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地盘锁定

    1

    当全队人马抵达阿普塔堡垒正面时,已近日落时分。

    城墙以充满压迫感的高度巍然矗立面前。

    从墙内耸出的数个尖塔中央,分别悬挂着梅菲乌斯与加贝拉的国旗。或许是从射击口发现了己方的靠近,欧鲁巴目光前方的加贝拉国旗被缓缓地降了下来。想必是移交的证明吧。

    “哎呀哎呀,这还真是场小小的冒险呢。”

    希克开着玩笑,向马背上与自己并肩的欧鲁巴投去笑容,但欧鲁巴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这里就是阿普塔)

    饱经风霜的城墙,浮现于昏暗中那宛若魔物头颅的尖塔之影,混杂着士兵们的交谈,远处隐约可闻鸟兽啼鸣声——

    哥哥罗安曾待过的堡垒。同样也是自己过去曾期望总有一天能举起长剑赶赴的场所。

    正门的开启声打断了欧鲁巴心中掀起的感慨。放下的可动吊桥在深掘的壕沟上架起了通向堡垒的道路。加贝拉的骑士们列队肃立,站在队伍最前方,身着长袍向欧鲁巴恭敬行礼的长发男性——正是加贝拉的诺维·萨乌扎迪斯。

    欧鲁巴跨下马,与诺维互道寒暄。

    “恭候您的大驾,殿下。一路上还算顺利吧。”

    “路上被森林里的野兽袭击了。最近的野兽进步得还真快,甚至还用上了枪械呢。”

    “那还真是……”

    诺维瞪大了眼睛。本想从脸色中揣摩他是否在演戏,但对方更擅长这种策略,欧鲁巴当即放弃。

    (如果真想杀了我,肯定还会有其他行动。)

    而且根据自己的预测,假如基尔·梅菲乌斯现在倒下,反而会给诺维带来困扰。这是在半路上,他分析了各种情报后所得出的结论。诺维为何要引起索隆的巨大混乱——甚至不惜牺牲碧莉娜的性命——而他推出的答案,也明示了诺维今后可能采取的行动。

    (这种揣测究竟正确与否。)

    在索隆的谋反骚动中,欧鲁巴切身体会到自己经验、知识双方均有欠缺,所以才更应该谨慎行事。要搜集大量情报,剩下的只有依靠野性的直觉了。直觉——虽说这东西相当靠不住,

    (姑且也赖此数次熬过险境,同样不能小看)

    最终,欧鲁巴能依靠的,也只有凭着一把剑生存下来的感觉罢了。

    阿普塔市民们掀起欢呼的浪潮来欢迎走过街道的基尔皇子部队。此前从加贝拉搬至这里的人们已经全部回到本国,现在所有的市民都是自六年前就居住于这里的梅菲乌斯领民们。就算统治国家或是国主名字发生变化,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事实上,故乡在阿普塔近郊村落的欧鲁巴,也未曾对『梅菲乌斯』这个名字有过什么特别的感受。

    横跨中央街道,踏上山丘的坡道,进入了与城壁浑然一体的城馆。走廊内四处可见来回奔走的人影,士兵、在城内工作的工匠、以及佣人们喧哗忙碌不已。

    馆内大厅中已摆好了宴席,到处都是美酒佳肴。

    在士兵们尽享接风宴的同时,欧鲁巴与诺维单独举杯畅谈。

    “万万没有想到公主居然会来这里啊。”

    “这是父皇的算盘。说这里迟早会成为我的居城,是打算让她先适应起来吧。”

    “这里?”诺维谨慎地选择着措辞。“那也不会长久吧。毕竟殿下是第一皇位继承人呢。”

    “偶尔在这种乡下悠闲一阵也不错。而且还可以在这里习惯一城之主这个身份。”

    “是这样啊。”

    在杂谈的过程中,诺维没有提及任何关于本国加贝拉的话题。欧鲁巴也在各种方面搜集了情报。前些日子,来自加贝拉的使者访问了索隆,格鲁以忙碌为由没有接见。

    当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欧鲁巴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在比拉克所见到的少女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自然充满了愤怒之情。可欧鲁巴和诺维一样,话题刻意回避这件事。

    “诺维卿,打算何时出发?”

    “交接的过程中,会与诸位处理各方面的事宜。完成这些之后——我想想,五天后吧。”

    无论是扎吉还是诺维,都是光通过面谈是无法探得对方内心想法的不容小觑的角色。

    (五天后啊)

    到那时,时机将会出现——欧鲁巴这样理解。

    翌日,欧鲁巴在阿普塔堡垒内到处晃悠。

    这是一座堡垒都市。供欧鲁巴他们居住兼指挥所的城馆位于丘陵之上,位置坐落于整体的东北侧,从此处延伸出的厚实城墙将人口五千规模的都市部分包围了起来。城墙唯一较低的西侧向约五十米高的断崖伸出。其下方就是南北流向的国境线——尤诺斯川。

    被称为天然堡垒的断崖虽说以几乎与河川垂直的角度傲然耸立,但往北方不过数百米的位置起,倾斜的角度就开始变缓。在这位置的岸壁上,有一条宛若用短剑凿出的道路。蜿蜒曲折的道路尽头连接着阿普塔的北门。

    “这是连接尤诺斯川的物资搬运通路。”

    负责带路的士兵介绍道。

    除了西侧以外的门全都由塔与瞭望楼所守护着,北侧与南侧各门附近划出的阶梯状丘陵上设有炮兵阵地。为防备万一敌人从西侧领空入侵,北侧的炮兵阵地直接邻接断崖。此外,包围都市部分的东西侧城墙分别在更高的位置安置了飞空船起落场,对空防卫体制也有一定的规模。

    这是座防线坚固的要塞。

    (如果扎吉·哈曼的情报可信)

