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来,吃寿司吧。」

    ——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奢侈的事吗?

    大家好,我是相川步。立刻进入主题吧,对各位来说怎么样算是奢侈?

    「然后啊,瑟拉小姐。相川他——」

    「因为你的声音太恶心,我没听清楚。对不起。」

    像我就觉得是吃寿司。寿司最棒了。可以吃到不用担心价钱的寿司,简直超奢侈的。

    「我是说寿司啦,寿司。相川在炫耀说他去吃了寿司耶?」

    「因为你的眼镜颜色太恶心,我没听清楚。对不起。」

    假如再要求多一点,吃寿司要是有可爱的女生陪伴,又别有滋味。

    「他可是和星川辉罗罗两个人单独去哦?」

    「——那个杂碎……你说的是真的吗?」

    啊~我好想再吃耶。上等鲔肚肉。

    「怎么办,瑟拉小姐?」

    「我记得你这厨余——是不是叫织户?……今天晚上来我们家,我请你吃好东西。」

    体质颇为僵尸的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在教室闲聊,藉此耗到晚上七点等太阳完全下山。

    陪我聊天的,有80%机率是不起眼的男同学;有50%机率是隔壁班的户外活动派短发少女;有时候他们两个则会一起出现,但是今天不同。

    对方是留黑色长发的美女。她比我大一年,即使在美女如云的这间学校里也排得上顶级,堪称成绩优秀、体育全能的女超人。

    她叫娑罗室伐底,属于吸血忍者这种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种族,另外她在学校自称的姓名是星川辉罗罗。

    双臂交抱的她脚步站得略开,威风地以锐利目光俯视着我。

    「哎呀,上次吃到的那个有够好吃耶。」

    娑罗室看过来的视线有压迫感,但我仍然一脸神清气爽地搭话。

    「呵,混帐达令,还在聊那件事?看来你挺喜欢寿司嘛。」

    「日本人都喜欢寿司啦。」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娑罗室对我的称呼变成了「达令」。到现在我还是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位美女看上。

    「说得没错,我也很喜欢。」

    「吸血忍者算日本人吗?只看名字感觉不像就是了。」

    「嗯,我在日本出生,所以就是日本人。不过你别误会。」

    「咦?」

    「因为我最喜欢的……是My达令嘛。」

    你不要面对面瞪着我,还讲这种让人心跳加速的台词。我会回不了话啦。

    当我从得逞的娑罗室面前别开目光——

    「相川~!」

    戴眼镜的刺猬头男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然后泪流如注地抱到我身上。

    真是又恶又烦。

    「干嘛,织户?」

    这家伙就是出现率80%的那个男同学,织户。一看就让人觉得很烦。我打算不甩对方,结果他装气质地用略尖的声音说——

    「真叫人羡慕耶……达令。」

    织户居然讲出这种话。

    「我整个人都发恶寒了啦!你不要叫我达令!」

    这股寒意冷得好像能冻结血液,害我搂住自己的身体。

    「——好啦,你们是在聊什么?」

    织户把热烘烘的手臂绕到我脖子上,又用拳头在我的太阳穴上打转,让人非常想痛扁他,但我现在心情正好,就决定放他一马。

    「呃,是这样啦。之前她请我吃了超高档寿司。」

    没错,娑罗室带我去了某间好吃到乱七八糟的寿司店。所以,我现在才会有一颗能够包容大部分状况的温柔心灵。

    「你们怎么会有那种钱……?」

    织户消沉到连刺猬头的发梢都少了锐角。

    「嗯,其实我出道发行CD了。一口气收到了大笔进帐。」

    「哦~对了,你是在当网路偶像嘛。」

    「那为什么要带相川去啦!也带我去啊!」

    「那张CD的歌词,是我想着My达令还有他说过的话,才写出来的诗。那张CD可以大卖,我认为并不是只靠自己的才华。因此,我觉得要给达令一些回馈。」

    「原来有这种理由喔?」

    「反正你又被大批美少女包围着用餐了吧?羡慕啊,羡慕!」

    「呃,把我们家的食客都带去实在不好意思,所以这次我是瞒着家里那些人,跟她两个人去的——喏,毕竟春奈和优平常就可以扫掉三大块披萨,那样很伤荷包吧。」

    「还敢说。你点了一粒要三千圆的上等鲔鱼肚肉耶?肚肉达令。」

    「那个简直棒透了。油花吃起来不会腻,可是在舌头上却入口即化耶。这辈子我至少要再吃一次。」

    「其他还有什么?」

    如此接着发问的织户,镜片正反射出用来掩饰落寞眼神的光。

    「我想想喔~像是超有弹性的活虾;还有大块到可以把米饭包起来,一口根本吃不完的海鳗,另外嘛……」

    「够了。相川……我肚子不只是饿,连火气都上来了。」

    看到抓乱头发的织户打断我讲话,娑罗室大概觉得他很可悲,于是发出了瞧不起人似地嗤笑声。

    「呵,那么……我有工作,先失陪了。」

    娑罗室一个转身快步离去。我朝着及腰的乌黑直发抛了话:

    「噢。下次再约吧。」

    娑罗室轻轻举起手回应,不过她没回头,也没出声音。

    那种离开的方式好酷。我是这么想,而旁边的织户扶起镜框,似乎在钻牛角尖思索着什么。

    跟织户聊过那些以后,我们家隔天晚餐吃的是寿司。尽管我希望这是巧合——

    宽广的客厅里有大尺寸电浆电视。

    圆型茶几上,摆着八成是外卖送来的寿司,围绕在旁的战士则有六名。

    假如沿顺时针来介绍,首先坐在十二点钟位置的,是身为僵尸所以食欲旺盛的我,接着还有织户。

    接着,是绑马尾的黑发美女瑟拉。她和娑罗室同样是吸血忍者,穿着让极品身材露到胸口的衣服和牛仔裤,看了让人流口水。

    「步,可不可以请你别用臭眼睛看我?真是恶心。」

    眼球会臭是什么意思!算了,口出恶言的瑟拉后面则是优。她有一头银色长发和蓝眼睛,是个穿着铠甲及手甲的沉默少女。优并不是不会讲话,不过她有不能讲话的理由。优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的少女。

    「我喜欢白肉鱼」

    优很像清淡爽口的白肉鱼,她旁边有春奈在。众人当中最棘手的就是这家伙。

    褐发及肩。猫一般的大眼睛。这个嚣张少女还长了根呆毛,能帮自己的矮个子充场面。她的真面目,是来自异世界的魔装少女,恣意妄为又任性。身上则穿着印了「特级正妹」字样的奇妙衬衫。

    「欸,这里面最贵的是哪一种?上等鲔肚肉?还是海胆?」

    自我中心的春奈根本不懂得看人脸色,满脑子想着要从贵的开始吃,而待在她旁边的少女是友基。友基的名字有时候是叫梅儿·舒特珑,有时候又会变成吉田友纪。附带一提,我自己则是叫她友纪。她今天穿了小背心搭短裤,暴露度偏高。

    「最贵的是上等鲔肚肉!它的防御力可不简单,据说还是自动锁这个词的由来……(注:日文中,「上等鲔肚肉」(才才卜口)和「自动锁」(才ー卜口ツク)前几个字的发音相同。)」

    友纪就是这样,很容易被人灌输错误知识,堪称傻蛋界备受期待的新星。

    然后,介绍完一圈后又回到我这里。

    织户跑来我们家吃寿司,这状况发生得根本没道理——那个猪头,大概把我和娑罗室去吃寿司的事抖出来吧?然后十之八九是春奈耍任性说「我也要吃」——或许偶尔大家一起吃个寿司也不错啦。

    虽然我最近才吃过顶级货。呵呵呵呵。

    「那么,要不要来玩个游戏?」

    这么起头的,是身材火辣的马尾大姊瑟拉。

    「玩游戏?比什么我都奉陪!」

    反应很高兴的则是友纪。游戏啊?我有点提不起劲,两下敲桌声「叩叩」地传了过来。于是我将目光转向银发少女——

    「用普通方式抢寿司感觉会吵架」

    优在撕取式的便条簿上写了这些字。的确,毕竟春奈和友纪都有白目的倾向。我想还是找个办法,让大家选自己要吃的菜色比较好。

    「反正不管比什么会赢的都是我啦!你们想赢,压根就门儿都没有!压根!」

    我看春奈只是想讲「压根」这个词吧?压根。

    「瑟拉小姐做的决定不会有错!」

    有幸坐到瑟拉旁边的织户,显得相当兴奋。

    「规则呢?」我这么问,瑟拉就指了指优拿的便条簿。

    「我们各自写下想吃的菜色,再同时亮给大家看。然后,内容有重复的人就吃不到。这个规则你们觉得如何?」

    原来如此。要是贪心得把大家都想吃的鲔肚肉当目标,吃不到的风险会变高。换句话说,这样可以克制住春奈和友纪?

