「喂——，小紫！」
宅邸之中，雷真的声音传了出来。
雷真在一楼走廊下朝这边挥着手。衬衫的袖子挽了起来，外套脱掉了，一副闲散打扮。但是难得系上的领带却增加了二成左右的男子气概。
「搞什么啊你，居然在这种地方啊」
好像安下心来的样子笑了。难道说，是担心自己才特意出来找的么。
艾普塞隆对着这样的雷真拿剑刺了过去。
「总算出现了啊臭徒弟、的说呢！」
「……艾普塞隆，你也在啊」
「我在不行吗、的说呢！明明是新来的居然这么嚣张的说呢！」
「干嘛一副想吵架的样子。我马上就回去了，别那么紧张」
适当地安抚了艾普塞隆，雷真靠近小紫。
小紫还是有点扭扭捏捏，害羞地问到。
「雷真……怎么了？」
「现在要去做午饭了。虽然有菜谱可以看，那个、说实话、完全就……不好意思呐，可以来帮帮忙么？」
被人拜托了。这么简单的事，就让小紫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
「OK！交给我吧！」
开心地冲了过去。在重新开始挥剑的艾普塞隆的目送下，小紫挽起了雷真的胳膊，往室内走去。
「呐，雷真。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是什么？」
只有一瞬间的犹豫。小紫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认真的说道。
「能让我也跟着你一起修行么？」
5
从雷真在硝子的地方住下开始算起，已经过了十天。
身体上原本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新的伤口却比以前更多了。
在这里的数日间，雷真身上已经增添了无数的外伤和内出血，大量的绷带、湿布和绊创膏让雷真显得更加伤痕累累。
就算这样，雷真也不敢懈怠，仍然坚持着从日出到深夜的训练。
这一天也是，在积雪消融后的中庭打坐着，做着让自制的木偶走动的练习。
「还是一样肮脏不堪的男人呢」
用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气息的方式，少女出现在一旁的树上。
不用回头，仅凭声音就能够分辨出是谁了。雷真无视着她继续进行着练习。
「全身上下到处是伤，看上去好像真的跟野狗一样」
「……你以为是谁造成的啊，暗杀者」
「请不要说这种污蔑的话。谁是暗杀者啊」
「在别人睡觉的时候拿石灯笼从上面丢下来，拿隔壁房间的衣橱砸破纸门扔过来，这还不叫暗杀？！」
情不自禁地就转过了头。
夜夜哼地一声背过脸。
「你有那些都是夜夜做的的确切证据么？」
「想想就知道了吧混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做啊！」
「真是不讲道理呢。不光是魔力，就连血液循环都有问题么。如果靠这种话就能定罪的话就不需要裁判所了」
「闭嘴吧！多亏了你我现在已经能察觉到杀气了呐！那东西我可是在剑术道场学了好几年都没学会的呐！」
「真是太好了呢。该向暗杀者说声谢谢呢」
「混帐东西……每次都有你的道理呐……！」
雷真揪了揪头发。对着这样的雷真，夜夜投来了敌视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想在这里监视他，反正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啊，这么闲的话过来陪我吧」
「陪你？做什么？」
「明摆着的吧，修行啊」
哈，夜夜的嘴张开了一点。果然还是太过出乎意料了。
「我想事先练习一下战术。而且，我连你的魔术回路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也必须要掌握一下」
「别把我当笨蛋。这种满是汗臭味的训练，夜夜才不需要呢」
「你不是笨蛋，不过我是呐。过来试试！」
「我不要。而且，夜夜才不会让你这种人用呢」
哈啊啊啊……，雷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刷地直起了背，向夜夜瞪去。
「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好感。不过，我已经和硝子小姐订下了契约。你已经是我的人偶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遵从我！」
气势和气势、视线和视线在空中对撞，散出肉眼看不见的火花。
经过一小会儿的僵直，夜夜先收回了视线。
她用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用鼻孔哼了一声。
「退一百万步说好了，就算夜夜会帮你的忙，也不需要做那种修行」
「啊？为什么？」
「你只需要提供魔力就行了，剩下的夜夜会解决的。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硝子命令的话就没办法了」
「别以为是那么简单的事！对手是赤羽家历经千年积累所生出来的怪物——被称为是能够改写一族历史的傀儡师啊！」
眼睛深处燃烧着火焰，身体被憎恨所支配。
烧焦的臭味好像在脑子里复苏了。家在燃烧的气味，还有抚子在燃烧的气味。
「那家伙连兵法也很精通。你虽然力气大得不正常，但是只靠力气就想赢过他——」
一瞬间，还没来得及反应。
回过神来的时候，夜夜已经踢了一脚树干跳了过来。
刚刚抽出新芽的树干干脆地折断了。当这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夜夜已经撞进了雷真怀里。
