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三国鼎立

    1

    赶来的达格俯视正躺在地上喷着血和白沫轻微痉挛着的可悲男人。

    而欧鲁巴脱掉了已然破烂不堪的衣服,用其擦拭脸和身体,甚至没有对向自己表示“干得好”的达格露出一丝微笑,

    “能帮我准备替换的衣服吗?”

    “这是没问题啦。”达格疑惑地凝视着欧鲁巴。“可这家伙要怎么处理?”

    “交给我。”

    “为什么不一剑解决了他。难道你想慢慢折磨死他吗?”

    差不多吧。欧鲁巴露出毫无感情的笑容。达格“哈”地耸了耸肩,

    “不过还真是犹如鬼神般的战斗方式呢。与我对决那时你是故意放水了的吧。”

    “别怪我啦。如果打倒了你,情况就会变得更难说清楚。”

    “你变得还真会说呢。想当年你不过是个喜欢打架的小鬼头。”

    新的短上衣和裤子在达格的吩咐下送来了。他向穿好了衣服的欧鲁巴说道,

    “我现在也不会比你逊色啦。下次一定要认真上哦。”

    “如果有下一次的话。——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谁知道呢。不过,起码山贼这份活已经没法再干了吧。我们会把从梅菲乌斯那里榨来的钱平分,然后散伙。各自在村里过个平凡的生活也不坏。”

    站在命运分歧点的并非只有欧鲁巴。环顾四周,山贼们一个个都面带笑容,互相拥抱在一起。他们的眼中已经失去了某种霸气。那种只要稍一触碰就会释放出热量、显现出闪耀光辉的跃动感已回归沉寂。

    欧鲁巴看着他们,客观理解到自己想必也已经那样了。他们将家人被夺走的悲伤与绝望全都化为了憎恨。那么,当打倒了憎恨的目标后,也就是憎恨消失之后,剩下的究竟还有什么呢。

    (战斗与复仇都——)

    一切明明都已经结束,为什么身心会感到如此空虚呢。

    但是,欧鲁巴还未将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他在虚脱的身心中注入了活力,向村外走去。达格追上他,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欧鲁巴?”

    “我还有身为梅菲乌斯皇太子的任务。”

    “等那个结束了呢?”

    “皇太子,剑奴隶,我都干腻了。”

    这是否表示他会选择与这些都不同的道路?达格无法摸透。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突然心念一转的达格停下了脚步,目送欧鲁巴的身影远去。久违六年的再会,就这样干脆地宣告了终结。

    “老大。欧鲁巴他走了吗?”

    与达格同一个村子出身的男人向他问道。虽然称他为“老大”,但此人其实比达格年长六岁,和邻村的罗安多少也有点来往。当然也知道他那个喜欢打架的弟弟。

    “嗯。”

    “但是,这世上还真有这么荒谬的事呢。那个欧鲁巴成了剑斗士,然后居然成了皇太子的替身。到现在我还感到难以相信。即便我们是多亏了这种荒谬的事才能完成复仇也一样。总觉得一觉醒来,这一切都会变成一场梦。”

    “村子被烧毁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连梦里都这么希望,若是这样就好了。”

    达格目光消沉,环顾周围狂喜的同伴们。

    (……总觉得一直,一直身在梦中。无论在现实中挣扎有多么痛苦,内心深处总觉得,这是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

    而从这场噩梦中醒来的现在,才总算认识到过往的六年是千真万确的现实。

    “但是,那家伙……”

    “那家伙?”

    突然被拉回现实的达格问道。

    “欧鲁巴啦。那家伙不打算回村子了吧。不过,比起回到乡下的村子生活,毕竟当一个皇太子会舒服得多吧。”

    达格再次将目光投向欧鲁巴离去的方向,不禁浑身一阵颤抖。

    “……下一次,要认真上……吗”

    “老大?”

    “自己说这话虽然有点那啥,但我才不干呢。我可不想和那种玩意儿干架。”

    “什么意思?”

    “指他不是那种能过普通生活的家伙啦。所以他不会再回村子里来了。大概,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命运将会偏离达格的预测。但是,此时的他坚信这一点。

    自己已从噩梦中醒来,但欧鲁巴又会如何?达格不禁思考。抑或是自己所认识的欧鲁巴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角落了。就算心中明白已经事隔六年的岁月,但有时还是觉得他看上去像另一个人。在达格所不知的六年中,在达格所不知道的世界中生活的他,

    (既不是过去的欧鲁巴,当然也不是基尔本人。如此说来,)

    (现在的你,究竟是谁?)