    阿克斯·巴兹甘并不具备大规模的空中部队。也就是说,阿克斯若想要直接进攻,只有从北侧或是南侧迂回才行。

    敌人从尤诺斯川渡河而来的可能性也并非没有,但河川的流速很快,同时几乎不存在可用于隐蔽的障碍物,因此在渡川过程中受到箭矢弹雨袭击的危险性相当高。

    (当然,这是在我方各位置的配备均有充足兵力的前提下。)

    说到底,仅靠二百到三百的兵力,根本没有余力来铺设防卫线。若要让炮台、瞭望楼、城门等地始终保证充足的人员,那出战的步兵队人数将会不够。

    (不过这里视野很好,应该能在敌人靠近之前做好准备。)

    堡垒内当然不仅是战士们,还聚集了大量侍从、奴隶、以及各式各样的工匠。尤其是武器工匠和厨师、冶炼师等人员。他们中大多都是从领土被加贝拉夺走前就在堡垒内工作的。他们对国家忠诚心的概念非常淡薄,所以加贝拉依旧继续雇用了他们。

    “也就是说,这里也能吃到梅菲乌斯产的面包。”

    “那种玩意儿又不好吃。”

    欧鲁巴在「装作欧鲁巴」的凯因陪同下边走边聊天。凯因最近似乎也开始习惯这个露出獠牙的虎之面具了。

    “尤其是南方的面包实在是硬得难以下咽呢。”

    不过说到底,他的性格还是那么孩子气。

    花了一整天,爬上各座塔楼,从射击口探出头张望,前往饲养军马的马厩,以及铸造枪弹或是剑的冶炼工匠处观摩,甚至还旁观火药的调配工作。

    此时,近卫队内原奴隶中的一个跑了过来,单膝跪下。凯因顿时一改态度。当然,近卫队中大多数都不知道皇子与欧鲁巴是同一人,所以凯因不得不经常假扮欧鲁巴来掩盖这个事实。

    “如何?”

    “是——正如皇子所猜测的,约一周前,加贝拉本国的增援部队抵达这里。”

    欧鲁巴在近卫队中,选拔出了适合在各领域搜集情报的人才,命他们扮装,并将其送往各地。这是欧鲁巴至今为止曾多次执行的事务。哪怕在这已是己方阵地的阿普塔,欧鲁巴也毫不松懈地继续贯彻这点。

    “哎,增援?”近卫兵离开后,凯因歪着头。“为什么已经决定将这里移交梅菲乌斯的现在,还要这么做?难道是想要趁此机会顺势夺下堡垒,然后将皇子抓为人质吗?”

    “昨天喝的酒里面或许混有毒药哦。”

    “唔恶。”

    看着似乎真的开始感到不舒服的凯因,欧鲁巴付之一笑。

    城门附近的中庭,草坪被修剪得非常整洁,花坛和灌木也显得异常鲜艳整齐。此时,欧鲁巴发现了坐在喷水池旁的希克。他正在和堡垒中女佣里的几名年轻姑娘谈笑风声。现场充斥的气氛十分华美,凯因不禁悄悄地吐槽。

    “那家伙算什么啊。不是讨厌女人的嘛。”

    “正因如此,这种对他才如同地狱啊。”

    欧鲁巴意味深长地笑道。希克发现了他们,趁女人们不注意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欧鲁巴一眼。

    “要搜集情报的话,最合适的对象就是女人了哦,欧鲁巴。”

    昨天,喝醉酒的希克得意地夸夸其谈。

    “男人虽大多经不起色诱,但都具备一定程度嗅探『内情』的能力。而女人在除自己以外的女性遇到那种方面的问题上虽然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也能做出冷静的判断。可一旦扯上自己,就会主观认定献给自己的爱是无虚伪无谎言的。但也不是只要单纯无偿地向对方奉献自己的爱,偶尔冷漠地抛开对方会更好。不希望被那个人讨厌,不希望失去那个人的爱,一定要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都献给那个人,要让对方有这样的想法才行。”

    “是这样吗?”

    “话是这么说啦,但欧鲁巴你肯定还不行。你连未婚妻的公主这一个都搞不定。如果说你还有弱点的话,肯定就在这里了。”

    “那么,”欧鲁巴憋着笑,说道。“这方面就交给你了,希克。”

    自抽耳光的希克顿时醉意全消。

    “我时常这么想。”他直到最后都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我为什么总是那么老好人呢?我才是对你无偿地付出爱啊,好歹让我期待点回报吧。”

    (好了)

    各处都查看了一遍后,欧鲁巴想起了与自己处于相同立场,或许现在正仔细评估梅菲乌斯阵容的诺维。

    (对方应该已经了解了梅菲乌斯阵容兵力的弱小。应该也已经看透了格鲁想要故意拖延这场战斗,以便不插手恩德与加贝拉之间问题的意图了吧。既然如此,)

    也就是说,不用再互相察言观色,不用介意对方的策略,直接面对面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日子也不远了。

    随着太阳落下,欧鲁巴将再次在出现在宴席上。预定从今起,将举办持续三天三夜的宴会。作为一城之主,欧鲁巴显得非常尽兴,出声向宴会上的几乎所有人打招呼,并亲切地拍拍对方的肩膀。

    碧莉娜似乎并不适应这样的宴会,早早退席。诺维姑且也露了一次脸,仅与皇太子打了个招呼后,便转身离去。欧鲁巴丝毫不介意,表现得异常开朗的同时,四处留心观察。正如事先严格安排好的,近卫兵中的大部分均不在场。

    这时,

    “哦哦,皇太子殿下。来这里喝一杯如何。”

    大厅的角落,沃尔招呼道。他是欧鲁巴安排进奥巴里佣兵团的原剑奴隶,中年,乍一看是个其貌不扬的男人。靠近了对方的席位,只见同为奥巴里部下的士兵们纷纷恭敬起立。

    “不必,不必。大家好好尽兴。”

    欧鲁巴笑眯眯地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他并不擅长饮酒,但为了演戏也迫不得已。沃尔满脸堆着笑,

    “殿下,这位是奥巴里将军麾下久经沙场的勇士——贝因。”

    (这家伙就是吗?)