如果全神贯注的话，说不定还能闪开。
但是，现在的雷真几乎是半个死人。夜夜的轻易地就抓住了雷真的脖子。
「嘴上说得很厉害，本事就只有这点？」
「咕……咔……哈！」
被抓住脖子提起来之后，血液的流通被阻隔，视野开始变白，耳中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怎么了？你不是说这样也不够么？」
「……是、呐！」
拼命叫了出来。非常坚决地。
咚——，身体转了一圈，撞到了地上。能够呼吸到空气的舒畅感甚至压过了身体的痛楚。雷真一边咳嗽着，一边贪婪着吸着氧气。
夜夜用轻蔑的眼光向下看着雷真，然后转过了身。
「……喂，你去哪？」
「我去洗下手。碰过男人之后的手，总觉得沾上了脏东西！」
说完就离开了。
雷真翻过身仰面朝天，苦笑着。这还真是够难的。
仰望着春日的天空，感受着身下冰凉的土地。不经意间，视野被一张妖艳的美女的面孔填满了。
「看起来你好像在烦恼呢，小子」
雷真慌忙坐起身，转向硝子。就算说身心都被复仇所占据，在寄宿了这么多天之后，礼仪作法都自然地回想起来了。
硝子扑哧一笑，提出了一个极具魅力的方案。
「需要我去教训一下那孩子么？」
「……不，不用了」
「啊啦，为什么？」
雷真垂下头，无意识地抓紧了一把土。
「如果是被硝子小姐『命令了去做』的话，怎么说呢……好像总是『有点不够』的感觉。要跟那个男人交手的话，需要更……热情？必须要有那一类的东西」
这种精神论法说不定会被人嘲笑，但是感觉如果想要引发奇迹，就必须要有什么和奇迹相称的东西。如果没有那个就不会发生的，才叫奇迹。
（现在的我和夜夜，完全、不够……！）
「不知怎么的，就想试着自己说服她。还差一点……」
「呼呼……真努力呢」
意外的，硝子的回应非常温柔。
硝子眺望着夜夜离开的方向，好像在讲诉什么往事一样，用平稳的声调说着。
「自古以来，就有优秀的道具会自己选择主人的说法。刀剑、名马甚至包括茶具，名器必须要认可持有者作为自己的主人，才会发挥真正的饿威力。而且——」
倏地朝雷真投去一瞥，试探般地说道。
「傀儡和傀儡师的关系就好比狗和饲主一样。不过究竟哪一边是主人，有时需要经过流血的争斗之后才能知道」
「……真的到了需要这么做的时候，我是不会死的」
如果要以那个夜夜为对手进行格斗的话，雷真很轻易就会被杀死吧。
但是，说不定——
不这么做的话，就打不开前进的道路了呐。
雷真站起身，掸去尘土，再一次凝聚起魔力，把注意力转向身旁的木偶。
那是，距今两年多之前的事情——
硕大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飞舞落下的那一天，被硝子拣到的雷真就那样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处在温暖的被窝中了。
这是十八叠大小的房间。火钵的温度盈满了室内，透过纸门，可以看到一轮明月悬挂在天际。雷真翻身坐起，把紧闭的纸门推开。
无声地开启的门户之外，是隔着过道的玻璃窗，窗外映出一副和风庭院的风景。院中的树木和石灯笼上积起了厚厚的雪，更添一份幽玄的雅趣。
借着明亮的月光，雷真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一套新衣服。
带着恍若梦中的心情，他沿着走廊晃晃悠悠地走了起来。
往有人的气息的地方去吧。不久，一个透出亮光的房间出现在眼前。栀子花的香味混合着烟草的气味飘了出来，闻到这个味道的瞬间，雷真清醒了过来。
受全身的冲动驱使，两手推开了房门。
这是一个宽广的房间。超过五十叠大小的房间深处高出了一阶，悬挂着帘子，仿佛贵人的御所一般。
台上坐着的自然是硝子。手肘支在扶手之上，美丽的双足倾斜着架在一旁。
在她的周围，环绕着三名少女。
在她的身旁，是闪烁着冽冽青光的银发少女。
台座之下，黑发的少女和红叶发色的少女分侍两侧。
每个人的气质和身量虽然都各有不同，但是面容却十分相似，能看出一点姐妹的影子。各自不同的服装打扮，也十分适合各人自身的气质。
瞬间沐浴在四人份的目光之下，雷真的气势一下子就被压倒，呆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最先开口的，还是硝子。
「真不懂礼貌呢，小子。女子的房间可不能这么冒失的闯进来啊」
「——那个约定，是真的么？」
雷真用嘶哑的声音寻问着。
硝子并没有责备雷真的无礼，只是安静地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真的。小子你已经和我定下了契约」
「那么现在立刻就把人偶借我！」
「然后打算立刻出发到别的地方去了？」
唔，雷真语塞了一下。
「——时间很宝贵！我要立刻开始修行！」
「冷静下来吧，小子。男人这么急噪实在是太难看了。冻伤造成的疲劳和内脏的伤势已经让你濒临极限了。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就这么傻等谁能等得下去啊！早一秒也好，我要把那家伙杀掉——」
心中憎恨的火焰猛烈地高涨起来。激情促使雷真直接冲进广间，踏着粗暴的步子向硝子逼近——
咚——沉重的声音响起，雷真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
「哇……很痛的样子……」
最小的少女轻轻地发出了同情声音。
一时忍耐不住滚倒在地的雷真按着额头抬起脸，眼前，闪闪发光的格子组成了一个栅栏。
那是冰的格子！凝聚之后的冰块有着钢铁般的强度。
硝子的身旁，银发少女冷淡的目光射了过来。
「请控制住自己，雷真殿下。不得对主人无礼」
