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鸣动

    恩德最北部的都市戴兰周围是高耸的防壁,这是为了对付北方骑马民族的入侵。

    拥有众多氏族的骑马民族通常是随性地生活在恩德北部。有时候他们会入侵南沿岸做出海贼行径,有时候会踏足恩德领土。有时候他们一两年都不会有所行动,有时候在一个月里就会袭击数次,总之动向捉摸不定。

    现在要成为恩德下任大公的艾力克·路·多利亚也曾在都市坚固外壁的外侧数次战斗。记得他被寄放到代代统治戴兰的普鲁托斯家的时候,艾力克拼命地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用枪、用剑战斗。每每想起大战之后与浴血奋战的同伴们围坐在火边聊天的情景,艾力克仍觉得十分开心。

    正是这样的一片土地,正是这个戴兰,它与那些一身华贵从不公开伤人,却喜好用致死毒药般的话语彼此攻击,有这般贵族做派的恩德人是完全不同。

    就拿恩德的首都索菲亚来说吧,它以水之都之名而闻名于世,艺术价值不可估量。而这个戴兰就像上文讲到过的,它只是被不风雅、庸俗的高墙从四面围住,还有当地居民的穿着也是十分朴实。在索菲亚,无乱是男女都喜欢留长发编制各种复杂的发型,不过这里的人发型种类十分贫乏了。

    农村算是不起眼的地方了吧,不过在那些聚居在索菲亚的贵族看来,戴兰就是边境的蛮族土地,根本不屑一顾。毕竟你只要走在戴兰的大街上,随处可听到男人们练武的喝声,看到屋檐下女子们在洗衣服或者剥牛蒡的皮。

    忽然,挥汗如雨的男人们停下长枪突刺的手腕,女子们也停住踩着衣服的白足,年轻的姑娘则立刻端正坐姿。

    “艾力克殿下”

    街道上发出了欢呼声,艾力克对大家投以微笑。

    第二公子曾公开说戴兰是自己的故乡。比起那些恩德重镇的贵族,艾力克与普鲁托斯家的武人倒更为亲近。再加上艾力克前段时间击退了暴走的野龙,因此更受百姓爱戴。

    艾力克被选为下任大公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那些信奉质实刚健信条的充满土臭味的乡下老百姓,三天三夜唱歌跳舞饮酒作乐,就好像庆典一般。

    这之后不到十天,下任大公就出访了戴兰。老百姓们自然是欢欣鼓舞。不过,艾力克这次并不是衣锦还乡,这点大家都十分清楚。因此,百姓们并没有过分的纵情欢闹。

    战争将至。

    而且这与骑马民族的进攻不同,敌人是东方大国阿里翁派来的大军。不只是戴兰,整个恩德公国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阿里翁的飞空船已经停泊在了恩德北部,吉刚的港口里。这是先遣的物资运输部队。卡赛利亚·杰亚米路率领的二千主力正在海上航行。

    恩德全境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艾力克出访戴兰也是为了要应对恩德北部从吉刚而来的敌军,而且他也不能在此地久留。

    以前,艾力克只要全神贯注地准备战争就好了。与骑马民族作战,或者是进攻加贝拉,他满脑子都是部队编成、粮食保障、装备检查、军队士气之类的问题。可是,他现在是下任大公。除了直接刀兵相见,他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不只是战场,他不得不放眼恩德全境乃至周边各国。

    虽说他是在大公驾崩后被正式指名继位的,但艾力克仍未站稳脚跟。艾力克在戴兰呆的时间比索菲亚要久得多,自然与国家中枢重镇之间有种距离感。他无法经常地晚饭戴兰与索菲亚之间。事实上,昨天艾力克刚一到戴兰,就准备不久后回去。

    (卡赛利亚这混蛋,究竟是多想要占领恩德啊)

    敌人的本心、意图无法得知。艾力克的哥哥杰雷米亚哭着说“此时正是魔法王朝血脉统一的时候”,让阿里翁有了进攻恩德的大义。不过情报显示,阿里翁倒不是举国上下欢迎这场战场。对这场战争感兴趣的就是阿里翁的第一王子卡赛利亚·杰亚米路而已。

    (是想靠一场战争来向大陆中央部展现阿里翁的影响力,还是说卡赛利亚只是先遣部队,阿里翁主力会随后跟上?)

    在大家的面前,艾力克满是笑脸。但到了深夜,坐在床边的艾力克却是眉头紧锁。

    其中一个原因是,结成同盟请求传到北沿岸诸国后仍未得到回复。十天前请求支援的飞空船就已经紧急出发了,到现在都没有明确的回答。

    (是阿里翁先下手为强,还是说他们和我一样看不清阿里翁的真实意图?)

    加贝拉和梅菲乌斯也是没有回应。恩德通过间谍也明白两国目前的问题。不要说恩德救援请求了,这两个国家随时打起来都有可能。最恶劣的情况是,仅靠恩德一国,在还没有正式成为大公的艾力克率领下,抵抗来自卡赛利亚的军势。

    (海上的敌人有两千。阿里翁的港口也没有更多的举动,从陆路派来援军应该是不会的了。)

    恩德与阿里翁之间有一个叫利亚利多的国家,虽然军事力量不强,不过阿里翁应该不会想增加更多的敌人才对。

    “那么”

    仅仅是做好觉悟也好。艾力克拿过枕边的剑,抱着剑鞘入眠了。这是他十天里养成的习惯。

    第二天。

    艾力克早早地睁开眼睛,走出了普鲁托斯的别馆。他跑到马厩旁边的井口打水洗脸。马厩当班的老兵还是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不过一看到艾力克立刻站直行礼。艾力克和孩子们的关系很好经常有说有笑的,坊间都是这么传说的。

    “公子殿下”

