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沦陷阿普塔堡垒

    1

    碧莉娜·阿维尔搭乘阿普塔唯一的巡洋舰从城塞都市启程出发——

    这个消息让阿克斯·巴兹甘陷入了复杂的情绪中。目前正处进军准备的中途,四处可见整理武器的士兵们的身影,中型龙、大型龙陆续慢吞吞地从龙舍中出现。

    “是让加贝拉的公主前往安全的地方避难吗?也就是说,阿普塔终于将被定为决战之地了啊。”

    “不,这招很高明。”

    拉班·道走了过来。边走边嘴里塞满他喜欢的山芋的那形象,实在是让名军师的威严扫地。刚才他还在龙舍内指挥搬运龙的工作。他常被人评价说,无论多么凶暴的龙,只要一到拉班的手中,就像是条被豢养的狗似的。

    “你指什么?”

    “通过将唯一的船调离阿普塔,我方必定会在意这艘船的去向。或许它会载满援军赶回来,亦或许是对我方隐瞒他们的进军路线。”

    “就算有援军,那只要在船回来之前发动速攻,将对方击溃就好了。不过是数小时的距离,是不可能比我方调配到更多兵力的吧?而且即便想起伏兵效果,那也没关系。你的作战本身就是多方面进攻,哪怕被摧毁了一条路线,只要能攻下主城,那就是我方的胜利了。”

    “嗯”,将山芋塞进嘴里的拉班认可地颔首,“亦或是想要通过这种方法来加速我方的进军速度。从作为挑拨我方的一手来看,对方似乎对阿普塔的防卫策略,而且是能在短期内决胜负这点相当有自信呢。”

    “我们又不会为这种事情而胆怯。就应他的挑衅来制定计划,现在也不需要犹豫什么了。好了,将各队长都召集起来,做最后的作战确认!”

    基尔皇子想必做好了己方直接攻打阿普塔的准备吧。在兵力远超对方的陶利亚来看,闪电战是理所当然的战略。所以基尔也是以将敌人诱到深处为前提来安排策略才对。

    正因为如此,拉班·道才建议说要从多方向发动进攻。而且还是错开时间,设下多重攻击。即便敌人张开大嘴静待己方上钩,现在的阿普塔也应没有余力抵挡第二次、第三次的进攻了。

    当然,己方也必须做好受到损失的觉悟。但这比集中一点攻击,正中敌人下怀要好得多。也就是说,拉班绝不会对小看基尔·梅菲乌斯。

    “哦哦,要用那个吗?”

    阿克斯在从龙舍搬出的龙中发现了新品种,不禁面露喜色。“哈”,拉班·道这位老人也用少见的淡笑来回应。

    这是一种拥有锈红色的鳞片,体长约三米的中型龙,面孔正中间长出的角相当有特点。一角龙尤尼翁,是拜安的人工变种。四条腿又粗又短,但比看上去要敏捷地多。而其鳞片,甚至能弹开极近距离攻来的刀枪子弹。

    拉班以拜安为中心,尝试将其与各种龙交配,最后费尽心力培养在奇迹般几率下才孵出的蛋,经历了数个世代的现在,终于变化为能派上用处的品种了。这种龙以彪悍体质为傲,但最关键的是头脑聪明,而且对人类相当顺从。

    梅菲乌斯的主力是拜安。那种的成长确实迅速,以战力来看不容质疑。但其不仅单次产下的蛋非常少,而且性格相当别扭,只有极少数的人能操控。尤尼翁正可谓弥补了这个弱点。

    “真是以一敌百啊。——好,日落时分开始进军。梅菲乌斯的混小子,你就加油坐那儿洋洋得意地对我方设圈套陷阱吧!”

    戴上了饰有巨大犄角的头盔,腰间配挂着长而略弯的大刀,跨上小型龙腾格的阿克斯·巴兹甘揭起横跨于鞍上的六米龙枪,鼓舞部下。

    “来,我们走。能驾驭恶鬼的吾强悍兵将们啊。即使他们用钝刀向我们挥舞,用玩具枪向我们射击,没事,梅菲乌斯那些脆弱的男人甚至连我等饲养的一头牛都无法杀掉。巴兹甘家伟大的威名将比太阳更为照耀我们,辉煌而耀眼!好了,无需多言,突击!”

    另一方面,在阿普塔中正进行着彻底性的市民避难。有人投奔远亲,赶赴其他都市,家里有地下室的人都将粮食全都搬了进去,做好在里面生活数日的觉悟,而剩下的大部分人都服从士兵们的诱导疏散。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不安。一旦阿普塔化为战场,无论是胜是负,家和田地都会受到损害。再加上加贝拉军离开了堡垒,碧莉娜公主也离开了,值得依赖的援军至今连影子都没看到,谁都能看出这次的胜机相当小。

    这天的欧鲁巴在堡垒的大厅里设置了司令部,自己坐在正中央。

    大量人在周围忙得团团转,唯有欧鲁巴一个人稳若泰山地端坐着。双手环臂,死死盯着摊放在面前的地图,忽然抬起头,但也没做什么,视线在半空浮游。

    此时,帕席尔走了进来。穿着此前欧鲁巴赐给他的那套装备。

    “配置完成了吗?”

    “是。”

    面容相当严肃,但这是一贯的事了,他脸上感受不到任何紧张或是不安。帕席尔他们独立步兵队被派遣驻守南门。

    “……”

    “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你也是率领一军之身。作为队长的你若有什么不安的话,会给队里的士气造成影响的。”

    “现在才说这种话。”帕席尔皱了皱鼻子。“对这场战斗不报不安的人怎么可能存在?如果正向这里进军的敌兵中有谁拥有千里眼,而这个人看到『这里』的景象,必然会惊讶不已吧。毕竟,这里几乎都看不到人影啊!”

    欧鲁巴扬起嘴角,但只是露出笑容,没有作任何回答。这次与平时的情况都有不同。即便是他自己,说实话,也相当紧张。这和仅仅率领近卫队执行秘密行动的级别差太多了。

    自己该不会做错了什么吧?这种不安常驻他的心中。那个作战是否该修改一下,这里的人员和那里的是否该交换一下,子弹还够吗,大炮的整备到位吗,龙们的状态呢?

    说老实话,与其在这里安坐大将位置,还不如站起来,在城内四处奔走查看状况更合他的个性。想自己亲眼确认的事情数不胜数。但这一切,都早已在迎接这一天前重复进行过好几次了。所以欧鲁巴即便掐杀住自己的冲动,都要继续留在这里。就像自己对帕席尔所说的一样,大将内心所抱持着所有负面感情——怀疑、担心、恐惧、忧虑——都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

    (领导者的强大,只能像砂土被地面吸收这样缓缓地浸透传达,而软弱的传播却只需一瞬,就像点燃导火索一般。)

    这一点,欧鲁巴本能上非常清楚。

    “比起这些,你说的那件事是当真吗。”帕席尔转了一个话题。“如果能在战斗中建立功勋,就将我们从奴隶的身份解放出来这件事。”

    “当然。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拼死去战斗。毕竟,他们也目睹你成了步兵队队长啊。”

    “原来如此,”按捺下诸多情感,帕席尔忽然端正直立。“那么,我回我的岗位了。我会向部下们传达您的话的。”

    “嗯,但是,帕席尔。”

    “什么?”