从她的语气来看，应该是她发动的魔法。即使是初学乍练的雷真，也能感受到对手的强大。没有接收人偶师的魔力，就能发动如此强大的魔法……
真是可怕的自动人偶。雷真同时察觉到了自身的弱小。
如今的雷真只不过是个刚入门的新人，而她们每一个对于雷真来说都是云端之上的存在。
「看来脑袋稍微冷静一点了呢」
硝子一边轻声嗤笑着，一边用平稳但是严厉的语调说道。
「这么急着去送死，其实是为了『那个孩子』么？嘛，对小子你来说，也许那样死掉也是挺开心的吧」
雷真一声不吭，坐起身，老老实实地在原地盘腿坐下。
「呼呼……乖孩子呢」
「别再把我当小孩子了。那么，准备借给我的是哪一个人偶，至少这点可以让我知道吧」
早一刻也好，必须赶紧把握住魔术回路的构造，然后研究战术。
硝子拿起烟斗抽了一口，停顿了一下。
「是呢……要对抗赤羽一门的『天童』么」
「那家伙已经不是赤羽了！」
「确实呢。现在背负着赤羽的名号的，只剩下小子一个人了呢」
只有一个人——明明已经知道了，这句话还是深深地刻进了雷真的胸口。
父亲、母亲、抚子都死了。
叔父、伯母、表兄弟们也全部都死了。
泪水一口气涌了上来，雷真连忙咬紧牙关。
硝子虽然用看透一切的目光盯着他，却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而是继续了话题。
「在这个大屋中说起能打倒他的人偶的话，除了这之外再无其它。然后，最能与这一任务相应的是——」
硝子依次环视身边的三姐妹，然后对着黑发的少女宣告。
「夜夜，从今以后就由你来侍奉小子吧」
那是之前，和硝子一起前来迎接雷真的少女。黑色的衣物上用金丝描绘出了三日月的图样，仔细想想的话，应该就是的吧。
少女樱花色的唇瓣微微开启。
「不要」
做出了这样的回答。而且还是脱口而出。
「就算是硝子的命令，夜夜也不愿意。夜夜可是至高的人偶——如果让连这一点都不能明白的小孩子来使用，可是会让雪月花之名哭泣的」
还真是相当直接的评价。雷真连生气都生不起来，而是对自己感到可笑。
确实，那家伙说的一点都没错。
雪月花是何等程度的东西，雷真还一点都没有理解到。
而且，雷真的那是拙劣至极。就连比他小两岁的妹妹，跟他也有着明显的才能差距。所以才逃跑了。从这个傀儡师的家族中。
这样的自己实在配不上天下闻名的花柳斋的人偶。把那么贵重的人偶送给自己，当真是明珠暗投了。
「夜夜！不要再说任性的话了！」
银发的少女吊了起眉毛，严厉地呵斥着。
「你这孩子啊，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尽知道说些任性的——」
「伊吕利姐姐真是坏心眼，最讨厌了」
说完哼的把脸转向一边。银发的少女好象因为那句“最讨厌了”而倍受冲击。过了半晌，才噙着眼泪向硝子的方向膝行几步。
「非常抱歉，主人。要不就让我代替夜夜去侍奉雷真殿下吧」
「这是我花柳斋做出的决定」
硝子的声音仍然非常平静，但是却含有让人不敢反抗的威势。
黑发的少女——夜夜害怕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把视线转向雷真。
古井一样幽深的眼睛，能感受到冰冷的恐怖。这就是所谓的『杀意』么？
雷真下腹用力，用不输给她的视线回瞪过去。
「好了，气顺了的话，就回被窝里去吧」
被硝子赶出房间之后，雷真回到了原来的卧房。
虽然钻进了被窝，却因为心情激动的原因，睡得很浅。
拂晓时分，雷真推开走廊上的玻璃窗，走进了庭院。
冰冷的雪在裸露的脚底嘎吱作响，雷真却毫不在意地走向了中央。结起印记，提升魔力，抬手向着附近的小树枝送去意念。
但是，小枝没有一丝摇晃，也没有向上立起。
雷真挥拳砸向脚下的踏脚石，然后用沾满鲜血的拳头再一次结起印记。
「真是的，野狗一样的男人呢」
哼，地受不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雷真抬起头看向屋顶，黎明渐渐明亮的天空下，有个如同残月一般朦胧的影子。夜夜坐在那里。
「难得硝子都让你休息了。就算是狗也知道遵从他人的好意吧」
「……有什么事」
「才没有事找你。只不过是想着，如果是想要偷偷潜进硝子被窝的混帐男人的话，就给他捏烂什么的」
「你指的是哪里啊！再说谁会做那种事啊！」
「……啧」
「为什么啧了一下？！这么想捏烂么？！」
夜夜用袖子遮住了脸，像是在舞台上的演员一般悲叹着自己的境遇。
「啊啊、真是可悲可叹呐。这个屋子居然会有男人……而且还是这么下作的男人」
「我这么下作还真抱歉呐。不过你也很快就要被我这个下作的男人使用了」
噼啪，火花飞散。两人再次开始了互瞪。
「……只要使用的人死了的话，夜夜就不需要再被人使用了……呐，你不觉得是这样么？」
倏地，夜夜的瞳孔不自然地扩张了。
「你就好好地……看好自己的身家性命吧」
留下诅咒般的话语，夜夜一个跳跃消失在了屋顶的另一头。她的运动能力比雷真——不，那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危险的家伙呐……」
尽管黎明时分外面还很冰凉，雷真的额头上还是挂满了冷汗。
2
气温很暖和。
不，不如说是很热。明明就在刚才还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冬日的寒冷……
下意识地睁开双眼，少女哭泣的面孔立刻映入了眼帘。
「雷真！」
不是夜夜。头发在两侧扎成两束，这张幼小的脸是……小紫啊。
「太好了……雷真……太好了！」
小紫紧抱住雷真，压抑住哭泣的声音。
压在胸口的重量，终于将雷真的意识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是这样啊。雷真又一次使用失败而昏倒了。