    瞥了一眼被介绍的红面男子。瞬间,笑容险些从脸上消失,好不容易才忍着不动声色。根据沃尔事先传来的情报,得知这个男人曾在阿普塔待过。也就是说,他是抛弃了哥哥罗安,率先从堡垒临阵脱逃,将欧鲁巴他们村子烧毁的那些人的其中之一。贝因是个油光发亮的微胖男人,有一张眼角下垂的脸。原来如此,和沃尔半斤八两的不起眼,常年止步于百人长地位不曾升迁的理由也不难理解。

    “啊呀,实在是太精彩了,殿下。”贝因难掩紧张之色,但还是笑眯眯地说道。“路上受到袭击时,您的判断太出色了,实在是令人折服。”

    “是吗。来,干一杯。”

    装作被夸得忘乎所以的样子,欧鲁巴递上了酒。贝因显得诚惶诚恐。沃尔看准时机,接口道,

    “贝因百人长大人以前曾经在阿普塔驻守过呢。”

    “哦,你曾在这里与加贝拉军战斗过吗?”

    “是。”

    “那关于这里,你更熟悉呢。改天你陪我一起实地勘察领内情况吧。”

    “哎?”

    贝因不禁屏息,但双眼立刻灿灿生辉。

    “小……小人若有这个荣幸,随时随刻都愿意奉陪。”

    “嗯,那拜托了。”

    握紧拳头的内侧,指甲几乎快刺破皮肤。再这样长久待下去,不能保证自己的感情不会爆发,他装作随性地与其他士兵打着招呼,缓缓离开大堂。

    与帝都索隆比起来,这里的夜风略显冰冷。

    眺望着沉寂于黑暗中的森林远景。

    (好了)

    笑容与醉意瞬间从脸上消失,欧鲁巴辛苦地将握着拳头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扳开。手掌粘糊糊湿漉漉的。大量的死亡与鲜血从这手中诞生。与其同时产生的感情有时必须刻意丢弃。只为了将被夺走的一切抢回来。

    (还需要做很多事去布这个局。但愿时间还来得及。)

    2

    宴会进行到第三天时,欧鲁巴将战场奴隶们叫到大堂。尽管他们的脚踝依然被锁链所固定,但被允许少量饮酒。每张脸上都充满了严肃,就像是被抛弃于一个群体中的外来的狗似的。

    自叛乱计划夭折起,他们就战战兢兢地担心今天是否会被斩首,或是明天是否会被送去当龙的食物。哪怕是被皇子编制为战场奴隶部队后,他们也认为这不过是当权者的一时兴起,命运不知何时就会倒向最糟糕的方向。

    姑且留得一命尚存的现在,随着每天接受格威的训练,他们逐渐开始觉得如果仅是因为一时兴起,应该不至于如此花费功夫。但话虽如此,一提到战场奴隶,众所周知,就是在战场上会被赋予最危险任务的职位。归根结底还是被用完就丢的部队。被友军用枪从背后顶着威胁,强迫执行无人能生还的敢死突击的例子数不胜数。

    用餐与喝酒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进行着。服侍他们的女奴隶中能看到米拉的身影。她曾在索隆大竞技场工作,在帕席尔掀起叛乱的时候,欧鲁巴正是挟持她作为人质。

    在这阴晴不定的场面上,只有米拉表现得相当开朗。被她搭话的奴隶们也只得对她露出笑容,令人觉得唯有她所处的位置亮起了一盏明灯似的。

    而一场骚动却以米拉为导火线发生了。

    “喂,陪那种奴隶有啥意思。过来啦。”

    奥巴里部下黑盔团中的一人搂住她的肩膀说道。米拉以不要有伤大雅为由数次回拒,但其他的士兵们却围了过来,发出下流的笑声,强行抱住了她。

    “等等,她是我的。”

    最初出手的士兵也高声吼道,想夺回米拉。就在被拖来拽去的米拉发出悲鸣的这瞬间,身在附近的帕席尔站了起来,用粗壮的手一把扯着士兵的颈项,拎了起来。并向朝此处靠拢的黑盔团的人扔了出去。数人被当场打翻在地。

    “你……你”

    “区区奴隶,想干架吗!”

    黑盔团的人一哄而上,嚷嚷着说是要将此作为酒后的余兴。奴隶们也针锋相对,纷纷站起来打算迎击。尽管奴隶们的脚踝依然被锁着,但在双方一推一搡间,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武力乱斗的状况。

    “该,该死”

    黑盔团中的一个拿起了靠在墙边的长枪。虽说都是己方的人,但既然对方是奴隶,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他先用枪柄向对方砸去,可宛若杂技演员般轻巧的奴隶咻地窜坐上了桌面,反利用脚踝上的锁链连续数次挡下攻击,气血上涌的士兵顿时架起了枪尖。

    就在企图刺突的瞬间,这名士兵突然向前扑倒着昏了过去。右手举着酒壶的格威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都给我住手!”

    基尔毫不客气地介入场内。这下连黑盔团也不得不停手。

    “你们打算把我重要的场合毁于一旦吗。参与这场骚动的所有人都将受鞭打伺候。”

    像个醉汉似的满口骂言,基尔一脚踹向身旁士兵的膝盖,并殴打战场奴隶的头。希克和格威分站他的左右想要拉住阻止他。

    “放开,你们这群无礼之人!”