    正要离开的帕席尔停下了脚步。然而欧鲁巴的下一句,却像是难以启齿般,脸上露出了复杂的感情。

    “唯独你自己,还是做好无法得到自由的思想准备吧。你已经身为步兵队队长,是我的臣下。我,没打算轻易放弃你。”

    日落时分。

    (来了啊)

    司令部的欧鲁巴站起身。

    国境线尤诺斯川处,发现了阿克斯军的旗帜。以欧鲁巴来看,虽说时机正如他预料,但对方所处的位置却相当微妙。

    隔着山谷间的河川,位于阿普塔的对岸。就在森林的影子即将沉入与昏暗天空相同颜色的这个时候,对方摆出了两门长距离炮。

    当然,欧鲁巴对邻接河川这侧的炮兵阵地下令向对岸发动炮击。两三次爆炸声后,敌方慌慌张张地拖着炮退回了森林中,但这并不是完全撤退,始终高悬的陶利亚旗帜依然原地飘扬,纹丝未动。

    (想要打长期战吗?)

    虽然曾心生这个念头,但阿克斯·巴兹甘所恐惧的是梅菲乌斯的援军。原本两国国力就有差距,若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很清楚将很难再夺回这座城。

    不一会儿,太阳彻底落下。敌人连一堆篝火都没有生,用炮火瞄准变得极为困难。难道说想起到牵制作用吗?每隔一段时间依然会重复向这侧发动射击。

    这段时间十分难熬。欧鲁巴的计策,正如拉班·道所猜测的,是吸引他们进攻并发动保卫战。敌方若不行动,己方也无法行动。欧鲁巴深呼吸数次。身体上的伤痛感大部分已经消退。现在,自己应该能够手持长剑向敌方发动突击。但这次他并没打算担负起这个工作。不,是不能去做。

    “皇子。”

    格威跑了进来。

    “他们从南侧来了。和上次走一样的进军路线。但这次他们当然会在仔细调查峡谷后再进军,所以多少会耗费一点时间。”

    “数量呢?”

    “根据侦察兵的报告,三百。从速度上来推测,应该没有携带大炮。”

    (他们将军队分散了吗?)

    对岸部队的目的,应该是想分散我方炮火的火力吧。为此才特地将贵重的长距离跑拉出来招摇,欧鲁巴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将大门紧闭,用火枪从箭楼、塔上瞄准射击。让帕席尔他们保持待机。”

    在阿普塔南门附近,位居东南方向的炮开始轰炸。砂土仿佛水花一样夸张地四散溅开,陶利亚的士兵冲了过来,进入了散兵战。每一支由少数人构成的部队行动都有一定的规律。

    敌退我进,敌进我退。帕席尔蹲伏在城壁的阴暗处,俯视着下方的战斗,

    (哦)

    忽然他伏下身子。炮弹在大门的一侧炸开。石头与木头的碎片带着火药味洒落背上。

    没有大炮,梅菲乌斯侧的这个猜测落空了。通过敌军的进军速度来做出这个判断虽然并没什么问题,但陶利亚军却使用了新品种的龙,每两头尤尼翁拖拽一台大炮的方式行进。

    梅菲乌斯侧的炮火也瞄准敌方开始射击,但这么一干,却见尤尼翁向后退去,反之火枪队和弓箭队再次来到前锋位置。对方随心所欲操控龙的手腕或许可以说在梅菲乌斯之上。

    “皇子,要出动飞空艇队吗?”

    飞空艇队长尼尔·冬逊通红的脸兴奋地涨的更红了。欧鲁巴内心焦虑的色彩虽愈发浓厚,但依然,

    “好,用三架编制,分两次起飞。目标是阿普塔对岸。最重要的任务是起到牵制作用,千万不要深入!只要为北侧炮台的使用争取时间即可。”

    “是!”

    猛跺地板,尼尔飞奔而去。

    (真行啊)

    听着脚步声远去,欧鲁巴恢复了双手环臂的姿势。

    梅菲乌斯会设下陷阱等着对方跳的事实想必对方也已清楚。但在这个前提下,居然能安排让己方无法锁定目标的作战。如果对方仅依靠数量向这边进攻,就会正如欧鲁巴下怀。但敌人却做好会付出损失的觉悟,缓缓地削减我方实力。

    身体疼痛了起来。恐怕自己血液的颜色,是黑色的。沸腾的黑色在全身流过,在皮肤的下方,仿佛能感到另一个欧鲁巴正在形成似的。

    而这另一个欧鲁巴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拼死呼喊着说现在就要赶赴战场。在这里指挥这种事不符合他的作风。来,快拿起剑与枪,赶赴杀戮之地。穿越敌人的炮火,跨越同伴的尸体,用剑吸吮敌人的血液。这不才是你最擅长的吗——

    (呿)

    欧鲁巴越是疼痛,越是紧咬牙关。他将担任近卫队小队长职位的希克叫了过来。

    指向地图上的一点,

    “率领火枪兵,从东侧的小门出去,使用山脊道绕到敌人后方。用一台飞空艇做诱饵,趁机向他们发动全体射击。”

    另一方面,他也向帕席尔送去传令。

    “将黑盔团的增援部队交给你负责。希克他们的奇袭一旦成功,就出击。”

    希克率领着二十名枪兵。在他们即将离开都市部的这时,正巧城墙上方被敌人的炮弹命中碎裂落下。边忍受着每听到一声枪击都会心中一凉的心情,他们边弯着腰从堡垒中冲出。

    城市部分有数个秘密的出入口,从那里出发,沿着欧鲁巴所指示的路线抵达了目标。对一架飞空艇下令沿着门的上方飞过,趁敌人的射击目标都集中在那处的这个机会。

    “射击!”

    希克下令。耳朵几乎要聋掉般的激烈射击声连续响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敌兵虽然陷入混乱,但因迅速散开,并没有受到很大的损失。就在这时,打开大门的帕席尔率领近战兵一跃而出。

    帕席尔先是将逼近身旁的敌兵身体砍倒在地,随即挡下了从肩头劈下的斧刃,一剑刺向泽尔德人的瓜子脸。并即刻回转身体,斩断了绕到背后的士兵举枪的手腕。

    跟着他冲出的步兵队以米凯尔·德斯为首,展现出狮子迅猛的活跃之姿。原本就是差点被处刑之身,所以无论是鼻尖擦过子弹,没能接下敌人的剑刃砍上肩膀,还是敌人的箭矢射穿脚趾,都没什么好惧怕的。

    另一方面,希克在用射击掩护帕席尔他们的同时,也想方设法将敌人的大炮逼入绝境。然而,散开的陶利亚小队匍匐着身体,依然向己方发动了猛烈的轰炸。希克身旁正想要装子弹的士兵脑袋就这么被轰飞了。

    南侧正门前的战斗从全体角度来看,正向着对梅菲乌斯有利的方向倾倒。就在己方被压制的同时,黑盔团加入了混战,陶利亚的士兵们不得不缓步向后退却。

    就在梅菲乌斯把战力都集中在正面的这时候。

    “敌……敌人的援军,从西侧攻来了!”