自己是睡在床上，房间的石壁看上去非常古老，好像中世纪的城堡一样。
雷真勉强抬起麻痹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小紫的头。
「好了别哭了。抱歉呐，让你担心了」
「雷真这个笨蛋……还以为你会死掉呢……！」
「我不会死的啦。我要是有什么万一的话，你不就得更加消沉下去了嘛」
「就是啦！好过份哦！」
呜哇——哭泣的声音更大了。是听见了这个哭声么，厚重的房门打开，古莉珊露达的脸伸了进来。
「已经醒了吗。真是让人受不了的耐性呢」
「我这一族，可是连命大到令人恶心的一群人呐」
雷真自虐般地笑着，轻佻地回答。
「上千年来都是满身血腥地走过来的呐。托它的福对受伤还是很有耐性的」
「罪孽深重之物化为的妖魔鬼怪么。……嘛，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啦」
虽然很在意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是你救了我么。不好意思，多谢了」
「这里是我温斯顿家的宅邸。因为以前是城寨，所以有点杀风景——请不必拘束，好好休息吧」
「……我的身体现在是什么状况？」
「虽然有出血，不过还没到需要缝针的程度。照医生的说法，完全治好大概需要一个月吧」
跟前一回相比明显要轻得多了。雷真相当感激自己的运气。如果在旅行途中受到和上次差不多的伤势的话，说不定已经救不回来了。
「……还有，那件事」
古莉珊露达的声音低了下去。
「战斗当中，你所使用的那个魔力运用方法——那个究竟是什么？居然会和我温斯顿家代代相传的秘术一样……」
「啊啊，其实我也很在意那个——」
「对、对了！是父亲大人的私生子！明明已经有了母亲了还让东洋女子怀孕生子什么的，真是不洁！」
忽然就拔出剑来。下一瞬间，床就被整个砍飞了。
要是没有跳起身来的话，现在雷真已经分成两半了吧。
「你在干嘛啊！」
「原谅我，异母的兄弟哟！我要抹消家族的耻辱！」
「别自己做完结论就杀过来好不好！我跟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就是啦！雷真是在被称作赤羽一门的人偶师家族里出生的啦！」
小紫赶紧张开两手挡在雷真的前面。古莉珊露达稍稍带点惊讶地念道。
「赤-羽……？这个名字好象有点印象……哦，对了，极东的」
「您有听说过吗」
「我还是学院的学生的时候，有个从清国过来的留学生提到过这样的事情。说在极东，有以血为羽衣，能役使妖异的傀儡的一族」
雷真的眼睛睁大了。赤羽一门的名字连在清国都能听到么。
「那个时候我还很奇怪他为什么要对我提起这个事情……没想到，居然是能使用的一族呐」
古莉珊露达的目光变得锐利了，看起来不像是抱着亲近感的样子。
「那么你这家伙的在什么地方？」
「——印记？」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雷真傻傻地重复了一遍。
古莉珊露达睁大了双眼，好象要说什么似的——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会话中断了。雷真一心想抓住现在的机会，迫切地请求道。
「总之，我也有着类似的血，因而能使用的能力。所以拜托了，请收我当弟子吧」
将手放到地板上，低下了头。古莉珊露达露出了露骨的讨厌表情。
「……如果说我还是拒绝呢？」
「直到您同意为止我都不会回去」
「要把你这样的人赶出去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还会再来。不论几次都会来。直到你说OK为止」
就好像要传达心中的热情一样，笔直地凝望着对方。
古莉珊露达的脸上渐渐染上了粉红色。
「这……被人这样子热情地逼近还是头一回……」
「不不、虽然说逼近是没错啦，不过不是那个方面的意思哦？」
「年纪比较小的人，好像也挺不错的呢」
「说了不是那个意思了哦？！」
咳哼，清咳一声，古莉珊露达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道。
「嘛，你也好我也好都还很年轻，将来的事情就先改日再说吧」
「就算改天也不会有什么的哦……？」
「教育后辈也是魔王的义务……说起来我自己也是靠着前辈的好意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也没有无故拒绝的理由」
「就是说，同意收我当弟子了吗？！」
「但是，要接受魔法师的指导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也是传统惯例」
「……就是说还有条件吗？是什么？」
古莉珊露达伸出手指，指着雷真。
「成为我的下仆——不是、说错了！成为这座官邸的执事吧！」
「那根本不是搞错了吧！只是内心的想法泄露出来了吧！」
在小紫目瞪口呆的观望中——
雷真就这样获准成为了弟子，住进了温斯顿宅邸里。
3
「别磨磨蹭蹭地了，赶紧干活的说呢！」
住进这幢宅邸后的第三天。在占地宽广的房间中，努力地跟拖把战斗的雷真正受到这样的话语的洗礼。
哎哼，一副了不起的模样在雷真面前摆着架子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女。
身高只到雷真的胸口，头发像小兔子一样软蓬蓬的。外表看上去像小动物一样可爱的少女，却由头盔、剑和胸甲全副武装着。
这就是古莉珊露达的自动人偶艾普塞隆。一眼看上去完全就是人类的少女。虽然决不是普通的人偶，但是作为魔王的搭档还是有点不太靠谱。
