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养虎遗患

    晚上医院前

    「……」

    门田的第二次手术顺利结束,生命迹象似乎也稳定下来了。

    杏里听到这个消息,稍微放下心来——但也听说他还没有恢复意识,于是观察着狩沢的反应。

    「我先回去去冲个澡再回来,小杏里今天也先回去吧。小田田如果醒来了,我会跟他说:『你早点醒来的话,就可以看到巨乳眼镜娘的堕天使性感女仆了!』」

    她一边笑一边这么说着,接着便起身去安慰小梓她们。

    杏里觉得自己没有打扰她们的权利,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医院。

    ——想和谁说说话。

    杏里突然变得相当不安,伸手拿起手机。

    她在候诊室时,和很多人共同祈祷门田平安无事。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的反动,才一踏出医院,巨大的孤独感便向她袭来。

    ——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

    直到因为罪歌事件,和塞尔堤他们认识之前,她的心连孤独本身都拒之在外。把这些都当成「画框另一头」的景色,仿佛与自己毫无瓜葛般地眺望着。

    但是现在不同了。

    她将自己的孤独当成画框内侧的事情——于是她意识到了向自己袭来的情感,而猛然使自己的内心波动起来。

    连从体内涌上「罪歌」的声音都开始惹人怜爱起来,她对这样想的自己感到危机,于是决定打通电话给什么人来转移注意力。

    杏里目前还不想和帝人直接对话,正臣似乎也换了手机,因此无法拨通。

    ——这种时候才想依赖人家,实在很狡猾……

    杏里一边自责,一边打了某个人的电话。

    对方从自己完全紧闭心灵的时候开始,到内心敞开到某种程度的现在,一直都和自己维持着朋友关系。

    尽管因为交了男朋友而渐行渐远,那名少女——张间美香——还是愿意当自己为朋友。

    但是电话虽然响了,却无人回应。

    「出门了吗……」

    或者正和男朋友矢雾诚二一起出门了也说不定。

    如果是这样,再打过去会造成她的困扰吧。杏理想道,于是决定忍着孤独赶紧回家。

    她还不知道。

    以当下这个时间点,她也无法知道。

    从这天起——

    矢雾诚二和张间美香两人,分别从自家消失的这件事。

    ♂♀

    晚上池袋某处

    交通大队队员——也就是身为白色哈雷骑士的葛原金之助,在某条小巷里熄火停下。

    那是前一天发生交通肇事逃逸事故的小巷。

    附近的电线杆上绑有写着「寻求目击者」内容的看板,而那旁边站着一位正盯着看板看的女性。

    葛原刚结束规定路线巡逻,为了处理今天开的罚单,正打算打道回本部。葛原虽然很有能力,却也让人难以一面倒地说他非常认真。他骑着白色哈雷绕道来到这里,坐在车上出声叫住那名女性。当然,他是确认这条路可以停车之后才这么做。

    「嘿,真珠,今天没值班吗?」

    「啊……叔叔!」

    「这里是肇事逃逸的案发现场。不是死亡车祸所以没有闹大,不过署里的大家可是传得满城风雨哦!」

    金之助出声叫住穿着便服的侄女,看着现场留下的些微事故痕迹,有些不悦地低喃着:

    「真是的,在我的辖区肇事逃逸,太瞧不起我了。」

    「没死人就不错了。不过感觉上发生了不少麻烦事……总觉得今天署里的大家也很慌乱的样子。」

    「是啊,因为被撞的人,听说是独色帮的干部。」

    虽然葛原也开过渡草的厢型车好几次罚单,但他并不知道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就是这次的被害者。

    「嗯,听说叫作DOLLARS,是个让人摸不清底细的独色帮啊。少年课那边一阵骚动,说该不会是DOLLARS周遭发生斗争。我今天没去署里,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街上现在流传着平和岛静雄被逮捕的消息,想来生活安全课的人应该很辛苦喔!」

    「平和岛静雄?啊,我有听过他的传闻。有时候骑在路上的时候,会看到穿着酒保服的人。」

    ——这么说来,那个叫法螺田还什么来着的家伙也说平和岛怎么样的。

    之前发生过某个事件,有辆载着折弯交通标志的破烂小客车,蓄意靠近葛原的白色哈雷。他想起当时他把那些男人以现行犯的身分逮捕的时候,他们喊着:「不是啊!这些标志不是我们弄的,是平和岛静雄!靠近你是因为把你误认成黑色机车了啊!」

    「叔叔可能不知道,不过他可是池袋的超有名人物喔!他似乎也和DOLLARS有所牵扯。据说他还和叔叔你在抓的那个无头骑士是朋友呢!」

    「……喔?和那种怪物是朋友啊。」

    葛原金之助不知道自己才被那个黑色机车叫作怪物,接着他又向侄女问道:

    「那么,那家伙现在在分局里吗?」

    「比起我,今天有执勤的叔叔应该比较清楚吧?」

    「这么说也是。我差不多也该走了,谢啦!」

    葛原和侄女真珠道别,踏上回本部的路。

    「那个怪物,也好好地和人类建立起关系来生活啊?」

    街道上的风吹抚他的全身,金之助啧了啧发起牢骚来。

    「这样的话……你就不应该这么不要命地骑车啊!蠢蛋!」

    ♂♀

    晚上池袋Sunshine大道

    平和岛静雄被逮捕的那天晚上,梵萝娜很不高兴。

    她无法厘清自己为何如此不愉快,因此又唤起另一股坏心情,让她无法脱离焦躁的漩涡。

    她平时走在路上很常被搭讪。不过搭讪专家和星探们,不知是否都察觉到她眼中透露出的危险神色,今天没有任何人出声叫住她。

    「别这么不爽嘛,如果是那家伙,一定很快就会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看不下去部下的状况,走在后面的田中汤姆轻声说道。

    但是,被人安慰的她,却一副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的表情,皱着眉问:

    「我的理解行为停滞不前。静雄前辈被逮捕带走和我心情愤怒的状态之间,存在什么关联性吗?」

    「你倒是很清楚不爽是『生气』的意思啊……」

    梵萝娜的日语发音明明是那样完美,但却总是很难理解。根据汤姆公司社长的说法是:「她可能觉得尽可能地把艰涩的单字排在一起,就是很优美的日文吧。」不过别说是日文优美了,在还不习惯的时候,连和她对话都是件困难的事。

    「话虽如此,我还是无法停止质疑。为何静雄前辈会……」

    静雄被警察带走,是傍晚的事。

    并非附有拘捕令的正式「逮捕」,真要说也只是被带去协助办案。

    「一般民众伤害罪」。

    这是静雄所涉嫌的罪名。

    接到被害申诉后,警察迅速地来到平和岛静雄工作的大楼——除了便衣刑警外,还有五个身穿制服的警员来访。从这么特殊的情况来看,在警方内部,「平和岛静雄」的名号应该相当响亮。

    社长虽然说:「我会透过律师处理,你不用答应他们。」静雄却悠哉地表示:「我不记得的事情就是没有,所以没问题。」就和警察一起过去了。

    「那家伙来这边工作前,有一次不知道是被谁陷害就被警察带走。当时因为得到缓刑,没有真的受罚,却也在拘留所待了一阵子。」

    汤姆边走边说,梵萝娜接着问道:

    「我无法了解。明确知道他被陷害了,还执行刑罚吗?」

    「虽然一开始的嫌疑洗清了,但那家伙在被逮捕的时候失控了哦。他抓狂起来,把自动贩卖机丢向警车,干了很多事。所以罪名就变成毁损公物和妨碍公务了。我听到的时候,只想着也真亏没有演变成杀人未遂啊。」

    「不过,如果是静雄前辈,我认为有非常高的可能性,是因为别的案件让他被盯上。」

    梵萝娜对汤姆的解释穷追不舍。

    在她的脑海中,日本在世界上属于警察权力很大的法治国家。

    虽说他们自己也进行非法活动,违反刀枪管制条例,但是为了躲过警察,能用的手段可是全用上了。

    因此她对于静雄拔起护栏或路灯,却不会被逮捕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

    对于她的疑问,汤姆叹了口气,一边仰望城市的夜空说:

    「那些被破坏的东西,社长每次都替静雄支付了赔偿。取而代之的是静雄向社长的借款增加,他就不得不更加努力地工作啊!」

    「以债务为由强迫工作,不违反法律吗?」

    「正确来说,从薪水中扣除借款才是你说的那个,有很多这类琐碎的法律。唉,不过说到底,我们干的讨债工作,本来应该也只能由律师来做,很多事都是有它的黑暗面啦!」

    「我更加无法理解了。为何静雄前辈会……」

    「你希望他被逮捕吗?」

    「不,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梵萝娜斩钉截铁地说。

    汤姆耸耸肩笑了之后,自己也开始提起从社长那听到的事情。

    「要起诉静雄毁损公物罪,就会发现很多事情很不好解决啊!」

    「?」

    「譬如说。向没有亲眼见识过静雄力量的法官说『这名嫌犯,徒手把电线杆折断挥舞』之类的话,谁会相信这种荒唐的事?」

    梵萝娜被这样一说,才要同意时,想了一下后更加疑惑起来:

    「相当诡谲。真要做的话,证据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用摄影的方式就可以证明了。而且说到底我认为静雄前辈不会否定自己实际犯下的罪行。」

    「即便如此,也有那种状况下麻烦的地方。譬如说静雄真的拔起护栏时,那些不知道『静

    雄是特别的』的人,就会这么想:『电线杆原来是用人的手可以折断的脆弱材质做的吗?』

    或『原来是人的手可以拔起来,偷工减料的施工品质啊!』」

    「……!」

    「不会有人说被哥吉拉踏烂的大楼是偷工减料的工程,就是因为对于大家来说,哥吉拉是虚构的生物。静雄的怪力也完全是虚构的范畴了。真的来制造连静雄也无法破坏的坚固电线杆或是护栏,你觉得需要多少预算?」

    汤姆露出有点无奈的笑容,瞄了梵萝娜一眼。

    她的脸上露出看似已经理解,却又有些无法接受的复杂表情。

    「警方,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吗?」

    这么说来,她也不是真的很了解自己故乡——俄罗斯的警察体制。虽然丛书或报纸记载着因渎职而被弹劾的事件,除此之外的资讯书里并没有提到。而且她也不擅长从记载的内容来推敲现实情况。

    梵萝娜陷入思考,汤姆栘开在她身上的视线,以轻松的语气接着说道:

    「看着办罗。我对于警察基本上还算信任,也不吝于协助调查。只是其他一些国家的警察,似乎有『明显知道不是自杀』却当成自杀事件处理的情形。这点看来,就是指没有绝对正义的组织吧。我们也只能祈祷日本警察很认真罗。」

    「那么,为何静雄前辈今天就被……」

    「哎呀,这很简单。基本上应该就是他们发现无法用毁损公物罪嫌逮捕静雄,于是安了伤害罪上去吧。平常静雄揍的丢的打的那些人都有前科,就算他们想跟警察报案也做不到。像今天这样有被害投诉的状况,说难听点,就是绝佳机会啊!」

    话已至此,汤姆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啊,不相信静雄会没有理由就揍一个女人。反正要不是因为一些无聊的误会,就是有人又要嫁祸静雄吧!」

    但接着他突然脸色一沉地说:

    「我担心的是……那家伙不要给我在作笔录或质询的途中失控,在警察局里抓狂起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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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后,汤姆问梵萝娜要不要去露西亚寿司露个脸,不过她现在还很难面对赛门和丹尼斯,因此婉拒后便和汤姆分开。

    静雄和汤姆他们的公司有为她准备公寓,她往公寓的归途中,继续思考着静雄之后究竟会如何。

    如果真的在警察局里抓狂,静雄应该轻而易举就能逃出来。

    监狱里的铁栏杆和墙壁,他也有办法轻易地徒手破坏,手铐就像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很可能一下就被扯开了。

    面对赤手空拳的对象,日本警察应该也不会开枪。如果是静雄,就算被射中说不定也没事。

    ——面对身为脱逃邪恶罪犯的静雄前辈。我可以以正当防卫的名义,堂堂正正地和他一决胜负。

    ——可是,我不认为自己已进步到可以赢他的程度。

    ——而且我尚未还他请我喝罐装咖啡的人情。

    ——还有他带我去好吃蛋糕店的人情。

    脑中思考着这些事,梵萝娜不由得脸色一沉。

    ——为何我要寻找不和静雄前辈战斗的理由?