    “西侧?”欧鲁巴从椅子上半抬起身子。“是飞空船吗?居然保留到现在。呿,将炮火转移……”

    “不只是飞空船。还有敌人的龙部队。他们正凭借龙,企图渡过尤诺斯川!”

    2

    阿克斯·巴兹甘此时正负责指挥陶利亚唯一拥有巡洋舰规模的飞空船。为了能安定滞空而打开的上下一对风帆在夜风吹拂下胀得鼓鼓的。正面与左右侧舷各配备了一门炮台。

    这艘船的下方,拉班·道亲自率领的龙部队正顺着尤诺斯川逆流东进。拉班的附近有一艘负责传令用的飞空艇随队前进。

    敌人一定连想都没有想到我方会直接渡过河川吧。凭借龙的能力,尤诺斯湍急的河水根本算不了什么。只不过由于没有可藏身之处,遭到敌人枪炮攻击的危险性相当高,拉班为此才刻意让部队分散行动。

    “阿普塔本来就是寡兵。压根没有计算到我方会渡河而来,所以也不可能配置有部队。无法立即作出应对。”

    阿克斯在上空得意地微笑。而在这时,并排于对岸的炮火终于开始正式发动轰炸了。加上飞空艇的出现,阿普塔也越来越难阻碍龙部队的前进了。

    “开始掩护射击。不用瞄准,只要让对方不能无视程度的就可以了!”

    若过于靠近,己方就会有遭到炮火轰炸的风险。飞空船只要起到空中移动炮台的机能就够了。

    阿普塔堡垒附近闪过红光,在白烟冒出的同时,炮火轰鸣声响起。双方的炮击正如阿克斯所说的,几乎起不到什么效果,但趁此机会,脚跨大型龙索佐斯及中型龙格尔的龙骑兵们陆续跨越河川。

    使用河川旁的物资搬运用路登上丘陵,逼近阿普塔。龙们挥下的利爪和尾巴企图破坏堡垒墙壁突入城内。

    “敌人飞空艇队,开始攻入龙部队。”

    用望远镜确认下方战况的士兵叫道。阿克斯讥讽的歪着嘴。

    “哈,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梅菲乌斯的混蛋们,居然想对我方设下陷阱来害我们吗?全都晚了,晚了,太晚了啊。”

    基尔对堡垒内设下的陷阱还是相当有自信的。但为了吸引敌方入内,他对敌人的进军过分不做抵挡了,以至于让陶利亚过度随心所欲地布下了阵势。

    “向南门发动第二阵。不要松懈对空中的戒备。敌人的飞空船或许会出现。”

    阿克斯的命令一下,事先埋伏在南部森林里的步兵队,脚跨小型龙的轻装骑龙兵终于出阵了。在主力战上即将获得胜利的梅菲乌斯部队显然狼狈不堪。才敷衍地应战了没一会儿,就迅速关门缩了回去。

    陶利亚配置的炮都是为了混淆敌人的视听才使用的,并没有将其留下来,取而代之,一个巨大的影子缓缓地出现。在这个影子的一旁,被委任指挥第二阵的波旺高辉枪剑大叫。

    “好,工兵们,边掩护战车边向前进。火枪队维持当前的布阵,进行掩护射击。步兵们,让你们久等了。大家拔出刀剑,等我的信号!”

    趁第一阵与敌人兵刃相交的空隙完成了组装的战车出现在面前。由大量车轮划过地面前进的战车的姿态,就像是拥有修长手臂及三个脑袋的机械龙一样。手臂是投石器,头是由数名炮兵搭乘的塔楼、向堡垒城墙架设的梯子、以及位于正前方的锐利冲角。为突破厚重城门及城墙的这身造型,闪耀着令人不快的光辉。

    原本应该是由龙来牵引着前进的,这次由于龙几乎都集中安排去进攻西侧部队了,所以是在由工兵们前屈着身子赶在前方铺设的轨道上前进的。

    咚,随着震颤波旺全身的轰鸣声,冲角首次撞上门扉。固定门左右两侧的箭楼上射下枪林弹雨,同样我方的子弹也向对方塔楼上招呼过去。

    在南门被攻破的几乎同时,龙们也攻破了西侧的城墙,雪崩一般地向阿普塔的都市部涌去。其令人恐惧的咆哮声,以及那令地面摇动的脚步声,究竟令多少躲藏在地下室的是市民们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好!”

    位居空中的阿克斯不禁快哉。

    (这样就能赢了。)

    敌人的策略应该是企图将敌方诱到深处吧。但现在别说是深处,己方早已入侵到敌人的中心了,什么陷阱都没有发生效果。敌人气势之衰弱连肉眼都能看得出来。由于在入侵都市部门后,别动队的骑龙兵们会赶去镇压炮台,所以已经没有可以威胁到飞空船的火力了。环顾四周星空,仿佛整个天空都为了阿克斯一人而存在似的。

    “驱船前进。我也要下到堡垒里去。我要亲手抓住基尔·梅菲乌斯那小子。”

    怜爱地抚摸着腰间的军配,阿克斯下令进发。

    随即,阿克斯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地来到了可以将阿普塔的城壁、无数塔楼、人家的屋檐尽收眼下的距离了。毕竟敌方所使用的是想将阿克斯诱敌深入的策略,四周看不到任何逃难市民的身影,想必都完成避难了吧。

    “嗯。如此一来,就不怎么会被憎恨了。”

    阿克斯满足地颔首。阿普塔已相当于是他的领土了。如果能避免让住家着火,避免领民们被卷入战斗,那可谓没有比这更好的战果了。所以他也没有对部下的士兵下令去放火。

    龙们顺着石头铺成的街道向前突进,爬上山坡,逼近位于隔着都市另一侧的城塞。虽然箭矢和子弹从塔楼的枪眼处向这里射来,但己方用索佐斯的背脊搭乘简易箭塔,每三名士兵一组开始举枪回射。一头索佐斯的眼睛被射穿摔倒在地,但剩下的龙立刻杀到,将塔楼给摧毁了。

    飞空船停在了构成城池的另一座塔楼顶端。从那里放下梯子,武装的士兵顺梯降了下来。阿克斯·巴兹甘则使用了船内的一架飞空艇。

    “船继续在上空待机。毕竟至今为止尚未查清从阿普塔出发的飞空船究竟去了哪里。不过,即便他们现在回来,我也不认为他们能做什么。”

    对舰长下达了这个命令,阿克斯自己也降至塔上。

    “大人!”一名从楼下冲上来的士兵在他面前下跪。“我方接报,已找到了皇子基尔的行踪了。他在数名近卫兵的陪同下,向一楼逃去了。”

    “呵呵。居然没逃跑而留在城中了啊。了不起。拉班!”

