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永远待在她的身边

    打倒肌肉男的第二天就是星期六。我在快到中午的时候醒来,觉得房间格外安静。脑袋昏沉沉想睡,打开窗户后,秋天的空气逐渐盈满肺部。天空仿佛是刚打磨好的玻璃桌,宽广清澈。这就是所谓的秋高气爽吧。

    大概是全球变暖害的,夏天拖拖拉拉地加班,冬天则是规律地准时到来,所以感觉秋天这个季节在这几年,就像是镰子追赶小偷般神速,一下子就过去了。也许这只是我失去了单纯享受季节变迁的悠闲。

    在房间把不知道看了几次的漫画再看完一遁之后,打混一下再下去客厅,泡了碗泡面来吃。父亲上班,母亲跟奈奈子去买东西。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

    只能看漫画打发时间的秋季时光,食欲不振的秋季时光,最提不起劲的秋季时光。

    但是,下午开始就有精神奕奕的人们打手机给我,电话就像是运动会的投篮比赛般响个没完。首先第一个打来的是一次就能吃掉五包一组泡面的鲔鱼肚初中生阿船。

    “唷,我有晒衣竿英雄的后续消息。”

    严禁烟火的闷热声音。明明我也没问,就自己开始说了起来。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比平常还低落,我努力不要错过回应时机地不停附和着。

    结尾是“我要查明MB的真面目”这完全猛烈燃烧的声音。接下来明明就要进入越来越冷的季节,这家伙却闷热更甚于大太阳底下的水泥地。我怀疑起对方跟我在同一个地方吗?阿船兴高采烈的声音让我觉得跟南方国度的居民搭上线了。

    “你声音听起来有点忧郁呀,要好好吃饭喔。下次再聊啰,少女大神。”

    烦死了。这家伙的脑袋里就只有食物和地方都市传说。

    仿佛是打到报时台般,一个人讲个没完的阿船挂上电话,通话时间三分十七秒。我是第一次只靠附和别人就结束一通电话。

    第二个打电话来的,是利用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时阅读包上书套的美少女游戏攻略本,可以享受仿佛正在玩游戏感觉的美少女游戏界之王——草一。顺带一提,王之上还有更高的神,不用说就是我。我希望早点被视为那个世界的平民。

    “少女大神,你今天有事吗?方便的话要不要过来玩?我家有个特别来宾。”

    反正待在房里我也没事干,于是到了草一家去。

    特别来宾是谁呀?该不会是美少女游戏界的皇帝吧?就算是,也还是比大神低阶,真是讨厌。

    在草一家的人,是似乎跟美少女游戏无缘的美少年——桑岛。

    然后草一、桑岛与我三个人一起玩了恋爱模拟游戏。草一与桑岛起初因为很久没交谈而有些尴尬,但随后交谈越来越热络。我看到两人的互动大为吃惊。这两人小学的时候,一定聊天很有默契,就像近距离传接球那样有搭有唱吧。仿佛有很多话想说,两个人谈得非常开心。接着,喜好女色的笨蛋桑岛,说下次找班上的女生,男女共六个人一起去唱KTV。真是求之不得,谢天谢地我能跟美少年当朋友。话先说在前头,我也跟桑岛变成好朋友了。桑岛似乎发觉到自己就算喜欢小鸟儿,但也照样喜欢其它女生。所以,他说不会视我为情敌了。这家伙依然是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人。

    从草一家返家的路上。

    阿船发来了短信。

    标题【地方都市传说邮寄名单信息】。

    我不记得我有登记加入这种名单。星期一去学校,我要去问怎么退出。

    【地方都市传说预告。今天出现的不再是自动贩卖机的传闻,而是另一个新的。就是明天在真幌市市民会馆会发生举世震惊的大事。请等待后续消息。】

    地方都市传说好像有个规则在。就是一旦出现其它新传闻,先前谈论的地方都市传说就等同于结束了。

    阿船应该会立刻倾注全力查明这个抽象的传闻吧。

    嗯?真幌市市民会馆?那不是小鸟儿明天要登台的地方吗?这个偶然也太让人不舒服了吧。

    明天,我会去市民会馆,可是我当然不想跟地方都市传说扯上关系。该个会,只要我不唤醒艾莉雅丝,就不得不被地方都市传说给耍得团团转吧?

