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公主碧莉娜

    1

    扎伊姆堡垒以难攻不落而著称。恩德和国境接壤处的北方有断崖阻隔,南方则是毫无视线阻碍,能一目了然的广阔平原。如果梅菲乌斯当真想要越过国境发动攻击的话,最大的难关就是这座扎伊姆堡垒。

    留卡奥能在转瞬间就把堡垒攻陷,并将其作为自己的居城,恐怕是有内部的人做接应吧,另外,留卡奥原本就是加贝拉的英雄,堡垒侧守卫们一定也大意了,没想到他居然会突然对己方剑刃相向。再加上——

    (恐怕这件事,暗地里也接受了恩德公国的援助吧)

    梅菲乌斯以及加贝拉双方都持有这种观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粮食、水、弹药等这类补给总会有见底的时候。同时,对恩德来说,如果能趁此机会将加贝拉领分割成两半,将会对他们非常有利。而现在留卡奥不把近邻村庄强行纳入支配下的话,也不至于遭到民众的反感。

    “现在的加贝拉,已经失去了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维护的自尊。”

    留卡奥高声喊道。

    “就算在一段时间内背负上背叛者的污名,我们也会是加贝拉真正尊严的继承者。不忠是骑士的耻辱,但盲从于愚钝的主君并不能被称之为忠义。我们高贵的蓝血为何而流,现在正是该好好思考的时候了。不在意身披污名,愿意向真正忠义奉献此身的忠诚骑士们啊,我们的堡垒之门将为你们敞开,并欢迎你们的到来。”

    留卡奥并没有接受加贝拉本国数次向他发去的劝告,将使者们的首级全都砍了下来。不仅如此,还对派去攻略行军途中堡垒的先遣队以及飞空船进行了突袭,使他们全部溃败。

    加贝拉宫廷中有强硬意见提出,为了守护王家的威信,就算动用全军也要尽快将扎伊姆堡垒攻陷下来。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最为恐惧的,莫过于恩德的参战。

    虽然对方目前依然保持着沉默,但令人担心的是,万一恩德公国公然承认自己协助留卡奥的意向,并向加贝拉发起挑战的话,扎伊姆堡垒将会成恩德的守护堡垒。而且恩德手里捏着加贝拉背弃了两国间盟约这个正当的名义。

    因此,加贝拉才请求梅菲乌斯侧的协助。

    也就是说,等于默许梅菲乌斯军独自跨越加贝拉国境,并在扎伊姆堡垒的西侧布下进攻阵地这件事。

    圣临之谷奇袭骚动后已过了一周。

    时间流逝如飞,事态也在人们内心各式各样的算盘中不停发生着变化。皇子基尔率领的梅菲乌斯部队很快便开始了向伊德洛的移动。伊德洛是距离恩德、加贝拉国境最为接近,在与加贝拉的战争中,屡次成为最前线的城塞都市。

    塔尔卡斯剑斗会的剑奴集团也随行本次行军。被没收了武器和龙、处于卫兵们包围圈内的这趟旅程,使奴隶们心中充满了对未来担忧与不安所产生的压力。但因为格威的手腕,奴隶们好歹还是老老实实地服从着命令。

    对塔尔卡斯来说,这些日子实在不能算是好过。但比他的立场更为复杂的,当数来自加贝拉的一行人。毕竟仪式在中途就被打断,基尔皇子和加贝拉公主的婚姻关系直到目前还未成立。话虽然这么说,可现在就随便回国的话,也有损双方的面子。

    “我们也要随同前往伊德洛。”

    碧莉娜让使节团先行返回祖国,她和特雷吉娅随军前往伊德洛。在梅菲乌斯侧看来,这个决断还包含了一层让她做人质的含义,当然,碧莉娜本人对此心中早已有数。

    一行人驱使着龙车搬运物资向前移动着。骑兵队、还有乘坐小型龙的龙骑队在队伍的前后左右固守,呈现围绕中央徒步前进的士兵们的阵形。皇族和王族乘坐马车移动。

    “这对基尔皇子来说是初阵吧”

    马车中,欧鲁巴向坐在他对面的费德姆说道。

    “而这种事却要让我这个替身来干。再怎么看也算保护过度了吧。”

    “闭嘴”烦躁不安的费德姆狠狠地回应。“我没打算让你学习什么培养皇族的方法或者什么帝王学。你就按我说的乖乖去做就行了。”

    “照你说的下达命令,照你说的命令同伴去死,照你说的去杀敌吗?”

    “没错”

    “那还真是了不得呢。”

    欧鲁巴的烦躁感与他不相上下,原因就在于之前与碧莉娜争吵导致的后遗症。

    “别说了。不知道会有谁听到。”

    费德姆也有自己的想法。本来,从比拉克城送来地公文敦促他尽快回去。皇子的支援工作只要西蒙一个人就够了。但由于西蒙太了解王子的为人了,在这次远征中,不免担心他会发现皇子其实是个假货,所以有必要进行其它方面的『支援』。

    (更重要的是)

    这次如果能让皇子立下战功的话,就会使部分贵族重新看待现在几乎毫无向心力的皇子。假如费德姆能够将他们整合起来,不就能拥立皇子,建立起承担下个时代的新政权了吗。

    而且,当前的基尔皇子是个对费德姆言听计从的人偶。自己才该取代堕落的皇室,在这个乱世中建立起新的霸权——想到这里,费德姆心中仿佛少年般跃动着,脸上也涌起了血色。

    另一方面,

    “皇子”

    在马车外向里面说话的西蒙·罗德鲁姆也有他挂心的问题。“什么事?”代替皇子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的是费德姆。

    自年轻时代起便奔赴战地的西蒙对操纵马匹已经很纯熟了。他配合着马车的速度,向车内探去。皇子正坐在另一侧窗边,用手撑着脑袋。

    “这几天来,都未能拜见您的尊容。希望您没有在圣临之谷受到什么惊吓。而且事情发生了才没多久,就让你出战初阵。您一定非常……”