    遵照达格的命令,在将黑盔团士兵们身上的装备剥下后,将他们扔进了火焰。当然这是众人分担进行的工作,然而这时,出一处差错。与奥巴里一起来到这个村子的黑盔团中的一个——而且是知道村民们长相的男人——的尸体没有被发现。

    离开了村子的欧鲁巴立刻叫来了希克,对他下了什么命令。这次轮到希克带领数名近卫兵向村子方向赶去。

    欧鲁巴担忧地目送他们离去。但当他回身看到碧莉娜与凤-蓝两人并肩站立在一起的时候,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是……”

    “蓝带我来的。”

    碧莉娜面色苍白,声音中也失去了魄力。看上去有些茫然。

    “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将军呢?”

    听到这个问题,欧鲁巴确信希克恐怕很识时务地将碧莉娜带到了远得到听不到声响的位置。

    在等待希克回来的这段时间,欧鲁巴淡然地向公主说明。现在还能从村子方向看到火焰跃动的景象。这次换碧莉娜瞪圆了双眸。

    “那个奥巴里将军?”

    “嗯。他,还有他率领的黑盔团在六年前,趁战时的混乱袭击领内各村落的证言,我在视察阿普塔的时候听到不少。而这次,听说再次来到阿普塔领内的奥巴里又犯下了同样罪行,我正在确认此事。”

    “——”

    “得知了我与村民有所接触的奥巴里打算将他们灭口,便动用部队袭击村民。我得知了这个消息,事先布下了陷阱,好不容易才将他逮了个正着。”

    欧鲁巴也感慨自己居然那么会掰。明明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保护的东西了。

    “虽然这是令人羞于启齿的梅菲乌斯家丑,但确是事实。我自己也没想到在继陶利亚的之后,居然会与梅菲乌斯武人战斗。”

    “但是……”

    碧莉娜愤然想要争辩,可欧鲁巴却表示“我明白”地点了点头。

    “抱歉什么都没告诉你,这是我的坏毛病。”

    脱口说出意外的话,欧鲁巴自己也有些惊讶地张开了嘴。

    “但皇子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碧莉娜,现在还是别吵了。他很累了。”

    蓝插嘴道。碧莉娜依然一脸难以接受的样子,但暂时咽下了攻击性的言辞。

    希克回来后,欧鲁巴他们立刻启程折返阿普塔。顺便提一下,希克他们赶赴这里的时候随队带来了马车。而刚才,他们将用布与绳子捆扎得严严实实的一些东西从村子里搬了出来,塞在马车中。

    “真是的,你还真蠢。”马首并列前进着,希克轻轻吐槽。“只要稍微出一点点差错,你就会死啊。”

    “这是家常便饭。”

    “就是。”

    “我很感谢你。”

    欧鲁巴的喃喃自语在风中散去。无视希克“哎?”的疑问,欧鲁巴加快了马匹的速度。

    “总之,万幸你能活下来。”

    “不。”欧鲁巴边在黑夜中奔驰,斩钉截铁地说道。“现在才要准备赴死。”

    堡垒中的众人倾巢而出迎接回到阿普塔的皇子。

    “皇子!”

    “殿下回来了。”

    “您究竟去哪里了?”

    欧鲁巴抬手制止了大呼小叫涌了过来的人群,露出神秘微笑的他命大家回自己的房间去。在那之前,他招来了一个士兵,下令“向比拉克派去使者”。

    天亮之前,欧鲁巴埋头疾书,写下了无数信函。

    当天空与尤诺斯川融入一整片鱼肚白的时候,欧鲁巴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派去比拉克的使者呢?”

    “是。在接到您的命令后,就立刻派人出发了。”站岗的近卫兵回答道。“后天,不,已经是明天了吧,应该就能抵达了。”

    “是吗。那时间正好。”

    欧鲁巴向留在堡垒内的十几名近卫兵逐一打了招呼,让他们做好出发的准备。士兵们聚集于大厅内,在场的还有碧莉娜、凤-兰、以及克拉乌的身影。

    “殿下!”公主跑了过来。“难道您是想现在——?”

    “没错。现在赶赴加贝拉。”

    哦哦,士兵中掀起了一阵喧哗。当前位于国境的假面剑士欧鲁巴所率领的援军被奥丁的部队拦住了去路,而皇子正打算亲自出马。

    这才像是皇子,开始逐渐摸透他个性的士兵们纷纷露出喜色,士气高涨的这时,

    “这样好吗?”

    伊奈莉-梅菲乌斯出现在大厅入口。她的手靠在纤细的腰旁,露出嘲弄的笑容。

    “这样好吗,是指什么?”