    自己待在静雄身边的目的,是因为静雄就是她的人生目标。不像无头骑士那样的怪物,而是身为一名「人类」的最强完美体。

    和他尽情相互毁坏的话,应该就可以解答她长年的疑惑。

    所谓的人类,究竟是脆弱的东西?还是坚强的东西?

    基本上,对于只注意物理性强韧的梵萝娜来说,她并不能彻底理解自己心中这份「不想战斗」的情感为何。

    正因如此,她不了解涌上自己内心的这份焦躁感为何,而露出苦思的表情,独自走在夜晚的道路上。

    结果,她的视线被一个庞大的身影占满。

    「好久不见啊,梵萝娜。」

    「……。……!?」

    眼前突然出现的巨影,让梵萝娜全身神经紧绷,肌肉立刻暖身为战斗模式。

    但同时她也发现了。

    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认识的人。

    「史隆!?」

    他的身高超过两公尺,配着一支和他巨大的身体有得拼的巨型铝杖。

    皮肤露出的部分几乎都被用绷带包起来,宛如木乃伊一般。但从他整体的样貌,梵萝娜确定对方就是自己过去的搭档。

    几个月前,和粟楠会发生冲突的时候,梵萝娜和史隆同时被抓。但是由于俄罗斯的武器商人们和粟楠会做了交易,梵萝娜被释放,而史隆就这样被送往和粟楠会有关的地方去了。

    「原来生存是可能的吗!?你到现在为止,都是在什么样的场所进行什么样的行动!?」

    虽然从赤林那边听说他可能还活着,却因为没有任何线索,和他之间也没有工作伙伴以外的关系,所以基本上梵萝娜也只能祈祷他平安无事——这一场突然的见面让梵萝娜相当吃惊,难得地瞪大眼睛注视史隆。

    「嗯,发生了很多事。」

    史隆一边这么说,边把手伸向嘴边——把大约一排十颗的假牙拿出来,又马上放回去后继续说:

    「大概被拔了十颗牙齿呜喔咿迷啊呜……了事。」

    虽然活动假牙被拿出来的瞬间,听不清楚他讲了什么,不过可以想像发生了什么事。不只是这样,也可以想像身体上一定也留下了某些「平常绝对不会出现的」伤痕。

    史隆用铝杖的尖端「喀啦喀啦」地摩擦着柏油路,同时拖着脚靠近梵萝娜一步。

    「现在我是以从粟楠会派遣出去的身分,干些情报贩子助手之类的工作。不知道他们进行了什么黑箱交易,让本来只有死路一条的我活下来了。」

    「这样啊……确认你的生存让我安心了。」

    「要能放心还早得很喔!」

    「?」

    看着疑惑的梵萝娜,史隆说道:

    「你暂时离开这座城市比较好。这里对你来说会变得很危险。」

    「我无法理解。我感到这座城市相当温暖。如果要和战乱地区比较,那是无可比拟。我无法感受到任何危险的要素。」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不是指这座城市很危险。我是在说你,差点就要成为纷争中的齿轮的这件事。更精确一点,是你和我。」

    「齿轮?」

    梵萝娜面对真的显露出担心神情的史隆,仿佛忘了再次见面的喜悦而皱起眉头。

    「正合我意。我深陷阴谋的漩涡之中,这十分艰困,也让我怀抱悔恨之意。煽动者是何方神圣?先从他解决起吧!」

    「你没办法的。现在的你还不行。」

    「这是怎么回事?我要求你向我说明。」

    史隆面对露出些微不悦神色的梵萝娜,语气转为嘲讽直言道:

    「在这个城市待得这么舒服的你,没有办法再像之前那样战斗了吧?」

    「……!你是在用官尊民卑的方式鄙视我吗?」

    「喂喂,我已经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

    梵萝娜觉得被污辱,冷静地开始盘算起要让史隆昏过去的计划——

    「你那么坏心眼,她也太可怜了啊,史隆先生。」

    突然插入的声音,让梵萝娜的焦躁迅速冷却。

    「比起过热或过冷,温水对身体比较好吧?多亏待在温暖的环境里,她说不定已经变成比以前还要可怕的角色呢!」

    「……你是为了来开玩笑才跟在我后面的吗?」

    面对皱着眉这么说的史隆,那名男子耸耸肩说道:

    「怎么会。我只是对你的前搭档有兴趣罢了。」

    「……?他是谁?」

    梵萝娜一这么问,回答的不是史隆,而是那名男子。他恭敬地行礼答道:

    「哎呀,我曾经委托你进行任务,不过似乎没跟你见过面?我是折原临也,是在这个城市里干情报贩子这种特殊的生意,算是这边人们的万事通吧。」

    「……折原……临也。」

    梵萝娜发觉到自己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便看向这名自称临也的男人。

    「我想起来了。」

    「哎呦?记得所有委托人的名字,真不愧是专业的……」

    话才说到一半,梵萝娜就迅速一踢,逼向临也的鼻尖。

    「喔喔!?」

    对方千钧一发地避开,一边往后跳了几步距离,一边往史隆背后移动。

    「真是吓了我一跳!这可是和美影有得拼的蹴击呢!史隆先生,她果然没有变钝吧!话说回来为什么要踢我?」

    临也一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这么问,梵萝娜回答道:

    「你是静雄前辈不共戴天的敌人。我是这么听说的。如果在这里解决你,应该可以当作报恩的行为。我虽然对你无冤无仇,但我希冀你的毁灭。请受理我的驱除行为。」

    「嘿……这可真让我惊讶。那个小静啊,如果说是会喜欢怪兽的小孩也就罢了,竟然对年轻女孩也有一套啊。」

    他意味深长地笑着,在观察过很多人的梵萝娜眼里,她注意到那笑容背后,透露出异常的焦躁感。

    「也罢。你最后会究竟变成谁的棋子。对于把观察人类当兴趣的我来说,可是非常有意思。而且我很宽宏大量,就算你是那个铁骨魔人的同伴,我也会把你好好当作一个人类去喜欢!」

    折原临也这名男子,像个孩子般咯咯地笑着说道。

    梵萝娜想起平和岛静雄将这名男人评为「害虫」一事,莫名地感到认同。

    ——的确,是像昆虫一样的男人。

    ——虽然在笑,却尽是昆虫的拟态。

    梵萝娜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令人不舒服,反射性地退后一步。

    「不能让他靠近你」这时候她确实深深体会到静雄那句话的意思。

    这个男人说不定是像白蚁一般的生物。

    他绝对是会接近人,把对方住家的地基吃空,连同屋主和房屋一并击垮的那种男人。

    梵萝娜还待在身处俄罗斯的父亲底下工作的时候,也看过几个和他有相同气息的人。

    她想起那其中的一人,是俄罗斯黑手党的干部,于是对临也这个人加重了一层警戒。

    「看来我是被讨厌了啊。那么,我们走吧,史隆。」

    「……走?是要去哪?今天的工作应该已经全部结束了吧?」

    「因为有一些微妙的动向,我去确认了很多事。不过现在无法和波江小姐联络上,说不定被抢先一步了。」

    临也继续咯咯地笑着,一边和史隆讨论很严肃的话题。

    他毫不在意让对自己保持警戒态度的梵萝娜听到,平淡地向史隆下指令:

    「到明天早上之前,一口气把事情解决吧。这样你担心的前对手,也不会成为『他们』的棋子了吧。」

    并不是不在意她听到。反倒是以让她听到为目的而说的台词。

    梵萝娜如此认定而深锁眉头。

    ——真令人不愉快。

    ——这男的是怎么回事。

    她并非感受到明显的恶意,只是充满了眼前这个男人「有害」的预感。

    说不定这也是梵萝娜自己被平和岛静雄、汤姆,或者说池袋的城市本身同化的证据。

    不过,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内心。只是继续毫不掩饰敌意地瞪着折原临也。

    相对的,临也仿佛连敌意都能让他感到舒服一般,对梵萝娜露出微笑后,便往小路走去。

    被留下的梵萝娜,就维持着僵硬的表情,凝视夜晚的城市。

    现在,池袋正在发生什么事。

    而且那似乎和自己这票人的存在有关联。

    「……」

    在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几个月前被一个叫作赤林的男人轻松地压制时的情景。那是在自己不知情的地方进行的,父亲与粟楠会的密约。

    性命被玩弄在别人掌心上的屈辱感在脑中被唤起,静静地折磨她的内心。

    ——我不会再被人做那样的事。不论是谁。

    ——如果还有想要利用我的人,他最好做好觉悟。

    ——我一定会让他付出相对的代价。

    她的心渐渐地被冰封,恢复到她当时来到这座城市时的表情。

    对于梵萝娜来说,平和岛静雄这样的存在,会成为她的缰绳。

    就像门田是游马崎的煞车器一般,平和岛静雄这样的存在,正是让她热血沸腾的「目的」。

    然而——现在,没有任何能让她感到内心激烈震撼的男人。

    是被设计了吗?还是仅是偶然?

    折原临也,在这个静雄说是「害虫」男人的挑衅下,确实有一股冰冷的毒流进了梵萝娜的内心。

    ♂♀

    东京都郊外废弃大楼二楼

    「你不介意吧?竜之峰帝人。」

    突然出现在帝人他们面前的这个男人,让现场的气氛瞬间改变。

    「咦……?」

    帝人在那之前都只是惊讶地看着,但他的全身——在那瞬间冻结。

    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特别做了什么。

    他只说了竜之峰帝人这个名字,仅此而已。

    但是,男子的站姿、呼吸、声音背后透露出的沉重感,明明初次见面却知道对方名字这个令人无法理解的状况,以及因为有色眼镜而让人无法看清他眼神的不舒服感,全部融合成一种「压迫感」,让帝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比第一次DOLLARS集会,面对矢雾诚二的姐姐的时候还——

    比听到杏里被砍人魔袭击时还要——

    比看到塞尔堤带着满身是伤的正臣闯入废弃工厂时——

    比被暴走族追赶,搭上门田的厢型车逃走时——

    比向学弟青叶他们透漏自己真实身分时——

    比被身为可怕的暴力集团的圣边琉璃跟踪狂袭击时还更——

    现在的这个瞬间,远比其他更让帝人全身感到恐惧。

    帝人被突然出现的奇特男子叫了名字。

    就只是这样,便让帝人全身响起前所未有的警讯。

    他感觉到对方的声音幻化成无数的蛇,咬破他体内的皮肤,从血管内部将他全身勒紧。

    ——会死。——惨了。——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可是,我会死吗?