    「总之我们来玩玩看吧!」

    友纪似乎已经想吃寿司想到忍不住了。

    瑟拉将原子笔递给所有人,优则把原子笔搁到便条簿上。

    「写完想吃的菜色后,请你撕下那张便条,再交给春奈。」

    优撕下一张便条,交给春奈。

    春奈也迅速写完,然后再交给友纪。

    「相川,你不要看我这边喔~」

    「我没看啦。」

    友纪背对着我,她拖延了一些时间,但还是避着大家撕好便条递给了我。

    「因为步动不动就偷看别人才可疑嘛!再说我也有好几次洗澡被偷看!」

    呆毛翘来翘去之余,春奈还把加在我身上的冤罪讲得理所当然。

    「是啊,我心里也有数。」

    冤上加冤了。

    「太让人羡慕啦,相川——!你这不就等于住在后宫吗!」

    别在我耳边鬼叫。这眼镜男烦死了。

    「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偷看过她们。」

    随口应付织户同时,我也将原子笔尖「喀喀喀」地压进又压出。

    那么——第一轮开始。最危险的是春奈,她肯定会专挑高价位的东西吃。这表示她应该会写上等鲔肚肉、比目鱼、鲷鱼、海胆这些货色。

    假如我写了那些,就很可能会跟春奈重复而吃不到了。而且优也已经准备好热茶和姜片,她有可能从第一局就对重口味菜色下手——

    「喂,相川你快写一写啦。」

    受到织户催促,我决定挑章鱼。地位和鲑鱼、花枝、煎蛋等主流菜色差了一段距离的,我认为就是章鱼了。挑这个来卡位最有机会,和别人重复的可能性应该也最低。

    好,就写章……咦?

    「喂,这支原子笔写不出来耶?」

    「断水是常有的事喔。请你多试几次。」

    在我涂过几遍之后,笔可以写了。为什么原子笔这玩意,不时就会变得没办法写?是在耍傲娇吗?

    然后,我将便条传给织户。他似乎早有定案,迅速写完传给瑟拉。

    等瑟拉撕下便条,所有人想吃的东西总算决定完毕。

    「好!开奖啰!」

    友纪喊着,像斗纸牌达人似地将便条砸在桌上。配合她的动作,大家也亮出便条。

    内容重复的——是我和织户。

    「喂,相川你别闹了!」

    明明吃不到寿司,织户却满脸笑容地轻轻给了我一拐子。能够和瑟拉吃饭,有让他高兴到这种地步啊?

    可恶。只能说是我运气不好。

    优写了煎蛋、友纪是写鲑鱼、瑟拉是写花枝,然后——

    「好,上等鲔肚肉我收下了,」

    如我所料,春奈是对上等鲔肚肉发动攻势。被她吃到感觉还挺呕的,可是没办法。

    「唔哇,师父好好喔。第一张就赚到鲔肚肉啊,」

    原本表情雀跃的友纪,看到如此局面也不得不失落。她有和春奈学做菜,两个人相当要好。所以即使上等鲔肚肉被抢走,友纪也不会生气。

    接着是第二轮。优写好,春奈写好,友纪拖了一会但也设法写好了。

    春奈这次会怎么出招?她已经吃了鲔肚肉,接下来会换海胆?看来我还不能对高级食材下手。优是从差错不大的煎蛋开始起头,所以这次会写白肉鱼?友纪都是随机乱选,不过她爱吃的应该是重口味——不对,我要仔细观察!看她的小碟子!

    「鲑鱼还是要配义式酱汁嘛,我倒~」

    友纪加在碟子里的并不是酱油!她用调味酱浸着寿司来吃。适合加酱料,搭配度排在鲑鱼后面的食材是——虾子或鲔鱼吧?

    啊!那不是烙梨鲜虾吗?我竟然看漏了那道菜色。虾子、烙梨以及洋葱片的搭配可是绝佳美味啊。我绝对要吃到,可是那好像和调味酱很配。

    友纪迟早会把烙梨鲜虾当成目标。不过——正因为如此,我现在就必须先出手!

    「步,你拖得好久!轮完一圈以前先想好嘛!慢牛!」

    烙梨鲜虾。我用难写的原子笔写下这几个字……决胜时刻到了。

    「开奖吧!」

    啪!数张便条被砸到桌上。

    「好,又是我赢~」

    春奈提出的菜色——是上等鲔肚肉!这未免太扯了吧!连续两次都写上等鲔肚肉!她怎么会出这种险招!