    回到家里之后,我反省了这种愚蠢的念头。果然,房间内格外安静。我忽然发现,之所以如此安静,理由再单纯不过。因为艾莉雅丝变成了普通的公仔,所以房间才这么安静。

    涌起得唤醒艾莉雅丝才行的念头,让我感到羞愧。我对无表情的公仔道歉,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一天,我最后交谈的对象,是在晚上九点之前打电话来的小鸟儿。

    她说明天会去学校从头到尾排戏一次。她告诉我从头到尾排戏,意思就是一口气把一出戏演完。电话的最后,她有个小小的问句。

    “对不起,我可以有个任性的要求吗?”

    在说任性要求之前就先道歉,真有小鸟儿的风格。这时会说不行的男生,我可不认识半个。

    “怎么了?”

    “我在想呀,春男明天早上可不可以来接我呢?因为要直接在会场集合,所以我想跟你一起去。虽然先说了对不起,这还是很任性的要求吧……可以吗?”

    我大声地直接回说:“我会去接你的!”声音可能大到电话另一头的小鸟儿都希望调小话筒收音的音量。

    “呵呵,我好开心。那我等你喔。”

    “嗯,明天还要早起,小鸟儿早点睡吧。为了明天得好好睡一觉。”

    “嘿嘿,你说得对。”

    她发出仿佛见得到笑容的笑声。跟小鸟儿交谈,根本不需要视频电话。我觉得透过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是怎样的表情。这话听起来好像挺烂的,不过,一跟小鸟儿交谈,我偶尔就会浮现出这种肉麻的话。

    “那就,明天见啰。”

    “嗯,早点睡吧。”

    “嗯,晚安。”

    “……”

    “……”

    一片寂静。手机也把电磁波另一边小鸟儿身边的寂静传了过来,电话还没挂断。

    “小鸟儿?”

    “嗯?春男同学,怎么了吗?”

    “我要挂电话啰。”

    “好。晚安。”

    “嗯,晚安。”

    “…………”

    “…………”

    “小鸟儿?我挂电话啰。”

    “嗯,我不想自己先挂断电话,春男同学你挂断吧。”

    “哦,这样呀。这样,感觉很难挂断呀……对了,我们数一、二、三后一起挂断吧。”

    “好。那开始数吧。”

    小鸟儿与我开始说着“一、二——”拉得特别长的口令。就在两个人都快要没气的时候,才像是换气般地说出“三”。这种结束电话的方法真像在开玩笑。

    “………………”

    “………………”

    “小鸟儿?”

    “嘿嘿嘿,我挂不断跟春男同学的电话呢。好伤脑筋喔。”

    这样下去,我跟小鸟儿就会一直通话直到电池没电。不,要是电池没电了,还有插上充电器这个好办法。

    宛如脑袋有点变笨的情侣们,我与小鸟儿就这么交谈起来。提供手机免通话费优惠的企业,一定会赚大钱的。

    随着通话时间的延长,我也慢慢恢复了精神。果真与小鸟儿交谈就是最快乐的事。

    这一天我跟小鸟儿到底讲了多久电话,很抱歉,我不告诉你。提示就是我不好意思让小鸟儿打来的电话持续下去,所以一个小时后就挂掉换我打过去。虽说是马上重打,但要马上挂掉电话也很难做到。我可以轻易想像到第二个月的手机通话费自动扣缴后,自己遭到双亲斥责的样子。我们的通话结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