    发出声音的不是武人,艾力克回过头的时候,一对姐妹站在了那里。

    “忒露、琳”艾力克喊出了姐妹的名字。

    两人深深弯下腰行李。对贵人深弯腰行礼是恩德风尚。这两人都还没到十岁,做出这般大人的举动着实让人吃惊。妹妹弯着腰都快和地面平行了。

    普鲁托斯家现当主是库伊涅斯·普鲁托斯,这对姐妹是其长子哒洛金的女儿。对长久呆在普鲁托斯家的艾力克而言,库伊涅斯就像另一位父亲。这两个姐妹就好像自己的侄女一般。

    “公子殿下,您早”姐姐忒露郑重地说道。

    “不能叫公子殿下,而是叫大公才对。”妹妹琳指摘道。

    不知为何,这妹妹倒更像大人。每次都是妹妹指责姐姐,姐姐大眼睛噙着泪抗议,两人就是这么一种关系。艾力克不禁对她们露出了微笑。

    “你们都没有错。我既是公子,同时也肩负着下任大公的重担。”

    “是吧,你看,琳,我说的没有错。”

    “忒露总是让大人帮忙”

    “不可以在公子面前争吵。好了,去一边玩去吧。我特别地把自己的人偶借你玩。”

    “那是我们两人的东西!”

    妹妹琳笑着离开了,虽说有大人风范了,不过她才七岁而已。看她步调轻快,满脸开心。

    “公子殿下,戴兰要再次成为战场了吗”剩下来的忒露再一次郑重地开口说道。

    忒露带着神妙的表情问道。她还小但也是普鲁托斯的姑娘。她显然察觉到了战争临近,而且这次的战争比以往的要更为严酷、激烈。

    艾力克改变表情,即使是对小孩子,他也绝不是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情。

    “我绝不让那种情况出现。一个优秀的武人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都要做好身心准备。戴兰的男人都是如此。要是万一,我也一定会守护忒露和妹妹。所以,嫁给我吧。”

    “是”

    忒露率直地点点头,此时已近黄昏。

    派往吉刚的斥候带回了新的情报。

    “卡赛利亚王子率领的军队在后天就会到达吉刚港口。”

    (终于要来了)

    艾力克拿出气势的时候,戴兰也进入了紧急状态。

    (他会先派出使者获取大义?还是说那个嗜血的卡赛利亚,不管有没有大义都会进攻?)

    艾力克越来越焦急,他本就不是喜欢耐着性子的人。艾力克想着这边主动出击。

    “先要忍耐,艾力克殿下”戴兰的领主库伊涅斯·普鲁托斯泰然地说道。

    “大事认真决策,小事一笑而过。一国之主与一军之将不同。您先回到索菲亚展现从容之态才是。”

    “可是,库伊涅斯”

    “趁着索菲亚的权贵们没有忘记殿下的面容,您且回去吧”库伊涅斯低声笑道,“不过,您可得先习惯这主从关系才行。”

    确实长期滞留在此的话,艾力克也十分不安。宫里留下的重臣们不乏支持杰雷米亚的人。为了不节外生枝,同时为了战前再一次地收集梅菲乌斯、加贝拉的情报,还是暂时回到索菲亚比较好。

    将防卫军的指挥任务交给库伊涅斯,艾力克乘坐飞空船回去了。就在他到达索菲亚的时候,一个新的情报传了过来。

    “阿里翁的第二军阵?”

    情报正是艾力克口述的内容。东边,阿里翁的第二支部队正沿着陆路前进。原本挡在远征路线上的利亚利多开放街道关卡,让浩浩荡荡的三千人部队通过了。

    “屈服于阿里翁了吗”

    ——要是不听话的话,就烧尽你这利亚利多的小国。对方肯定发出了这样的威胁。

    没想到阿里翁居然用这种粗暴的外交方式强硬施压——艾力克正是这样一种感受。就算是强国,对周边的国家采取居高临下的态度也是十分危险的。周围国家会萌生危机感,不仅仅会形成对阿里翁的包围态势,除了军事牵制,正常的交易行为都会受到阻碍。

    (这样的话)

    卡赛利亚·杰亚米路是玩真的——艾力克意识到护胸下冒出了冷汗。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很明显了。敌军共计五千,要是专注防御,这也不是无法击退的数量。

    艾力克还很年轻。不管阿里翁露出多少意图,事件的发端都是那个杰雷米亚。父亲驾崩,大公位置被弟弟篡夺,强度魔法王朝旗帜逃跑,哭着求自古以来因缘不浅的大国派出军队。

    换个角度来看,这一切不过是恩德内部纠纷。在艾力克看来,恩德以一国之力击退大军,让那些沉默的沿岸诸国、加贝拉、梅菲乌斯看看“这是一个崭新的恩德”。而且,除了对国外影响,艾力克也可以让那些一直以来对他抱有疑问的大臣们好好看看自己的能力。

    此时,恩德国境以西,有个年轻人和艾力克一样抱有同种苦恼。同样肩负国家重担,无法预测对手意图,迷茫着不知道该采取何种态度。

    年轻人的名字叫基尔·梅菲乌斯。

    恐怕也不需要再说明了,他原本是剑斗士欧鲁巴。基尔夺取了涅达因之后,皇帝正式派出了使者。

    “请基尔·梅菲乌斯回到索隆”使者带来的书信这么写道。

    (对了,艾力克求婚那句是我扯淡的,嘿嘿)

    2、

    就在欧鲁巴会见皇帝派来的使者前,别的客人到来了。而且这位客人很少见。

    昨天夜半有一群人来到了涅达因,他们都是年轻的男子。他们衣衫褴褛,筋骨隆起,说话粗鲁。守卫的士兵推测他们是附近街道的山贼,看到皇子胜利决定改行当佣兵的家伙。

    “立刻让我见皇子殿下”