    ——为什么?——我不要。——我不想死。——惨了。

    ——他是谁?——有危险。——会死。——得赶快逃。

    ——这人是谁?——不行。——会被杀。——我不想死。

    ——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我不要。

    ——我还不想死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能在这种地方死掉我想活下去我想逃走赶快逃到什么地方不过不行不可以逃也不能死不做些什么不行不做些什么不行不做些什么的话怎么做怎么办怎么办——

    为什么,会有自己将死的预感?为什么,会如此感到恐惧?帝人连理由都搞不清楚,就只是顺从自己的本能呐喊着。

    「——呃……啊……」

    但是,水分不知何时早已从极度紧张的帝人口中蒸发,让他呈现连话都说不好的状态。

    男人看着全身冒汗,嘴巴开开合合的帝人——喀嚏,他用手杖叩上柏油路。

    嘶哑的声音再次震动帝人的耳膜。此时,谜样的男子转为笑意。

    那是和截至刚才为止完全不同,不会令人感到压迫的气氛。

    「……?啊,嗯,那个……」

    查觉到自己从紧张感中解放的事实,帝人重新观察眼前这名男子。

    这名戴着有色眼镜的男人,轻松地把手杖举起,一边轻敲自己的肩膀说道:

    「哎呀,这我就安心了。」

    「?」

    「你还是个会对刚刚那样的气氛感到害怕的孩子啊!」

    男子一边有些轻佻地笑着,靠近帝人一步。

    「相反的,如果是一脸没事样的危险家伙,我还想说该怎么办才好咧!」

    蓝色平方的少年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他说的话,终于了解状况,这才纷纷动作。

    「喂,大叔你搞什么啊?」

    「这边被我们包下了耶!」

    几个人同时靠近他,其中一人伸出手正打算抓住男子的胸口。

    『喂!快点阻止他们。』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塞尔堤让帝人看PDA。

    「咦?」

    帝人才这么低声反应的同时——

    男子周围少年们的身体,一个个飞了起来。

    正确地来说,只是因为男子的力量让他们漂亮地摔出去。

    「!?」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摔出去的本人和在旁边看到的人都无法理解。

    不过,摔倒的少年们似乎因为背后受到强力一击,而被麻痹了神经无法站起来。

    「超能力?」

    帝人想像了一般不会发生的状况,是因为眼前的塞尔堤也是「一般来说不可能的存在」吧。

    不过,这名男子因为帝人的话笑了出来,嘿嘿嘿地一边笑着一边否认:

    「别说了。这只是技术而已。要是大叔我有超能力的话,早就……早就……会怎么样?要做什么比较好啊?搬运工小姐。」

    无预警地被问话,塞尔堤慌张地在PDA上打字。

    『就算你这么问,也要看你的超能力是哪种啊。』

    「说得也是。算了,我自己想吧!」

    从帝人的位置看不到PDA的内容,只知道是他们处于谈笑的气氛中。

    「那个,塞尔堤小姐,这位先生是?」

    对于使用正式的礼貌口吻询问的帝人,塞尔堤有些烦恼的样子,先问了赤林:

    『可以说吗?』

    「没关系啊?因为大叔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啊。」

    确认了之后,塞尔堤便对帝人和青叶直接说明实情:

    『这个人,叫做赤林,是粟楠会的干部。』

    「粟楠会……该不会就是……」

    『简单来说,就是黑道的人……』

    帝人听到这件事背脊一凉,仿佛背后被重打般感到震撼。

    粟楠会的名号,比起其母会的目出井组来说,虽然是个不深入调查不会知道的名字——但帝人也在漂浮于网路之海,搜寻池袋的情报之际,看到这个名字好几次。

    而且,关于粟楠会究竟是怎么样的组织,他也很清楚。

    帝人是打算要做好觉悟的。

    同时,却也希望那个瞬间永远不要到来。

    但是,出现在自己眼前,这个叫作赤林的男人,仿佛是宣告死期的妖精,来告知帝人这件事——

    DOLLARS的存在,已经踏入城市的暗面,甚至是更深入的区域,如此这般的事实。

    青叶也用很严肃的表情看向赤林,似乎还同时用手势告诉同伴「不要轻举妄动」。

    在这般充满压迫感的环境中,身为原因的这名男子笑了一下,面向堆在帝人身边的材料蹲下。

    「真是的,这是什么巧合。这里可是大叔我也还满熟的地方啊。还是说,是因为之前发生的问题,所以小哥们才知道这里?」

    「?」

    不了解话中含意的帝人在心中发出疑惑,而青叶不知是不是心里有底,稍微一瞬间移开了视线。

    虽然赤林看出了这个差异,却也没说什么,继续把话说下去:

    「哎呀哎呀,这话题就先不管。竜之峰帝人,为什么大叔我知道你的名字,你想知道吗?」

    「……不。赤林先生,那个……」

    「哎——呀——你直接说大叔我是黑道也没关系喔!不过,前黑道就不是什么意思很好的词了。也有被当着面这么说会生气的同行,这方面要注意一下喔。」

    「……谢谢忠告。那么,那个……我是想说如果是黑道的人的话,要调查我的事情应该很简单吧……」

    姑且不论粟楠会,暴力集团到底拥有多大的能耐,帝人很清楚。他们拥有从放高和贷到让人堕落等将人逼到绝境的高超能力。另一方面,帝人觉得他们应该也有超乎想像的调查能力。

    不过说到底,这次的事件,完全无关乎粟楠会的组织力量,而是赤林向折原临也买来的情报——这件事帝人并不知道。

    「这样啊,这么说起来就简单多了。大叔我呢,派了大叔的朋友……叫作什么『锵锵锵』的一些人,跟踪了你们一下。所以,就知道这里了……哎呀,大叔来到这里可真是吓了一跳啊。没想到,我认识的搬运工小姐竟然和你们是朋友。」

    赤林稍微瞄了一眼塞尔堤后,继续说:

    「哎呀,就是那个嘛!像大叔这样的人来这里是为什么,这件事你们应该很清楚吧?知道吧?」

    「DOLLARS……给您添麻烦了……?」

    帝人咽下唾液,鼓起勇气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句话。

    ——好可怕。

    ——想这种事也是没用,可是……

    ——矢雾药厂的人,完全无法和他相提并论。

    帝人一边掩饰颤抖的身体,心想着不能不面对眼前这个现实,用力握紧拳头。

    从首次的「DOLLARS」集会以来——他就已经预料到总有一天以置身黑暗世界为职业的人,会来拉拢DOLLARS的可能性。

    但是,在帝人心中却也还是有「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样微微的期盼。

    在那个首次集会的夜晚,他确实产生过DOLLARS是万能的,这样的想法。

    可是,这个幻想,就在春天被「To罗丸」袭击的时候破裂了,又在刚刚被眼前的这个男人粉碎。

    听说最近的暴力集团正在朝社会菁英的方向迈进,从外表就看得出来是黑道的人减少了。

    的确,眼前的这个男人,除了脸上的伤痕和衣服外,确实也不至于给人暴力的印象。虽然要说是上班族可能差得有点远,不过如果说他是音乐制作人的话,好像也还可以接受。

    话虽如此,刚才他说出竜之峰帝人这个名字的瞬间,少年们的心中确实浮现出清楚的「死亡预感」。

    ——不想……不想想办法不行……

    ——会被要求付保护费吧。还是会被除掉?