    有相同想法的似乎不只是我,织户和友纪也露出讶异的脸色。

    「呼,我并不想和你重复,莫可奈何啰。」

    瑟拉写的是烙梨鲜虾。和我重复。

    「步想得大多」

    轻松得到鲷鱼的优,呵护似地用裹着手甲的手拿起寿司。没用筷子夹而是用手,体会得出她对寿司感情深厚,可是手甲和寿司实在不搭调,感觉很有趣。

    而友纪——竟然是写比目鱼!没想到这家伙会挑高价货色下手——

    「用比目鱼薄片配酱汁最棒了~」

    友纪拿起橄榄油开始倒倒倒倒……达巴·麦洛德(注:动画《重战机L-GAIM》男主角,「达巴」与日文的「倒」音近)。极品比目鱼被淋得油腻腻的模样,使我难掩悔恨。比目鱼薄片沾义式酱汁。没考虑到这层可能性,是我失算了。

    第三轮。优花了一点时间思考,我也趁机思考自己要怎么办。

    春奈做出了连吃两次上等鲔肚肉的恶举。没道理再来第三次。尽管我是这么希望——

    「鲔肚肉好吃好吃!再多我都吃得下!」

    看着呆毛活力十足地摆动起伏,我觉得说出那些话的她,再写一次也不是不可能。春奈那近似猎人的眼神,看起来仿佛正盯着下一块鲔肚肉。

    不对——这家伙下次八成还是会挑上等鲔肚肉。

    优和春奈一样,虽然没有表情,她也默默地注视着鲔肚肉。

    她恐怕是想吃鲔肚肉吧,所以才在烦恼。

    然而——我不能让春奈再这样横行霸道下去。

    「好啰,换相川写。」

    友纪笑着把便条簿传过来。我毫不犹豫地写下上等鲔肚肉。

    等着瞧,春奈。我会让你那张充满自信的表情蒙上阴影。

    「那就来开奖吧!」

    友纪一声令下,大家同时亮出便条。

    春奈是写……中等鲔肚肉!这家伙!居然出这招!

    原来她刚才看的,是放在上等鲔肚肉后面的中等鲔肚肉!

    这次出现的中等鲔肚肉,包含着重大意义。

    她没有专挑最高级的海胆或上等鲔肚肉,反而退一步选择中等鲔肚肉,这就表示选项的范围一口气变广了。下次春奈会再回头写上等鲔肚肉?还是会对中等鲔肚肉下手?或者她会改吃其他高档货……不行,我完全着了她的道。

    「喵哈哈……你太嫩了,太嫩了!」

    沉醉于胜利的大笑。混帐春奈,摆出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表情。要是她长得不可爱,我早就开扁了。

    「唔!我原本是看准你会再赌一次上等鲔肚肉就是了。」

    「啊?我都知道你会选那个写了耶?」

    你说……什么……?这样啊,原来我要反将她一军的企图,早就被看穿了。这家伙外表看起来只是个小不点的呆毛少女,好歹也挂着天才魔装少女的头衔。

    算啦。这样我反而就能吃到上等鲔——

    「喂,相川~你干嘛这时候写上等鲔肚肉啦?别闹了。」

    织户……你也一样?看来想阻止春奈的人似乎不只是我。

    翻船了……我又阴沟里翻船了……

    另一方面,友纪是写——Howmuch。你想玩的梗到底是「幼鲗鱼」还是「鲑鱼卵」啦(注:幼鲗鱼在日文称为「ハマチ」,与英文的「Howmuch」音近;「鲑鱼卵」则作「いくら」,与日文的「多少钱」同音。)!

    呃,难道友纪是打着狡猾主意,故意用了两种菜色都通的写法—

    「鲑鱼卵?」

    优似乎也很好奇友纪写的是哪边。

    「Howmuch这个单句,是因为美国人曾经看到一条太棒的幼鲗鱼,才会忍不住赞叹,然后传来传去就固定下来了。」

    看来是我自己想得太多。友纪好像以为Howmuch和幼鲗鱼意思相同。只能说她是傻妹了。

    不要再想东想西,吃喜欢的东西就好,如此打算的我玩了第四轮——

    「又是你啊……真恶心。」

    我和瑟拉重复。

    第五轮——

    「喂,相川~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我和织户重复。

    这样看来,今天似乎是我走霉运的日子。

    原本我是这样认为,可是事情十分不对劲。都不知已经玩了几轮,我还是一次都没吃到寿司。

    因为我每次都和织户或瑟拉重复。

    等我察觉异样,寿司的量已经少到再玩五轮就要吃完了。

    虽然我根本没去注意,谁在什么时候和谁重复,又光是把心思放在春奈上面,但我一次都没吃到寿司,这难道不奇怪吗?