    “殿下,殿下,请务必要冷静。”

    “好了,快回寝室吧。天色已经晚了。”

    依然口吐脏话的基尔在两个近卫兵的半拖半拽下离开了大堂。

    这件事次日便在阿普塔内传开了,甚至传到了城区中。

    暗地里悄悄讨论着这个传言的人们表情中带着无奈,以及浓厚的对未来感到不安的神色。

    “皇子本人也参加到这场争斗中去了哦。”

    “这种样子真的没问题吗。士兵都本来就已经很少了,现在居然还搞内讧。”

    “这么一来,若加贝拉军撤出阿普塔后,我们要怎么办啊?”

    “没事啦,不会爆发战争的。好啦,别在孩子们面前露出这副表情。”

    即便统治者的名字改变,国家的性质改变,领民们所关心的,也只有这些是否能像盾牌一样起到保护自己的作用,以及自己生活的安宁是否能有所保障而已。

    充满动摇与不满的不仅是领民们,当事者的士兵们也亦是如此,但基尔皇子酒醉后「所有人都将受鞭打伺候」的宣言却并没有成为事实。毕竟他们并不是基尔的私设兵,只是从奥巴里以及奥丁处借调而来的兵力。就算身为皇太子,若擅自差遣他们,事后也没法给个交代。

    正因为理解这一点,他们反而摆起了架子。

    “能否帮忙转告殿下。”

    他们找到近卫兵,像教训似地说道。

    “那些奴隶们是反抗梅菲乌斯的人。我们虽没有对皇子的宽大处置说三道四的意思,但让那些家伙和我们正规兵在一起吃饭,是不是稍微有些越矩。”

    “畜生要调教好了才能派上用处。总是放任他们野生着,最后会无法区分敌我,胡乱咬人的哟。”

    “——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欧鲁巴愣是将帕席尔他们召集到一起,当面向他们的面,转达士兵们的这些不满言辞。

    堡垒的庭院内,有一块被石制壁垒圈起来的练武训练场。奴隶们全都双膝跪地,周围近卫兵手中的枪口闪着光芒。环顾着这些刚完成了格威的训练,满脸沙尘汗水的面孔,

    “你们还真是被人讨厌呢。照这么看,等到了开战当日,说不准会出现同室操戈的情况呢。”

    “你想说什么?”帕席尔咬紧牙关恶狠狠地说道。“你是想表达,差不多该是时候把我们的脑袋砍下来了吗?”

    “我说过,注意你的言辞,帕席尔。”

    欧鲁巴走近奴隶,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双眼与对方的极度靠近,他那压抑于内心的杀意仿佛与炙热的呼吸一同喷来似的。倘若在场只有帕席尔一人的话,哪怕他手中没有一把剑,没有一支箭,甚至双足还被栓着铁链,也定会用牙咬上欧鲁巴的脖子,或是用铁钳般的手将他的脖子绞起。

    然而,这里却有众多奴隶。从帕席尔的性格来考虑,他并不会宁可牵连他们一起死,也要随自己的情感而动。欧鲁巴就是认准了这点。

    “……那么,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只有一件事。按我所说的去做。如果在这点的基础上还能赢得相应成果,我就会给你们钱,也会给你们女人。如果即便这样你们还是不愿意服从我的话,我甚至可以同意还你们自由之身。”

    “胡说!”

    “你们当然不可能不清楚我近卫兵的故事。他们可全都是原剑奴隶哦。”

    奴隶们面面相觑。近卫兵的事实对他们产生了相当的效果。众人的表情都出现了动摇,当然也带着犹豫。

    他们曾一度与帕席尔一同向梅菲乌斯揭起反旗。当然其理由就是无法忍受奴隶的境遇。名副其实地被像是畜生一样对待。与其在不知明日是否还能活下去的日子里求生,还不如下决心将自己的生命投向死亡可能性很高,但却是为赢得自由的战斗中。

    可当自由就在自己的眼前时。

    欧鲁巴的视线依次扫过他们的面孔。他们中,有曾在建国祭中交过手的米凯尔·德斯的身影。在混战骚乱中,他就是那表现出如杂技演员一样过人功夫的人。年龄在二十岁前后,有一张端正面容的这名剑士,原本并非剑奴隶,只因反叛未遂的罪名而被沦为奴隶之身。根据格威的评价,以帕席尔与米凯尔的实力,若现在就分派给他们士兵,他们立刻就能派上用处。

    “帕席尔,站起来。”

    欧鲁巴一声令下,事先吩咐过的士兵们走上前,解开了帕席尔的锁链。随即在一脸怀疑站起身的帕席尔脚边,又有一名士兵放下了一套梅菲乌斯制的装备,包括轻装的铠甲、铁头盔、以及长靴。

    “这些都给你。”

    “什么?”

    “我任命你为奴隶队的队长。奴隶队,如果觉得这个称呼不妥,那就看成是在近卫队监视下的独立步兵队。我给予你在阿普塔内的自由权限。好好监督全队。”

    “等一下。不,请……请稍等一下。为什么只给我……”

    “我说过,你已经不是奴隶了,是步兵队队长。有俸禄。但是,也有服从我命令的义务。如果胆敢违抗,我将依照梅菲乌斯的法律制裁你。”

    欧鲁巴咔兹咔兹地踏着步伐走到帕席尔面前。奴隶们都呆然旁观着事态的发展。

    或许读懂了欧鲁巴——不,对帕席尔来说是基尔——的言外之意,帕席尔的面色青一阵红一阵。

    奴隶们的性命全都担负在帕席尔的双肩上。虽说被允许拥有自由,但如果他做出叛逃阿普塔的行径,其他奴隶将会被迫为这件事负责而被处决。而且,他们已经无能再图谋叛乱了。就算帕席尔多么憎恨基尔,多么憎恨欧鲁巴,在其他奴隶们的眼前也不会轻易做出将送到他们面前的自由弃之不顾的事,同时帕席尔也不会愚蠢到做出牵连他们的愚昧举动。