    像领导者一样的人飘飘然地说道。满是灰尘的脸主张到“我是殿下的熟人”。

    “你凭什么是殿下的熟人啊。要是志愿当佣兵的话,沿着路直走,到了尽头……”

    “听不懂吗,让我立刻见到殿下。待会要是殿下严厉骂你们,我可不管啊”

    守卫闭上了嘴,就像之前在比拉克的接见原近卫兵阿鲁纳克一样,欧鲁巴曾悉心叮嘱过的。

    “不管是多么小的事情,只要有在意的就立刻向上级报告。”

    欧鲁巴曾严命,到了这个涅达因也是如此。不过,基尔·梅菲乌斯到这里时日尚浅。这个报告传到他那已经是第二天了。

    欧鲁巴吃完早饭,听到了那群年轻人头头名字后,稍微考虑了一下。

    “今天早上,他们也是早早地冲到了别馆前。要赶走他们吗?”警备队长说道。

    “等等,不是挺有趣的嘛,见见他们吧”

    殿下允许,而且是两人面对面。大家都吃了一惊,然后看到基尔露出了恶作剧一般的笑容。

    (殿下又心血来潮了?)

    在涅达因,几乎没有人会称呼基尔·梅菲乌斯为冒牌货,不过人们倒是对基尔有了“奇怪的人”的评价。

    虽然目前一手负责基尔身边警备任务的帕席尔很反对,不过听到欧鲁巴耳语后,立刻收回反对意见。

    于是,在没有他人在场的房间内,那个年轻人被带了过来。

    “喂喂,都变得这么伟大了啊”粗暴的年轻人刚走进屋子就这么说道。

    “以前看起来不起眼的家伙,现在要见到你都得经过一堆麻烦的事。嘛,没办法呢,你现在可是基尔·梅菲乌斯呢。”

    锐利的眼神,外加鹰钩鼻子。以前那个干涸谷地里的少年欧鲁巴确实看起来不起眼。

    欧鲁巴没说一句话,那个年轻人就随意地坐到了房间的沙发上。看起来一个人十分兴奋的样子。

    “晚来了,对不起啊。传言之前就听说了。梅菲乌斯的皇太子向皇帝格鲁举起了反旗。当然我明白那个皇太子就是你嘛。虽然一度听说你死了,不过我打一开始就知道反正你肯定是跑到哪里躲起来了。”

    “……”

    “真不愧是欧鲁巴,厌倦了当影武者,终于想要当皇帝啦。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兴奋不已。虽然当时我想聚集人头跑到了你那,但是比拉克的警备兵都认识我们。嘛,我们在那当过山贼。就在我们左思右想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快涅达因就被攻下了。除此之外再无机会了,这么想着我带了上百号人就过来了。”

    年轻人的名字叫达格,比欧鲁巴要大一岁,是欧鲁巴少年时代从早到晚打架的对象。他和欧鲁巴一样,故乡被奥巴里袭击了。时隔六年,他们二人在故乡相会。那时,欧鲁巴是梅菲乌斯皇太子的影武者。达格是发誓向梅菲乌斯复仇的山贼首领。

    利害一致、目的相同的二人将奥巴里的部队引诱到村子里,然后设下陷阱将他们杀死,绑住了奥巴里。

    那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达格一脸快活地出现在了欧鲁巴面前。

    “你来干什么?”

    欧鲁巴开口说道,一瞬达格“做什么”瞪圆了眼睛,然后咧嘴笑了起来。

    “你真好玩,欧鲁巴。那些杀得不厌其烦的将军贵族,总有一天都要成为你的家臣。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奉上脑袋。那个在干涸谷地边打架的小鬼,可是要成为梅菲乌斯的皇帝哎。居然有这么搞笑的事情。也分我一杯羹嘛,知道你真实身份的协力者,总会帮到你的忙的。当然了表面上我是忠诚的部下。欧鲁巴你是皇太子殿下,不对,是不是该叫做皇帝陛下好些。可是啊……”

    “是谁啊”欧鲁巴盖过了他的声音问道,无表情地看着哽住言语的达格。

    “你自身,还有你刚才口中说的欧鲁巴是谁?到现在你都在说谁的事啊。”

    “我,我懂得。不会在人前叫你欧鲁巴的。刚才不是说了嘛,表面上我……”

    “啊啊,想起来了”欧鲁巴冷笑道,“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那个山贼啊。确实讨伐奥巴里是借助了你的力量。你是来要奖赏的?想要钱还是女人,喜欢什么说说看。”

    “什,什么”

    达格脸色一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到了欧鲁巴的面前。

    “问,问我过来干什么?喂,别给脸不要脸啊,欧鲁巴。”

    “我刚不是说不知道这个名字嘛”

    达格怒火焚身,欧鲁巴倒是一脸冷淡。刹那,欧鲁巴将手放到了腰部剑上。

    “现在给我立刻滚出去,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乡巴佬,要是你胆敢违抗,不只是你,你的家族,还有和你亲近的人都会被扔进火中,懂了没。”

    达格瞬间全身冻结。比起刚才的威胁,比起慢慢拔出鞘的剑,站在欧鲁巴近处的达格感受到冷冰冰的感情才是真正原因。那简直就是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而且是两位身份悬殊的年轻人之间,对不知进退的家伙高高在上俯视眼神。

    欧鲁巴拍了拍手,将唯一允许站在门外警戒的帕席尔招入屋内。

    “带出去”欧鲁巴命令道,“还有,让警卫兵记住这张脸,要是在附近再次看到他,给我毫不留情地杀掉。”

    “是”

    帕席尔说着用手腕勒住他,将他强硬地拖了出去。虽说是强硬,不过对方没有抵抗。达格被带出去的最后看了一眼欧鲁巴,对方已经看起了放在桌子上的书籍。

    门被关上,剩下的欧鲁巴一动不动。

    (达格啊)