和两年前不同，如今的雷真已经有了一点鉴别自动人偶的眼光。优秀的自动人偶本身就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就算是平时化为幼龙姿态的西格蒙德，也隐藏不住优秀的性能和强大的魔力。
相比之下，艾普塞隆的身体构造稍嫌脆弱，同时魔力的流动也不够精密，让人觉得用这个自动人偶在夜会中胜出实在不太可能。
——然而某人完全没有发现雷真正在思考这种失礼的内容。
「动作停下来了哦这个臭徒弟，连打扫卫生都不能让人满意实在是笨到家了、的说呢！」
「……我说那，我之前还大出血过还没恢复哎。再说了，你闲着的话也来帮忙呀」
「别说蠢话了。杂活是最下等的人才会做的说呢」
「这家伙……忽然让人有把丫解体的冲动……！」
「咿呀——居然还是个变态的说呢！救救我，主人！」
「给我慢着！你到底把解体想象成啥了啊？！」
艾普塞隆还是咿呀咿呀地叫着，遮着胸口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该怎么说呢，看起来真靠不住。越来越不像是魔王的人偶了。
「干嘛啊，一大早的……吵死人了……」
走廊的拐角处，古莉珊露达的身影出现了。
看到她的打扮，雷真连忙移开了视线。
古莉珊露达上身只披着一件衬衫，下身也只有一件内衣。目光掠过薄薄的衬衫下面白皙的肌肤窥向纤细的腰际，然后感叹了一下，即使是这种打扮也照样是剑不离身。
虽然平时就很有男子汉的气质，不过这个样子还是太没防备了吧。
「醒的还真晚呢，师傅大人。已经是中午了哦」
刷地一下剑光一闪，剑尖已经停在了雷真的鼻尖。
「很危险哎！你干嘛啊！」
古莉珊露达迷迷糊糊地答道。
「早上的问候应该……『早上好，主人』才对吧……？」
「已经是中午了！话说我居然不是徒弟而是奴隶吗！」
「反正都一样……好困，唔——」
「别睡啊。还有问题发言也该停下了。我说，今天总应该开始教我练习了吧」
「这男人好烦啊……真是的，就这么想把我绑起来么-」
「不是！为什么只有那方面这么积极啊！」
「臭徒弟……居然对自己的主人出手……真、真是可恨的说呢……！」
艾普塞隆在一边咬着手帕——那个就无视好了。
古莉珊露达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揉着眼睛。
昨天起床的时候也是这个情况。明明平时都是一副血气旺盛的样子，结果却是低血压吗。
（不……这是的代价？）
三天前，古莉珊露达多次使用了的能力。如果那个能力和是同一个原理的话，应该有大量的血液放出体外了。
「扫除已经做完了吗……？那么，去弄点让人有精神的食物……」
「你之前明明说的是执事，结果实际上是用人么」
「对执事有什么不满吗？那么你要换成女仆也可以哦？不如说我更希望是女仆」
「忽然就变得有精神了啊！我绝对不干！」
雷真把古莉珊露达扔在一边，继续扫起了地。
廊下的一侧被打通了，可以直接看到中庭的景色。英国式的庭院相比和式的庭院有着一种不同的宁静，让宅邸内的寂静更加深了一分。
「呐，师傅大人哟。为什么这么大的——城堡？里面一个用人都没有？」
「没钱」
古莉珊露达抄起双手，挺起胸膛堂堂地宣言。艾普塞隆也在一旁跟着摆出一样的动作，不知怎么的就让人很火大。
「这座宅邸需要多到让人傻眼的钱来维持。于是雇佣的费用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拿得出来」
「……你，不是魔王么？」
「当然是。而且是现在最最年轻、最最美丽、同时也是最最贫穷的魔王」
「贫穷魔王的说呢！顺便说一句第二点只是自称而已的说呢！」
「你想死吗艾普塞隆……！」
「咿呀——对不起的说呢！」
古莉珊露达一把拧住艾普塞隆的脸颊，咕～地往两边拉开。
对着这对闹腾得正欢的主仆叹了一口气，雷真选择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那，为什么连家里人都不住在一起？还是说已经都不在了？」
「……在这座宅邸里的只有我一个人」
「自动人偶的数量也很少啊。明明是魔王的城，却只有这么个东西」
「你这个大笨蛋、的说呢！」
艾普塞隆一把拔出剑砍了过来。
一眼看去稍稍有点惊讶。也许是为了配合使用者的身高吧，剑的长度比较短，类似罗马短剑的长度。但是这把只有单刃，而且稍微带点弧度。看来好象含有大量的银，让人感受到当中蕴涵的魔力。好象是相当高级的东西呐。
不过，砍不到的话就啥都不是了。雷真轻巧地闪身躲过，用拖把压住了短剑。
「突然就拔出这种玩意儿来了啊。这么野蛮也是主人教育的成果么？」
「你给我闭嘴的说呢！居然把我称为『这么个东西』……唔哇——呀！」
「啊，抱歉抱歉！你是优秀的自动人偶呐！」
「诶嘿嘿——这还差不多的说呢-」
看来这样就已经让她的心情变好了。雷真带着有趣的心情转向古莉珊露达。
「那个……师傅大人？这家伙……有点、那个……」
「嗯。脑袋有点悲剧，可怜的孩子」
「别说这么直接好吧！这是你的人偶哎！」
「但是，我觉得白痴一点比较可爱」
被主人说了可爱之后，艾普塞隆的眼睛变成了圈圈。
「主人……！」
「喂别感动了行不？别人说你是白痴哎？」
艾普塞隆完全就没听进去，只顾着用仰望女神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主人。
「可爱什么的先暂且不提——只有这家伙一个这一点也很奇怪吧？」
单纯只是地主化的『原』贵族的话还好说，像古莉珊露达这样继承了满满的军人气质的家系的情况，不论是战斗力还是财产，各方面一般都有一定的积蓄吧。
对于这一点，古莉珊露达的回答也很简洁。
「我们温斯顿家没钱」
「的说呢！」