    “皇子现在很好。”费德姆满面堆笑。“我们刚才还在针对扎伊姆堡垒攻略的问题交换个人意见呢。稍后,务必想听取一下西蒙公,您的意见呢。……啊呀,皇子,感到有些刺眼吗。我这真是太失礼了。”

    费德姆装作回头和皇子谈话,迅速地拉起了帘子。

    (真是奇怪。)

    边操控着马匹,西蒙托起下巴。这几天内费德姆的急速靠近,以及皇子的变心。如果是他所熟知的皇子,在经历了婚礼途中发生的那种骚动后,哪怕当众表现得惊慌失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根据传闻,皇子向士兵们下达命令,及时阻止了绑架碧莉娜公主的阴谋。虽然作为一个保护者来说,能看到皇子的成长固然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这变化也太大了,以至于不能让人坦率地接受这一切。

    (所谓的男儿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吗)

    而在距离这辆马车约五十米的后方,同样设有重重警卫的另一辆马车中,坐着碧莉娜和特雷吉娅。

    碧莉娜始终保持着沉默。一边眺望着窗外流淌的风景,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似的。特雷吉娅看着主人的侧面。

    乍一看,就像是个刚度过了青春期,虽已迈入成人的行列,但回首望去,发现某些事情对本人依然重要,胸怀那种焦虑的美丽少女的样子。眸上的睫毛垂下深深的影子,鼻梁的曲线非常纤细,如花瓣般的嘴唇微湿,肌肤通透雪白。如果有个同龄的天真少年干完了田里的活,踏上回家的路,从远处望见马车窗边这如梦似幻般的少女,一定会瞬间坠入情网,但是回头掂量自己,却觉身份过于悬殊,胸怀这种焦急与纠葛度过了上百个夜晚,然后他与村里的一个姑娘结婚,可就算有了孩子,甚至到他被孙辈们围坐在暖炉旁静静念书的时候,都一定会将那仅有的一次,他用双眼所看见的那青春期残像,刻印在心中到死都不会忘怀吧——

    特雷吉娅因自己的妄想而悸动不已,她用手轻轻按着鼻侧眼角,感叹这就是青春啊。就在此时,一声“特雷吉娅”的叫唤,她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在,什么事,公主殿下?”

    “特雷吉娅几岁了?”

    “这个嘛,从过了四十五之后我就没去数过。这样的话,就能让内心觉得自己始终处于这个年龄了嘛。”

    “这样啊”碧莉娜继续用手撑着脑袋。“还真方便。”

    “当然,在这期间,也有过不少相遇与离别。也有很多男性向我倾吐衷肠,甚至向我提出求婚。”

    “这些故事,等有机会我再听你慢慢说吧。”

    碧莉娜微微笑着,

    “别说什么有机会了,不如就现在吧。或许这些会对公主起一定程度的参考作用哦。”

    “我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才问的那个问题。不要乱误会。”

    她赌气皱起眉头,把头别向外侧。

    (啊呀啊呀)

    还真可爱,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是不会说出口的。的确有调侃的价值。差不多也对自己的妄想开始感到厌倦了,小小的恶作剧之心不禁涌了上来。她性格的这个方面或许和她主人挺像的。

    “基尔皇子殿下,他还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呢。”

    特雷吉娅故作漫不经心,刻意无视公主猛地投向她的视线,

    “给人的印象完全没个准。有时显得异常世故,根本不像是个皇族——该怎么说呢,也有时却很直率,甚至提出一些非常稚嫩的发言。总之是位让人挂心的大人呢。先不评论他是不是适合做一个新郎,起码也是加贝拉宫廷里没有的类型吧。”

    “只是个傻子而已。关于他的传言随处都是,没什么好惊讶的吧”碧莉娜冷淡地回答。“作为一个敌人来说很好驾驭。但是,他身上不得不弄清楚的地方还有很多,这同样是事实。所谓战斗,关键就在于情报,爷爷一直这么说。”

    “战斗啊。”

    “没错,为了不让更多鲜血白流的,战斗。”

    抵达伊德洛之后的日子,欧鲁巴的现状也没有任何好转。

    在首都派来的部队抵达前,欧鲁巴根本无事可干。本国直到现在还在与加贝拉进行着协商,在决定的事项传达下来之前,没有任何事可以被擅自决定。

    虽然比起扎伊姆来说略为逊色,但伊德洛堡垒也以坚固著称。围绕在都市外圈的城墙有好几层,仿佛一座迷宫。哪怕想带着观光的心情散散步,也不得不带上大量随行的人跟在身边,这就是欧鲁巴现在的立场。

    就算想思考一下关于接下来战斗的事,可脑中能浮现出的,只有少年时代经历过的帮派间小规模争斗,以及大量阅读的英雄战记中相关的知识而已。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为了梅菲乌斯,也不是为了皇子基尔,欧鲁巴正是为了欧鲁巴自己,才不得不继续替身这个工作。毕竟在脑中空荡荡,无法脚踏实地的状态下,心中没个底。

    外加还有更麻烦的事。

    某天黄昏时分,他在都市内随意走动时,正巧看到很多人聚集在一起。人群的对面,是正被十几名士兵拖着向前进的剑奴们。他们将被送去伊德洛的收容所。

    因为留卡奥的谋反表面化,剑奴们和事件有牵连的嫌疑虽然被洗清了,但塔尔卡斯被人利用企图谋害皇子这个事实依然没有辩解余地,他对奴隶们的所有权被全部剥夺。再来,伊德洛的领主本就是个以对待奴隶残忍著称的主人。

    “这次,为了提高战斗的士气,传说他打算把所有奴隶的首级用剑砍下来呢。”

    丁颤抖着这么向他说明道。剑斗士们对他来说并不是关系良好的友人,或许更准确的说,他们虽吃着同一锅饭,但只要被命令,第二天就不得不上场互相残杀,而且对此没有一丝犹豫或迷茫,是这样一种关系。

    可是欧鲁巴怒火的矛头,指向的是那些根本不会公平对待像他们这种境遇的人,还将他们的命运和生命随意操纵于手中的贵族们。

    “直属的近卫兵?”