    “那还用问吗?援军被梅菲乌斯的部队挡住了去路,也就是指不向加贝拉派援军是父皇——皇帝陛下的意向。迄今为止皇兄您虽然有过独断妄为的行为,但若正面反抗陛下,就不会那么轻易被放过了哟。”

    逐渐耀眼的朝阳之光从大厅较高位置的窗户照射了进来。被光芒映照的伊奈莉眼眸中,充满了胜利预感的光辉。

    (来啊。)

    她的眼中这么挑衅。

    (来啊,假皇子殿下。引起皇帝的不快,万一被关押起来,就很有可能会暴露你的真实身份。你打算如何?如果你如我判断的一样,是个假货的话,就肯定不会冒这个风险。)

    皇子陷入了沉默,士兵们也面面相觑,碧莉娜也凝神屏息注视着这一切。

    “伊奈莉。”

    稍作停顿,梅菲乌斯的皇太子面带笑容靠近了义妹。

    “陛下他一定在试探我。”

    “试探?”

    与他相对,伊奈莉同样维持着笑容。这家伙究竟会用怎样的言行来摆平当前这个状况,某种意义上她充满了期待。

    “没有错。同盟对手陷入了危险境地的现在,不去搭救简直就是荒谬无比。你也这么认为吧?连这种愚蠢狗屎命令的真意都无法看破,你根本没有当一名皇太子的资格。陛下一定是想这么说。”

    “狗……狗屎?”

    就在伊奈莉震惊的这时,欧鲁巴走近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小鬼。”

    欧鲁巴小声地,用其他人都听不见的音量向她低语。趁与瞪大了双眼的伊奈莉擦身而过的间隙,

    “你说你很了解我。你懂什么?如果再敢啰啰嗦嗦地胡说八道,看我不用这只手把你的脖子拧断。明白了吗,小丫头。”

    见欧鲁巴离开了大厅,士兵们以及碧莉娜慌忙追了上去。

    被留下的伊奈莉依然维持眼睛瞪到极限的状态僵立不动。肩膀开始震颤,逐渐全身都开始颤抖。

    “公主殿下?”

    身后的侍女们担心地跑了上来。可当她们发现,自己的主人脸色从未有地苍白,同时仿佛更为凸显的那妖艳鲜红色嘴唇,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居然胆敢……”她用周围都听不见的轻声喃喃自语。“居……居然胆敢……区区一个假货居然胆敢侮辱我。你给我记住,我会向父皇告状,把你大卸八块!”

    2

    艾力克-阿曼-多利亚率领的部队跨越了国境线。

    正如加贝拉方早已获得的情报,艾力克将两千士兵中的六百名留在了梅菲乌斯的国境线旁。担任部队指挥官的,是贝尔摩亚-普鲁特斯。虽然曾在水上宫的祭仪时献上了可爱的歌声,但他当然不只有这点实力。不愧为代代与北方蛮族兵刃相接的普鲁斯特家次男,是一个以其勇猛果敢的战斗方式深得艾力克信赖的男子。

    当然,剩下的一千四百名本队由艾力克亲自率领。现在,他们正沿着弯特川的东岸南下中。顺着同样也是与梅菲乌斯之间国境的这条河川位于诺赞山脉西侧方向南下,直接通向扎伊姆堡垒。

    大型龙石战舰『凡诺』那威严的身姿始终位于他的头顶正上方。虽然拥有可以乘坐约八百名士兵的规模,但艾力克并没有用这艘船运载士兵或是物资。因为一旦过度负重,船的装甲就不得不进行削弱。

    所以他才率领士兵骑马前进,而物资则利用河川上的舢板来运输。因此,加厚了装甲的战舰身躯俨然是座空中要塞。

    “加贝拉恐怕是最擅长操纵飞空艇的国家了。”

    艾力克这么认为。他们同样也擅长运用飞空艇进行轰炸、攻击。因此必须靠战舰取得制空权。

    另一方面,他将巡洋舰级龙石船『雷金』交给了贝尔摩亚。那艘采用了放弃装甲,几乎完全用龙石组装而成的形式,是艘重视速度的船。

    “加贝拉他们,”进军中,侍奉普鲁特斯家的年轻武人笑道。“居然认定贝尔摩亚队只是为了牵制梅菲乌斯而存在的呢。”

    “若是那样,那就正中我们的下怀了。”

    随着马匹来回摇晃的艾力克那状似头盔形状的装饰环箍下,始终板着一张面孔。他从梅菲乌斯皇帝格鲁那里得到承诺,一旦有这个必要,允许他们跨越国境。倘若加贝拉出动部队与贝尔摩亚队进行对抗,贝尔摩亚队就可以退避至国境那边。这样敌人就难以出手,但却也无法坐视不理,如此一来对方战力将会被一分为二。

    而万一加贝拉翻越了诺赞山地,从己方主力部队背后发动突袭,贝尔摩亚队又能起到防备这种情况的作用,届时可以反过来向对方进行夹击。

    “但是——梅菲乌斯方发生的些微骚动实在是令人不爽。”