    “米拉。”

    这时,欧鲁巴将米拉叫了过来,让她帮助帕席尔穿上装备。现场被奇妙的沉默所支配,帕席尔穿上了剑士的装束后,欧鲁巴拔出腰间的长剑。伴随着咻地一声轻巧的风声,剑尖划着弧线稳稳地抵上了帕席尔的颈项。

    “这把剑给你。”欧鲁巴对帕席尔低语。“仅为了保护自己,以及为执行我的命令时,才准许挥剑。用这把剑去杀敌。但是,依据你的使用方法,它或许会杀了你自己。你的命,人格,尊严,以及所有的一切。”

    “——”

    帕席尔依然保持着沉默。用如野兽般锐利的目光狠狠地盯着欧鲁巴,动摇与怀疑之色未曾拭去。但也没有更多的慌乱。

    (得之不易的人才。)

    欧鲁巴感慨。本身实力超群,如果能与自己拥有相同的目的,那将能成为位居众人中心位置的人物。

    “米拉会带你去你的房间。有个人用的床铺,虽然有点硬。”

    “皇子,你故意用床来试探他吗?”

    始终旁观着一切的希克插了一句。欧鲁巴笑道,

    “只比露宿稍微好一点的程度。不是能带女人去的地方啦。”

    撇下双颊泛起羞红的米拉,将剩下的一切交托给士兵,欧鲁巴离开了训练场。

    装作不知道堡垒中及城内的传言,欧鲁巴埋头于他的工作中。

    翌日一大清早,他便离开了堡垒。在数名近卫兵与贝因的陪同下,在阿普塔领土内巡察。由于皇子亲自出巡,近邻的村落为应对此事忙作一团。另外,这队人马中,还有此次被任命为阿普塔行政官,随欧鲁巴从索隆同行至此的一名贵族,所负责的职务是管辖森林资源。此人名为卡甘,为伊德洛领主尤留斯的三子。卡甘与一些对树木采伐到加工都非常精通的——也就是所谓的伐木人,及各村村民进行会见。

    “殿下,已经将所有村落的领袖级的人都集中到一起了,我打算从头开始建立一个有秩序的组织。”

    “交给你了。”

    直到三年前,卡甘还担任老将隆格·塞安的补给队队长,在与加贝拉的战斗中,他右腿负伤,此后退出了战线。无法继承家督位置的贵族不是成为士兵,就是辅佐亲兄弟。就在他根本没什么活可以干,郁郁寡欢的这个时候,经由皇子的亲自指名,接手了这个职位。这次在担任阿普塔各种行政方面位置的人物中,与卡甘有着相同境遇的贵族非常多。

    这些当然都是欧鲁巴根据从王宫内搜集到的情报,挑选聚集了此类在这种境遇下不甘堕落,依然对工作抱有热忱的人。尤其是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或许会得到皇子认可,将可能获得超越他们兄弟的出人头地的机会时,纷纷燃起更高的热情。

    “曾有个叫吹笛手匹维的家伙。”

    在筛选一同前往阿普塔的贵族子弟及士官的时候,欧鲁巴对格威这么说。

    “是个在剑法与枪法方面都完全不行,只不过有点口才的家伙。虽然谁都不把他当回事,但在撒谎方面,这家伙是某种意义上的天才。我将他派去敌对团队,让他散布假消息。匹维拼命地完成他的使命,干得非常好。一个不被任何人认可的人,当他意识到有人注意到自己的时候,就会在工作上表现得尤为优秀。”

    “能够理解。如果这种时候用年长者的经验来辅助的话,就更不会出错了。”

    接受了格威的建议,欧鲁巴将已退出一线的数名年长者的名字也加入了名单列表。

    表面上,欧鲁巴还是装出一贯的愚人德行,表现出尽情享受着村子款待的样子。

    (没有认识的人呢。)

    再走远一些就是故乡的村子了。当然现在那里已经不复存在了。就算还在,欧鲁巴认识的人也早已一个不剩了吧。但内心还是不由萌生了想亲眼看看,想再次踏入那里的欲望。

    (最后一眼,是将母亲带回来那个时候——)

    当时遭到加贝拉的杂兵袭击,被留卡奥出手相救。随即拉着母亲的手流亡到的近邻村落,却被奥巴里的部队放火烧毁。

    欧鲁巴瞥了一眼与自己同行的贝因。在村民的劝酒下,他喜笑颜开。面对曾一度用自己的手烧却的领民,他似乎没有心生任何感慨。

    “话说回来,欧鲁巴。”格威悄悄对他耳语。“为什么你刻意让希克他们在同一时间赶赴其他场所?这附近有山贼出没,相当危险。让他们陪伴同行不是更好吗?”

    欧鲁巴在出发的几乎同时,命令希克他们其他近卫队员向南进发。从扎吉那里借来的那位名为格劳的女奴隶以及帕席尔也与其同行。

    “因为这里能大张旗鼓地吸引他人注意力。我不想让那边的意图被人发现。”

    “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己方有间谍潜伏呢。”

    “就算有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加贝拉居民启程回国的这几天,阿普塔的人员进出应该相当频繁。”

    “你还真用心思。”

    “别这样。——而且,你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

    “村民们没有提及山贼的话题。”

    格威顿时一脸如梦初醒的样子,但随即又用看某种可怕东西似的眼神凝视着欧鲁巴。

    “……确实,如果有能袭击商船程度的大规模山贼出没,村子受到损害的可能性非常高。或者说,就算没有遭到袭击,领内有如此一个武装集团在,一定会心存不安。可即便如此,却没人对身为阿普塔新领主的皇子提起这件事,确实相当奇怪。”

    “也就是说,扎吉的猜测有误。他们并非从西方流亡而来的集团。恐怕是梅菲乌斯人。”

    一行人在日落前返回了城塞。

    在城门前,他们偶然与同样归程的希克碰头了。

    “情况如何?”