    隔日星期天。卷曲的云朵宛如悠游蓝色大海的鱼群飘过天空,今天是空气中残留着夏天味道的温暖秋天。如果是阿船,应该穿件T恤就可以度日了吧。我走在通往小鸟儿家的路上,穿着冲浪品牌的薄外套,就算太阳下山后气温下降也不怕。徒步大约十五分钟。因为这条路两旁都是相似的房子,走起来感觉像是在看重复播放的影片一样无聊。但是,因为要去接小鸟儿,所以心情当然还不赖。

    在完全没有车子其实可以不管的红绿灯底下等待,我四处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检查前天与肌肉男战斗后的伤势。恢复力依旧良好,身体轻快得感觉现在立刻可以去野餐。

    今天小鸟儿的话剧社要参加地区大赛。

    心情也很轻松。

    早晨六点,小鸟儿的母亲出来替我开门。她比我班上大多数的女生可爱多了。对了,听说小鸟儿的父亲是单身赴外地工作,所以不在家。听起来有点可怜。必须在见不到可爱妻女的情况下工作,父亲的辛劳真的非笔墨能形容。

    “春男,小鸟儿在房间里,请进。”

    打完招呼后我立刻朝着小鸟儿的房间走去。

    我打开小鸟儿的房门,映入我眼帘的影像,使我就着手握着门把的状态下整个人僵住了。满室阳光的房间内,有可爱的小东西与玩偶,还有,小鸟儿。

    “喵呼。”

    不是哪里有小猫在叫,这是发自人类嘴巴的声音。这是正在换衣服,脱了睡裤,睡衣底下露出纯白内裤下半身的小鸟儿嘴里发出来的声音。而且,睡衣几乎是肤色的。睡衣宛如泛红的肌肤般混了点橘色,材质是丝绸般有着光泽的布料。乍看之下,仿佛光着上半身。

    “啊、啊、啊。”

    并不是哪里跑出一个进行发声练习的剧团团员,这是从我口中发出来的声音。我内心动摇到几乎是凄惨不堪。看样子我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看到可爱女生内裤会说眼睛吃冰淇淋的大叔境界。别说是吃冰淇淋了,这刺激太强烈了,让我脑袋一片空白,同时整张脸都变红了。抱歉我还这么纯情。

    “啊,春男同学,早安。谢谢你来接我。”

    超性感的肤色睡衣,很像没穿一样。仔细一看,内裤上面还有精致的刺绣图案。炫目的大腿,皮肤洁白得感觉血管要透出来了。不行不行。我就像是看着漫画周刊开头的写真女星一般,目不转睛认真凝视着小鸟儿。尽管如此,她对我这个样子却不怎么在乎,眼睛是睁开了但还一脸睡眼惺忪,脸上浮现浅浅微笑看着我。

    小鸟儿铁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她完全一副平常心的样子。应该是因为讲了太久的电话而睡眠不足吧。“我刚起床的时候脑袋会不灵光。”她在电话里这么说过。顺带一提同样睡眠不足的我,脑袋清楚得犹如万里无云的秋天晴空般。打从刚刚开始。

    “小、小鸟儿,我我、我去走廊等你喔。”

    “等、等一下嘛。”

    小鸟儿双手抓住想要走出房间的我的手,露出花朵绽放般的笑容。睡到骨碌碌卷成圆圈模样的刘海真可爱。这还是我第一次脑海中浮现骨碌碌这种拟声词。

    “留在这里嘛。”

    这时我才发觉到。我还以为是肤色睡衣的胸口隆起的内侧,不是肤色的丝绸,而是肌肤。最上方的两颗扣子都没有扣。不是锁骨清楚浮现出来的睡衣,不是看得到胸口乳沟的睡衣。这些全都是小鸟儿的肌肤。

    “不,这样,我、我有……”

    如果警察在场,应该会对我盘问,以举止可疑为由,要我跟着去警局一趟。

    “从这样的早晨开始,春男同学就在我的房间,感觉好像是我们一起迎接早晨呢,好高兴喔!你就坐在床上,等我一下下,好吗?”