    这个词,是欧鲁巴在滞留当地的第三天清晨,丁为他准备早饭时,不小心说溜嘴的。

    被赋予了指挥军队权限的皇族,可以直接挑选自己的近卫兵。当然可以从近卫师团中进行挑选,从贵族的子嗣,特别是那些不会继承家业的长子以外的男子中进行选拔也很盛行,此外,从不是以上这些身份的人中进行挑选,并赐予他们士官级地位也是可能的。基尔皇子在年满十五岁的时候,就被赋予了这种权限,但他从来没有刻意去行使过。

    这天黄昏时分,欧鲁巴前往的目的地,是在这有着漫长阶梯、以多重立体构造组成的堡垒中,刻意设置得远离人们视线的收容所。

    一百名剑斗士被关押在收容所中的一间宽敞室内。欧鲁巴无视因皇子的突然出现显得惊慌失措的剑奴们,同时心想,如果是凯因,哪怕说这小子已经在盘算着今晚的逃跑计划,他都不会感到奇怪。这么想着,心中暗暗笑了。双手灵巧,总是打些坏主意的凯因以前曾惹出好几次逃跑未遂事件。

    “你说什么。你是认真的吗,欧鲁巴!”

    对不觉大声叫出来的格威,希克猛地捂住他的嘴巴。

    “嗯,我是认真的。”

    “怎么敢打这么胆大包天的主意。”虽然希克声音放得很低,但脸上依然表现出了他的惊讶。

    “你这样做的话,难道不担心会被周围人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吗?”

    “不用担心。作为一个皇子,我还是有在收集情报的。这家伙还真是个预想以上的蠢货,根本听不进周围的进言。还不如说,我这么做不正像一个没大脑的皇子吗。为了对救了自己这件事表示感激,而把剑斗士全部收编为近卫队哦。”

    塔尔卡斯本人因需要接受调查而继续留在建筑物内,剩下的全部剑斗士都成了基尔·梅菲乌斯近卫队的一员。包括平时进行武器修缮的商会旗下的锻造师,还有负责照顾龙的少女凤·蓝,也被授予了近卫队附属的身份。

    只要一份文件,以及这几天在丁的教导下学会的,模仿皇子笔迹的一个签名,就足够了。

    剩下的,就是得知这件事的费德姆理所当然会暴跳如雷。可欧鲁巴一句淡淡的“有什么问题吗”,装得一脸不当回事的样子。

    “算了啦,既然干都干了,也没有办法。到时候等真皇子换回来的时候,把他们解散也好,赶出去也好,随便你们啦。还有哦,让我想想,就算不需要马和龙——你能帮我准备武器和甲胄吗?毕竟商会的装备全都是老旧东西。我还想要几门近卫队专用的大炮。”

    “你这混蛋——听好了,你给我好好记住这点。不准再做任何多余的事了。没有我的允许,你连呼吸都不准随便进行!别忘了,你的性命完全掌握在我的心情变化上。”

    “彼此彼此吧。”

    “你说什么?”

    无视夹在两人间提心吊胆的丁,欧鲁巴狠狠盯着费德姆。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吧。……算了。我也不想把自己逼入没有必要的绝境。任性的话玩到这个程度就够了。不过作为交换代价,装备的事情还是麻烦你了哦。”

    “你这家伙!”

    在看上去马上就要昏倒过去的费德姆把怒火发泄到负责监督的丁身上前,欧鲁巴将这个大贵族赶出了房间。

    “到了明天,不管什么无聊枯燥的戏码我都会帮你演啦。比如在初阵前,由于情绪过于高涨,任意妄为,结果被你责骂之类的。好啦,快走快走。你不是还很忙吗?”

    (真有意思)

    费德姆离开后,把丁在耳边嘀咕个不停的教训话全部当耳边风。自从欧鲁巴换成现在这个身份后,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心情。

    毕竟是个皇太子。以在很多方面不自由作为代价,却能随意使用某些,在平民身份时根本无法获得自由的东西。把剑斗士编入自己直属的士兵,并不是单纯地因为想要救他们,或是想要给贵族点颜色看看的心情。更重要的理由是他想要试探一下,自己究竟能做到怎样一个程度,自己的饲主费德姆究竟能忍耐他饲养的狗有『反咬一口的习惯』到什么地步。

    (既然已经明白了,那之后的处事就需要稍微谨慎一点。)

    万一费德姆真的将欧鲁巴看成是个风险,那现在这种小小的自由也会被轻易剥夺。甚至连命都可能会丢掉。假如到了那个地步,那自己扮演小丑的意义也就全没了。

    两天后,帝都派来的远征军抵达了。是将由基尔皇子统帅的军队。

    飞空龙石船两艘,龙骑兵五十,骑兵一百五十,步兵五百——以上,作为初阵就被委任为总司令这点来说,这算相当不错的规模了。

    欧鲁巴站在城塞的阳台上,俯瞰着各种部队在民众簇拥下的中央大道正中昂首阔步前进。飞空船悬浮于头顶上方,铠甲发出咔锵咔锵的碰撞声,长枪与枪炮层层叠叠林立着前进的这片景象,正如少年时代,他如饥似渴阅读的历史故事或是英雄传记中的场景。

    被这种英勇威猛的景色所魅惑的欧鲁巴眼中闪烁着少年般的光辉。如果剑奴时代的同伴看到他这个样子,就算不是因为没有了面具这个理由,也一定不会相信面前的欧鲁巴和自己所认识的欧鲁巴是同一个人吧。

    那之后,欧鲁巴遵照费德姆的吩咐,前往城的广场迎接部队的到来。可当他看到位于部队的中心,被任命为旗舰舰长的那位历战猛将的瞬间,少年时代的兴奋感、喜悦感,顿时全部烟消云散。

    2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

    过于突然,以至于当发现这就是他期待已久的那刻时,已经慢了一拍。

    身着黑色略式铠甲,在『皇子』面前并拢脚后跟,敬了一礼的这男人,脸上扬起了一种包含着不逊,非常有特征的微笑。

    那威风凛凛的端正模样与当年丝毫未变。和他在马上,毫不犹豫下达“放火”命令的,那个时候……

    (奥巴里!)