    “老爷,我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啊。”

    格劳拖着确实疲惫不堪的身体说道。但当她递上了今天的成果后,欧鲁巴的眼中顿时灿灿生辉。

    “干得好。你们快去好好吃一顿吧。帕席尔,你也辛苦了。”

    “……不会。”

    就在这时,欧鲁巴发现了一个奇妙的东西。一角的地面上插着数把剑。心想这可能是锻造师埋葬的做坏的剑吧,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欧鲁巴还有很多必须要去实施的事。

    而几乎在同时,诺维·萨乌扎迪斯正从塔楼窗边定睛凝视着这样的他。

    3

    翌日,诺维率领的加贝拉驻留部队启程出发。与碧莉娜一同送别他们的欧鲁巴在那之后,立刻赶向堡垒的防御城墙,登上了耸立于那里的几座塔楼之一,俯视由长列构成的队伍全貌。

    载货马车的数量特别多。那些在堡垒生活的必需品应该早已提前运返加贝拉了才对,因此可推测这货物中大半应为粮食。欧鲁巴的脸上不觉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些运输队的数量正是令欧鲁巴的猜想变为确信的决定性证据。

    “欧鲁巴。”

    此时,一脸严肃的格威出声叫他。欧鲁巴甚至没有回头,

    “准备妥当了吗?”

    “姑且遵照你所说的去办了。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你的预测出错。哪怕任何步骤出现一丝差错,阿普塔就会……”

    “这原本就是个危险的赌注。”欧鲁巴叩了下悬在腰间的剑鞘。“好了,表情明亮点,格威。就像你目送奴隶们的背影,将他们推去自相残杀那时一样。”

    说着,终于转过身来的欧鲁巴脸上泛起红潮,双眸中射出凶猛的光辉。格威一脸苦涩,

    “若将能出动的所有部队都调派去奇袭及佯动的话,这里就没有任何主力部队了。玩狡诈的伎俩固然没有问题,但要完成这件任务,关键归根结底还是主力部队。同样是为了引开敌人的注意力啊。你的作战却没有『内在』。”

    仿佛在今明内就会发动战争的这席话,欧鲁巴却仿佛情理之中似地淡然承受。

    “主力的话,会来。”

    天空晴朗。林中吹来的丝丝凉风拂过脸颊,欧鲁巴的灵魂却早已奔赴战场。

    这一天平安无事地度过。

    欧鲁巴已不会带头举办宴会了,但他此前乐观的氛围已经彻底传染了出去,士兵们甚至每晚外出游玩。外加他们那高傲的态度,以阿普塔居民看来,都觉得军纪森严的加贝拉军比他们要好的多。市民们的不安情绪也开始逐渐蔓延。而就在第二天晚上。

    从黑盔团被派遣而来的利纳斯与布朗,这两位年轻人正穿过城门向城外走去。他们两人都是炮兵。今晚虽不是他们当班执勤,可本应待在阵地中值班的同僚也早已外出。不过,他们认为敌人来袭这事绝不可能发生,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正打算外出喝一杯。

    “敢问两位大哥,能不能打扰下。”

    向他们出声招呼的,是在大门旁摆开桌椅,正在玩牌的近卫兵们。

    “请问有何贵干?”

    基于立场,利纳斯殷勤地应对。但他当然知道对方原为奴隶的身份,脸上毫不掩饰轻蔑的神色。

    “我们这儿人头没凑够呢,要不要来参合一脚?”

    “不,我们——”

    “皇子交给我们很多军用资金呢。如何,就来一副嘛。”

    近卫兵从桌下取出皮袋,置于桌上,咚地发出沉甸甸的声响。利纳斯和布朗对视了一眼。外出玩当然是需要钱的。

    “好像很有意思呢。”

    布朗点了点头,利纳斯也加入了他们。

    “这样才对嘛。”

    近卫兵的艾森绽开笑容,拉出椅子让他们入座。

    阿普塔南部,查卡矿山。如迷宫般复杂地形的峡谷附近,航行着一艘飞空龙石船。这是一艘巡洋舰级的船,正与地面保持着甚至不到10米的高度低空飞行。

    天空与地面均融入一片铅灰色,除了附近被惊飞的鸟以外没有丝毫声响的这静谧空间中,其实却藏有大批人群。在岩石与岩石的空隙中低头俯视下方数米开外飞船的他们,手中均持有枪械。身旁还配置有随时做好飞行准备的小型飞空艇。无论谁看到这番景象,都会认定他们是想袭击飞船的山贼之类的团伙。然而,他们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做,仅仅凝神屏息俯视着船只横跨视野而去。

    同时,在此处隔着阿普塔的北侧,有一片狭长而宽广的森林。平时荒无人烟的这里,今晚却不知为何聚集了大量蠢动的人影。他们腰间闪耀着剑与枪的光辉。他们虽然在准备晚饭,但却为了不升起炊烟而选择可以不用生火的干燥食品这种朴素的东西。甚至不点一盏灯火,只聚集在一起小声窃窃私语的他们的身影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若被旅行者偶然撞见这幅光景,必然会以为是森林中的怨灵们在举办无声的宴席而吓破胆吧。

    随即——

    此时的碧莉娜·阿维尔正从城塞中自己的房间走向阳台。星光下,都市区域另一侧的南部森林隐约可见。任凭微风拂玩着自己的发丝,她轻声叹息。

    (皇子殿下和凤·蓝——)