    可能是刚起床,小鸟儿平常软绵绵的语气变得更软,脸上露出如同在做梦般的微笑。我死命不让自己的视线往下跑。不对,往上看也不妙。因为上面有含蓄但确实是胸部的乳沟。要是掉进那条沟,一定没有办法活着回去的。现在不是想这种蠢事的时候。不过往下看也很惨,因为那里有个东西让我想要重新思考白色居然是这么性感的颜色。“好吗?”小鸟儿说着拉起我的手,我的视线因此忽然落到她的脚边。

    我吓了一大跳。小鸟儿的两边脚踝上,是脱下来的睡裤。皱皱的丝绸。比起偷瞄到胸部,或是偷瞄到内裤,这看起来更为性感。你应该也会赞成的,不赞成的就请骂我:“你这个变态!”

    “小鸟儿,你说要我等一下,请问,是要等什么?”

    “……等我换好衣服……啊!可是可是呀,春男同学是男生,待在这里的话我挺伤脑筋的呢。我会不好意思。”

    突然,出现了比起不倒翁会动,或是遭到肌肉男攻击,更严重的大危机。

    小鸟儿的脸颊似乎因为不好意思而染上了红晕。虽然我想不会吧,但看样子小鸟儿现在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露出眼神往上的不安双眼,她说了一句话:

    “你看到我的内裤了吗?”

    我,投降。

    因为,就在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在旁边还是看得到她露出来的内裤。

    星期天的早晨,在播放给幼童看的英雄动画时间,却出其不意地看到纯白色的东东。抱歉,对不起,我指的是在小鸟儿前面,点缀了三个蕾丝粉红蝴蝶结的那个东西。因为小鸟儿是蜚子,光是感觉到这样的存在在身边,我的身体能力就会急速提升。你应该懂我想说什么吧?由于我的动态视力也提升了,只要我睁大眼睛去看,视线中的东西便犹如烙印在眼里。

    我像是逃命一样冲出房间。

    真是的,到底是哪个混帐,贩卖会让人错看成肌肤的睡衣裤这种东西。

    我想跟这家伙说一句话。

    干得好呀混帐。

    我跟小鸟儿感情很好地走进会场,然后留下要做开演准备的她,自己在馆内闲逛。

    不久之后小鸟儿就要登台表演了。

    真幌市市民会馆约有三百个座位,平时除了话剧,好像也会举办相声、演讲、音乐会、日本舞蹈、钢琴发表会之类的活动。是个设有剧场舞台的会馆,拓展了艺术表现各种可能的空间。由于基本上就是设计给舞台剧演出用的,所以据说舞台、灯光、音响设备都是县内首屈一指的。这是我在大厅闲晃时获得的信息。虽然这些厉害的东西我不是很懂,但要说我确实懂的地方,就是这里很明显跟学校的体育馆等级大不相同。我很中意座位,像市内公交车座椅一样坐起来很舒服,不是学校那种坐了会屁股痛的椅子。今天要在这里登台的,是这一带有话剧社的四所初中。观众席坐满了像是初中生的人,还有演出者的亲友们。

    开始入场之后我坐在观众席后方,视线前方看得到舞台。现在没有打灯光,是个充满黑暗的空间。一想到接下来小鸟儿就要站在那里,如同自己接下来要站上舞台一样,我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坐下后,我静不下心来,就在我盯着节目简介看的时候,我们学校的剧目开演了。

    观众席的灯光调暗,观众们的视线集中到舞台上。

    初中演员们沐浴在炫目灯光下。音响设备不愧是市内第一,在适当的时间点,变成了有效果的声波。原本想说其它学校的表演也看个一出好了,毕竟是初中生,应该有很多笨拙之处吧。然而,像我一样没什么看戏经验的人,对于每个演员都能牢记那么长的台词皆大感惊讶。即使多少有点吃螺丝,动作有点不自然,但扣掉这些之后还是很优秀。厉害得让人佩服不已。

    就在小鸟儿登台,跟其它角色不停对话的时候,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小鸟儿的角色虽然是公主,但并非主角。尽管她在舞台右侧或左侧说台词的机会比在舞台正中央还多,但我发觉到自己在下意识中始终注视着她。

    应该是因为舞台上我只认识小鸟儿吧?