    欧鲁巴默念道,他就好像看到梦一般。不过不是达格出人头地的梦,而是欧鲁巴自己的梦。只要往前,自己身后就会编制出无法后退的网。在这关头,一张怀念的脸,故乡温暖的风迎面吹来。那里,唱歌、跳舞,花儿在一旁盛开,彼此诉说着思念。

    也许可以拍着他的肩膀,肩并肩说着“你带来了百人的战力啊”,然后和他一起向前迈进。

    但欧鲁巴没那么做。达格知道欧鲁巴的素性,可以说二人命运相连吧。作为最后的选项,欧鲁巴还在暗想着是不是该人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杀掉。

    可是——

    (达格啊,不认识这个名字呢)

    欧鲁巴装傻了。正是因为不认识所以才可以随意将他赶走,正是因为不认识所以才不会被怀疑。

    (只是一个梦啊)

    欧鲁巴将剑放到了桌上,小声地,十分小声地叹了口气。

    欧鲁巴在涅达因各处派驻士兵。同时他也亲自查看周边地形,研究防卫布阵。

    现在的情况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会再派出讨伐军,这和在阿普塔还有比拉克的情况不同。无论是哪个都市,老百姓们都是一脸不安地担心着会被卷入这场大战之中。不过这个涅达因有些迥异,刚从横征暴敛的阿比高鲁家族手中解放出来的士兵和百姓士气高涨,无论什么敌人来犯都可一一击退。

    就是这个时候,皇帝的使者到来了,而且不是带着“交出冒牌皇太子的脑袋”这样的命令前来。承认目前涅达因所在的基尔·梅菲乌斯是真正的皇太子,并让其返回索隆。

    阵营动摇了。就像刚才说的,即使是皇帝再派出一万的征讨军,聚集在涅达因的皇太子方的军民也会团结一致将其打败。

    但是,皇帝方面主动屈服了。皇帝无法遏制皇太子日益壮大的声势表现出弱势,而且做出了“你们已经胜券在握,希望避免无意义的战斗”姿态。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样的一种期盼和平想法,侵蚀着临战军民的情绪。老百姓们自然意见出现了奋起。

    自然而然,这些意见里包含着种种看法。

    “这是陷阱”就像罗格·赛伊昂刚说的一样。

    涅达因馆内,曾经是吉恩伊拿斯·阿比高鲁执务室的长方形房间内,以欧鲁巴为首皇太子方的将士们聚集在此。

    “陛下突然改变心意十分可疑。邀请回去索隆肯定是动摇我方的陷阱。”

    “确实”奥丁将军也表示赞同,“实际上这个消息让军民产生了动摇。要是主张皇帝陛下在比拉克的时候没有杀害皇太子殿下的想法的人出现,肯定会出现为了尽可能回避内战,皇太子殿下应该去与陛下会谈这样的呼声。”

    “一旦回到索隆,殿下只会被抓起来,不容分辩立刻被处死。我们这些帮助冒牌皇子的反叛者也会被诛杀。”

    “现在的陛下确实做得出来呢”

    “可是”轻缓的语调缓和了大家激动情绪,伏路卡·巴兰开口说道,“要是毫无理由地一脚踢开陛下的邀请,皇太子殿下可会失去大义。”

    罗格突然沉默了。

    刚才伏路卡指出的事情不是没有可能。欧鲁巴和伏路卡抱有同样的忧虑。

    一直以来,皇帝都是断定这边是冒牌皇子出兵镇压。征讨“不听忠言的为政者”格鲁,这正是基尔皇太子大义所在。如今,皇帝承认皇太子身份,并正式招入索隆。要是不按伏路卡所说的给出一个让天下信服的理由,基尔就会成为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这也是格鲁方所看准的。这和将萨拉姆多·菲奥盖尔放置在一边不管的理由是一样的。

    罗格和奥丁自然是明白这一点。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提出陷阱一说。

    “不管怎么说,在索隆谒见都十分危险。不可以让皇子冒这个险。”

    “由我方派出使者如何”

    “在索隆和涅达因中间设立会谈场所如何”

    “不,那不现实”

    会议无法得出结论。欧鲁巴暂时解散会议,他自己的想法都没说出来。以罗格为首的皇太子方的决策者们,已经习惯了这位新的主君气质。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表态,但基尔·梅菲乌斯在思考着。同时,看上去他无表情、漠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都将部下们的意见记在了心中。所以大家都没露出不满的表情,立正目送基尔离开,然而对未来不安的神色却无法隐去。

    欧鲁巴走出馆外。身后跟上的一人是帕席尔。他也出席了刚才的会议,但是他和欧鲁巴一样都没有表达自己的看法。自己的职责只是基尔的护卫。

    要是平常的欧鲁巴肯定会说你很啰嗦赶走他,但毕竟发生了比拉克的那件事。要是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的帕席尔,欧鲁巴早就死在了暗杀者的刀下。所以欧鲁巴不会摆出那样的态度,说到一边去这样的话来。

    突然,帕席尔以一股逼退欧鲁巴的气势冲到了他的面前。

    “什么事”

    帕席尔叫道,突然前面跑过来了三名士兵。他们各自年纪不同,但是从防具看应该是涅达因馆里的士兵。他们一齐跪了下来。

    “殿下,请您原谅我等无礼”满头白发的士兵吸了口气开始说道,“大伙都听说了,殿下为了我们士兵还有老百姓,为了避免战火可能会回到索隆。”

    “要,要是去了的话,会被皇帝陛下杀死的。”

    年轻的士兵脸色发青地说道,壮年的士兵接着说。

    “请您,请您留在这涅达因。我等会奉上性命,化作殿下的枪、殿下的盾,一定会誓死守护殿下。”