    仿佛灼烧着所有神经的热浪卷过全身。喉口很渴,眼前很花。

    同时,他的胸中涌起了各式各样的未来预想图。现在立刻就向这个男人扑上去,用双手把他掐死,用剑将他刺死,用枪击穿他的头,逼问他阿丽丝、母亲、还有哥哥的行踪——不同的诱惑以相同的强度掠过心头、翻江倒海。然而,欧鲁巴却用尽浑身的力量将这些全部舍弃。

    现在的话……没错,作为皇子基尔·梅菲乌斯的现在的话,比起那种直接下手的未来,他甚至可以创造更多其他的选项。更为残酷地,更为鲜明地,更为悲剧性地将这个男人逼入绝路的方法。

    欧鲁巴笔直挺立,几乎没有听进任何对方寒暄的话语。费德姆代替他与对方进行着应对。当听说城内大厅已为他们准备好为提高士气的洗尘宴时,站在奥巴里身旁的副官答道,

    “不,如果我们我们不在场,士兵们反而更容易放松自己。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立刻准备召开军事会议。我还有格鲁皇帝陛下吩咐的话需要转达给诸位。”

    “哦哦,那恭敬不如从命。”

    另一边,奥巴里爽朗地笑着向『皇子』打招呼。

    “好久不见,殿下。皇子殿下也终于到了上初阵的时候了呢。不肖小人奥巴里一定会全力帮助您。绝对会用最完美的胜利装点您的初阵战场。”

    欧鲁巴沉默了半响,看着奥巴里那泛着紫红色的嘴唇,

    “嗯”颔首道。

    “那就拜托了。”

    奥巴里·比兰,年龄四十四,是在与加贝拉的战争中,历经数次战役的猛将。曾一度被任命为阿普塔堡垒的守卫将领。六年前,加贝拉军分出了大量兵力包围该堡垒,在接到本国传来的消息后,他立刻率领部队撤离。并瞄准了加贝拉兵力被分散的这个机会——也就是说,在较早的时期放弃了阿普塔,一口气跨越国境线,对当时准备攻略这伊德洛的加贝拉进攻部队发动了奇袭。

    通过使用了相同的诱饵战术对加贝拉进行报复的这场作战,虽然最终使梅菲乌斯损失了南方的领土,但结果也给加贝拉造成了非常大的打击。

    那之后,依然活跃在最前线的他,此次受命陪同出战王子的初阵。

    “到现在这个份上,居然还让本大爷去当小孩的保姆?”

    接到命令的时候,奥巴里不悦地口吐狂言。正是由于他始终自负于自己战斗得比梅菲乌斯任何一个人都要久,以及实际上,他的确一直胜利下来、存活下来的这种自豪感。

    尽管他原本就强烈反对与加贝拉缔结和平关系,可本人却不是一个有胆子和皇帝唱反调的男人。从十年战争一开始便站在战场上的他看来,在这种半吊子的状态下拉下帷幕,只会使人更感焦躁。而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让他担任皇子初阵的守卫。外加对手还不是加贝拉,而是向加贝拉掀起反旗的谋反人。

    “放着不管不就得了。不,还不如说我们应该悄悄协助那个谋反人,尽可能让加贝拉长期处于混乱中会比较好。这样的话,就能在我方几乎不损失任何战力的情况下,取下加贝拉的首都。”

    虽然他自以为是个谋略家似的说了如上述这番话,但当他得知在圣临之谷发生的事件后,奥巴里的想法逐渐发生了改变。战斗本身的规模并不算大,但毫无疑问这场战斗将成为影响三国关系的关键。

    (我也不是那种只有一个未来可以选择的男人呢)

    他也有他自己的野心。在和平交涉后,加贝拉反对求和派的领袖人物直接寄了封书信给他。这不正是自己的声名与力量为人所恐惧的最好证明吗?如果能在此次事件中,再度提高自己威名的话,就能在更多方向上确保自己的前途了。

    外加奥巴里当然很清楚皇太子基尔·梅菲乌斯的为人。虽说是光荣的初阵战场,反正这位皇子也没打算自己奋勇前进,去完成些什么丰功伟绩的吧。那就干脆夺取他的全权得了。

    “啊啊,但是啦”离开首都之前,他与部下把酒言欢时这么开玩笑。

    “多少总要留点战功给皇子啦。否则到时候他闹起别扭来,反而不好应付。”

    于当天夜里举行的军事会议,不出所料,完全顺着奥巴里的节奏前进。

    首先由他的副官公布了从首都带回的,与加贝拉之间协议的结果。梅菲乌斯从西侧,加贝拉从南侧进军,呈夹击态势攻击堡垒。

    “意思是让我们同时压制恩德吗。”

    西蒙小声念叨。梅菲乌斯的行军路线正沿着恩德的国境。万一留卡奥与恩德的协助关系被暴露出来,梅菲乌斯军将率先有遭遇奇袭的风险。

    “在我们出马的情况下,恩德也不敢轻举妄动吧。如果真有个万一,应该是我们对他们进行夹击。”

    “这方面只能期待本国的外交手段了。”费德姆边看着摊在桌上的周边地图,边说道。“在行军过程中,以皇太子之名向对方派去使者也是一种手段。”

    “唔,为了以防万一。让伊德洛的守备队全体出动,只要能确保我方的补给线就行了。”

    对于西蒙的请求,伊德洛领主由利乌斯点头表示同意。

    在开始讨论关于部队编制与配置方面的问题时,奥巴里偷偷瞄了皇子一眼。自军议开始以来,他一直没有开过口,始终只是抱着胳膊,笔直地盯着前方。奥巴里心中暗暗窃笑。

    “皇子您以为如何?”