    小鸟儿说台词的时候,我就看着她的脸。

    有人对着小鸟儿说台词的时候,我就看小鸟儿听着台词的表情。

    如果是某人跟某人在对话,小鸟儿在舞台旁边听着对话的时候,我就在看她是以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动作在听别人交谈。

    有两个演员在舞台右侧激烈争论,小鸟儿安静地伫立在左侧,舞台上共有三名演员。坐在后方位置的我,发觉了一件事。有很多观众,脸都朝向小鸟儿所在的舞台左侧。一般来说,视线应该会锁在正在说台词的那两个演员身上才对。

    小鸟儿嘴巴发出来的声音,非常自然,足以引人进入故事的世界。动作也是如此。因为认识平常的小鸟儿,所以我实在大为震惊。她简直判若两人。因为是话剧,因为是演戏,演成别人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只有小鸟儿仿佛变了个人。其它人,看起来就像是正在演戏的初中话剧社社员。

    舞台上的演员,仿佛也受到小鸟儿散发的张力所吸引。

    尽管话剧的主角不是小鸟儿,但她在舞台上的时候,她就是重心。来自观众席的视线也集中在她身上。这就是存在感。我想这是小鸟儿远远胜过他人,压倒性的存在感。众人好像是借着看小鸟儿来充份享受这出戏。

    有个念头纠缠上我的脑袋。

    这样的小鸟儿,喜欢上我这个人了。可是,她并不是喜欢我这个人本身,而是因为她是非人存在,在这个原因的影响下才喜欢我的。我拥有无条件遭到非人类爱慕的宿命。

    这样子,不是很奇怪吗?

    意思就是,我不能被小鸟儿喜欢吧。

    因为,靠着这种原因受人喜欢,我觉得非常狡猾。

    吸收了舞台上的声光,演技越来越起劲,我望着聚集了会馆里所有视线的小鸟儿。在舞台上完美持续地演出另一个人的小鸟儿,跟那个与我讲手机讲很久的小鸟儿截然不同,感觉已经变成我不认识的陌生人了。

    因为事先约好了,我在演出结束后直接到休息室找小鸟儿。

    小鸟儿笑脸盈盈出来接我。之后还要拍纪念照,所以她还穿着礼服,朝着在休息室旁边楼梯的平台走来。就跟之前夏季祭典那时候一样,有种“我想跟你两个人单独说话”的气氛。

    “这出戏春男已经看过两遍了吧……是不是演得更好了?”

    “不管看几遍都很精采,这次我也看得很入迷。”

    “很高兴你这么喜欢,太棒了。”

    小鸟儿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这名十四岁少女非常适合纯白婚纱,甚至可以去拍结婚综合信息杂志《ZEXY》的广告。

    不过,我们的交谈仿佛听到“噗”这个声音就此打住了。小鸟儿是非人存在蜚子,于是,才会喜欢吸引非人类的我。这个念头从刚刚开始就不停地掠过脑海。我独自低下头去,感觉到小鸟儿望着我的视线充满担忧。这念头无法断绝。

    小鸟儿应该是在人生的某处,曾跟杀死奶奶的噂长接触过。已经从人类被变成非人存在。所以,我有必要知道。知道小鸟儿是在何时被变成蜚子的。我今天是为了这件事情,才来到这里。我只想到了唯一的确认方法。

    “小鸟儿,我问你喔,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聪到我突然抬头就这么问,小鸟儿脸上愈发讶异。不久连耳朵都变成大红色,低下头去。

    “有呀……那个人……就是……呃……其实我……”

    我必须提出这种坏心眼的问题。

    “我明白了,你不用说了。”

    小鸟儿似乎打算来个一生一世的表白,被我这句话打断后,她抬起了脸。

    “不用说了是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突然问你怪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那个人的?”