    这是指皇子的援军被奥丁将军挡下去路的这件事。但一如既往地,驻留戴兰的年轻武人们并没将其放在心上。

    “这才正是皇帝遵守与我们约定的证明吧。没必要担心。”

    “让礼数尽失的加贝拉,以及懒惰成性的本国恩德,好好领教一下我们的戴兰之魂吧。”

    艾力克的嘴角略微上扬。

    原本他就是个在尚武成风的戴兰度过了幼年期与青年期的男人。与其沉溺于首都动不动就举行仪式,动不动就开宴会的充满恩德颓废感的风俗之中,还不如与熟知其作风的同伴们像这样骑着军马驱驰于战场更为合他的性子。

    而他相信,正是这样的自己,才能让恩德这个国家进一步发展。

    当前的目标,是诺维-萨乌扎迪斯在诺赞紧急修建的堡垒。根据探子的禀报,堡垒中聚集了兵力约三百。首先要对付这些。

    (加贝拉想用这些阻挠我们的去路,然后再从扎伊姆派出本队对付我们吗?)

    艾力克在出发前,脑海中记下了简单的地形图。

    (但扎伊姆以坚固的堡垒而著称。这种情况下守城不出打防卫战不是更实际吗?)

    可不管怎么说,艾力克不打算再分散兵力了。如果主力部队从扎伊姆倾巢而出,那只要让贝尔摩亚队经由梅菲乌斯,从西侧进攻即可。这种情况下,敌人也不可能再削减兵力绕到我方背后。若守城不出姑且不论,而兵力是我方占优势。

    诺维接到了艾力克逼近山间堡垒的消息。

    将驻守堡垒的黑铁骑士团赞斯派来的传令遣返之后,他环抱手臂。艾力克正沿着弯特川岸,一条两面均是岸壁的谷底通道进军。根据他们的行军速度,恐怕早已不惜消耗魔素,用飞空艇将地形彻底调查清楚了吧。

    从将那支按兵不动的队伍配置在可以应对各种策略的位置来看,

    (相当有一手呢。)

    提起艾力克-阿曼-多利亚,传言他虽有武才,但绝对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人物。可姑且不论其政治方面的手腕,一旦遇到和战争相关的事,他必然会发挥一种独特的直觉。

    梅菲乌斯方面的联络至今仍杳无音信。如果从这里向阿普塔派去使者未免太花时间了。而且,扎伊姆实际意义上的城主泽诺-阿维尔王子始终一副觉得梅菲乌斯根本靠不住的样子。

    (一旦事态发展到与恩德直接兵刃相接的地步,那就已经算是我的败北了。)

    以诺维的观点来看,确实如此。这次的战斗,如果能选择不战才是最大的胜利。姑且不论加贝拉在这场战斗中什么都得不到,就算能击退艾力克-阿曼-多利亚公子的部队,加贝拉也根本没有向敌方本国进军的余力。

    (而且……大陆中央一旦再度陷入战乱,很可能引来东方强国阿里翁的出兵。阿里翁与恩德有着深厚的友好关系。)

    正因为如此,诺维才刻意向梅菲乌斯的基尔卖人情,以此期待梅菲乌斯的援军。敌人既然打算与梅菲乌斯串通,那从梅菲乌斯派来的部队必然会给他们造成极大的动摇吧。一旦恩德的作战化为一页白纸,那最后他们就会收兵撤退,诺维是这么盘算的。

    (梅菲乌斯,看样子似乎来不及了。)

    虽然心中充满愧意,但诺维基本已经做好了觉悟。当然,他不会忘了为万一真开战的情况做准备的。

    诺维用手摆弄着充满光泽的头发,用细长的眼眸凝视着下方的弯特川。

    身旁的骑兵队长罗杰动不动就偷瞄他,但却无从搭话。诺维一个人自言自语就是他正在思索的最好的证明。

    “如果能用二重堡垒限制住敌人的行动就好了。梅菲乌斯该不会恬不知耻到不仅不派遣援军,还纵容恩德从侧面向我方进攻吧。”

    当然,如果基尔的援军能赶得上,那再好不过。虽说将不确定要素带入作战不是诺维的信条,但一想到基尔那无畏的表情,

    (无论情势多么困难,说不定他还真的会给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轻松带领救援赶来呢。)

    内心依然无法舍弃这种期待。

    在恩德部队跨越国境前的两天前——

    “你说什么?”

    梅菲乌斯帝都索隆。

    正前去视察建设途中的龙神殿的皇帝格鲁冷不防一声怒吼。令周围霎时陷入了寂静。

    在格鲁前方跪在地上的家臣仿佛担心自己会被砍头似的,吓得面孔惨白。但当然,格鲁怒火的矛头对准的并非他,而是自己的儿子基尔-梅菲乌斯。

    “别说现在还没有撤回援军,居然还乘坐多姆离开了阿普塔吗?”