    试探性地将话题矛头扔向他。皇子刹那间看了他一眼,立刻别开视线,“嗯”淡淡地应道。然后也不继续说些什么。军议在场的各队队长不禁面面相觑。

    (就是要这样哦,皇太子殿下。)

    奥巴里环抱着从革制铠甲中脱出的双臂,忍住差点就浮上面孔的偷笑。

    (剩下的就全部交给我奥巴里就行了。不过话说回来,『多少要留点战功给皇子』这个问题反倒让我头疼。这可比不损失一兵一卒赢得胜利还要困难哦。)

    被投去嘲弄视线的那侧,基尔皇子——欧鲁巴抱着胳膊,手指狠狠抓着。

    从刚才起,他就驱使所有的集中力,拼死不让自己看奥巴里。现在如果看到他的脸,总觉得自己将无法保持冷静。只不过听到他的声音,自己就像是会失去自制力似的。最主要是这个狭窄的房间不好。哪怕自己刻意别开脸,可一句轻轻的悄悄话、甚至是呼吸声还是能够清晰可闻。

    从刚才起,心脏仿佛都会疼痛般猛烈跳动着,向身体的各个角落送去超过容许量以上的血液。临战状态。身体已经向他发出了行动讯号。锻炼了两年的手臂,双足,甚至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呼喊着现在立刻把他杀了。

    脑中来回浮现的,只有火焰的颜色,辛涩的烟雾,被虏走的阿丽丝,黑色炭化了的村民。还有,微笑地叫着“欧鲁巴”的哥哥罗安。为了家人,拿起不适合自己的剑奔赴战斗的哥哥,被奥巴里简单地丢弃。而在那之后依然逍遥自在活到今天的奥巴里,现在正在自己的附近。他一定做梦都不会想到,当初被烧毁的村中生还者,就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围内!

    难道还存在什么理由可以让人对他手下留情吗?欧鲁巴心中究竟还存在什么需要大发慈悲的理由,再让他多活一秒钟呢?

    (杀了他)

    内心对自己呢喃。而这声音立刻变成高喊,最终演化成了大合唱般的声势,在欧鲁巴的脑髓中以一定的韵律震动着。

    (杀了他)

    (现在就可能杀了他——杀了他吧)

    (快,杀了他!)

    瞬间,欧鲁巴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交谈的声音嘎然而止,所有人的视线都向他集中过来。

    敲门声响起。

    “——怎么了”

    欧鲁巴顺势问道。他正准备离开这间屋子。再这样呆下去,他没有自信可以控制住自己。可当碧莉娜公主到来的禀告声传入耳中时,他不得不打消刚才的念头。

    “啊呀,加贝拉的公主殿下光临此次军仪是有什么贵干吗?”

    奥巴里故作讥讽。然后又像是开玩笑似的,

    “难不成是担心将来的丈夫是否会被我们欺负吗?你们看,毕竟我这副样子长得很抱歉嘛。从来没有给初次见面的年轻女性留下好印象过啦。”

    在场数人都以笑声做出回应。

    “您最好能回避一下。”费德姆说道。

    “不”西蒙提出反对意见。“她也是同盟的关键。不能随便被撇在一边。请进——皇子,这样行吗?”

    欧鲁巴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了。颔首同意,并再次坐回到椅子上。

    随即,碧莉娜静静地走进来。在这间成员全是男性,而且话题还都是关于战斗的房内,公主的介入令人感到一种诡异的违和。而不知是否有人注意到,碧莉娜那略显稚嫩的美丽容颜上,不知何时,已挂上了下定决心的表情。

    “梅菲乌斯的各位大人们。请先原谅我这个女性在军议现场擅自插嘴。哪怕在加贝拉,这种情况也算是异例。这种耻辱全部都将由我,碧莉娜·阿维尔一个人来承担。”

    之后的几分钟内,她目光粲然,热情高涨的态度固然值得赞赏,但道出话语的内容却只可能遭到在场所有军人们的白眼待遇。

    加贝拉的公主强烈主张,应尽力避免通过武力来解决问题,而应该由自己前去说服留卡奥。如果发生正面冲突的话,无论哪方阵营占优,其结果都是加贝拉的领土被烧毁,加贝拉的人民受牵连而死。而留卡奥本来也是一个为加贝拉未来担忧的爱国之士。就是因为这种信念的过度发展才导致了他这次愚蠢的行为。所以,现在正应该纠正他这种行为。为此,年幼的公主充满热情地陈述着。

    “当然,想要暗杀令人敬畏的梅菲乌斯帝朝皇位继承人的罪名非常重大。以留卡奥为首,对所有主谋的处置方面,届时将会征求梅菲乌斯方的认可。虽然我很明白这不是加贝拉一国的问题。但正因为如此……”

    “现在不是在讨论战后处置的问题。”

    身经百战的翼龙士官隆格·塞安插嘴道。从立场上,众人向他投来了责怪的目光,但内心,很明显所有人都向他送去了称赞的喝彩声。

    “这是针对企图谋害皇族的罪名,『我们』对他实行的报复战。说什么不是加贝拉一国的问题,这事实从一开始就很明了。”

    在梅菲乌斯十二将军中最年长的他,有着甚至可以指责或是指导奥巴里的立场。虽然不知道他和格威究竟哪个年龄更大一些,但就算是在军议现场,他都会身着祖先代代继承下来的沉重甲胄。是个从骨子里散发出武人气质的军人。