    他们拼命地喊道。他们的手稍稍地碰到了欧鲁巴的靴子,帕席尔不容分说一脚踢开。

    “无礼者,还不退下,这不是你们这些杂兵可是说的话。”

    “等一下,帕席尔”

    欧鲁巴温柔地将手放在他厚实的肩膀上,朝士兵们露出微笑。

    “这说明大伙都在关心这个国家的未来。我与父皇不同。我要创造一个大家可以毫无忌惮地陈述意见的国家。”

    “是”

    帕席尔退下,欧鲁巴继续说道。

    “我也不会白白地送掉性命,不用担心的”

    基尔面对面与他们说话。这些士兵头低得更加厉害了,基尔明白了他们的觉悟,老兵不禁老泪横流。

    之后,欧鲁巴和帕席尔沿着涅达因的城墙走着。这里的看守卫兵距离欧鲁巴他们还很远。晴空之下,和煦的风迎面拂来。

    “别演这种蹩脚的戏了”欧鲁巴盯着帕席尔。

    “居然还把我卷了进去,你的脸看起来都红了。”

    “大家都很不安。要是殿下态度不坚如磐石,那么内侧就会出现敌人。”

    帕席尔刚扮演的不体会下层百姓心情的粗暴武者角色。

    “你演不了”欧鲁巴摇了摇头,“必要的话,找个更加合适的角色吧。你可是出身剑斗士的近卫兵,要是不和老百姓、士兵们打成一片可不行。”

    “呜”帕席尔勉强地点点头。

    “演得很糟糕吗?”

    帕席尔认真地问道,欧鲁巴受不了别过头去大笑起来。帕席尔作为剑士,作为肩负战斗指挥任务的指挥官都很有才干。本来,就不适合做这种细致的活。

    (和他还真像呢)

    欧鲁巴这么感觉到,“他”指的是谁并没有明说。

    从城墙上下来后,欧鲁巴前往涅达因各处视察。

    午后,各地的传令使者到达了。他们带来了阿普塔、比拉克、索隆的定期报告。这些情报中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新事项。不过,据索隆方面的消息,恩德北部,卡赛利亚·杰亚米路的军队近期就会登陆吉刚的港口。

    恩德大公去世后,大公的位置传给了第二公子艾力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欧鲁巴不禁吃惊。

    (那个男人啊)

    他是在加贝拉战斗的对手,之后,与加贝拉的王子泽诺见了面。

    (年轻)

    他和自己一样都十分年轻。不过,在这个战国乱世,二十岁的年轻武者第二天就成为领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个男子究竟能不能以恩德一国的军力对抗阿里翁呢)

    索隆传回来的情报还有后续,恩德公子艾力克向梅菲乌斯和加贝拉派出了请求援军的使者。但格鲁皇帝没有回应的动向。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国家处于一分为二的内乱中,哪有余裕帮助他国。

    不过,阿里翁方面倒是有值得注意的情报。不只是海上,阿里翁还从陆上迫近了戴兰。和听到这个消息的艾力克一样,欧鲁巴也是十分吃惊。

    闭上眼睛,欧鲁巴仿佛听到了顺着东方吹来的风而传过来的“刷刷、刷刷”的大军踩踏军靴的声音。虽说这不过是他短暂的臆想罢了。

    (大战就要打响了)

    欧鲁巴有这样一种预感。如果阿里翁占据了恩德部分地区,它肯定会以其为桥头堡向大陆中央进军。那个时候,周边诸国不可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话虽如此,梅菲乌斯和加贝拉十年战争,伤口还未愈合。倾尽国力究竟能把这场战争打到什么地步呢。

    (艾力克必须要在与阿里翁之间的第一场战斗中取胜。)

    欧鲁巴的脑中充满了各个方面的情报,他在思索着。要是可以的话,欧鲁巴希望赶到艾力克那助他一臂之力。可是,可是,他必须首先解决梅菲乌斯问题。

    不能像当初夺取比拉克那样花费大量的时间静待事态变化。内乱的时间越长,只会让老百姓愈加疲惫。国力衰弱只会引来那强大的肉食动物阿里翁插足。国家被吞并,现在争斗的皇帝和皇太子,都会成为毫无意义的存在。

    欧鲁巴无言地考虑着种种情况,比拉克方面的使者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是格威大人交给您的东西。”使者交给了欧鲁巴一封书信。

    那位老武者留在了比拉克锻炼新兵。欧鲁巴和格威打交道很久了,不过这还是第一次从他那收到书信。欧鲁巴还不知道能不能看懂他的字迹。打开后,那不比自己还差的字迹真是糟糕。欧鲁巴不禁苦笑,浏览书信的过程中,脸色变得认真起来。

    “怎么了”站在身边的帕席尔问道,“比拉克有什么动静吗?”

    “不——是莱拉的事情”

    这并不是与帕席尔毫无关系的名字,他慎重的点点头。担任碧莉娜侍女的她,在一天晚上将皇子邀请到塔里,然后用带有毒的短剑刺伤基尔,意图暗杀。那时候出现了好几名暗杀者。要是当时没有帕席尔留心的话,欧鲁巴早就是一具躺在那里冰冷尸体。然后,就是这个谋害基尔的莱拉却冲进了刀剑之中护着了欧鲁巴,使得欧鲁巴拿过她的短剑保护了自己。

    (莱拉)

    欧鲁巴以前就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在结婚当日与以前皇太子见过面——就是那位真正的梅菲乌斯皇太子——他使用初夜权逼迫了这个女孩。欧鲁巴没想到居然以这种形式和她见面。

    说起来,欧鲁巴与她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西方的村子里。为何一个梅菲乌斯的女孩会在那里?为何她会成为公主的侍女?可疑的地方实在是太多。而且她所知道的皇太子有关的情报,对自己来说都是致命的。欧鲁巴本能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没办法,欧鲁巴只好把她软禁在了塔的一个房间内。虽然可以以意图暗杀的罪名处死,但是她毕竟是加贝拉公主的侍女。欧鲁巴也想从她那打听更为详细的情报。