    他在能俯瞰庭院的走廊附近,发现了骑在索佐斯身上的军师的身影,向他招呼道。心情显得相当愉快,

    “要怎么处置皇子。是杀,还是活捉?”

    “如果可以的话,尽可能活捉比较好。”拉班板着一张脸说道。“遭到梅菲乌斯的彻底抗战就麻烦了。作为人质,用来作为临时停战协定的筹码,让渡给他们会比较理想。”

    “嗯。在那之前,我会把他作为我的仆人来好好疼他的。”

    阿克斯哼着小调,在士兵的引导下走下楼梯。

    拉班·道则眯起眼睛,环视火药味以及粉尘尚未散去的四周。

    (那么,皇子究竟是握着怎样的胜机来向我方发动挑衅的呢?)

    基尔所设下的陷阱最终连一个都没发动。虽说进军路线看似被摧毁了一个,但居然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攻入城内,在某种程度上出乎了他的意料。

    (又不是想反锁在城内开展垄城战)

    此时,他忽然感到头上飞空船再次启动的气息,抬头仰望。

    只见一个影子遮挡着星空向这里逼近而来。而陶利亚侧的飞空船正进入迎击态势。应该是那艘让公主逃跑而从阿普塔出发的巡洋舰吧。原本一定是计划趁陶利亚的士兵们集中精神攻占堡垒的时候,绕到部队后方,与城内冲出的士兵构成夹击。但是机会已失。堡垒已然陷落的如今,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事实上,他们像是才慌慌张张地赶来,可又立刻开始顺原路返回。陶利亚的飞空船正打算趁胜追击——

    (不,等一下)

    拉班长年的经验以及其独特的直觉闪过脑海,将因胜利而松懈了的神经全都唤醒。

    “敌船的撤退未免太快了。就像是想引诱我方巡洋舰离开似的。传令兵!”

    “在。”

    从龙的脚下传来了回应。传令用的飞空艇为了节约魔素,在部队停滞的时候在地面上待机。

    “赶去我方飞空船,叫他们不要深追敌船。敌人一旦逃到炮火射程外,就立刻折返。”

    “是!”

    传令兵迅速启动引擎,与飞空艇一同窜向天空。就像被黑夜所吸收一般,

    “军师大人,我们要如何行动。”

    箭塔上,骑龙队队长回头问道。

    “你们负责警戒周围情况。如果那是用来作诱饵的船只,可能会有另一只飞船从空中而来。”

    “如果对方的援兵来的话,是否要将龙搬运进来?”

    “以梅菲乌斯方式调教训练的龙不足为惧。事实上,我在这里连一头龙都没看到。一定是因这场混乱全都逃跑了吧——”

    说出这话的瞬间,拉班的身体猛烈地摇晃起来。不只是拉班,连士兵们、箭塔、索佐斯——不,是整个阿普塔都在剧烈地摇晃。

    “发生什么事了!”

    发出叫喊的拉班·道,再次将视线移到天空。只见仿佛覆盖整座城塞一般,夜空中浮现着一个巨大的影子。拉班的猜测中的。但是,从这巨大影子中降下的破坏使者,只有一点,而且是某种意义上最为重要的一点,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次的剧烈震动,当然也让走向一楼的阿克斯脚步为之踉跄。

    “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他吼出与军师相同话语的这期间,第二次、第三次晃动发生了。天花板、墙壁嘎吱作响,尘埃碎片啪啦啪啦地掉落下来。士兵们紧张地来回乱跑。情况异常混乱,以至于阿克斯差点被部下的士兵们撞了出去。

    “地……地震吗?该死,怎么在这种时候。”

    此时,就像被震动晃倒似的,一名士兵在阿克斯面前跪下。

    “敌人来袭!”

    “敌人?敌人在哪里?”

    “上……上空——出现了一艘大型飞空龙石船,正在向阿普塔进行轰炸。”

    “向阿普塔?”

    明明已经陷入这种状况,可这瞬间,阿克斯脑海中还是对理解这话产生了抵抗。

    “居然向阿普塔。别开玩笑了!有哪个傻子会对自己的堡垒进行攻击……”

    第四次的摇晃袭来。似乎能听到支撑天花板的柱子发出龟裂的声音,心中顿时一惊。此时已不需要阿克斯下达命令了,士兵们几乎全都自发从堡垒中往外逃窜。

    别逃,阿克斯本想这样高喊,但伴随着第四次摇晃,后方天花板的一部分开始崩塌,将大量士兵卷了进去。

    “好——在信号出现前,维持滞空。展开风帆,继续轰炸。”

    阿普塔上方,约一百五十米的高空,大型飞空船多姆扯开了风帆。冠以传承中龙神梅菲乌斯麾下之龙名的这艘船,是皇子基尔的旗舰。

    下达命令的年轻船长,是基尔安排留在比拉克的人之一。他也是贵族家末子出身的翼龙士官。

    舰桥中,还可见到加贝拉公主碧莉娜·阿维尔的身影。她挺着胸膛,稳稳端坐在为她准备的椅子上。俯视轰炸阿普塔的情况。

    昨天,被皇子基尔下令离开阿普塔时候的碧莉娜,并非是去比拉克避难。在让敌人这么错以为的同时,她赶去了比拉克与阿普塔之间的飞空船中继基地,转而搭乘运送到那里的多姆。

    将多姆运送到这里的,是比拉克的豪商扎吉·哈曼。为了不让敌人发现,将军船故意伪装成商船,与扎吉准备的其他商船编组运送。

    “多姆是最后的王牌。”

    基尔在对碧莉娜说明作战计划的时候这么补充道。

    “当手上卡牌为数甚少时,就一定要从手上已仅少的牌中选出最大的王牌给藏起来。只要敌人看到头顶上方如此大型的舰船,一定会擅自误解为『后援』来了吧。敌人占据的最大优势是兵力的差距。所以他们最为恐惧的,也就是梅菲乌斯派来援军。”

    这的确是个有效的策略。或许确实能击退阿克斯·巴兹甘,但只能管用一次。毕竟己方兵力依然稀少。一旦被陶利亚知道了这点,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次气势凌人地杀回来。

    (就算是这样,但没想到)

    依然维持着面无表情,可碧莉娜却无法掩饰眼中的惊讶之色。没想到,居然会想对阿普塔堡垒进行轰炸的方法。当然为此,必须将市民们诱导至城外的森林。

    眼下爆音连连,白烟就像是云的怪物一般蒸腾着,将石头的碎片卷得翻涌不已。

    “我最初也没想过把城堡给『毁坏』,只想温存手中的一张牌而已。但为了早一日除掉陶利亚这个威胁,只有用这个方法了。”

    基尔·梅菲乌斯率直地说道。

    “我亲眼见到过阿克斯·巴兹甘,亲耳听到过他的声音。他一定会上战场。就算不这么做,那个像是自尊凝聚体般的男人,也一定会为了讨伐妄自尊大的我,而编制大军而来的。我瞄准的就是这个。我们已经赔上了一座堡垒。反过来说,敌人如果不派大军前来就没有意义了。”