    与此相对,就算碧莉娜再怎么年轻有热情,或是有这个年纪的公主所缺乏的高人一筹的见识,但她对战斗方面可谓一无所知。对老将军的这席话根本无力反驳。

    被老将的气势煽动,其他的武将们也纷纷讨论了起来。

    “对加贝拉来说,比起留卡奥的谋反,他们一定更介意我们梅菲乌斯军挺进加贝拉领土这件事吧。我们可不是什么山贼。不会做出什么趁火打劫的勾当。”

    “再说了,我们的进军原本就是经过了加贝拉本国的同意。请不要因公主您一个人的想法,而让国家与国家间的配合付诸流水。”

    “可,可这样的话”碧莉娜继续努力着。“至少,能不能让我随远征军一同前去那里。并不是觉得我一个人能做到些什么。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骨肉之争啊。”

    再次面面相觑的军人、重臣们——哎呀呀,真是让人头疼,这位公主还是认真的呢,这样纷纷叹息。

    “正因为无法坐视不理,碧莉娜公主您的父王才会请求我们的协助啊。”

    “而且”奥巴里顺势说了下去。“对我国来说,公主您现在身为即将与皇子成婚的重要时期。再怎么也不能随便将您带去战场啊。”

    碧莉娜低下头,紧咬嘴唇的这个表情,欧鲁巴曾经见过。

    对她来说,梅菲乌斯相当于敌阵。像她这样聪慧的女性,一定早就明白在这种军议上插嘴能有多大的效果。就算这样,她也没有保持沉默。就算这样,她也忍不下去。

    (王族的义务吗)

    碧莉娜的话在脑中浮现。这句话中所隐含的——并不是对自己,而是对碧莉娜来说——存在着某种不为动摇,坚定不移的意义。与此同时,他不禁回想起,自己究竟是什么人,这每一个人都会抱持,但对一个人来说过于沉重的疑问,以及当年胸怀这种难解问题,与哥哥罗安共同仰望夜空的那段时光。

    (行。那就让我来试试看你的这种信念吧)

    “好了,请回吧。”

    “请您相信您的父亲,以及即将成为你丈夫的皇子,慢慢等待好了。”

    “请等一下。各位,请务必——”

    碧莉娜依然不死心。

    还不明白吗,你也适可而止一点吧,现场顿时包围在这种莫可奈何的气氛中。

    “把公主带上。”

    顿时,众人将仿佛发现了刚放来冷箭的敌兵似的目光,向皇子的方向投去。

    其中几个人表情显得有些无奈。皇子第一次开口,说出的居然会是这种话——

    “皇子”,奥巴里为了表现出他的从容,故意沉默了半响,才露出含蓄的微笑。“当然,就凭皇子殿下,肯定能在战场上奋勇活跃,然后获得公主的芳心吧。但战场上有战场上的铁则。请务必在这里保持自重。待蜜月旅行的时候,再慢慢选择更合适的场所吧。”

    被这么一说,重臣们不禁纷纷莞尔,

    “碧莉娜公主将成为我们的标志。”

    众人再次看向皇子。他依然保持着与刚才一样抱着胳膊,向前直视的姿势。

    “关于这次战斗,有众多加贝拉军人和公主怀着相同的忧虑。或许甚至可以说是犹豫。是否能顺利地与他们进行配合,也是我方需要忧虑的问题。”

    “——”

    “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让公主作为我们的标志,那梅菲乌斯与加贝拉,两军才有了汇聚在其麾下的意义。如果留卡奥能接受碧莉娜公主本人提出的劝告那还好说,如果不接受的话,也就是说留卡奥将成为反抗主君的人。也给用武力使留卡奥屈服创造了正当的名分。同时,也能一扫加贝拉军对这场战斗的犹豫。”

    以碧莉娜为首,所有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奥巴里上下打量着皇子的侧脸。对方也向自己瞄了一眼。瞬间,似乎能从那视线中捕捉到一股敌意,可皇子立刻就将视线挪开。是不是多心了?心中虽这么揣测,可冷汗却已浸透奥巴里的全身。

    寂静依然持续着,只闻远处,城内大厅宴会的吵闹,和哨声,乘着夜风悠悠传来。

    3

    五天后,完成了编制的远征军从堡垒出发。从伊德洛堡垒延伸出的防卫线漫长地延伸,在防备恩德偷袭的同时,越过了加贝拉的国境线

    皇子基尔位于旗舰多姆[Doom:末日审判]的舰桥内。欧鲁巴曾数次看见空中飞过的船,可要说进入船的内部,这还是第一次。

    多姆是能在船内容纳二百士兵的大型龙石船。现在正在以仿佛马上就要擦到地面的高度进行滑空的这艘船,最高时速为七十公里,最大上升高度可达两千米。以这种级别的大型船来说,性能已经算很高了。

    多姆也好,单座飞空艇也好,概括起来的统称就是龙石船,都是『魔法』的产物。当年人类用于穿越浩瀚宇宙所使用的科学技术早已衰退。

    数百年前,数千年前,那些传说中的过去——

    为了寻求可以移民的环境,从地球踏上旅途的人类,终于有一天抵达了这颗星球。

    人类虽想在这里发展科学文明,可由于受到了自称龙神末裔的亚人种『龙人族』的频繁进攻,导致和宇宙船一起被带来的武器与能源的快速浪费。此外,在这颗星球上可发掘到的资源也与地球上资源的性质不同,所以想要振兴地球时代的文明,可以说,已经近乎不可能。

    而在此期间,抵挡住第五次龙人族入侵的,是在不久之后被人称为『魔法王』的贤者佐迪亚斯。

    佐迪亚斯原本只是一个研究分布于星球各处遗迹的研究员。他想要解开过去龙神们在这里筑起的文明中所蕴含的秘密。他坚信,那些用途不明的遗迹古物拥有某种与地球科学完全不同的力量。