    她无法忘记在来阿普塔的途中被山贼袭击时所见到的光景。基尔·梅菲乌斯向她露出的那笑容,碧莉娜从未见过。打听下来,凤·蓝成为近卫队附属的士官已是在圣临之谷仪式后的事了。可尽管如此,他们俩却仿佛从很早以前就认识似的。

    (如果是特雷吉娅,一定又会误以为这是男女间嫉妒的问题了吧。)

    当时的皇子完全地信赖凤·蓝。哪怕是在遭到山贼枪击的时候,哪怕在龙失控发狂的时候,他的内心也坚信——她一定会想办法处理的,所以才自己亲自率队追击山贼。而最终,蓝也没有违背他的期待。所以当众人汇合时,基尔才对她露出了那样的笑容。

    碧莉娜感到他们俩间如此的羁绊有些耀眼。摸不透想干些什么,给人印象飘渺不定的那位不可思议的皇子却对蓝寄于了全面信赖。

    现在的自己能否能成为与她相同的存在呢,碧莉娜不禁这么想。假若自己能做到这一点,这次是否真正能随心所欲地操控皇子了呢。

    现今,皇子基尔·梅菲乌斯又采取了令人不解的行动。碧莉娜认为他那一时兴起公然闹事的态度,该不会是个幌子吧?毕竟几次三番被他吓到,自己对基尔的看法多少也产生了改变。

    (是个不能对其大意的人)

    正如她自己写给祖父的信函中所述的。由于都市中有大量的人员进出,就算阿克斯·巴兹甘的眼线若无其事地生活在这里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难不成是这都是为了令这些人放松警惕而采取的手段,内心虽这样猜测,但是,

    (就算能让对方大意,又有什么意义?倘若己方兵力是对方的数倍这还能说得通。但现在的形势下不更应该虚张声势,向对方展示出我方阵容有多么固如磐石才对吗?)

    心中疑问不计其数。本决心这次一定要相信皇子,然而,这种想法本身却让碧莉娜内心产生了矛盾。

    (我究竟是加贝拉送来的毒蛇,还是顺应了梅菲乌斯的皇太子之妻)

    与脚下不安定地颤动相仿,碧莉娜的心中也始终摇摆不定。倘若皇子真的很愚蠢,是个能随心所欲操控的男人就好了吗。这种迷茫究竟是由何处而生?

    (啊啊,真讨厌。软弱烦恼的碧莉娜·阿维尔。这肯定又会被爷爷教训的啦。)

    如果能生为一名男性,一定能比任何骑士都擅长用剑,比任何将领都精于策略,辅佐祖父,赢得超越父亲期待的成果,将加贝拉建立成大陆第一的国家,碧莉娜小时候曾这样梦想过。

    (然而在这这个为了加贝拉而远途嫁而来的国家内,别说连个传言中很愚蠢的皇子都无法摆平,还一味被对方搞得团团转。)

    侵蚀她稚嫩心中的不安与焦虑日益加剧。

    情不自禁地产生想回加贝拉的念头。若能驾驶飞空艇,穿越夜空飞回去,祖父定会大怒,教训自己为何要畏畏缩缩地逃回来。可即便这样也无所谓。只想再见一面,想再见到祖父以及父母,想再听到他们的呵斥。

    (我居然是一个如此——)

    脆弱、怕寂寞、惯于撒娇的孩子吗。

    “就只有这种时候,”身后传来了特雷吉娅的声音。“您还像是一个十四、五岁普通的为了思春期烦恼而焦虑不已的少女呢。”

    “我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这用不着你来说。”

    “又说这种不像您会说的话了。来,公主殿下,茶已经准备好了哦。”

    “特雷吉娅,我究竟想怎么做呢?”

    凝视着星星,少女呢喃着自己的疑问。

    “这个嘛。公主殿下以外的人是绝对无法得知的。”

    “我很想去理解我自己的心情。但是,在我『自己』的内心中,却仿佛有好多人同时存在,让人很不舒服。她们每个人说的话都不同,我不明白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这应该是成长为大人的表现吧。恕我直言,这正代表着出生后能维持初生『自我』的幼年期的终结。”

    “初生——”

    机械式地反刍着这句话的碧莉娜,蓦地张开嘴。

    “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记得以前爷爷也说过类似的话。一个人无法始终保持初生的自我,总有一天,会产生一、两个,甚至可能出现十个以上的『另一个自己』。这都是由于时刻需要担负的责任,以及自身所处的正式立场所导致的。”

    那时候的碧莉娜过于幼小,记得当时自己无法很好地理解祖父话中的含义。然而现在回想起来,那正是祖父在教导自己如何拥有作为一个王族所必要的思想准备。

    本打算具体回忆起当时会话详细的碧莉娜,却忽然被脚下的微弱震动打了个措手不及。

    啊,一个踉跄之后,立刻发现了远处扬起的沙尘。就在隔着都市区域的门前。

    “公主?”

    或许是感到了异样,特雷吉娅跑了过来。碧莉娜僵立不动,仅瞪大了眼睛。

    “那是——”

    在门的南侧充满昏暗的森林中,陆续燃现小小的火光。

    (敌人!)

    碧莉娜的直觉这么告诉她。那恐怕是一个个人手中所举火把的光芒。火光的长列犹如拖着巨大躯体的长蛇正蜿蜒爬出森林般。对方正是藏匿于森林中悄悄行军的,还没等碧莉娜反应过来,只闻三两次炮声咆哮于夜空。

    “敌……敌人来袭!敌人来袭,敌人来袭!”