雷真唰地滑了一下。没钱到这种程度啊。
「所以大半的自动人偶都给了别人了。属于我的财产，只有土地和建筑物，还有这把剑——这些而已了」
「层云释放者（Stratocaster）？难道说那把剑，是魔道具……么？」
「应该叫它圣剑哦。这是女王陛下赏赐给曾祖父的剑」
「但是，完全感觉不到魔力哦？」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成熟啊。总而言之，我温斯顿家的财产几乎都已经丧失殆尽了。就这一点来说，实在是愧对各位先祖啊」
「钱没了的话去赚不就好了嘛，你不是魔王吗？」
「我确实是魔王。但是在那之前我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我听不明白呐。再说，你不出去工作，别人会认可么？」
古莉珊露达的右眼瞟了过来。雷真更进一步解释到。
「因为你成为了魔王的关系。各国列强扶持中的那一批人——大堆的都不得不套上了魔术师伦理规定的枷锁。如果你就这个样子过日子，那些人会乖乖地咽下这口气么？」
「……真是让人意外呢。你这家伙虽然长着张白痴脸但还是有点聪明的嘛」
「白痴脸是多余的！」
「当然不会这么乖。但是，被人怨恨这种事情我已经见得多了。反正我本身就适合这种生活，而败在我手里的家伙也没资格指责我」
确实没错。雷真咬紧了牙关。既然败给了别人，就只能屈从于胜利者。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就算是这样，英国本身也不会罢休吧。你本身就是英国人，而且还是出身于军人家族」
「嗯。更何况我还这么美貌，那些高官们一个个都流着口水靠过来呢」
「别吹牛了。你确实是很美，但却不是让人流口水的类型吧」
「你这家伙、找死吗？」咔镪——
「看吧就是这个！这个一看就很吓人吧！哪里有点女人的样子啊！」
古莉珊露达放下剑，看着自己的身体。上面一件衬衫下面一件内衣——确实是称不上淑女的打扮啊。
看来是稍微有点自觉了吧，古莉珊露达的脸红了起来，转向一边。
「我是做为领主被教育大的。就算说起怎么样才像女人……我也不清楚」
「那样的话至少做个样子吧。既然是贵族的话，贵妇人的礼节之类的应该还是有教的吧」
「举止优雅的话一上战场就死了吧！笨蛋！」
「战争白痴就省省吧！别让女人上战场啊！」
「哼，天真啊。这里以前也成为过战场呐」
「别偷换概念！总而言之，至少穿得像个女人然后化点妆试试吧！」
「你说……什么……？！让我穿女装……？！」
「说什么女装，你本来就是女人吧。嘛，实在勉强的话就算了吧」
看来这句话哪里刺激到了她的样子。古莉珊露达露出了一副屈辱的表情。
「……被人小看成这样还是出生以来头一次」
「哎？我、刚才有说什么了么？」
「烦人、闭嘴！赶紧打扫完这里，然后去准备午饭！」
古莉珊露达对雷真一顿怒骂之后气冲冲地离开了。艾普塞隆像小狗一样蹦蹦跳跳地跟着她身后。
「……说起来，小紫跑哪去了」
仔细回想一下的话，好象从早上开始就没见了。
雷真的胸口渐渐笼罩上了阴云。
4
温斯顿宅邸的城墙内侧，有着宽敞的庭园。
庭园的一角，高大的榆树的阴影下，小紫无精打采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XIAOZI？」（艾普塞隆喊小紫的时候不是用汉字表示，而是用片假名拼出来的。为了不影响阅读，下面就不再使用拼音了，遇到的时候请自行脑补成笨蛋念法……）
有谁正在叫着她的名字。小紫慌忙擦了擦眼角。
「怎么了的说？」
带着嘁呤哐啷的铠甲碰撞声，艾普塞隆走进了庭园。
「什么都没有啦！我只是来乘乘凉！」
「……骗人的说呢」
「嗳……」
「虽然我是个笨蛋，不过正因为是笨蛋所以我明白的。小紫你和前一段时间的我，眼神是一样的」
即使装成有精神的样子也立刻被人识破，小紫有点狼狈。
承受不了对方的实现，小紫背过了脸。
艾普塞隆在小紫的身旁嘿咻地坐下，学着她的样子靠在树干上。
「只要说出来就好了，小紫。自动人偶和自动人偶一起，把烦恼说出来，相互理解就好了的说呢」
「但是……」
「是因为我能力不足，所以不够资格听你说吗？」
这么说着的艾普塞隆，脸上带着和蔼温柔的笑容。
「但是，对那些强大的、成熟的人也有没办法说出口的事。如果能对那个臭徒弟呀或者别的什么人说的话，小紫也就不会露出这副表情了」
受到意外的宽容对待，小紫的胸口忽然堵了起来。
汹涌而出的感情，再也无法忍耐了。
眼泪一滴接一滴地从眼角滑落。
艾普塞隆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啊哇哇，对不起小紫！我伤到你了吗？！」
「唔唔，不是的……！」
不停地擦着眼泪，小紫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谢谢你……艾普塞隆酱」
艾普塞隆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小紫停止哭泣。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小紫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断断续续地说到。
「其实呢，我有两个姐姐」
「姐妹机、的说？」
「嗯。很相似的设计呢，被叫做系列」
「哦哦……听起来好厉害的说呢」
「但是，两个姐姐都是很厉害的自动人偶。伊吕利姐姐有破坏一个都市的能力，夜夜姐姐则是被战舰的主炮打到也完全没事」
「这——这可是真的真的很厉害的说！超兵器的说呢！」
艾普塞隆的眼睛变得闪闪发光。但是与她相对的，小紫的眼神暗了下去。