    格威同样认为莱拉所知道的事情太过于危险了,他的信上这么写道。

    “事出有因,我姑且是派了少数人监视,但要是判断无法处理的话”

    不得不处死莱拉。这封信的内容过于残酷,让欧鲁巴一时失语。和他交往很久,欧鲁巴算是看到了他另外一面。不过这当然不是格威的本意,但他和欧鲁巴一样也背负着同样的觉悟。

    (欺骗周围,背负一国)

    也就是说他已经做好了不惜使用任何手段守住秘密的觉悟。欧鲁巴的脑中浮现出了自担任奴隶监督官时候起就在意自己的老武人形象。欧鲁巴以前还和希克开玩笑说,这个人与凤·蓝结成了养父养女的关系后终于有了点当“父亲”的感觉。

    那个和女儿年纪相仿的女孩,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能被封口。

    欧鲁巴那不为人知的本性在被捏造为皇太子重生后,居然还带来了这般影响。欧鲁巴撕烂了书信,重新回到了城墙上。帕席尔无言地跟在身后。

    3、

    已经是黄昏的时候。

    城墙内外的田园都显得十分宽广。虽说涅达因这片土地不够肥沃,但是居民们花费时间与精力进行了改善。就比如说这里的采摘的葡萄可以酿制出梅菲乌斯数一数二的葡萄酒来。

    田园的周边能看到成队列的士兵拿着枪、剑在巡逻。为了快速地传递情报,都市各处都配置有飞空艇。这个城墙四周也都安置有飞空艇。

    忽然,欧鲁巴的视线向东方移动,凝视着被染成薄红色的天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不经意吐出的言语,就好像欧鲁巴第一次看清自身,看清自己的心一样。在帕席尔询问此话意味之前,欧鲁巴继续说道。

    “是啊,和你也有些关系呢。那是自阻止萨多·库奥库谋反后,和你一起前往阿普塔以来的事情呢”

    “你是指在索隆的事情?”帕席尔说道,他眼神锐利地盯着欧鲁巴。

    “离开索隆多久了吗?你不会是想答应皇帝招入索隆的要求吧。”

    “会议你不是也在场嘛,要是再这么不采取行动,我们会失去大义。只会让阿里翁更加肆意妄为。阿普塔、比拉克,还有这个涅达因最终会抛弃我,结果来看还不是一样完蛋。而且——”

    “而且?”

    “阿里翁对梅菲乌斯当然是威胁,但这也是一个好机会。”

    刚才欧鲁巴所说的是阿里翁在背后发动攻势,梅菲乌斯直到有利形势白白崩坏为止都不会采取行动。欧鲁巴认为好机会就在这里。帕席尔不懂欧鲁巴所想的,也不想明白。

    “你刚才不是说不会去送命吗”

    他们之间有条不可退让的线。

    “没打算让他杀掉。”

    “还不是一回事嘛。难道你忘了比拉克的暗杀事件了?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公开招我入宫,他已经不会再用暗杀的手段了。”

    “说什么蠢话”帕席尔布满细小伤痕的疲惫脸上露出了冷笑,“现在的梅菲乌斯皇帝还有常识可言吗?不然罗格将军、伏路卡将军怎么跟着你啊”

    “啊啊,但是,我已经预料到了”

    “预料到了?”

    “预料到了格鲁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将我招入索隆。”

    回顾一下皇帝至今的手段。失去梅菲乌斯的交易都市后,想要用实力夺回,可是失败了。接着忠臣西蒙殒命,大臣们开始阵脚大乱。皇帝下达命令派遣援军增援涅达因,实际上援军没有到来,而且涅达因还被皇太子给夺取了。而且最终手段暗杀也以失败告终,现在索隆都在盛传这个暗杀谣言,同样的手段已经不能再用了。

    要是看各个战力,显然还是皇帝有利。但是梅菲乌斯已经吹起一阵风,轻易地将这个优势吹散。这阵风便是,欧鲁巴本人将阿普塔、比拉克、涅达因一个接着一个的攻陷,罗格、奥丁、伏路卡云集皇子旗下,而且碧莉娜公主将入侵梅菲乌斯领土的萨拉姆多征讨,保护了这个国家。

    与皇太子在阿普塔时不同——

    (让皇帝看看这阵风究竟掀起了多大的浪)

    现在欧鲁巴的胸中正是这么考虑的。此刻的欧鲁巴觉得可以将先前设定的目标可以暂时放在一边。皇帝希望与基尔见面,也就是说皇太子的影响已经无法忽视。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会面,在家臣的面前展现彼此力量的差距)

    欧鲁巴如是考虑。换言之,这就是决斗。

    “你说你预料到了?”帕席尔有些厌烦地问道,“你究竟是预料到了什么啊?你既不是生在皇族,你的父亲也不是格鲁。而且你跟格鲁本人也没见过几次面啊。”

    欧鲁巴没法回应。就像帕席尔说的,欧鲁巴和格鲁生存成长的环境天差地别。正是两人的想法、对未来的期望不同,所以他们才会刀兵相接。

    话虽如此——

    (要是我站在格鲁的立场上,我也许会考虑同样的事情。)

    欧鲁巴不禁这么认为。无法出动军队,也没法秘密暗杀,而且风向也吹向了敌人一侧。就在此时,强大的敌人阿里翁正步步逼近,这样的一种情况,也难怪格鲁希望直接对决。将威胁自己皇位的新人招入自己的领域,在大臣们面前,用积累的经验与实绩将对手打得体无完肤。