    虽是怪问题,却很要紧。小鸟儿视线游移,似乎不明白我说这话有何用意。小岛儿是非人存在蜚子,而我有着受非人类异性爱慕的命运。当小鸟儿开始在乎我,很有可能就是她被变成蜚子的时候。这是简单且不会出错的推理。

    小鸟儿用夹杂着不安的声音回答我。一脸疑惑,搞不清楚我为什么要问这回事。

    “上下学的路上开满樱花……就是我喜欢上那个人的时候。是春天,四月,刚升二年级的时候。”

    那就是半年前。小鸟儿有可能就是在那时候碰到噂长的。在那之前,小鸟儿应该没有喜欢任何人吧,或者有其它心仪之人?如果她原本就有喜欢的人,我希望她能恢复当时喜欢那个人的心情。跟蜚子无关,我希望她能跟衷心喜欢的对象顺利发展。

    “谢谢你跟我说得这么仔细。”

    “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喜欢的人其实……就是……”

    “我都明白,你不用说没关系。”

    我看着鞋底摩擦到白色楼梯的污垢。我害怕得不敢看小鸟儿的脸。一阵沉默。

    “我不喜欢这样呀,春男同学。我,呜呜,非常,喜欢那个……真的……”

    小鸟儿的声音有些哭腔。虽然我不是喝酒干架都很行却对女人格外束手无策的冷酷明星,但把女孩子惹哭,我也很不知所措。如果对方是个可爱女孩,那我也会跟着想哭。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小鸟儿用跟纯白礼服没两样的洁白双手紧紧抓住荷叶边,接着说出的话有如眼泪滴落个没完似地。

    “才不好呢……春男同学你听我说,我喜欢的那个人,非常善良,人又可靠,很替朋友着想,跟一只叫做镰子的狗狗很要好。还有,实际上他也跟我很要好,是得到我初吻的人……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小鸟儿会哭成这样,都是因为我的无动于衷。但是,我不能听她说话。不能再听下去了。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听你说完,不过抱歉,我得走了。”

    我想打开楼梯平台的门。

    小鸟儿的拇指与食指努力地抓住我的薄外套下摆。

    “你是不是,讨厌我?”

    这跟恋爱模拟游戏中被人表白的场景可下一样。就算跟游戏里的女孩子接触。也绝对无法感受到薄外套被拉住的微弱拉力。即使超任变成PS,PS变成PS3,也不可能尝到这种滋味。我没有回头。

    “没这回事,我没有讨厌你。我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对吧。难道不是吗?”

    我对小鸟儿持有什么感情根本不重要。因为只要小鸟儿成了蜚子,就会受到我继承自奶奶的特别力量影响,而对我非常挂念。这么说起来,我跟小鸟儿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是同班同学了。不可能升上初二后,平白无故地喜欢上不曾交谈过的男生。小鸟儿不可能喜欢我的,即使我这个笨蛋也懂这一点。任谁都想得到,小鸟儿对我的感情明显并非出于自由意志,而是受到地方都市传说的力量影响。这件事情没有那么难懂。

    “我跟春男,是好朋友吗?”