    难道说句「运气不好」就能把事情一语带过?

    「好!酪梨鲜虾到手了到手了~」

    友纪意气风发地拿酱汁倒在鲜虾酪梨上——啊!

    她写的是……酪梨……鲜虾?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刚刚听友纪提到我才回想起来。事实上,「烙」梨是错别字,「酪」梨才是对的(注:在原文中,步是把Avocado」拼成了「Abogado」。)——而且我记得,这个词要是拼音拼错,就会变成西班牙文的「律师」。

    「没想到饮食生活里全是肉的你,会因为酪梨而高兴。」

    瑟拉用酱油淋在鲑鱼卵上,瞧不起友纪似地笑了。

    这时,有道电流窜过我脑中。啊……对啊……我懂了!……原来如此!

    「是没有错啦,我每天都在吃肉——不过搭配起来好吃的东西,我都会吃耶。」

    「每天光吃肉,难怪友基会变成傻蛋。」

    织户和我重复,所以他这次也吃不到,而他瞧不起友纪似地笑了。

    「织户,你很笨耶。听好啰?牛和猪也是吃蔬菜的,所以我等于间接吃到蔬菜啦。」

    「没人那样讲的啦。」

    当客厅掀起一片欢笑声时,我独自用颤抖的手按着嘴角。

    假如我的推理正确,瑟拉和织户——

    他们两个完全是冲着我来的。

    趁大家聊得正热络,我从用完堆起来的整叠便条中,偷偷抽出一部分,然后为了不让发抖的声音露馅,我深呼吸说道:

    「啊——我去一下厕所。你们不要先吃喔!」

    「快点回来啦。」

    「好。」随口回应之后,我仔细留心,设法不让他们发现便条有被抽走一部分,就去了厕所。

    粉红色的毛茸茸马桶垫大概是出自春奈的品味,我一屁股坐到上面,端详起自己抽出的那几张便条。

    于是,怀疑变成了笃定。

    在第二轮中,我选的是酪梨鲜虾。

    可是,当时我还没发现自己搞错字,写成了「烙梨」。

    而那个时候,瑟拉和我重复到的便条是写着——「烙梨鲜虾」。

    这代表什么?问题就在这里。

    她知道便条的内容。我写了什么,瑟拉是知道的。

    不对,不只是瑟拉。假设织户也知道呢?

    回想起来,状况不是很奇怪?瑟拉和织户。他们两个会和我重复,表示思考方式应该是相同的。然而,瑟拉和织户却从没有彼此重复过。

    ……他们知道我的选项。我写的一字一句是什么,他们都知道。

    这样推论应该没错吧。瑟拉在刚才聊天时,讲的是正确的「酪梨鲜虾」。之前,她是故意配合我写错字?

    那些家伙……不过,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叩叩叩叩!厕所的门突然被敲,害我全身僵住。

    「步!你要上到什么时候!快出来啦!」

    似乎是春奈来叫人。要是离开太久,可能会被他们发现我在起疑。

    好,我就在下一轮看穿他们。

    尽管我并没有方便,还是冲了水之后再开门。

    「抱歉,让你久等了。」

    「眼睛放亮点啦!你以为你是让谁在等——」

    原本卯起来要骂人的春奈,话却哽住了。

    「怎么了?」

    「不,没事。」

    春奈宛如一只发现什么东西的猫,静静地低头看着厕所。

    真是个怪家伙。我回到客厅,面对那本便条簿。

    「总觉得有人在看我耶。」

    我说出这句话后,转过头看着后面。

    瑟拉和织户都知道我写什么。肯定是坐我旁边的织户,用了某种方式偷看,再转达给瑟拉知道。不过他是怎么做的?可恶!感觉自己越想就陷得越深。

    「话说回来——步唱歌不好听耶。」

    春奈冒出这句时,我发现在场除了友纪以外的人都顿住了。友纪独自偏着头。

    「师父,你在——」说什么?她八成是想这么问。察觉到这点的瑟拉插话似地说道——

    「那不重要。步,你能不能快点?」

    她如此催促。

    当我思索春奈刚才在说什么时,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进厕所的时候,我没把马桶垫圈掀起来。