    现在回想起来,像那样与他直面真心对谈几乎可以说是第一次。

    “将公主送去比拉克,也是为了让敌人认为我打算将决战地定在阿普塔的一个策略。……我这样说,或许又要被你责怪了,但碧莉娜公主,您若能就此留在比拉克……”

    “既然明知我会反对,那就别说啊。”碧莉娜微笑地反驳道。“因为最后结果一定还是如您预料的。”

    “这……这样啊。”

    基尔挠了下鼻子。如青春期少年的这个模样,完全看不出与打算爆破自军堡垒的豪胆指挥官是同一人物。

    堡垒的顶部已被炸出一个洞,楼梯下的阳台被卷入爆炸,在庭院内彻底瓦解。城壁化为石片四处飞溅,塔的好几个部位都被丑陋地炸开,从断面出冒出了火焰。

    侵入堡垒中的敌兵想必因这次轰炸而惊慌失措了吧。在形式彻底逆转的这种状况下,将阿克斯逼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拉班·道因眼前的景象而狼狈不堪,甚至无视挣扎着的骑龙几乎将他从箭塔上甩下来的样子,瞪大了双眼仰望天空。

    然而,那只不过是一瞬的事。陶利亚的老参谋眼中惊讶之色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撤的目光。他开始迅速地分析周围情况。

    (我方的炮被击溃了啊,这样就糟了)

    己方已经没有能炮击舰船的武器了。就算是他,也没有料想到敌军居然会采取摧毁自军堡垒来实行的作战计划。持续的爆炸声,令士兵及龙都陷入了动摇。“驾,驾”地拼命高声喊着,拉班奋力拉紧与箭塔连接的缰绳。

    骑龙兵们手持有为了这种时候而准备的他特别调制的粉末。只要让龙闻到,就有抑制兴奋的效果。但由于同样具有肌肉松弛的效果,因此这样会造成部分龙无法使用。

    “大家,不要慌张!”

    军师拉班漂亮地让骑乘的龙平静了下来,“快看”,说着,指向空中一点。

    此时,只见接受了拉班指示的陶利亚飞空船正巧折返归来。最初的那艘敌船果然是个诱饵。折返的陶利亚巡洋舰迅速靠近多姆,立刻开始了舰炮射击。一时的轰炸之雨总算得以告一段落。

    “在敌人的巡洋舰回来前,中型、大型龙都去确保退路。脚程较快的龙骑兵尽快与大人汇合,就算用强的也要将他带回来。”

    “但是,军师大人,都已经攻占到这个份上了。”

    “是被让攻占到这个份上了,你这个蠢货。好了,还不快照我说的去做!”

    (蠢货应该是我才对)

    忍下甚至让人想现在就割喉自尽的耻辱,目送着仿佛跳跃般疾驰的腾格远去。

    即便如此,经验丰富的观察力依然能冷静地捕捉当前的情况。作为诱饵的船只一旦折返,就有可能遭到夹击。

    (敌船中并没有出现飞空艇。也就是说对方已经没有余力了。另一方面,我方的船内尚有飞空艇,如果能用那些将敌人旗舰逼退的话,还有充分的撤退余地才对。)

    敌人甚至摧毁了自己的堡垒。作为代价,就必须让己方蒙受相应的巨大损失。反过来说,如果我方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的话,也可以称之为胜利。

    (一旦回到陶利亚,一定要迅速再编部队,夺下这已经半毁的阿普塔。)

    拉班·道一边预测着将来的走向,一边抬头仰望上方开始了炮击战的飞空船。

    3

    此时的欧鲁巴,正藏身于城馆的地下。

    在仓库及牢房等地,为了能引出阿克斯,欧鲁巴在敌兵前露了一次面,随后立刻在己方士兵的陪同下,使用秘密通道暂时躲到了地下。

    当为了追捕皇子基尔·梅菲乌斯的敌兵杀入城馆的当口,也就为轰炸做好了准备。

    作战漂亮地达成了。敌人慌乱的叫喊声和悲鸣声甚至传到了地下室。

    (好)

    欧鲁巴向近卫兵使了个眼色,沿着地下道前进。

    自地下牢房再往下走,通过贯穿断崖的竖穴。断崖下方,是流经阿普塔西侧的尤诺斯川流过的地方。原本这里就是作为从尤诺斯川通过水运将物资搬入的位置,但阿普塔初代城主以“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作为躲藏也好,逃跑也好,这地方恰到好处。”为由,将断崖的出入口都隐藏了起来。为作为临时避难所,洞窟都被用铁进行了加固,令其能够抵御一时的轰炸。欧鲁巴命令帕席尔他们步兵队也躲藏于这里,而自己则率领近卫兵,坐上了漂浮于川面的小船。

    夜晚,而且还是在地下。码头下方,只见河水就宛若漆黑的黑暗一般上下蠕动着。欧鲁巴站在最前方,揭起了角灯。

    接下来的作战,就要沿这里抵达山崖下方后,使用现在搬运物资所用的通道,绕到敌人侧面进攻。如果敌人已经开始逃跑的话,那就绕到他们前面埋伏。就在他们用船桨划着水面向前进的这时,忽然,头顶上方传来的震动停止了。

    (太快了)

    从悬崖西侧上岸的欧鲁巴,在头顶上方确认了除多姆以外的其他船影。空中炮火纵横。或许是被这引开了注意力吧,多姆的轰炸停止了。诱饵作战似乎被看穿了,发现了这一点的欧鲁巴脸上露出了焦急之色。

    “赶快!”

    顺着山崖上凿出的路小跑前进。

    只有给敌方造成巨大的打击,牺牲堡垒才显得有价值。轰炸一旦停止,就不能保证阿克斯·巴兹甘不会逃跑。而现今半毁的堡垒,是低档不住陶利亚的第三次进攻的。正如拉班·道脑海中所描绘的一样。

    一边催促着部下加快速度,欧鲁巴边数次仰望天空。碧莉娜恐怕还在那艘旗舰内。虽然当时对她说过,让她可以留在比拉克,但毕竟是那位公主,不可能愿意就此逗留在安全地方的。

    心中一阵不安。

    可不知为何,

    (如果碧莉娜在的话)

    心中同时也掀起了一缕希望。

    多姆的舰桥内,因接到敌船靠近的消息而陷入一片骚乱中。

    轰炸开始不过数分钟后,被己方巡洋舰作诱饵引走的敌方飞空船居然迅速掉头折返。

    “陷阱被看穿了吗?”

    年轻的舰长铁青着脸说道。他虽毕业于翼龙士官学校,但实际指挥空战这还是第一次。作为诱饵所使用的巡洋舰是扎吉·哈曼介绍来侍奉基尔的奴隶克拉乌负责操纵的。人手就缺乏到了这个地步。

    克拉乌虽是个经验丰富的操舵士,但在战场驾驶船只她还是第一次。在敌人做出违背预期计划行动的现在,她究竟是否会迅速驾驶船只折返与我方汇合还是个问题。

    “敌船,飞空艇出现了!”