    在研究过程中,他发现在阳光的注入下,发生汽化的海洋内某物质能变化出其他的性质。随着对遗迹古物的调查,这种用地球科学技术无法检测的物质最终被佐迪亚斯命名为魔素。

    魔素与遗迹古物发生反应,引起了各式各样的物理现象。火、爆炸、水的精炼、对地磁的斥力、气温的上升与下降——佐迪亚斯通过大量实验,成功开发出与遗迹古物性质相似的物品,完成了可造成自己所希望发生现象的『魔法』。

    通过魔法,佐迪亚斯真正将龙人族送回了地底深处,成为了几乎君临这星球地表全土的新帝王。至于之后,繁荣了近百年的佐迪亚斯时代如何走向灭亡,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总而言之,在这颗星球上空飞翔的飞空艇或是飞空舰之类,可以离开地面进行移动的交通工具,都不是科学的产物,而是佐迪亚斯所创的魔法的遗产。

    因地磁与魔素发生相斥作用而产生浮力,所以在飞行过程中始终要放射、散布魔素。当然,一旦魔素枯竭,船的浮力也会消失。而伴随着高度的上升,这种斥力也会逐渐减弱。

    这类船,之所以统称为『龙石船』,是因为从内到外构成船体骨架及外装的无重量金属,都是由太古地层发掘出的龙骨化石精炼而成的。

    但由于现今具有优良品质的龙石本身就是珍贵的存在,再加上导致魔法文明衰退的原因——也就是世界性的魔素枯竭现象,它们虽无法成为部队构成中的主力,但依然是无法欠缺的重要战力。

    欧鲁巴一天仅在舰桥出现数小时,剩下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里。这也是由于费德姆的进言,也就是在不至于露出马脚的前提下,每天对外露个脸即可。

    这对欧鲁巴来说正好。在众目睽睽下干坐在那里也与他的性子不合,更重要的是,这几天内,他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

    梅菲乌斯、恩德、加贝拉,还有留卡奥。

    针对这些不同的势力,他有着自己的见解。就算只凭自己的知识会有些力不从心,可他还有个受过比他更高等教育的随从丁,此外还有在进入塔尔卡斯剑斗会前,生活在其他地方的格威和希克作辅助。

    首先,在加贝拉看来,当然不能对留卡奥的反叛置之不理。可如果单以自己一国去应付的话,又生怕恩德一旦中途参战,将会给他们带来压倒性的不利。恐怕和恩德通气的留卡奥原本就打算趁这个好机会一口气给王都来个将军吧。

    加贝拉最恐惧的莫过于内部分裂。国内有大量主张应该讨伐梅菲乌斯的热血年轻人聚集到了留卡奥麾下。又或许有些人对居住在王都的王族感到失望,认为如果碧莉娜选择嫁给留卡奥这条路的话,说不定能诞生一个新的王家。

    “在梅菲乌斯看来”格威分析道,“照此下去婚礼若能够成立的话,当然就会希望双方能通过共同剿灭留卡奥一党,来加固两国间的同盟关系。不但同时起到了对恩德的抵御作用。还能通过此次远征,卖个人情给加贝拉。”

    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婚礼没有成立,任凭留卡奥和王族把加贝拉领土一分为二也是个不错的展开。由于两国的同盟关系就此化为白纸,所以今后恩德主动接近梅菲乌斯这种状况也很有可能,梅菲乌斯将会根据形势的变化发展,选择对本国有利的那条路。

    这种情况下,最值得担忧的,

    “就是刚才也提过的,留卡奥一旦得到碧莉娜公主,在恩德的协助下统一国家。”

    这种情况。

    谁,会考虑些什么,并如何付诸行动。摆在面前的路有好几条,不得不针对不同的变化,准备好不同的应对策略。

    “格威,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埃巴好像是加贝拉出身的吧?”

    欧鲁巴唐突地提到了一位剑斗士的名字。

    “对。他说自己以前是个佣兵,就因为没饭吃才干上了强盗这份活。”

    “你不会是想让他潜入留卡奥那边吧?他们可是非常团结的,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啦。”

    “前提是不处于混战中,不是吗?”

    欧鲁巴随即叫来了埃巴,向他下达了某个命令。当然,这种时候他是作为『皇子』的身份。到目前为止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剑奴隶只有希克一个。

    越过国境后约半天。

    梅菲乌斯军在可以俯瞰整个扎伊姆堡垒的山丘上布阵。摆好炮兵阵地为袭突袭作准备。

    同盟军加贝拉在堡垒的南侧平原地带布阵后约三小时。梅菲乌斯向留卡奥派去了使者。转达公主碧莉娜在我方旗舰上,同时也通达了劝降的意思。

    还没经过一小时,使者就回来了。可去的时候有三个,回来的时候只剩一个。抵达舰桥的男人早已面色惨白。

    “从卑鄙的梅菲乌斯手中救出被当作人质的碧莉娜公主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如果公主能够自行移步我方,我们当然欢迎至极,但绝不允许梅菲乌斯人的足迹留在这扎伊姆堡垒。”

    在使者转达对方话的同时,欧鲁巴从一个下级士官手中接过双筒望远镜。远处,堡垒的上方刺出两支长枪。长枪的顶端分别各串着一颗人的头颅。这就是留卡奥的回答。

    “现在这种情况,那家伙还能算是个反抗主君的人吗——皇子?”