    那时候春奈曾经默默地低头看着厕所。厕所里明明有冲水声,却没出现把马桶垫圈拉下来的声音。

    我太大意了。春奈就是靠着那些蛛丝马迹,察觉我进厕所的目的不是要方便。

    还有,刚才的那句话。

    「步唱歌不好听。」

    首先如果是春奈,就不会用「不好听」这种说法。假如她要评我的歌声,八成会说「烂」。

    换句话说,这里面隐含着讯息。

    「步在怀疑」。

    春奈是想让大家知道,我开始对这个游戏起了疑心。因此,除了呆瓜友纪以外的人都紧张起来。

    这代表——不只瑟拉和织户,连春奈都是同伙。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我怀着西瓜虫般的心情,把背脊弯得圆圆的,然后趴到地板上拚命隔绝掉光线,在便条写下「鲔鱼」。

    无懈可击。连一丝破绽也没有——就这样定输赢。

    「好,开奖!」

    如何!瑟拉的便条是写——幼鲗鱼。很好!正如我所料。这样竞争条件变成五五波——

    「可惜啰,相川——我写的就是那个。」

    织户的眼镜散发出诡异光芒。他砸在桌上的便条,写着「鲔鱼」字样。

    怎么……会……?

    他不可能偷看到!照理说,我盖着写的时候连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大约再玩四轮,游戏就会结束——啊啊!

    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寿司变得只剩六种了。

    糟糕。

    剩五种的情况下,即使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写不同菜色,身为第六个人的我铁定会重复。也就是说——下一轮,搞不好会变成我能吃到寿司的最后机会。

    优写完、春奈写完、友纪又背对我拖了一点时间——

    无论玩了多久,这家伙是不是都会拖到时间啊?

    慢着……假如,连友纪都跟他们是同伙?

    我急躁得克制不住,开始把原子笔尖「喀喀喀」地按进按出。

    原子笔?

    对啊。原来是这么回事!谜底——全都解开了。

    「来,相川。」

    友纪笑着把便条簿传过来。保持面无表情的我接下东西,转身背向桌子。

    于是,在我将便条簿迅速翻完以后,我发现了那个。

    是复写纸。把那个夹在文件里,再朝上面写字,字就会印到底下。

    仔细一想就会明白。线索非常多。

    为什么瑟拉并不是写「酪梨」,而是写成「烙梨」?

    为什么友纪总是拖延时间?

    为什么只有我的原子笔不好写?

    这一切都显示,他们是用复写纸复制我写的字。

    复写纸是靠笔压把字印上去的。这支原子笔不好写。既然如此,我当然会把笔尖压在纸上用力写。所以即使隔着两张纸也会印得很清楚。

    友纪总是拖到时间,是因为她要把复写纸塞进去。

    换句话说——友纪跟他们也是同伙!那张傻蛋脸一直在背地里耍我!

    还有,瑟拉会把字写成「烙梨」,是因为笔迹已经清楚印上去了。没错,把字写错的并不是瑟拉,而是我。

    就算想写正确的字盖过去,底下的笔迹也会碍事。假如涂掉又显得不自然。

    既然她已经撕了便条纸,也没办法再换一张。

    倒不如说,正因为我搞错字写成「烙梨」,瑟拉才硬着头皮照原样亮出来。

    织户和瑟拉会交互跟我重复,道理很简单。他们两个应该都想吃到一半。

    完美。我完美地看穿这套伎俩了。不过,现在没必要大吵大闹说他们耍诈。

    我要吓倒这几个骗我的家伙。

    让复写纸保持原样的我,写下了「鲔鱼」。

    接着,我撕下那张便条,再把便条簿多翻几页,在大约中间的页数里挑一张写下「酪梨鲜虾」……

    呃,还是像友纪刚才写Howmuch那样,想个同时有两种意思的词——不对,干脆就准备两张如何?

    假如有两张,也比较容易避开会随机乱选的优和友纪。

    ……好,多写一张「花枝」当成保险吧。

    这样子,瑟拉和织户其中一边就会选鲔鱼。可是——我就能称心如意吃到酪梨鲜虾或花枝了。他们活该。

    「好,开奖!」

    友纪亮出写着章鱼的便条。这家伙负责用复写纸动手脚,所以她所写的,都是自己真正想吃的东西。

    接着瑟拉亮出的是——鲔鱼。正如我所料。

    看到我脸色泰然自若,选了幼鲗鱼的织户冒出声音说:「不会吧——」

    好啦,让我看看吧。让我看你们惊讶的表情——当我准备亮出便条时——

    「步,你的企图我都看透了!」

    春奈抢先将便条砸在桌面——上面有酪梨鲜虾的字样。

    她摆着自满的表情,意气风发地继续说道:

    「步最喜欢吃虾子。一次都没有吃到虾子的你,在紧要关头会顺着本能选择的,就是这道酪梨鲜虾!」

    春奈猜到我产生疑心后,会发现复写纸的存在,又猜到我打算将计就计,所以她才写了那张便条。

    好险。我忍住想大声笑出来的念头,然后砸下守候多时的「花枝」便条。

    「啥!」

    春奈和瑟拉讶异得睁大眼睛。没错,就是这种表情。我想看到的就是这种表情。

    我赢了——

    叩叩。桌子被人用熟悉的节奏敲了两下,我看着优。

    ……我胆颤心惊地,觉得全身汗毛直竖。

    花枝。

    优选的菜色,是花枝。原来她和我一样选了花枝!

    被大家用来用去的便条簿,现在则物归原主回到优手里。

    有段话被写在一张便条上:

    「就算看穿陷饼就算将计就计就算先做保险即便如此世界上存在一样东西是无人能及无人能赢的」

    拿到这张便条,我发出了「咕嘟」的吞咽声。

    「那东西是——?」

    「命运」

    命运。讲得酷一点,就是「宿命」。

    「步动摇了我的心」

    优只要动感情,就会改变周围人们的命运。因此,优总是面无表情、不讲话,她应该拥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至于动摇的意志。

    然而,优怎么会——

    像这样,在寿司只剩五种的当下,我能吃到的可能性已经消失了。

    ——大势已去。

    接下来,只剩徒具形式的竞争。不管我写什么,都会和别人重复。

    肚子空空的僵尸,只能看着自己最爱的尊贵寿司被美少女和眼镜男蹂躏。

    「你们会告诉我,为什么要设这个局整我吧?」

    「你不懂吗,相川?」

    友纪说话之余,还享用着被调味酱搞砸的幼鲗鱼。麻烦你吃完东西再讲话啦。

    「原因我知道啦——织户,是你爆的料对不对?」

    「报告、连络、商量,并不算坏事吧?」

    织户举起双手露出轻视的笑容,态度像在说「真受不了」。处理问题的三要诀「报连商」,我从小学以后就没听人提过了。

    「像你这种宇宙中的区区一颗尘埃,连烂泥巴都比你帅,但听说不中用的你,竟然嚣张地吃了高级寿司?——你觉得我们会容许这种事?」

    我不认为会被容许,但你讲得是不是太狠了点?

    「对啊!我们被排挤的那种心情,你仔细感受看看吧!」

    原来你们这么想吃寿司?这些家伙也真是的——

    「听好了,相川,你光是可以像这样待在现场,就已经够奢侈了。」

    织户在鲔鱼肉上沾了酱油,静静说道。

    「我明明什么也没吃耶?」

    「对啊,能在这么多美少女的服侍下用餐,光是待在这里,你就已经够奢侈了。可是你却薄情以对,甚至还跟别人单独去约会、吃高级寿司……你这个布尔乔亚!」

    被织户这么一说……能在这种称之为后宫也不为过的环境用餐,的确很奢侈。

    「我不会叫你别去吃寿司。」

    瑟拉的眼神有些落寞。

    「重点是至少说一声嘛!」

    眼睛长得圆滚滚又耿直的春奈,以言语扎进我心里。

    「无论有什么事我都希望和你在一起」

    优。对啊。说得没错。我应该和她们交代一声。我做的事情可以说是背叛。要维持后宫,就不能背叛任何一个人。

    「这样啊,是我不好。下次我会记得要约大家。」

    对于认错的我,春奈用力点了头。她头顶的呆毛,则像节拍器故障似地高速摆动。

    「毕竟和我吃饭肯定是最棒的嘛!」

    「……原来你觉得很寂寞啊?」

    「啊!这哪可能啊,呆子!再说步根本跟苍蝇差不了多少!」

    「我——是觉得有点寂寞耶。」

    友纪害羞地嘀咕。

    这样啊。优动的感情,会不会也是寂寞?

    或许优是在生气,她把脸背对我这里。

    「我不允许你和别人独处绝对不准」

    结果她是在意这个?咦?难道说,优动的感情——

    原来她是在嫉妒?