    在面对巨大的变革时候,个人意志可能发挥出不可估量的力量。但不能让自己引起的巨浪波及自己。

    格鲁派来使者就是对欧鲁巴自身引发的变化一种有力证明,见证终局的时候到来了。

    “说什么蠢话”帕席尔又重复了一遍,“那些至今为止都闭嘴忽视格鲁专横的大臣们,现在能看到什么大义?那些不想让你随意死掉却又恨你入骨贵族们,用什么来保护自己?真不像你啊,太天真了。”

    “也许吧。”

    欧鲁巴简短地回了一句,露出些许笑容。他忽然觉得剑斗士那时的自己与帕席尔交往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所以啊,帕席尔。肩负国家重担的是人,都是些将命运、未来赌在自己感伤之上的笨蛋。”

    “我又不是毫无准备的就回去。要是发生万一,回避梅菲乌斯与西方的战争、皇子对皇帝穷追猛打地之类的材料都准备好了。”

    欧鲁巴不可思议地用着一脸轻松愉快的表情说道。他那毫无气势的样子完全与自己的年岁相称。

    (干脆把他嘴巴堵上)

    欧鲁巴就像个想着要开一个不得了的玩笑一般少年一样。这反倒让帕席尔更生气了。

    “居然说万一”身经百战的剑士声音粗暴,“你发生万一的时候,我们全员都要完蛋。相信的那些将军、士兵自然不必说,他们的家人朋友会再次遭受灭顶之灾。”

    “我明白,所以我堵上了这一切。不管怎么说,这样和索隆敌对下去不是办法。刚才我也说过了,我们不仅会失去大义,而且还会让阿里翁肆意妄为。和以前为了守卫陶利亚,我选择与皇帝作战一样,这次为了守卫梅菲乌斯我必须去索隆。”

    “怎么是一样啊?肯定还有其他的方法的。”

    “帕席尔,这不是一场以打倒皇帝而结束的战争。我正是看清了未来,无论如何都要——”

    “太危险了,这对谁都是如此。不能让你就这么去了,即使用上你所说的无论如何’的方法”

    帕席尔一脸严峻表情,手伸向了腰上的剑。他的意图很明白,但欧鲁巴半天都没有做出应对的举动。就这样过了一会儿——

    “你想怎么做,要砍了我吗?你刚不是说我一死都得完蛋嘛。”

    “啊啊,我不会杀你的。但我也不会让你随意地就回去,砍掉的你的手足还是能做到的。”帕席尔说道,“而且我也会拔掉你的舌头,不让你说些多余的话来。”

    “——”

    面对帕席尔残酷的宣告,欧鲁巴露出了打趣的表情。帕席尔说只要你还活着就可以了。只要作为梅菲乌斯皇太子的你还有一口气,那些相信你的人就会聚集到皇子的大旗下。

    “怎么了,不拔剑吗?没有踏过我的尸体前进的觉悟吗?”帕席尔将剑拔出了半身说道。

    “帕席尔”

    欧鲁巴轻柔地唤出他的名字。欧鲁巴抬起手腕,触碰着帕席尔那粗壮的胳膊。他曾是被称作“铁腕”的无敌剑士。

    “我要去”欧鲁巴轻轻地说道,“你才是,要是你有不惜砍都要守护的东西存在的话,那就朝我的后背砍过去吧。我不会反抗的。”

    这么说着,欧鲁巴将后背转向了帕席尔。

    一步,两步,欧鲁巴身后的气息就好像热风一般,也许下个瞬间就会化成铁剑,落到欧鲁巴的脑袋上。

    (是的,这是最后的赌注)

    再迈出一步的时候,欧鲁巴这么想到。他能听到远处的男女们正在唱着流行歌曲。

    (要是“时”走到了这一步,还是无法一切改变的话)

    梅菲乌斯将和自己一切走上毁灭之路——

    事已至此,欧鲁巴必须拼上自己的觉悟前进才行。

    欧鲁巴踏上了楼梯,身后的气势还是没变,那仿佛就是人型的火焰散发的骇人气氛。可是结果,帕席尔站在了那里一动没动。

    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欧鲁巴离开帕席尔造访了费德姆公。他是前几天才到的涅达因。身为比拉克的领主,他也是拼命地在这座更近索隆的涅达因收集情报。

    “伊德隆来信了”费德姆公像是夸耀自己的成果一般说道,“那个男人也做好觉悟准备行动了。看,和我以前说的一样吧。要是伊德隆都发动军队从背后威胁索隆的话,那么其他的诸侯们也不得不摆明自己的立场了。”

    费德姆·奥林两眼炯炯有神。长久以来埋在心中的欲望终于要实现了。他睡着了在做梦,醒了仿佛也在像做梦一般。实际上,他最近也没怎么睡过。

    欧鲁巴朝这样的费德姆开口了。

    “我明天就出发前往索隆。”

    听到欧鲁巴这么一说,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像是“你真好玩开玩笑吧”哄笑起来。但,很快他明白欧鲁巴不是开玩笑的,脸色立马变得赤红激动起来。那个气势完全不输给拔剑阻止欧鲁巴的帕席尔一般,费德姆用圆鼓鼓地手腕扼住了欧鲁巴的脖子。

    “这,这次啊”费德姆全力地喘息着大叫道,“这次绝不会顺着你的意。事已至此你在想些什么啊。大事将成,你干嘛要做这种事情?唉唉,我什么都不会听的。就算在这里把你绑起来也不让你去索隆。”

    “嘛啊,冷静点。”

    (反正那也是你的事情)

    欧鲁巴虽然这么想,但总不能口头说出来。

    “我觉得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什,什么?”

    “你所担心的是我前往索隆的此举会暴露我的正体被杀掉,是吧?”

    “废话。要是你作为剑斗士的过去曝光被杀掉的话,那么至今为止拼命得到的东西都会付诸东流。”

    “是吗?”欧鲁巴挠着头发,“居然说出我会断送一切的这样的大话呢”

    “什么?你到现在还没认清自己的立场……”

    “就算我死了,皇太子势力仍然存在。费德姆·奥林,你就在那里。”

    “什,什么?”