「只有我呢……对战斗一点帮助都没有。之前也是，雷真因为保护了我……所以发挥不出实力。而且又勉强使用了，接着就……！」
一度停下的泪水，好像又有涌出来的感觉。
「如果我也……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的话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呢！小紫是很厉害的自动人偶的说哦！」
带着怒气的声音否定了她的说法。
艾普塞隆抓起惊讶着的小紫的手。
「看吧，小紫的手这么漂亮，而且还很柔软。我就没有这么高级了。活动关节的时候，里面的齿轮会嘎吱嘎吱的叫的说呢」
艾普塞隆抬起手，张开手指给小紫听。在这过程中，柔软素材制成的肌肤下面，内部结构的机械音传了出来。
艾普塞隆柔和地微笑着，用双手包覆起小紫的手。
「明明有着这么优秀的身体，还感到自卑的话可是要受惩罚的说哦」
「……但是，艾普塞隆酱，在战斗中还是有用的吧？」
「我也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说哦」
悲伤地呢喃之后，艾普塞隆也垂下了头。
「我的主人，一直都只让我留在家里的说……因为主人还是一个人战斗的时候比较强」
在小紫找到安慰她的话之前，艾普塞隆已经刷地站了起来。
「但是，我绝对不会放弃的说！这才是自动人偶之魂的说哦！」
「——」
「唔哦哦哦哦忽然就想要用力的挥几下剑了的说！请恕我失礼一下的说呢！」
艾普塞隆拔出银剑，就在原地挥起了剑。
纵向，横向，重复着基础的挥剑动作。
一点晃动都没有。艾普塞隆一定是一直都在坚持练习这一点，就算是门外汉的小紫也看得出来。
——胸口好象被纠紧了一样。
小紫身上超高感度的感知能力，已经完全看穿了艾普塞隆身体的魔力亲和性。
无论艾普塞隆有多么努力，根本性的问题还是无法解决。
她根本无法承受最大出力的的力量。不论艾普塞隆再做多少努力，现实也不会改变。古莉珊露达应该还是不会考虑使用她的吧……
「但是、嘿！我觉得、嘿！应该不是这样的说」
艾普塞隆保持着挥剑的动作唐突地甩出这么一句话。
「嗳……？」
「小紫在烦恼的东西、嘿！应该是偏离了本意的说」
艾普塞隆停住剑，笑着转过身。
「不可能只有你的姐姐们那么优秀的说呢。人类是相当注重『平衡』这种东西的生物的说哦」
「平衡……？」
这个瞬间，小紫第一次开始思考起硝子的用意。
将三个截然不同的魔术回路分别给予雪月花三姐妹的理由。
伊吕利、夜夜、小紫——将这三个完全没有统一感的爱称赋予她们三人的理由。
好像有点抓住了什么东西的感觉。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
还有，另一件事。
艾普塞隆也许确实承受不了古莉珊露达的的力量。但是，说到底，这能够成为放弃努力的理由么？
自动人偶拥有知性，是能够学习和成长的存在。更加有效率的动作、没有多余的动作、更能配合术者意图的动作——这些都是要靠后天学习的。
能不能派上用场，真的只是靠性能的优劣决定的吗……
「喂——，小紫！」
宅邸之中，雷真的声音传了出来。
雷真在一楼走廊下朝这边挥着手。衬衫的袖子挽了起来，外套脱掉了，一副闲散打扮。但是难得系上的领带却增加了二成左右的男子气概。
「搞什么啊你，居然在这种地方啊」
好像安下心来的样子笑了。难道说，是担心自己才特意出来找的么。
艾普塞隆对着这样的雷真拿剑刺了过去。
「总算出现了啊臭徒弟、的说呢！」
「……艾普塞隆，你也在啊」
「我在不行吗、的说呢！明明是新来的居然这么嚣张的说呢！」
「干嘛一副想吵架的样子。我马上就回去了，别那么紧张」
适当地安抚了艾普塞隆，雷真靠近小紫。
小紫还是有点扭扭捏捏，害羞地问到。
「雷真……怎么了？」
「现在要去做午饭了。虽然有菜谱可以看，那个、说实话、完全就……不好意思呐，可以来帮帮忙么？」
被人拜托了。这么简单的事，就让小紫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
「OK！交给我吧！」
开心地冲了过去。在重新开始挥剑的艾普塞隆的目送下，小紫挽起了雷真的胳膊，往室内走去。
「呐，雷真。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是什么？」
只有一瞬间的犹豫。小紫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认真的说道。
「能让我也跟着你一起修行么？」
5
从雷真在硝子的地方住下开始算起，已经过了十天。
身体上原本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新的伤口却比以前更多了。
在这里的数日间，雷真身上已经增添了无数的外伤和内出血，大量的绷带、湿布和绊创膏让雷真显得更加伤痕累累。
就算这样，雷真也不敢懈怠，仍然坚持着从日出到深夜的训练。
这一天也是，在积雪消融后的中庭打坐着，做着让自制的木偶走动的练习。
「还是一样肮脏不堪的男人呢」
用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气息的方式，少女出现在一旁的树上。
不用回头，仅凭声音就能够分辨出是谁了。雷真无视着她继续进行着练习。
「全身上下到处是伤，看上去好像真的跟野狗一样」
「……你以为是谁造成的啊，暗杀者」
「请不要说这种污蔑的话。谁是暗杀者啊」
「在别人睡觉的时候拿石灯笼从上面丢下来，拿隔壁房间的衣橱砸破纸门扔过来，这还不叫暗杀？！」
情不自禁地就转过了头。
夜夜哼地一声背过脸。