    奥巴里一边同样用望远镜看着对面,一边说道。打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这种所谓的正当理由能使加贝拉侧齐心协力。

    “兵力上还是我方占优。好了,赶快发动夹击吧。如果时间拖久了的话,说不定恩德会向留卡奥派去援军。”

    这样一来,皇子您的废话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吧。奥巴里带着这种含义,刚想下达进军命令,欧鲁巴一句“等一下”,打断了他。不只是将军,整个舰桥内的人都带着诧异的目光望向他,

    “让我们先观望一下加贝拉军的觉悟究竟能到怎样一个程度。”

    战火在太阳落山前被打响了。

    南侧加贝拉军率部队向前冲锋,梅菲乌斯军却只停留在掩护射击的阶段。梅菲乌斯军距离堡垒毕竟尚有一定距离,所以这种射击几乎派不上任何用处。

    龙骑兵在平原中央正式交锋。剑戟互击火花四散,长枪穗尖挑起的敌兵首级在半空飞舞。

    留卡奥军有着铁一般的团结与配合。箭矢向企图进军的加贝拉部队中不停飞去,炮火在平原各处炸裂。龙、马、以及人类的肉块四处飞散。

    此外,在上空待机的飞空艇部队偶尔会在一个交错的时机切入敌阵。再有,大量小型战垒分布于堡垒周围各处,那些藏身战垒后的留卡奥士兵时不时用射击对己方进行掩护。所有的配置都非常绝妙。加贝拉的部队进退维谷,加贝拉侧的飞空艇也成了射击的饵食,陷入了无法救助己方部队的状态。

    “梅菲乌斯都在干些什么!”

    “哎,这样没完没了怎么成,退,快退!”

    “龙石船全都上升,进行撤退掩护的舰炮射击。传达下去,谁都不准向前深入。”

    结果,加贝拉军僵持了约两小时后,几乎没向前推进多少便退回了本阵。

    他们以身试法,再次证明了自己建造的堡垒的坚固性。

    扎伊姆堡垒周边又一次恢复了寂静。堡垒内各处都亮起了灯火,向外敌表现出他们决不会放松警惕的架势。

    黄昏时分的战斗后数小时,加贝拉侧向多姆派来了使者。来意是表示抗议,以及对作战的再度确认。欧鲁巴把应付的工作扔给费德姆,自己待在舰桥死盯着地图看。

    各队长聚集一堂召开军事会议的过程中,欧鲁巴几乎从不开口。话虽如此,可一旦提到进军这个问题时,他总是断然拒绝。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迷茫、怀疑,甚至是愤怒的表情。

    “基尔皇子毕竟是初阵嘛。”

    奥巴里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着,唇边却贴着嘲笑的色彩。

    “会想慎重一点也在所难免。我们要做的,只有尽量以不令士兵把这种慎重误会成胆小的方式,把任务传达下去吧。”

    军议后不久,

    “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费德姆造访船上皇子的房间。

    “难道你害怕了。谁都没说让你自己上去冲锋啊。一切都交给我。如果你再敢任意妄为的话,这次我真的会把你脑袋给砍下来。”

    虽然他边抖动着两颊的肥肉,边这么说,但现在毕竟在战场上。不能随便接近真正的皇子。从立场上考虑,欧鲁巴不认为费德姆能办到些什么。

    费德姆离开后,格威问道。

    “要说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的话,我也是一样。你到底有什么必要对他人手下留情?”

    “这和手下留情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想再无法分辨敌我的状态下,随便进行战斗。”

    “敌我?你是指加贝拉吗?”

    “那只是其中之一。”

    要说无法全面信用加贝拉军,其实并不只有欧鲁巴一个。久经沙场的猛将隆格·塞安也是如此,比起敌方的动向,他更注意窥探加贝拉方阵营的变化。虽说预计想倒戈的人只占总数的一成都不到吧,可尽管如此,假如在战场陷入混战的情况下突然遭到背叛,到时候我方将难免受到的重大损伤。精神方面的动摇也会相当巨大吧。如果堡垒中的敌方趁此机会一举全面出动的话,我方就可能在转瞬间土崩瓦解。

    所以欧鲁巴才没有下达进攻命令,

    “话是这么说啦,你应该没打算耗时间和他们打笼城战吧?”希克问道。“他们有从恩德送来的补给,时间拖得越长,加贝拉侧士兵的士气将会越低下。如果这时继留卡奥后,各地都掀起叛乱的话,那才真算是演变成分裂国家的战争了呢。”

    “也没有保证那些想要倒戈的家伙不会夜袭我方阵营啊。比如把皇子基尔的首级取下,救出公主——之类的。”

    听了格威的话,欧鲁巴不逊地笑了。如果还是在他当剑斗士的时代,而且没有戴上面具的话,看到这表情的敌人必定会愤怒发狂。他的表情,就是这样一种蕴含着对敌人极端蔑视感情的笑容。

    “尚无大碍。我就是在等待这尚’,变成现在’的那个瞬间。”

    格威不禁呻吟起来,希克似乎也觉察到他话里的含义,一脸复杂。

    “欧鲁巴,不会吧。你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才把公主带过来的?”

    “这就难说了哦。”

    无法确认敌我的对象,并不只有加贝拉。直到现在都还无法摸透圣临之谷那次事件的全貌,欧鲁巴,准确地说,应该是基尔皇子对梅菲乌斯军自身都无法报以信任。谁究竟会在何时成为自己的帮手,谁究竟会在何时拖自己的后腿。在连这些都无法确认的情况下,决不能轻举妄动。

    与其说欧鲁巴心中究竟藏有多少策略,还不如说,

    “我和那些『被调教』成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能投身战斗的士兵不同。我的神经可没那么坚强。”

    作为一句真心话,其实也就仅此而已。和过去,只能眼睁睁体味被人夺走一切后切身之痛的那段时光一样。

    稳固地盘,熟知敌我,收集各类情报。就像筑一座堡垒,若能把所有的情报都堆积起来的话,就算进行胆大包天的行动也能获得相应的效果。可如果不这样做,那和无知愚昧之辈发动的敢死冲锋有何不同。

    (打架之前一定要慎重。一旦开打,最重要的就是速度。根本不会给人思考的时间。所以,剩余可供思考的时间,就只有现在了啊。)

    欧鲁巴从自己被分配的个人房间的窗边,久久定睛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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