    我回过头去,看到小鸟儿的脸颊滑落几行泪水。

    前天,我得知真相之后就下了某个决定。抱着不动的艾莉雅丝走回家,在深夜的道路上下定决心——我要打倒杀死奶奶的噂长。而且,在小鸟儿成为地方都市传说的传闻要角之前,一定要找到解救她的方法。我要保护她。

    前天深夜,回到家之前我绕道去了谷崎便利商店。我对躺在位于店后方狗屋旁的镰子,说出我的想法。我下定决心后,意志宛如涌出的溶岩一般炎热。镰子用力上下摇着尾巴,露出美好的笑容表达赞成。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态度自然地回复了小鸟儿的表白。尽管如此,说出口的话无法直接与想法连结。

    “你应该非常清楚吧?从一开始我跟你就一直是朋友,不是吗?不然,除了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关系?”

    讨人厌的讲法。我感觉到这么说的自己,脸部在扭曲。

    小鸟儿的脸上没有表情了。如同我在公园返家的途中,看到变回公仔的艾莉雅丝那张端正无温度的脸。抓住薄外套下摆的力量放松了。“你实在,太过份了。”小鸟儿的声音仿佛就要消失。这句话是刺入我胸口的玻璃碎片。一面想着这还是她第一次说我过份,难以承受的我一面说道:

    “我有话希望你能好好听我说。虽然接下来我说的内容小鸟儿也许听不懂,但我还是要说。我也很珍惜小鸟儿,现在希望以朋友的身份继续跟你来往。也许总有一天,我能永远待在你身边,我们能永远不变地在这个城市安稳生活下去……虽然听起来很怪,但要是我能永远守护你,而且,守护到最后……那个时候如果你对我的感情如同今日依旧没变的话……没变的话……我、我就……唔……”

    讲到一半,我慢慢无法统整自己想说的句子。小鸟儿抓住薄外套的手,又注入了力量。

    “我好开心喔。可是可是呀,如果春男同学能够那么久都待在我身边,那个时候要不要跟我结婚啊?”

    这是小鸟儿的炸弹发言中前所未有的最强炸弹,简直就是千吨的几千倍、百万吨等级的核弹。

    我们在真幌市市民会馆旁楼梯平台独处的时间被打断了。

    “小鸟儿你在这里呀?我找好久了。要拍照了快点过来啦!冲刺!冲到走廊去!”

    就在我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之际,一个充满朝气的话剧社社员从走廊跑来喊小鸟儿。小鸟儿的眼泪立刻止住,在开门之前一边微笑一边小声地对我说:

    “我的心意不会变的,绝对。”

    小鸟儿穿着白色礼服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总有一天……遥远未来的结婚典礼。

    穿着那件纯白礼服的小鸟儿。

    我思考着许多事情,就像之前桑岛那样,在楼梯间旁边的走廊僵硬如石。

    小鸟儿是叫做蜚子的存在,受这一点影响才喜欢上我。我实在无法想像,利用这一点顺势与小鸟儿变成情侣。

    总有一天,我要拯救小鸟儿被迫变成非人存在的命运。在那之前,我的决心就是,我们要维持朋友关系。

    ——————————

    第二天,在星期一的学校,阿船告诉我地方都市传说预告的后续消息。

    这么说起来,昨天在真幌市市民会馆,发生了只限一天的离奇怪事。后续消息的内容,就是该事的说明。据说我们学校演出的剧目,台词好像全都变成了顶真形式(用上一句的结尾,作下一句的起头),那出戏刚演完,看过同一出戏的某人跟台上的演出者说话后,没想到对话的当事人,还有加上对话之后跟他们说话的第三者在内,他们的交谈全都变成了顶真形式。真是让人起疑的故事。这效果好像当天就消失,也不会再有第二次,是个只持续一天人畜无害的地方都市传说。对了,昨天是创作小鸟儿演出剧本的老师忌日。所以也传出“喜爱创作戏剧的故人,其精神创造了地方都市传说”这样的消息,真是为传闻锦上添花。每次都是这种老套的二流故事。虽然在校内散播这个传闻的人都不晓得,但我知道引起这个地方都市传说的犯人,是叫做噂长的存在。看样子这家伙是史无前例最恶劣的享受犯罪者。它利用自己这种能力,让整座城市充满传闻与离奇现象,并且乐在其中吧。我一定要找出这家伙加以阻止。