    紧接着,叫喊声撕破夜幕。

    “大门遭到了炮击”

    “快把马匹牵来”

    无数叫喊声在城堡内交织。都市部分也陷入了一片混乱,即便从这里都能看到如雪崩般向城堡涌来的人潮。宁静的夜晚骤然一变,甚至都连和缓的轻风都瞬间翻脸,充斥着令全身不寒而栗的紧张氛围。

    “公主殿下,没事吧!”

    这时,近卫兵希克匆忙赶来。碧莉娜不顾自身安危,劈头一句,

    “梅菲乌斯军情况如何”

    用逼问敌兵般的气势向希克问道。

    “公……公主殿下。”

    不顾一旁特雷吉娅的劝阻,

    “为何会如此轻易容许敌人靠近。负责守卫的士兵,还有负责巡逻的飞空艇部队都怎么了?”

    “总……总之请先这边走。我的任务是将公主带到安全的地方。”

    “我没事。比起这个,我更应该去飞空艇起落场。必须把己方士兵都给叫——”

    她用几乎能吓退希克伸来的手的气魄喊道,可随即,“哎?”地一声,颦起了清秀的双眉。背后的阳台处再次传来炮声。

    “希克,你赶来这里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点?”

    “——”

    “难道”

    碧莉娜猛然转身的同时,火炎构成的长蛇前端已经迫至外壁面前了。

    从森林中现身的,是头戴尖顶头盔,身披泽尔德人特有金色铠甲的战士集团。他们在林中小山状高地安置了炮台,同时向南门、以及位于阿普塔东南侧的炮台阵地发动炮击。

    街道与堡垒中此时依然乱得像个蜂窝,可敌方部队却始终不见现身。

    突袭部队的指挥官纳托克歪了歪头掩于盔下的嘴唇。浅黑色的皮肤与鹰隼般的面容,可以说是典型泽尔德人的容貌。

    “正如情报所述。梅菲乌斯这群糊涂蛋,沉迷于酒水,还在呼呼大睡呢。”

    迎战态势已准备妥当,现在应加快袭击进度,速战速决。

    纳托克命令炮击持续进行,在他那锐利目光的前方,可看到城墙外壁被轰出个大洞,大门左右用于加固的塔楼轰然倒下。居民们的悲鸣声穿透城壁传入纳托克的耳中。

    解开鞘上搭扣,纳托克拔出外形略弯的剑。

    “南大门由我们主力部队来进攻。夏达姆率领火枪队,步兵队在东侧待机。应对冲出来的敌人。”

    “是”

    副官夏达姆在火焰之色映照下的脸庞出现在身侧。纳托克向他露出笑容,

    “如果敌人冲出来的话,适当敷衍一下就向森林撤退。”

    他早已知道阿普塔堡垒内根本没有多少兵力。这都多亏了安置于城市内的密探起了效果。既然加贝拉的部队已经启程,那阿普塔内的驻军恐怕连500都不到。纳托克率领的士兵虽然也只是区区少量300人,但运送他们的巡洋舰在暂时折返后,又会载满着士兵向这里赶来。飞船会在森林的边缘处将部队放下,后续部队预定会沿着森林向北行进,从纳托克他们的东侧穿过,由阿普塔北方发动进攻。只要敌人能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纳托克这侧,那夹击的战术就会更见奇效。

    (不愧是拉班军师大人。如此短短一夜间,就能如愿将阿普塔收入手中了。)

    纳托克用舌头舔湿了剑刃的顶端。

    另一方面,阿普塔内侧正如纳托克所预料的,陷入了极度混乱的状况。城堡中手忙脚乱的士兵们都还只在武装自己的中途,而聚集在与城市邻接的东门与南门的骑兵队们也被逃难的居民所妨碍,根本无法沿着大道前进。

    尽管坐落于阿普塔东南侧的炮兵阵地好不容易开始了炮击,可炮兵战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攻陷了正门的主力部队已爬上山丘,穿越战壕,开始向内侧入侵。

    攻入大门内侧后,只见左右阶梯上的梅菲乌斯兵慌忙向这里赶来。但无论是数量上还是气势上,这些人都根本不是纳托克他们的对手。一、两发子弹的抵抗换来的是十倍火力的反击,对方只得当即落荒而逃。

    “照此看来,似乎没必要等后续部队呢。”

    通往城市区域的第二大门甚至没必要强行破开。纳托克顺势命令士兵沿着城堡通路赶赴炮兵阵地,打算压制敌军炮台。若恩能够将炮座回转,并朝都市部分开火的话,一定会令敌人更为混乱吧。

    在将少数精锐派往炮兵阵地后,纳托克他们主力部队在大门内侧迎击敌人。

    然而没过多久,精锐部队派来的传令兵在纳托克面前单膝跪地禀报。似乎敌方飞空艇部队出现,已开始与己方交火。从陆续由防御壁上降下步兵来看,他们也打算与炮台方向汇合。

    敌人终于开始行动了。正面也传来了敌方步兵渐渐接近的情报。但还有从容的余地。只要主力部队全力压上,或者——尽管内心怀有这样的心情,但纳托克并不是被欲望驱使而忘了自己使命的无能之人。他不会小看敌人,准确的说,正因为对方是梅菲乌斯才更必须如此。

    “好,一边迎战一边后退。再次发动炮击,掩护这边。”

    迅速做出了判断,率领部队从南门开始后退。

    看准这个胜机,敌方步兵队也从堡垒中出现。由此时起,敌我双方纷纷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刀剑开始了缠斗。位于敌方最前锋的男人实力相当了得。纳托克的两名部下向他袭去,但都为其巧妙的步法闪躲开,两人的脖颈与胸口分别被对方的剑所刺中。

    纳纳托克命令部下继续白刃战,边稳步向后退却,边发出与赶往东侧的友军汇合的号令。

    这所有的情况,都如他们的计划所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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