    “是……是的。”

    多姆是基尔皇子在初阵时得到的近卫队用旗舰。而这艘舰船离开阿普塔的理由,不用说,是为了向加贝拉派去救援。

    格鲁急着返回宫殿,下令从索隆派出空中部队。命令的对象,是梅菲乌斯十二将之一,也是以空中部队为构成中心的朱鹭弓箭团团长尤莱亚-玛塔。

    得知了这个消息,西蒙-罗德鲁姆赶忙冲到谒见之间。

    “陛下!”

    “什么事,不像是你的作风啊,怎么那么大惊小怪的。”

    “您向尤莱亚大人下达了什么命令。”

    “基尔那小子的独断妄为已经令人无法容忍了。在陶利亚一事上我默认他可以随心所欲,但这次我是以皇帝的名义明确下令了的,而他却居然堂而皇之地无视,不能不给他一点责罚。所以我命令尤莱亚去制止多姆。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不觉得这是值得原评议会议长面色骤变的事吧。”

    “基尔皇子一定是感到了自己的责任吧。”

    “你说责任?”

    “他站在迟早要迎娶作为同盟的证明嫁过来的碧莉娜公主的立场上,而不能对陷入了危难的同盟国加贝拉见死不救。为什么这种行为会成为独断妄为。皇子他绝不是轻视陛下您。看在我西蒙-罗德鲁姆的名义上,请您请务必原谅殿下啊。”

    “哦,罗德鲁姆家的名义也变得廉价了呢。”

    感受到两者之间弥漫着的紧张氛围,身在谒见之间的贵族和侍从们纷纷面面相觑。甚至还有人担心波及自己,慌忙用一句含糊到根本算不上告退的言辞急忙离场。

    “这也是对我的非难吧。你对我没有向加贝拉派出救援就那么不满吗?”

    “当皇子在阿普塔身处困境的时候,加贝拉率领部队折返赶来救援。这是对同盟对手所表现出的『义气』。这次难道不该轮到我们表现了吗?”

    “无聊。”格鲁捋着白色的胡须。“恩德公国方面率领部队的,听说只有艾力克公子一人。这根本不是什么事关双方存亡的大战。不过是瓜分扎伊姆堡垒附近领土程度的小纷争。而且西蒙啊,你该不会忘了恩德与阿里翁是有密切联系的了吧。我们此次出动,不能保证不会给恩德的友好国家阿里翁一个出兵的借口。这次的问题,只能靠加贝拉自己想办法来度过难关了。”

    现阶段,那个对任何人下命令时都用精简,果断措辞的皇帝格鲁,现在居然摆出了有模有样的理由,不仅因为对手是西蒙,想必也是因为他自己也充分意识到此次决定对同盟对手有失义气了吧。

    反过来说,说到这个份上依然打算反抗的话,西蒙公将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处罚了。充斥于谒见之间内的紧张感更为浓厚了。甚至仿佛能听到男人们吞咽口水的声音。

    面对不得已陷入沉默的西蒙,皇帝继续道,

    “国家的舵掌握在我的手中。若掌舵者有两人,必然会导致船只迷失前进的方向,水手们也会丧失士气。基尔缺少对这方面的认识。我要解除他执行军事行动的权限。虽然时间不会很长,但基尔不得不重新思考一下关于皇族义务的问题。”

    “不得不思考的应该是陛下。”

    “什么?”

    瞪大了双眼,格鲁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西蒙维持着那张铁面,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希望您能原谅我的狂妄之言。我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处罚的觉悟。恕我失礼,我要重申一次。请务必看在我西蒙-罗德鲁姆的名义上。”

    “闭嘴!”格鲁站了起来,用一根手指指着他。“西蒙啊,看样子你没有选择我,而是被另一个掌舵人鬼迷了心窍。正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才会掀起不必要的波澜,才会让国家混乱。给我滚出去!不准你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陛……陛下!”