    尽管我没说,心里的疑问大概还是跑到了脸上。优缓缓、清楚地,对我点了一次头。

    假如让优嫉妒,我就会遭遇不幸。

    今天我了解到这项新事实。

    *

    是的——由于娑罗室带我去吃了寿司,让我遭到近似霸凌的待遇。

    现在那已成为美好回忆,而当我感触深刻地回想时——

    「喂,达令。你有没有在听?」

    被娑罗室揪着肩膀猛晃,我才从往事中回神过来。

    「嗯?啊,抱歉。我没在听。」

    「真是。虽然说只是做个样子,如果和我结婚能让你感慨成这样,我可是随时欢迎。」

    「我们并没有办婚礼就是了。这只是订婚喜宴。」

    「那么请新郎新娘切蛋糕。」

    会场的配乐换成了「回忆的纺轮」。

    啊,记得瑟拉也喜欢这首曲子。她偶尔会哼——等等,这是《必杀仕事人》(注:讲述主角中村主水与同行杀手,受雇执行暗杀任务的著名古装剧《必杀》系列第15部作品。)的片头曲嘛!我都投入到懂得先附和再吐槽了!

    而且这个版本没有歌词,跟除了中村主水以外的人出动时用的配乐完全一样。

    「至少,我要跟达令切到蛋糕。」

    低声如此说的娑罗室露出微笑.然后和我携手握住长度有如剑的蛋糕刀。

    微微地,有那么一丝感动浮上我心头——不可能!还是太扯啦!

    谁叫你们用的配乐是必杀仕事人!

    摄影师看准了时机按下快门,炫目的光芒笼罩我的全身,让人忍不住眯起眼。

    「达令。我现在,正站在幸福的巅峰。」

    「那太好了。」

    我从一副泫然欲泣表情的娑罗室面前别开视线,抽出刀子。

    就是因为她偶尔会露出这种表情,我才推托不掉这份工作。

    「那么,现在要让新娘下去换套衣服。各位请在畅谈之间稍待片刻。」

    娑罗室妩媚地笑着朝我挥过手,就从会场离开了。

    真受不了。看来活动还要很久,不知道一两个小时办不办得完?

    来宾们闹哄哄地七嘴八舌谈笑。

    也不清楚后来又过了多久。

    走进会场的娑罗室,穿着一袭红色礼服。

    她没有直接走来我这里,而是坐到附近的位子。

    「那么,新娘要入场了!」

    咚咚啪!咚咚啪!咚咚啪!咚咚啪!

    伴随着那段由跺脚和拍手声组成的知名节奏,身穿新娘礼服的少女进到会场。

    「新娘————!吉田————————友————纪————!」

    如同足球选手般进场,被陌生小孩牵着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友纪。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说新娘要换衣服是障眼法。然而真相却是——

    换人重来。坐到我旁边的友纪,露出满面笑容。

    我只能报以苦笑了。

    司仪口中道出我们的简历。

    「呃~他们两位认识的地方,居然是在一处巷道。那时候新郎不知道为什么穿着女装。据说新娘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哇,这个人简直变态嘛。』」

    「友纪,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

    「谁叫你突然穿女装出现,这是难免吧?就算不是我也会那么想。再说——」

    是这样吗?我记不太清楚就是了。

    「明明是初次见面,新郎却突然夺走了新娘的唇。」

    会场里冒出毫不保留的嘘声。

    啊~原来如此。那难怪会被当成变态。

    「不过啊,我真的觉得,那时候能遇见相川真是太好了。其实就连现在,我也还是不懂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在那里。」

    这么说来,我记得友纪是大师和恶魔男爵派过来的。

    与其说友纪是新娘,她的心态还比较像来宾。她一直只顾吃东西。

    「接下来,请各位欣赏由亲朋好友带来的余兴节目。」

    安德森一句话,让我家那群食客和娑罗室站到宽广的舞台上。

    「没想到我能在这种S级座位,观赏到辉罗罗的演唱会!」

    织户的眼镜正在淌泪。不对,那是错觉吧。全是因为泪水量太多,我才不小心看成有眼泪从镜片渗出来。

    结果,那家伙又开始把酱料沾在自己脸上。

    曲子开始同时,灯光乱舞,表演者媲美麦可杰克森的激烈舞步,活脱就是压轴节目。

    来宾们也都看得十分投入,像我旁边的友纪,眼里已经冒出钻石般的光采。

    「友纪基!」

    春奈在曲目中间叫了友纪。

    友纪看了看我的脸色。我很容易就看出她的眼神是想说什么。

    「嗯,你去吧。友基。」

    「噢!」

    尽管她还是穿着新娘礼服,仍然秀得出默契十足的激烈舞蹈。

    她们什么时候练习过了?

    不对,这套舞步并不是她们为了余兴节目而练的。

    没错——记得那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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