    举着望远镜观察的士官扯着喉咙的极限吼道。舰长不禁从座椅上半抬起身。

    “数量呢?”

    “四架,不,是五机编制,正向这里飞来。”

    就在这段间隙,敌船开始了炮击。两发、三发,炮弹擦着多姆的正前方滑了过去。

    己方没有飞空艇部队。勉强只搭载了一架用于与地面联络的机体,其他全都留在阿普塔作为防卫用了。正因如此,敌人飞空艇队没有受到任何妨碍,轻松占据了多姆的上空,开始了轰炸。

    “哇!”

    空中才闪过一阵红光,舰桥就仿佛被巨人之手抓着脑袋似的,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多姆当然也用搭载的机枪开始还击,但包括舰长在内的所有搭乘人员都经验尚浅。随着船体每次倾斜都会高声发出悲鸣,大多数人甚至还会摔倒在地板上。

    碧莉娜·阿维尔拼死拽着座椅。窗外再次染上一片白色。这次是敌船发动的炮击。

    “那个给我。”

    被强烈震动摇晃着身体,碧莉娜伸出手,抢来了士官的望远镜。

    敌方飞空艇在上方划着弧线投下的炸弹每次都令多姆的船体为止震颤。这次终于也将碧莉娜从椅子上甩了下来,狠狠地摔倒在地。

    “照此下去,会被击沉的!”

    终于按捺不住的一名士官叫喊了起来。而另一名则,

    “舰……舰长,我们撤退吧。如果连多姆都被击毁了的话,就无法搭载皇子返回索隆了。”

    他用相当中肯的理由劝说舰长撤退。舰长自己也有些动摇。碧莉娜紧咬唇边。如果现在就停止轰炸,对皇子的作战会造成莫大的影响。

    她故作姿态地高声向舰长问道。

    “舰内应该还有一艘飞空艇吧。”

    “是……是没错啦。”

    为是否该退却踌躇不已的舰长根本没空与公主应对。连视线都没有向这里撇一眼。

    “让我来用。用那个赶去巡洋舰,诱导其返回这里。”

    听到这里,舰长再怎么慌忙也不禁猛然转头望向碧莉娜。根本不等他回答,异国的公主就用力踏着地面冲出了舰桥。舰长“危险啊”地想要制止,可碧莉娜却彻底予以无视,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被剩下的舰长咋了下舌,直面前方。

    设置于多姆甲板上的枪座咆哮着,想尽办法希望能赶走飞空艇队,但始终没有收到任何成效。即便以舰长的视角看来,老实说也怀疑这种射击方式是否能命中。就在通过传声管数次发令的期间,一艘飞空艇飘然升起,消失于天空。

    第四次的轰炸,船体大幅左倾。甚至担心照此下去会不会彻底摔倒来个倒栽葱。但在大量的悲鸣声中,他依然勉强站稳了脚步。

    “糟……糟了。”

    做出已到此为止的判断,舰长唾沫横飞地怒吼道。

    “滞留在这里只会被击沉。撤退,撤退!”

    向操舵士下达了命令。在混乱中迷茫地寻求指针的人们,一听到舰长指示的逃跑之路,不由分说立刻开始行动。

    多姆的巨大身躯开始旋回。终于要将堡垒上空白白交于敌人之手的这时,

    “请等一下。”

    某个人物一句清亮的声音制止了撤退。

    “如果在这里停火,就无法将阿克斯逼出来。敌人现在也很慌乱。多姆若在这种关键时刻逃跑的话,将会被对方意识到我们兵力才居劣势,对方将继续占据堡垒,皇子将会被留在敌人中间啊。”

    “公主!”舰长呆然地张大嘴。“您不是驾驶飞空艇离开了吗?”

    “我把飞空艇交给在舰内待机的飞空士了。我要留在这里。”

    碧莉娜·阿维尔刚说完,再次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对这突然的变化,舰长将其误解为,她反正没有勇气离开舰外吧。

    碧莉娜却继续道,

    “从敌人飞空艇的尺寸和型号来看,要在这个高度进行航行,搭载的火药弹等小型的东西最多只有两发。轰炸,然后补给,只能如此来回往返。也就是说,只要忍耐到他们折返巡洋舰就行了。”

    “太胡来了。”

    “并不是什么胡来。”

    效仿特雷吉娅平时的语气,碧莉娜坚持己见。年轻的舰长脸涨得通红。

    (不过是个公主,说什么鬼话呢)

    对敌人怒气的矛头,不知不觉转向了公主这名个体。

    “多姆是大型装甲船,在龙石上有铁板进行防御。船体只所以会如此摇晃,恕我失礼,完全是因为没有安定的滞空操作技术所导致的。若是现在的多姆,哪怕强风吹过船体,也会发生相同的情况。所以区区这种程度的轰炸是不会沉没的。只要将精神集中在敌船即可。若是纯粹的船体胜负,我方的火力更具优势。快看,证据就在于敌船始终与我方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们始终只在进行威吓炮击。若不想受到更多轰炸的话——”

    碧莉娜刻意中断了话语,目光一直线投向舰长。而其他所有的人,也都向同样的方向看去。

    “不如我方主动缩短距离,进行炮击……”

    从立场上,不得不接着话说下去的舰长对自己的发言依然感到一阵愕然。这不是什么愚策,或许也是因为自己说出了口,反而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喉结上下滑动着,碧莉娜刻意留在这里的理由,现在他终于清楚了。并不是什么没有勇气孤身飞出舰外,而是为了摇摆不定的士兵们,为了告诉他们应该如何摆正位置而下达指令。没错,这就是『将领』的态度。

    再次注视碧莉娜的侧脸。十四岁的公主,脸色虽然铁青,摆在裙上的双手紧握,挺着胸膛,笔直凝视前方。

    (呿)

    舰长随即一边口中诅咒似地嘟囔着这叫什么事啊,一边对着传声管下达指令,

    “取消撤退命令。继续发动轰炸的同时,用舰炮射击。传令兵,向各枪座传达——”

    他内心已做出了决定。

    这时,时机恰到好处的,我方枪座进行的防空射击击落了一架飞空艇。目送着如火球般坠落的敌机,士官们发出了欢呼声,瞬间改变了舰桥内的氛围。

    碧莉娜点了下头,又继续挺着胸膛纹丝不动。

    离开舰桥的时候,她确实想就此飞向天空,但也意识到了一旦她离开,会导致士兵们士气低下。

    就算届时巡洋舰折返救援,但多姆若不滞留在这个空域,那就没有意义了。所以她立刻做出了决定,命令机库内待机的飞空士代替她起飞。

    (新兵,究竟是会成为不怕赶赴死地的勇者,还是会成为仅看到敌人的身影就逃跑的胆小鬼,这一切都取决于指挥官。——爷爷也曾经这么说过。)

    震动再次袭来,碧莉娜奋力抑制住快被弹起的身心。

    碧莉娜自己如果能操纵的话,哪怕是在枪林弹雨中都不会感到恐惧。但是将此身交付于他人所操纵的翼翅,碧莉娜第一次对天空心生未曾有过的恐惧感。

    手脚动辄就想颤抖。火光将会包围舰桥,吞噬自己的不安掠过心头。亦或是飞行可能无法维持,最后一个倒栽撞向阿普塔堡垒的担忧让全身一阵冷汗。

    然而,她依然紧咬着牙关,对自己鼓劲。

    被恭敬地奉为高贵血脉的人,必须要展现出相应的态度。碧莉娜此时端正了自己所选择的『将领』的面具。

    敌方飞空船,继续着射击——

    “呿。怎么那么费工夫。”

    拉班·道抬头望天,咋舌道。梅菲乌斯的旗舰像是在说哪怕拼着一股意气,也不愿意将这片领空拱手相让似的,即便舰身各处都有中弹,却依然纹丝不动。士兵训练度很低的这个报告似乎不可信。

    不管怎么说,我方都必须抓紧时间开始撤退准备——

    这时,从准备去掩护阿克斯的龙部队的侧面,突然发出野兽的低吼声。

    “什么!”