    “西蒙公,您说什么胡话呢。赶……赶快向陛下道歉,请陛下发发慈悲啊。”

    连陪臣们都混乱了起来。唯独一人,唯有当事人西蒙没有身陷这种混乱,以适度的俯首姿势直立不动。

    过了一会儿,西蒙从皇帝的面前告退。而一旁,出现了正凝视于他的老将隆格-塞安的身影。他也是在正想进入谒见之间的时候听到了皇帝的怒吼声,才停下脚步的。结果,他向通报的士兵表示不进去了,却以迎接的形式与西蒙对面。西蒙没有颓丧着肩膀,也没有弯着背脊,还是以一如既往的姿态走了出来。

    本想向他说些什么,但看到西蒙这个样子,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年龄方面是隆格年长五岁,但是他始终对西蒙表示自己最大程度的敬意。正因为他认识到,与只会挥舞武器,只会操纵飞空艇的自己不同,西蒙是一个勇于面对梅菲乌斯各种困难的人物。

    而现在也——

    距离近得肩膀几乎能相互触碰,但两人无言地擦肩而过。

    隆格每次进宫谒见之时都会将先祖世代传承下来的盔甲穿在身上,他用拳头轻轻地叩了一下盔甲的胸口部分。

    皇子近卫队的旗舰,大型龙石船多姆。

    虽然是战舰级的大型船,但士兵收容人数仅有两百,比预想的要少。而且在用作骨骼的无重量金属上,加上了多重铁板来提高防御力,搭载的魔素引擎能产生的推进力是普通引擎的三倍。

    基于以上因素,多姆同时具备了防御力与速度。航行速度一般可以达到时速二十公里前后,而一旦牺牲防御力,只优先速度的话,时速可以超过七十公里。作为一艘战舰,这是超越常规的数值。

    为了迎接从阿普塔启程的这艘船,从位于索隆与比拉克中间基地出发的尤莱亚-玛塔的船队迅速在比拉克附近布下了罗网。

    捕捉到多姆巨影时,正是在索隆内,皇帝与西蒙发生冲突的两天后的傍晚。尤莱亚就像加贝拉国境附近的奥丁部队所做的一样,派出飞空艇部队,首先制止了多姆的航行。

    尤莱亚深知最近皇太子行为,知道他有可能会强行突破,因此面孔紧绷。但出人意料地,多姆干脆地服从了停船的命令。

    尤莱亚自己坐上飞空艇,向降下巨大躯体的多姆飞去。

    然而,多姆舰桥内的状况却令尤莱亚哑然。里面一个士兵都没有,只有能让船发动的最低人数的士官,而在舰桥上负责驾驶舰船的则是——

    “碧莉娜公主!?”

    尤莱亚不禁拔高了嗓门。

    十四岁的公主露出万分诧异的表情。

    “我难道干了什么触犯梅菲乌斯法律的行为吗?”她歪着头,“我只不过拜托这位卡拉乌女士,想要练习大型船的操纵而已。……对呢,天空并非只有一个。梅菲乌斯的天空有梅菲乌斯自己的规则所约束吧。我对我轻率的行为表示道歉。”

    “不,不用。没有这样的事。”

    尤莱亚一边诚惶诚恐,一边来回交替打量着碧莉娜公主以及她身旁那个肥胖的女人。他命部下在船内进行了搜查,但果然半个武装了的士兵都找不到。当然,基尔皇子的行踪亦然。

    (被摆了一道呢。)

    尤莱亚年约三十五左右。在十二将军中是第二年轻的。他狠狠地咬紧牙关。皇子他们恐怕现在正从别的途径赶往加贝拉吧。

    抑或是面前这个装得一脸纯真的公主,才是为了向母国派去援军而煽动皇子的罪魁——尤莱亚内心虽然这么想,但站在当前的立场上,他只有无能为力。

    “舰船真的很好玩呢。自己居然能随心所欲地操纵这么大的东西在天空中飞舞。呐,克拉乌。总有一天,人或许也能在天空中生活吧。”

    这时的碧莉娜虽然表现得无比天真无邪,但这个演技模仿的原型其实是伊奈莉公主这点,尤莱亚也好,以及因为被搭话而困扰不已的克拉乌都不得为知。

    3

    这时,欧鲁巴他们如尤莱亚的猜测一样,正经由陆路横跨多明克平原。是在在多姆作为幌子起飞的前日夜晚从阿普塔出发的。但从距离来看,若骑马横跨需要五天以上的时间。虽说不眠不休能缩短一半的时间,可马与人又不能不休息。

    因此,欧鲁巴在从阿普塔出发前※1,向比拉克派去了使者。拜托以飞空船为主运送物资的比拉克豪商扎吉-哈曼在骑马几乎毫不休息能赶到的地方准备好高速巡洋舰。

    十数名士兵和马匹在船上休息了一晚,在此期间,船只持续航行。现阶段,身在索隆的人中没人知道扎吉和皇子之间联系。因此,也无人来阻拦伪装成商船的船队。

    当船只的魔素用尽后,则再次用马强行军。

    终于在离开阿普塔约三天后,欧鲁巴他们在可以眺望诺赞山地的平原上与凯因他们的部队成功汇合。

    “欧——”

    看到赶来的欧鲁巴的身影,凯因喜出望外地张开双臂。而捂住他嘴巴的则是格威。差一点点,身为欧鲁巴本人的他,就要叫对方为『欧鲁巴』了。

    格威当即屈膝于地面,行家臣之礼。

    “殿下,没想到您居然亲自赶来。吾等未能及时迎接……”

    “行了。”

    下马的欧鲁巴一如既往地淡然应道。

    (哎呀?)