「你有那些都是夜夜做的的确切证据么？」
「想想就知道了吧混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做啊！」
「真是不讲道理呢。不光是魔力，就连血液循环都有问题么。如果靠这种话就能定罪的话就不需要裁判所了」
「闭嘴吧！多亏了你我现在已经能察觉到杀气了呐！那东西我可是在剑术道场学了好几年都没学会的呐！」
「真是太好了呢。该向暗杀者说声谢谢呢」
「混帐东西……每次都有你的道理呐……！」
雷真揪了揪头发。对着这样的雷真，夜夜投来了敌视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想在这里监视他，反正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啊，这么闲的话过来陪我吧」
「陪你？做什么？」
「明摆着的吧，修行啊」
哈，夜夜的嘴张开了一点。果然还是太过出乎意料了。
「我想事先练习一下战术。而且，我连你的魔术回路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也必须要掌握一下」
「别把我当笨蛋。这种满是汗臭味的训练，夜夜才不需要呢」
「你不是笨蛋，不过我是呐。过来试试！」
「我不要。而且，夜夜才不会让你这种人用呢」
哈啊啊啊……，雷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刷地直起了背，向夜夜瞪去。
「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好感。不过，我已经和硝子小姐订下了契约。你已经是我的人偶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遵从我！」
气势和气势、视线和视线在空中对撞，散出肉眼看不见的火花。
经过一小会儿的僵直，夜夜先收回了视线。
她用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用鼻孔哼了一声。
「退一百万步说好了，就算夜夜会帮你的忙，也不需要做那种修行」
「啊？为什么？」
「你只需要提供魔力就行了，剩下的夜夜会解决的。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硝子命令的话就没办法了」
「别以为是那么简单的事！对手是赤羽家历经千年积累所生出来的怪物——被称为是能够改写一族历史的傀儡师啊！」
眼睛深处燃烧着火焰，身体被憎恨所支配。
烧焦的臭味好像在脑子里复苏了。家在燃烧的气味，还有抚子在燃烧的气味。
「那家伙连兵法也很精通。你虽然力气大得不正常，但是只靠力气就想赢过他——」
一瞬间，还没来得及反应。
回过神来的时候，夜夜已经踢了一脚树干跳了过来。
刚刚抽出新芽的树干干脆地折断了。当这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夜夜已经撞进了雷真怀里。
如果全神贯注的话，说不定还能闪开。
但是，现在的雷真几乎是半个死人。夜夜的轻易地就抓住了雷真的脖子。
「嘴上说得很厉害，本事就只有这点？」
「咕……咔……哈！」
被抓住脖子提起来之后，血液的流通被阻隔，视野开始变白，耳中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怎么了？你不是说这样也不够么？」
「……是、呐！」
拼命叫了出来。非常坚决地。
咚——，身体转了一圈，撞到了地上。能够呼吸到空气的舒畅感甚至压过了身体的痛楚。雷真一边咳嗽着，一边贪婪着吸着氧气。
夜夜用轻蔑的眼光向下看着雷真，然后转过了身。
「……喂，你去哪？」
「我去洗下手。碰过男人之后的手，总觉得沾上了脏东西！」
说完就离开了。
雷真翻过身仰面朝天，苦笑着。这还真是够难的。
仰望着春日的天空，感受着身下冰凉的土地。不经意间，视野被一张妖艳的美女的面孔填满了。
「看起来你好像在烦恼呢，小子」
雷真慌忙坐起身，转向硝子。就算说身心都被复仇所占据，在寄宿了这么多天之后，礼仪作法都自然地回想起来了。
硝子扑哧一笑，提出了一个极具魅力的方案。
「需要我去教训一下那孩子么？」
「……不，不用了」
「啊啦，为什么？」
雷真垂下头，无意识地抓紧了一把土。
「如果是被硝子小姐『命令了去做』的话，怎么说呢……好像总是『有点不够』的感觉。要跟那个男人交手的话，需要更……热情？必须要有那一类的东西」
这种精神论法说不定会被人嘲笑，但是感觉如果想要引发奇迹，就必须要有什么和奇迹相称的东西。如果没有那个就不会发生的，才叫奇迹。
（现在的我和夜夜，完全、不够……！）
「不知怎么的，就想试着自己说服她。还差一点……」
「呼呼……真努力呢」
意外的，硝子的回应非常温柔。
硝子眺望着夜夜离开的方向，好像在讲诉什么往事一样，用平稳的声调说着。
「自古以来，就有优秀的道具会自己选择主人的说法。刀剑、名马甚至包括茶具，名器必须要认可持有者作为自己的主人，才会发挥真正的饿威力。而且——」
倏地朝雷真投去一瞥，试探般地说道。
「傀儡和傀儡师的关系就好比狗和饲主一样。不过究竟哪一边是主人，有时需要经过流血的争斗之后才能知道」
「……真的到了需要这么做的时候，我是不会死的」
如果要以那个夜夜为对手进行格斗的话，雷真很轻易就会被杀死吧。
但是，说不定——
不这么做的话，就打不开前进的道路了呐。
雷真站起身，掸去尘土，再一次凝聚起魔力，把注意力转向身旁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