    在阿普塔的堡垒喷出的火焰之色映照下,光滑感的鳞片色泽闪入了拉班·道的视野。与此同时,骑龙兵与腾格一并横着倒下去。龙的咆哮声震颤着拉班的鼓膜。

    是埋伏。拉班直到现在都难以相信眼前的光景。七头中型龙拜安被背上骑乘的梅菲乌斯兵用缰绳漂亮地操控着,压倒了己方的龙群。这种技术固然令人佩服,但这些龙居然埋伏在堡垒的一角这件事本身,才最令拉班震惊。

    (我方的龙发动了突袭,堡垒还遭到了轰炸,即便如此,他们的龙居然没有暴动,直到人下达指令之前居然都安分地待机?)

    哪怕用猛药抑制它们的本能,可如此一来龙们将无法正常使用。但拜安们就像训练有素的马与人的关系一样,与士兵们融为一体,陆续击溃己方的骑龙部队。

    拉班·道虽然惊愕,但并未被夺走全部的注意力。几乎是无意识的情况下抬起了右手,向己方送去信号。新品种的一角龙尤尼翁压低身体,用角进行突进。一匹拜安向后翻到,将士兵卷进去当场咽气。尤尼翁有着速度,用作混乱战场可谓最优秀的品种。趁此机会,拉班将己方的大型龙索佐斯叫了回来,企图包围敌方。

    哔,就在这时,尖锐的声音穿透了龙踩跺地面的轰鸣。拉班猛地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堡垒三楼部分的阳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看上去是一名少女。这名少女单臂上扬。

    随即,被尤尼翁打了个措手不及失去了统帅的拜安顿时一轰而散,一边踩扁附近的仓库,一边躲避尤尼翁的角。它们用牙撕咬过来,可尤尼翁的鳞相当硬。而骑在背上的士兵们则挥动龙枪,瞄准它们较为柔软的颈项处刺入。

    在此期间,又有数头拜安以及是是它们倍数的小型龙菲伊出现在眼前,向着陶利亚军所属的索佐斯冲了过去。

    拉班动用了所有的脑细胞,想对部下们下达指示,但在龙骑兵们本人都陷入了动摇的现在,什么策略都没有任何效果。最后他的眼睛,还是被站在阳台上的少女身影所吸引。

    (那女孩——不……不,难道是)

    龙的咆哮,以及龙背上枪戟交错发出的金属铿锵声,充斥着整座堡垒的中庭。

    阿克斯就像被火焰和震动追赶似地奔跑着。背后追随的士兵已经减少到一半以下。大部分都在中途倒下了。总算穿出堡垒的城馆部分时,阿克斯剧烈地咳了起来。

    “该……该死的。”

    被烟雾和粉尘所熏,眼睛喉咙都疼痛不已。但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自己所尝到的无比愤怒,比包围城池的火焰更为灼烧他的内心。

    (该死,梅菲乌斯。该死,基尔!给我记住,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格尔达什么的,陶琅其他的国家什么的,都无所谓了。我要将我整个生涯都倾注在将你们都给剁成肉片上。)

    在手下士兵的带领下,他正打算穿越堡垒的东侧。但还没走超过十米,就在城馆区域角落的庭院中停下了脚步。只见满地都是浸透于血海中的己方士兵的尸骸。

    “你这家伙!”

    阿克斯狠狠咬牙切齿。正因为面前另一侧,是飞空艇群,以及他的仇敌,梅菲乌斯家第一皇位继承人。举枪的梅菲乌斯士兵整齐地列阵于他的左右。

    风,带着火焰的热量舔过阿克斯的面颊。

    “真亏你还能活下来啊,阿克斯,巴兹甘大人。”

    “什么。”

    “如果你死了的话,多少会给我方造成点麻烦的。我对您的强运表示感谢。”

    基尔·梅菲乌斯,也就是欧鲁巴用令人悚然的声音说道。沿着山崖通道赶来的他,在接到飞空艇队传令确认了阿克斯的逃跑路线后,一直在这里埋伏。

    “你所依仗的龙部队也已被我方所镇压了。已经不会有救援赶来,你到此为止了。”

    传令派了出去,旗舰多姆的轰炸已然停止。以欧鲁巴看来,甚至觉得

    (居然撑下来呢)

    加上克拉乌操纵的巡洋舰赶回来救援多姆,遭到了夹击的陶利亚侧飞空船船体侧面遭到炮击,伴随着爆炸声喷出了火焰。

    与之相比,阿克斯拼死抵抗着两脚发软的感觉,

    “你居然说如果我死了会给你造成麻烦?你的目的难道不是我的首级吗。不惜让自己堡垒沦陷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若只是以阿克斯大人的生命作为交换,我方的代价未免太大了吧。”

    欧鲁巴莞尔。

    “即便失去了您,充满尊严的巴兹甘家也是不会投降的。甚至不如说,如此一来反而会有让两族以血洗血到最后一刻的危险。”

    “那……那是当然。”

    到了这个地步,阿克斯依然没有丧失巴兹甘家的尊严,挺起了胸膛。

    “所以我想要的,归根结底还是与陶利亚的友好关系。”

    “……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了另一股气息,猛然回头,发现敌军正在包围他们的后方。他们正是一时间故作被敌方压倒的态势,而实际上却藏身于地下待机的帕席尔步兵队。剑戟交鸣声短暂响起,陶利亚侧的士气早已低下,没花几分钟时间,阿克斯就彻底失去了退路。而且帕席尔居然走上前,扣住了阿克斯的手臂和肩膀。由于动作过于圆滑,以至于这瞬间阿克斯甚至忘记了抵抗。

    “你……你这家伙,放开我!什么友好关系啊,哪张狗嘴居然敢说这种……啊!”

    在这自己的性命都有危险的当口,能令阿克斯大惊失色高呼的原因,是由于腰间的军配被夺走了。“还给我!”还没等这句连听者都为之害臊的话得到回音前,帕席尔就将军配交到了基尔·梅菲乌斯之手。

    “这,就是人质,巴兹甘大人。”

    “你……你说什么?”