    格威突然感到他有些不同寻常,便向他身后的希克打了个眼色。美貌的原剑斗士抬了抬纤细的下颚。仅此而已,格威就大致猜到了欧鲁巴与奥巴里之间发生的情况了。

    (果然来了吗。)

    抱着手臂的帕席尔从远处看到了皇子的身影。对皇子了解不深的他内心总有着这样的预感。然而,他对皇子表情中缺少『气势』这点感到有些介怀。

    (身在阿普塔的他,虽然表面装得很平静,但总会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

    而现在,仿佛缠绕于他身上的霸气全都消失了似的。根据帕席尔的记忆,平时总是散发着一种『气势』的剑斗士偶尔也会突然露出那样的表情。即便是常伴生死投身于战斗的剑斗士,当这种状态一旦转化为日常生活,那对日常生活产生厌倦感则是非常自然的现象。

    (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对战斗执着的剑斗士。)

    也就是失去了对生命的执着,就会死。

    帕席尔内心虽然有些在意,但并没有直接对皇子这么说。并非因为对方是自己所憎恨的皇太子,而是因为他直到现在都无法对基尔-梅菲乌斯——包括自己对他的感情——揣摩透彻。

    皇太子亲自驾临这里的这个消息也传达到了奥丁-罗鲁格的阵营。

    欧鲁巴他们抵达约两小时后,奥丁率领了仅二十名骑兵亲自赶来。虽然是中午时分,但天空一片阴霾,给群山包围下的平原上投下了一片片阴影。

    奥丁也没想到皇子居然能来这里。他一脸严厉地表达了自己的问候后,

    “我对此表示非常抱歉,但我等是领皇帝御命在身。不能允许皇太子殿下再前进一步。”

    一字一句地叮嘱道。

    在巡洋舰前,坐在摆于地面的椅子上的基尔甚至没有撇奥丁一眼,只仰望着天空,

    “会下吗?”

    向跪在他身旁的格威问道。这位曾经的奴隶监督长也将目光投向了天空。

    “今天还能撑一会儿吧。”

    “是吗。一旦下雨,弯特的水量将会见涨,恩德顺着谷底的进军路线或许会被阻挠吧。”

    一路上,他从扎吉派来的使者口中打听了一些恩德进军路线的事。当然其中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情报,更详细的只有靠自己去搜集了。

    奥丁-罗鲁格血气顿时涌上面孔。正如此前所说的,奥丁对提拔奴隶的基尔并无好感。自然,语气也就粗暴了起来。

    “恕我失礼,有正确判断能力的人必然会这么说,殿下您是否精神不正常。将区区奴隶提拔为直属臣下,与阿克斯缔结同盟关系。而这次,若正面违抗陛下命令的话,必然逃脱不了企图谋反的罪名。”

    基尔再次沉默不语。

    以奥丁看来,就算皇子直接赶来这里,也无法颠覆当前的情况。在战争中逐渐显露出些许才华的皇子再怎么说也无法反抗现在的皇帝,这是一目了然的事。

    (无聊的任务。)

    奥丁本人也不认为现在皇帝的行为是作为一介武人的正确之举。阻止向同盟国派去援军这种事,根本不是该派给充满尊严的武将的任务。但考虑到被此前加贝拉的留卡奥,以及梅菲乌斯的扎德散播了谋反火种的当前情势来看,必须尽可能抑制可能打乱国内步调的行动。

    另一方面,欧鲁巴则——

    (是啊。)

    将视线移向了奥丁头顶上遥远的彼方,

    (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吧。)

    内心这样感慨。必要,指的是演戏的必要。每当身为基尔遇到一个新人物时,欧鲁巴总会在起初表现得一脸不快,随后通过诱导对方的话,来推测基尔皇太子和对方是怎样一层关系。曾几何时,这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习惯了。

    “奥丁。”

    “在。”

    这时,欧鲁巴这才第一次直视着武将的眼睛。事出突然,奥丁-罗鲁格多少有些畏缩。

    “换言之,你不打算从我面前让开,这话没错吧。”

    (无谓的复述。)

    恢复了常态的奥丁忍住轻蔑的表情,

    “并非面对皇太子才如此这般,只因这是陛下发布的敕命……”

    “不用啰嗦了。也就是说,你并没看透陛下深层的想法,而只是服从命令而已,你还真敢说出这种玷污梅菲乌斯武人面子的话呢。了不起,如果真能不动脑子只行动到这个地步,那所有的人都能当一名奴隶,过上舒服的生活了吧。只遵从命令来行动,吃被赐予的东西,然后睡觉。”

    “殿下。殿……殿下是指我是个奴隶吗?”