    欧鲁巴转向眼睛一眨一眨的比拉克领主。

    “阿普塔、比拉克、涅达因——这些势力在我死后并不会一下子就扑向索隆。为了悼念皇子发动决战,此时,你就大声疾呼。士兵会比现在要多得多,索隆的内部也可能出现内应群众。皇太子死后,三个都市的势力还有聚集而来的士兵都是你东西。”

    “……”

    “向全军发号施令,终将夺取帝都索隆。那么,讨伐不义皇帝拯救梅菲乌斯英雄是谁呢?是你,费德姆·奥林。”

    费德姆咽了口唾沫,估计是咽得太多了点,一下子猛地咳嗽起来,眼泪都流出来了。

    “笨,笨蛋。要是你在索隆暴露身份,一切都完了。谁会为了悼念奴隶参加战争?”

    “推脱的借口要多少有多少。皇帝不禁谋杀了威胁皇位的皇太子,而且还阴谋在其背部烙上烙印证明是他是冒牌货’之类的。接下来就是你专长的了,用你近乎逼真的话语让大家信服,强调在我被杀之前遭到了皇帝残忍毒辣的刑罚。这样的话不采取行动就奇怪了。还是说你没信心,做不到?”

    费德姆依然呼吸紊乱,但是和刚才一股兴奋劲的时候不同。他靠近欧鲁巴的面庞说道。

    “居然说在我被杀之前’?……你好像在说自己性命已经无所谓了一样。”

    “我本来就是被你捡回来的。那个时候,要是你没有急忙忙地赶往塔尔卡斯商会,要是你一丁点都没有使用奴隶代替皇太子的想法的话——我也许到现在都还作为剑斗士挥舞铁剑,每天出汗流血战斗。也许不到两年的时间,我的厄运也会走到尽头,现在就已经倒在了剑斗场上被沙粒吸干血液。”

    “……”

    “呐,要是继续这么啰嗦下去,不仅是敌人恐怕是同伴也会怀疑吧。比起这个,还是行动起来好。您说是不是,费德姆大人?”

    欧鲁巴会直面值得爱的男人。是的,实际上,欧鲁巴爱这个叫费德姆·奥林的男人。(这句话可不是我杜撰的。这里的爱’希望大家别想歪了。)

    就像刚才自己说的,要是没有这个男人也不会有自己。

    (如果这个男人实际上是更加贤明的人,如果这个男人实际上没有那么区分彼此利益的话)

    这个庞大的计划立刻就会土崩瓦解。也许现在,欧鲁巴和费德姆的脑袋正挂在索隆的路旁,成了枪尖的装饰物。

    不过,要是深究起此事也太没完没了了。如果那个时候考虑不周暴露的话,如果那个时候没和那个人见面的话,如果那个时候手上出汗铁剑掉落的话……

    欧鲁巴明白,从这不知未来如何的数万条道路中,最终选择了一条走到今天才会有现在的自己。

    晚上,欧鲁巴将罗格、奥丁、伏路卡叫道了涅达因的馆中。

    情形和对帕席尔说明的时候一样,欧鲁巴花了一倍的时间来说服他们。

    晓光翼团将军罗格像烈火一般强烈反对,银父团将军奥丁一脸苦涩,黑铁剑团将军伏路卡始终沉默。

    “殿,殿下,只有这件事,只有这件事万万不可啊”

    罗格·赛伊昂重复了很多遍,就跟帕席尔和费德姆一样。当然,欧鲁巴也预想到了他们不会就这么沉默地看着自己走。但没想到老将军的言辞如此激烈。

    “罗格”欧鲁巴唤了一声。

    “我们战斗至今,其中有一样东西绝不能失去。它是什么呢?”

    “那是……”罗格·赛伊昂哽咽了,“是我等举起的大旗。”

    “是的,正是如此,并不是我自身。”欧鲁巴继续说道,“驱使我们的不是我基尔,而是大义。要是大义被人怀疑,那就等于我们败北。还没开战,格鲁·梅菲乌斯就讥笑着给我们烙上冒牌皇太子的烙印,我们作为谋反者将会遗臭万年。”

    即使如此,将军们也没想过让皇太子回到帝都。可是这三个人与同样对回去索隆表示反对的帕席尔有着决定性地不同。

    是的,梅菲乌斯的勇猛将军们并不知道站在眼前的男子真实姓名。他们相信他是继承皇族正统血脉的基尔·梅菲乌斯本人。

    因此,他们打一开始就没有帕席尔、费德姆恐惧的“要是正体暴露的话”想法。

    “不可以让同胞们再互相残杀,这些事情已经做的太多了。接下来,就是我们展现觉悟的时候了。罗格,你认为我是个会屈服的胆小鬼吗?我是个看不懂时势有勇无谋的笨蛋吗?我是个让国人一再流血的大罪人吗?不管后世的史学家会怎么评价,现在,我们不可以失去人心、民心。”

    罗格流下了眼泪,对他而言,局势再明显不过了。到了这个地步,除了皇子赶赴索隆直接面见皇帝,已经不会有别的使局势好转的办法了。但这送死的做法就好像要绞断自己脖子一样。

    可是新的计划、作战,还有要对皇太子说的话也好——罗格根本找不到可以让自己信服的“大义”。最后,罗格被断肠般地思绪折磨着不得不点头。

    欧鲁巴无表情地看着满头白发的将军无力地垂下脑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罗格、奥丁、伏路卡你们都留在涅达因,和雷蒙·比斯朗一起加固防御。由拉伊亚和作为地面战力的仸鲁特部队一道,整备好在比拉克的船团。”

    将军们都站了起来,在“皇太子”眼前立正站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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