    “即便在这里丢了性命,以您的为人,也不会向梅菲乌斯屈服的。但是,如果失去了巴兹甘家的象征之物,那不仅是您那引以为傲的血脉了,连整个历史都会为之断绝。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您的无力。”

    阿克斯愤怒至极,只见他目眦尽裂,可没一会儿就无言以对地颓丧下来。确实,他并不恐惧死在这里。但那都是因为相信延续于巴兹甘家的血统,以及巴兹甘家本身还将继续下去的缘故。但如果相当于巴兹甘家存在本身的玉玺因自己的过失而遗失的话,那自己将无颜面对先祖英灵及子孙后代。

    基尔所说的“死了多少会给我方造成点麻烦”,应该是指如果巴兹甘在这里丢了性命,他会夺取这个玉玺来威胁陶利亚的当权者,的意思吧。也就是说,即便他在这里选择高洁地牺牲,也只会让基尔威胁陶利亚多费一点『工夫』而已。根本就是白白送死。

    “这对你也不是什么坏事。”

    阿普塔堡垒内的战斗之音早已沉寂。取而代之,能看到比战斗时更多的男人来回奔走,大声怒吼。他们都在进行堡垒的灭火工作。这个景象切实地让巴兹甘领悟到了战争已然结束这个痛苦的事实。

    “数日后,我将会暂时离开堡垒。这把军配就暂时交由我保管。您不用多费神多想。等到我回到阿普塔后,您可以认为我将会为您一统西方助一臂之力。军配总有一天也会回到原本所有者之手的吧。”

    风在吹拂,散落的火星飘荡着吹过基尔与阿克斯之间。

    狼狈不堪的阿克斯军在堡垒的各处被追捕,被抓起来。这其中,有年轻的波旺将军,以及军师拉班·道的身影。

    此后,欧鲁巴亲自赶赴阿普塔的飞空艇发射场,为迎接勇士们的归来。

    首先是克拉乌从巡洋舰中走了下来。欧鲁巴的唇边绽开了一丝笑容,只因为她那肥硕的身体被左右士兵支撑着,晃晃悠悠地从舷梯上走了下来。

    “辛苦了。”欧鲁巴慰劳克拉乌道。“难得你居然能赶回来救援多姆。”

    “那当然了。我啊,好歹也是经历了数次查卡矿山危险低空飞行的人耶。这叫老练哟,是老练。”

    在枪子和炮弹纵横的战场上驾驶飞船差距毕竟还是很大的,只见她眼角浮现泪光,脸上血气尽失。

    “还敢说呢。”一旁的士兵不禁吐槽。“本来明明还扒着操舵机死活不肯放手,大吼谁要回去啊,我都已经听令行事了,已经够了吧,大吼大叫吵吵嚷嚷的。但一听到传令兵把奖金金额提高的瞬间,连眼睛颜色都变了,转瞬就跑回来啊。”

    欧鲁巴装作没听到。

    “酒桶都已搬到庭院里了。等灭火工作结束后,你们就好好喝一杯吧。”

    逐个拍打从船上下来的士兵肩膀与背后,他这么说道。

    终于,多姆的巨大身躯缓缓地降了下来。他用同样的方法拍打士官与士兵的肩膀,拥抱他们给予激励。当看到舰长面容的瞬间,

    “哦,变得像个男人了嘛。”

    淡淡说道。虽说年轻,可对方毕竟比欧鲁巴年长六岁。然而被『基尔皇子』亲自夸奖,舰长露出腼腆的笑容。

    “都是多亏了公主殿下。”

    “公主?”

    “碧莉娜大人拥有梅菲乌斯的武人气质。恕我僭越,她与皇子相当般配。”

    “真能说啊。”

    轻拍舰长的肩膀将他送了出去。欧鲁巴用有点眩目的眼神,抬头仰望正从舷梯上走下的碧莉娜公主。

    一如既往的稳固步伐,挺直的背脊,欧鲁巴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不愧是加贝拉国为天空所爱的公主。这次的英勇事迹也定会,或许比我的事迹还要广为被世间所流传吧。您似乎很好地栓牢了士兵们的心。这样一来,根本不不需要胁迫我,只要公主向梅菲乌斯的士兵们一声号令,大家都会丢下我不管,而赶赴加贝拉——”

    一贯的诙谐话才说到一半,啊,地闭上了嘴。公主最后一格台阶踩了个空,向前倒了下来。欧鲁巴慌忙上前支撑,两者的胸膛碰撞在一起。

    “公主,没受伤吧,公主——公主?”

    握着她肩膀的欧鲁巴不禁呆然。少女纤细的肩膀轻微地颤抖着。

    “您在说什么呢。”

    从胸膛附近传出的这话语,从另一个意义上令欧鲁巴惊呆了。那是带着哭腔的声音。

    “您在说什么呢,皇子。您一定要遵守约定啊。一定要……一定要由皇子亲自率领军队赶赴加贝拉。您明白了吗?”

    “我……我知道了啦。刚才那只不过是玩笑而已。”

    “玩笑?”

    碧莉娜抬起头。茫然的脸上,清澈的大眼睛就像是幼儿一般。“啊,嗯。”欧鲁巴颔首,突然,碧莉娜喷了出来,一笑便停止不能。

    “公……公主。”

    “呵,呵呵呵,啊哈哈哈,以前我就这么觉得啦,皇子的玩笑根本就不好笑。反倒是在刺激他人的方面显得相当天才呢,但要让人发笑,啊,哈哈哈,您……您很不擅长吧。”

    (你这不是笑了嘛)

    略显不悦的欧鲁巴放开了碧莉娜的肩膀。

    欧鲁巴曾数次目睹新手剑士在比赛后陷入这种状态。是从如正如字面意思的能削减寿命的恐惧与巨大压力中解放出来,由于跟不上这种情绪的落差而造成的一种亢奋状态。

    (还是让她相当害怕了呢)

    无论她是位多么勇敢的公主,可毕竟还是个年幼的少女。

    “我的预测太天真了。没想到敌船会那么迅速折返,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公主,对因我的考虑不够充分所造成的事态,我感到非常——”

    “基尔大人。”

    碧莉娜似乎彻底将欧鲁巴的话当耳边风似地插嘴道。只见她的双眸中闪着星星般的光辉。

    “什……什么事。”

    “我想学习操作飞空船。”

    “什么?”

    “不只是飞艇,如果能学会大型飞空船的操纵,一定能更切身体会这片天空吧。这在今后的战斗中派上用处的场面也一定会很多吧。可现在想去梅菲乌斯的士官培养学校毕竟有些困难,有谁能教导我学习吗?麻烦近卫兵的各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的。啊啊,对了,那个叫克拉乌的女性,她的话,如何?”

    (你问我如何,我又能怎样。)

    基尔用手拂去前发,擦去了汗水。

    堡垒中,进行修复作业的号令声,敬酒与干杯声一下接一下,那边也彻底陷入亢奋状态了,还有士兵们宛若野兽吼叫般的哄闹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与陶利亚的战斗,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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