    奥丁怒气冲顶,甚至喉咙有些干涸。随即,

    “殿下!”

    近卫兵开始喧哗起来。他们回想起当奥巴里将军来到阿普塔堡垒的时候,醉酒的皇太子以剑相对的场面。而现在,基尔-梅菲乌斯正从腰间拔出了小剑,将其抵在奥丁的颈项边。

    “如果你想否认的话,就不要满口陛下陛下的,用自己的话说来听听啊,奥丁。表示对加贝拉的危难坐视不理的武人之魂依然丝毫不会被玷污的你的言辞,现在究竟能打动谁的灵魂?”

    “…………”

    基尔-梅菲乌斯的话语,令奥丁-罗鲁格动摇了。并非他的身体,而是二十年以上身为将领在战场上驰骋的他的武人之心。

    此时,本不该在场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舍弃同盟国的梅菲乌斯将来必然会遭到各种痛骂吧。这样反倒会给周边国家讨伐恶毒的梅菲乌斯一个大义名分呢。”

    “隆格大人!”

    以回首望去的奥丁为首,连基尔都难藏他的惊讶之色。只见又一支骑马部队向他们靠了过来,而走在最先头的,正是老将隆格-塞安。

    “隆格大人。”奥丁依然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露出了苦涩的表情。“擅自出动部队的话,隆格大人也会遭到陛下怪罪的啊。”

    “这算什么。我不过是听说今晚的月色很美嘛。想如果不见识一下未免有些可惜,才带队出来的啦。不过,时间好像太早了?”

    过去,曾参加基尔皇子初阵战场的老将一副超脱的样子仰望着天空。空中布满了乌云,就算太阳落下,恐怕今晚也看不到月亮吧。

    奥丁-罗鲁格看了看隆格的面孔,又将视线转到了自己的脚下。

    停顿了片刻,

    “吩咐我的命令,是阻止从阿普塔派出的援军。”

    “奥丁,你还……”

    “但是!”奥丁打断了隆格的话。“在我目所不能及的地方,隆格大人去了哪里,皇子本人又去了哪里,都是我无力阻止的。”

    “奥丁。”

    “……当然,这一切我都会向陛下禀告。只不过,今晚的月色相当美丽,我是一边观赏一边返回的,所以等我抵达索隆的时候,或许已经到明天清晨了吧。”

    奥丁-罗鲁格说完,“那恕我向您告辞了。”对皇子说道,原地站起。对部下们一挥手。此时,究竟有多少话语凝聚在这种无言中。陪同奥丁前来的二十名骑兵,每个的脸上都充满了庄严肃穆,但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掉转了马头。

    目送扬起尘土离去的他们,

    “那家伙也不是个恶人。”隆格理所当然地说道。“只不过有些耿直过头了。”

    “梅菲乌斯人也有各式各样的存在呢。”

    “您说什么?”

    “不,没事。”

    希克和格威顿感惊愕,因为欧鲁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感伤。

    事实上,欧鲁巴的内心确实涌起了各种情感。烧毁了自己故乡的是梅菲乌斯人,但还是有为自己——欧鲁巴自身的感觉姑且不论——高揭的『义气』旗帜所困惑,或是决定跟随自己的梅菲乌斯人。

    “将军,请容我向您道谢。”

    “这不是什么值得谢的事。来,让我们出发吧。对我来说这是继扎伊姆堡垒以来的战斗。哎呀,这次的目的地也是扎伊姆呢,还真是奇妙的缘分——”

    “不,隆格将军。将军您请回吧。”

    “您这是说什么呢。”

    “无论用怎样的诡辩,违逆父皇确是事实。要受责罚的只有我一人就够了。”

    “但……但是……”

    “请向您的家人转达我的问候。或许总有一天我还会去您家叨扰的。”

    一把家人抬出来,隆格也垂下了眼眸。以前,欧鲁巴曾经造访过将军的宅邸。在那里接受了美酒与佳肴的款待。不知为何,欧鲁巴总感到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啊啊,将军,还有令郎,与奥丁将军家的千金似乎感情很不错呢。希望您务必留神,不要让这次的事件给双方幼小的关系造成裂痕。”

    “皇子。”

    隆格-塞安的老泪不禁涌上,他把手指放在眉间,将脸转了过去。

    (我也太天真了。)

    欧鲁巴这么觉得。但一想到将来,现在就不能再背负上新的『责任』。

    (这将成为——)

    必须完成的最后的义务。欧鲁巴内心做出了决定。

    ※1:此处原文是“从索隆出发前”,但根据前后文,判断此处为笔误,因此予以相应调整,并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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