    即使如此,我无法确认那个时候我与小鸟儿在市民会馆楼梯平台上的一番认真谈话,是不是全成了顶真,真是可惜。

    新闻社好像忙着报导接连发生的地方都市传说,而搞得焦头烂额。地方都市传说这个名称也产生了变化。因为忙翻了,某个新闻社社员觉得一直写“地方都市传说”这几个字很麻烦,就简称为“地传”,接着就流行起来。这简称的渗透力强大到令人难以置信,如今每个人都在用。虽然我是没用过,但真幌市市立第一中学好像也简称为“真幌中”的样子。

    还有,关于自动贩卖机的地传。一次喝两罐果汁的高中生成宫,由于大量摄取的副作用,似乎完全失去自己大闹时的记忆。什么东西都是这样,喝太多就是不好呀。

    即使大赛结束,小鸟儿依然因为话剧社的练习而更加忙禄。我跟她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交谈,小鸟儿还是老样子,跟我说好像根本没有人在真幌市市民会馆结过婚之类让人扫兴的话。总有一天,她会跟我说那时炸弹登言的后续吧。现在,我希望当个在地球旁边围绕的月亮一样,维持原状待在小鸟儿身边。

    虽然大赛每个学校都有颁个什么奖,结果是一团和睦,不过根据观众的问卷调查,评价最好的演员是小鸟游由佳里,获得了最佳女演员奖。不过小鸟儿依旧少根筋傻呼呼的,曾经对在校门口等我的镰子喊“康门贝尔”。她说:“我弄错成那位安全帽先生的狗狗名字了。”虽然我一脸惊恐,但镰子不愧聪明,露出仿佛在说“从没有人用这名宇喊我”的表情,装作没听过这名字的样子。我后来送软糖奖励伶俐的镰子。

    还有,艾莉雅丝的事。

    我下定决心,也确定自己坚定不移。

    我要跟那叫做噂长的敌人战斗,为此有个无论如何都不可或缺的同伴。说真的我很想立刻这么做,但我希望不要再次那样伤害她,所以这三天不停反省。还有,幸好真幌中地传是无害的,不然在艾莉雅丝不在的时候出现新的地传,说不定会出现不必要的受害者。

    我的房间内,没有主人而显得安静的书桌上,铺着一张对艾莉雅丝来说就如床单般的大块手巾,我把她脸朝下放在上面休息。卷起她的丹宁上衣与细肩带背心只露出背部,艾莉雅丝背部的肌肤露出来虽然让我感到些许紧张,但现在不是紧张的时候。从那纤细得仿佛要折断的腰到肩胛骨之间,有着像手术痕迹的浅浅纵线。以轻微的力量按住电池后,感觉就像是把手指伸入装有聚苯乙烯发泡微粒子的坐垫,轻松就装好了。我好好地将艾莉雅丝敞开的上衣穿好,让她仰躺。我可不想三天不见,重逢的第一句话就听到“你这个色狼,在我没有意识的时候搞什么鬼”之类的谴责。

    但是装上电池后艾莉雅丝还是不动。只有,颜料画的眼睛变成了有意识的眼睛,有焦点的双眼看着我的脸。我忍不住出声:

    “艾利雅丝?”

    除了眼睛之外的地方动也不动,我不由得担心起来。

    但是,这样就担心,我真的还太天真了。不管怎么样,对方可是那么厉害的艾莉雅丝。把散在脸面前的金色头发拨到耳后,艾莉雅丝说道:

    “可不可以像白雪公主那样,用亲吻唤醒我?”

    我只能苦笑。我烦恼该如何传达对她的歉意,还有今后也要请她帮忙的诚意。就用话语好好告诉她吧,尽可能简单明了地。

    “又要请你多指教了,艾莉雅丝。”

    会不会太简单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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