    ——不管是哪一个,都必须想办法避免…

    虽然也有考虑过请塞尔堤作中间人,但是在还不清楚塞尔堤和粟楠会的关系下,无法提出这种要求。

    赤林面对仍在烦恼的帝人,用很暧昧的语气说道:

    「哎呀……嗯,与其说添麻烦……我同行的其他大叔怎么想我是不知道,不过至少大叔我是不想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啊。」

    「……是。」

    「该怎么说才好。如果用漫画或新闻节目渲染的说法来说,就是城市的表和里?守护那条界线,就是大叔我的工作啊。」

    「……是。」

    赤林对只说得出「是」的帝人继续说:

    「对于站在那条线上,想探到大叔我们这一边的家伙,基本上,我们都是咻地就把他们踢回表面。如果是即便如此也要过来这边的人的话——就只有拉拢他作为伙伴,或击溃他两种选择。」

    此时赤林喀啦地让手杖发出声音,隔着太阳眼镜凝视帝人。

    「所以,你想要哪一种?被消灭?还是要成为大叔们的同伴呢?」

    「……」

    一段时间,死寂占领了大厦内部。

    就在让人感觉相当漫长的数十秒过去后,帝人缓缓地,很努力地说:

    「我可以,考虑第三条路吗?」

    「意思是,你哪个都不喜欢罗?也好,我就听听你的第三条路吧。」

    一开始先用「你是要否定我的提案?」尖锐地质问,但赤林还是让帝人继续说下去。

    「我们DOLLARS要在界线上行走。虽然会在城市里吵架或集会什么的,但绝对不会给粟楠会的大家添麻烦……这条路,可以吗?」

    「这还真是条相当狭窄的路啊。所谓添麻烦,也是有很多种形式。」

    「因此我想说,不知道能不能再跟您进一步谈谈。我们并没有打算要妨碍你们。只是…想要有生存空间而已。」

    「生存空间,是吧。」

    喀啦。

    赤林用手杖发出声响,试探性地问帝人:

    「你们说的生存空间,在表面的世界中要多少有多少吧?虽然现在帝人你的眼神里充满强烈的决心,但这可不是这么帅气的事喔!要大叔我来说的话,这就是和身陷赌博后堕落无法自拔的家伙一样的眼神啊。不要赌了。明明这么做就好,却开始宣言自己的生存空间就是在这种刺激感里,最后就大家一起,噗通!」

    「……」

    帝人也无法断然反驳说「才不是这样」。

    因为他确实也有走在危险道路上的自觉。

    但是即便如此,帝人还是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那是自己曾经在首次集会的夜晚亲眼目睹的——可以说是理想象征的「DOLLARS」之幻想。

    就算在心中很清楚这不过是幻想,却还是无法抑止从内心深处席卷而来的激情。因此,帝人想要让幻想成为现实——希望是用和赤林所说的不同意义之方式,行走在界线上。

    「因此,我希望你能给我不会赌输的建议。」

    「那就是不要赌啊。」

    对于帝人的问题,赤林斩钉截铁地回答。

    「说到底,实在看不出你是个厉害到有办法走钢索的人啊!唉,算了。我大概有点了解DOLLARS了。看来,似乎真的是就算抓你一个人,也无法阻止DOLLARS的人做什么。那就只好任意地从先注意到的家伙处理起了。」

    帝人面对从废弃材料那边站起来的赤林,还是仿佛要力争到底地想说什么。

    并非心中的恐惧已经消除,而是就在这里什么都不说地退缩,对帝人来说是一件更可怕的事。

    「那……那个!」

    「嗯?」

    「譬……譬如说……如果粟楠会的人没有理由地要杀我们的同伴,而我们去救人的这件事是『添麻烦』吗?如果你们卖毒品,我们阻止同伴去买,那也是『添麻烦』吗?」

    一瞬间,表情从赤林脸上消失。

    「……你是说我们的人,会围殴没有仇的对象的意思吗?」

    帝人即便害怕眯起眼睛的赤林,还是更加握紧拳头说道:

    「可是……你们是黑道吧?」

    『帝人!』

    虽然塞尔堤在PDA上打了字,但因为帝人目光都集中在赤林身上,并没有注意到。

    短暂的时间中,赤林和帝人就这样对峙。

    面对比一开始出现时还要有压迫感的赤林,帝人仍然没有移开视线。

    然而,下一秒,赤林很突然地松下表情,脸上浮现笑容:

    「哈哈,你说得没错。大叔我说过了。你可以称大叔是黑道没关系。还是你说得有理。啊啊,嗯,因为大叔我们是黑道嘛!」

    赤林用手杖咚咚地敲敲额头,继续流畅地说:

    「如果你在街上看到围殴事件的话,一定要马上报警喔!这样可以不必受伤就了事。」

    「咦?啊,嗯……是。」

    「而且,你可以放心。我们组不是卖药的。如果有什么人在卖一些奇奇怪怪的药……大叔我会第一个就冲去解决他们。」

    他的最后一句话,虽然是一边笑着说,却给人感觉到其隐藏的强烈怒意。

    不过,帝人并不清楚原因,只是感到困惑。

    赤林看了看,比较了一下始终不发一语的青叶和帝人,最后瞄了塞尔堤一眼开口说道:

    「嗯,今天基本上算是个给个警告吧。我也没打算很罗唆地要你们这样那样的。只是想要你们有点自觉,知道像大叔这样的人已经开始注意你们了。」

    「……是,谢谢你的忠告。」

    「嗯嗯,谦虚是好事。你如果可以就这样从DOLLARS抽身的话,大家都可以很HAPPY。不然知道你是DOLLARS头头的父母会很难过……而且还有,有个和你感情不错的女孩吧?叫什么来着?那个,戴眼镜的女孩……」

    「这和园原同学没有关系!」

    一回绅,帝人喊出声来。

    这是他截至目前为止最慌张的神情,不过下个瞬间,马上换成糟糕了的表情。

    「她对你很重要这件事可真明显,你也学着稍微控制一下表情吧。果然走钢索什么的,对你来说太难了?」

    想当然尔,帝人并不清楚杏里和赤林是旧识。帝人只觉得在那样的场合说出「园原」这个名字,以及让暴力集团的人知道她对自己很重要的这些事,是他今天最大的失误。

    对于哑口无言的少年,赤林继续说:

    「话说回来,你知道大叔我从几个月前开始就是DOLLARS的一员吗?」

    「!?」

    「像这样无法完全掌握自己组织内部的人,要怎么说会不会给大叔我们添麻烦?你明白吗?真是年轻啊。」

    赤林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往楼梯地方向走去。

    「嗯,改天我再向无头骑士小姐问其他一些事吧。」

    『好的。不过,帝人并不是会与赤林先生你们为敌的那种笨蛋。』

    「如果是这样最好。」

    『我是这么相信的。』

    赤林看了塞尔堤的回应后,好像很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就这样在楼梯前停步。

    「那,接下来是以『身为DOLLARS一员』的身分,有件事想拜托你。」

    「?」

    「大叔的朋友,因为DOLLARS而有些麻烦啊。」

    「喂——贽川先生,你可以过来罗!」

    ——贽川?

    对于这个名字有反应的是塞尔堤。

    因为这是个很特别的姓,因此心中大约浮现了两个人。

    数秒后,慌慌张张地咚咚咚从楼梯上来的人——果然是她知道的面孔。

    「这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孩子竟然是?真的吗?」

    男子看了帝人的脸,似乎因为和自己的想像差很多而感到惊讶。

    「是啊,我想至少是现在DOLLARS中最接近领导人位置的人喔!」

    塞尔堤站在平淡地这么说着的赤林旁边,慌忙地将PDA伸向男子:

    『贽川先生!你是「东京Worriors」的贽川先生吧!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咦……啊,啊啊!?无……无头骑士!?」

    「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我的本名了吗?我叫塞尔堤·史特路尔森!」

    塞尔堤一边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吐槽,一边继续追问费川: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认识赤林先生!?那个,如果你是要采访他们的话,请不要公布他们的脸!会有人很难过的!」

    「不,不是不是,我今天不是来采访的……」

    帝人看着以一种很微妙的方式在争执的塞尔堤和贽川,感到更加混乱而问道:

    「塞尔堤认识这个人吗?」

    『啊,没有,是在之前因为静雄的关系有接受过他的采访。』

    贽川将正在说明的塞尔堤的PDA推到一边,对着和自己有父子年龄差的少年低下头:

    「如果说你是最了解DOLLARS的人,拜托你!可以请你帮我找找我那个也是DOLLARS一员,正离家出走中的女儿……春奈吗?」

    塞尔堤听到男子说的话,有种快晕倒的感觉。

    ——春奈,是她吧?罪歌的那个。

    ——那个孩子也是……DOLLARS?

    一个个出现自己认识的人,彼此过去的因缘交叠在一起。

    厘清了一下自己现在面临的状况,她突然沉溺在想要尽早回家和新罗说话,想见他,如此逃避现实的愿望中。

    ——新罗,救救我,新罗。

    ——我……说不定,被卷进一场相当糟糕的事情里了。

    她这才渐渐了解自己的处境——

    身为DOLLARS一员的无头骑士,在心中大大地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

    深夜市内某处

    游马崎注意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已经是在离家比较近,周围开始人变少的时候了。

    游马崎住的公寓,离市中心有段距离。

    上班的时候会走到车站,平常和门田他们一起出去时,渡草都会开厢型车来接他——没有上班,又在这样的深夜一个人走回家的情况并不常见。

    游马崎将原本就很细长的双眼眯得更细,思考着究竟会是谁跟在他后头。

    ——①吸血鬼美少女?

    ——②谜样的怪物?(遇到之后,会被火红发色赤灼瞳的美少女所救。)

    ——③从异世界过来寻求援助的女孩?

    如果是平常的他,就会妄想完这三项就算了吧。

    不过,现在的情况下,他还想到另外两个可能性。

    ——④黄巾贼在我从卡拉OK包厢出来后就跟踪我?

    ——⑤开车撞门田的犯人其实也要对付自己?

    思考着不同于平时的可能性,他悄悄地改变了回家的路线。

    他走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立体停车场前,毫不迟疑地走进去。

    晚上使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停晚上到早上,因此在深夜没什么人出入这里。这里是个连管理员都没有的无人停车场。

    游马崎选择了有监视录影器的地方,当然一方面是为了想要确认跟踪者的身分——另一个目的,则是认为如果是在有摄影机的地方,对方也不会做一些太夸张的事吧。

    不过,如果正确答案是⑤的话,反而是自己打算要做一些很夸张的事就是了。

    「……」

    游马崎站在立体停车场二楼中央,稍微观察一下状况。

    一开始没有任何人出现,他才正想说是不是自己搞错的时候——

    数秒后,游马崎听到喀拉、喀拉,仿佛在拖着什么东西的声音。

    金属和柏油地面磨擦产生的特殊声响,从立体停车场一楼缓缓接近,终于,在斜坡转角处出现一名男子的身影。

    「……?」

    但是,游马崎看到那名男子却慌张起来。

    首先,他看起来不像是黄巾贼。如果是至今完全没印象的人的话,就可以考虑⑤的可能性——但是,游马崎觉得他见过这个人。

    同时,游马崎察觉到那个发出喀拉喀拉金属声响的东西是什么。

    男子的手上拿着施工用的长柄鎚,仿佛拖着长伞的小学生,他一边让槌子石制的部分在柏油路上拖行一边走着。

    拖着槌子的神秘男子。但是,对方似乎完全知道游马崎是谁的样子,就在他正要出声时,游马崎想起对方的身分。

    「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了啊。你这个腐败的宅男混蛋,你说是吧?」

    游马崎面对这道喜悦和憎恨交杂的声音,惊讶地扬声道:

    「……!你该不会……是泉井大哥吗!?」

    「……『泉井大哥』啊。你说『泉井大哥』吗?『泉井大哥』、『泉井大哥』、『泉井大哥』……」

    被游马崎叫出名字的泉井,反覆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更加地上扬回应道:

    「烧了我的脸和右手的混帐,竟然还叫我『大哥』?我真是开心得开心得不得了啊……喂!」

    和他的语气不同,从他的声音中可以感受到强烈的杀气。

    游马崎和他互相对峙了一阵子后,用很认真的表情问道:

    「首先,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

    「啥?」

    「暗算门田的人,是泉井大哥吗?」

    「……啊,对喔对喔,那个背叛者,听说被人搞了个肇事逃逸住院啦!」

    游马崎维持原本的表情,继续问打从心底开心笑着的泉井:

    「泉井大哥有一台很大的车吧?你是用那个暗算门田的吗?」

    几乎是半肯定的问法。

    泉井对于曾经背叛蓝色平方,甚至搞到集团都要瓦解的门田,怀抱着强烈的恨意。如果说门田被撞的事件不是偶然,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是有人有意为之的话,先怀疑泉井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对于游马崎直接切入重点的问话,泉井的脸上失去笑意——

    「你说,我的车……?」

    泉井动了三次下颚后,毫无预警地突然举起槌子。

    「那台车,不是之前被你用火焰瓶烧成废车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此之前压抑着的怒气完全被解放出来,他一边叫着,一边狠狠地将槌子丢向游马崎。

    面对仿佛弹弓一般投过来的槌子,游马崎「呜哇!?」地惨叫了一声往旁边跳。

    千钧一发之际,槌子扫过游马崎旁边,他瞬间失去平衡,就这样摔到地上。

    「哈!笨蛋!」

    就在这个绝佳的时机,泉井一口气逼近。

    不知何时,泉井的右手握了一把硬橡胶材质的小槌子。

    泉井可能是想先让对手无法动弹,脚尖朝着倒地的游马崎头上猛力踢去。

    但是,就在那瞬间,游马崎赶忙弓起身,泉并的脚尖就撞进游马崎的肩膀。

    「呜呃!」

    就算是肩膀,但因为是使尽全力的脚尖突击,其用力程度如果撞上不妙的位置,即便脱臼也不令人意外。

    游马崎忍受着窜通全身的冲击,尽可能地再起身——但就在此时,泉井用脚将全身重量压上游马崎的侧腹部。

    泉井看着无法起身的游马崎,脸上浮现嗜虐的笑容。

    接着,他想起当初被游马崎、门田背叛前的情景,说出了类似的台词:

    「那么,就让我们来猜谜吧。你觉得我宰了你之后,接下来会去打烂谁的头……呢?」

    他一边说一边弯下腰,继续踩着游马崎,将槌子缓缓举起:

    「提示很简单。……就是现在,那个正在住院的……家伙!」

    泉井以一个根本没有打算听对方说正确答案的速度,朝着游马崎挥下槌子——

    但在那前一刻,一阵火焰团块袭上泉井的上半身。

    「咿……呜啊啊啊啊!?」

    不知是不是由于对火本有的心理创伤,泉井大吃一惊,连滚带爬地远离游马崎。

    [插图]

    他一边确认自己身上有没有着火,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叫喊道:

    「你这混帐……又给我要什么花招啊啊啊!」

    这时,游马崎缓缓起身,脸上浮现一如往常的笑容:

    「哎呀哎呀,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啊,泉井大哥。我虽然不是穿红色衣服,却是火焰系啊。」

    他握在右手的是经过特殊改造的打火机。

    虽然只有不到一根球棒长的射程,也无法使用几次,是个几乎可以说是突袭专用的自制

    「游马崎……」

    「仔细想想,如果泉井大哥是凶手的话,对门田下手之后,一定不会就这样善罢干休,而会把他绑走吧。」

    「废话……我一定会把他载去山上埋的啦!」

    听到泉井如此恐怖的发言,游马崎摇着头道歉:

    「哎呀,真是抱歉。我为我怀疑你的事道歉,不过你说你在我之后,接下来要去医院袭击,我可不能在这里就这样被你干掉。」

    游马崎微微睁开他细长的眼睛,手中把玩着改造打火机。

    「真有趣……杀掉你之后,再用你手上的东西把你全身烧透的话……」

    泉井的眼中闪烁着凌驾杀意的疯狂光芒。游马崎看着他,随即将手伸向放在地上的背包,从中取出了某样东西拿在手上,退后一步。

    「啥?怎么样?你这家伙,又要用火焰瓶吗?好啊!来啊!如果你觉得那玩意儿可以对付得了我的话!」

    「在这个情况下,我希望你最后可以接『那我就毁了这个幻想』啊。」

    「啥?」

    游马崎说着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语;泉井则更加凶恶地瞪视着他——

    但就在下一秒,泉井的手机响起。

    「?」

    吓一跳的反而是游马崎。

    泉井听到铃声后,眼神瞬地失去锐利的光芒,竟然退开游马崎几步后接了电话。

    「……是,辛苦了。是的……是。」

    游马崎看着与数秒前完全无法想像的泉井样貌,头上出现问号,停下动作。

    「……了解了。我马上过去拜访您。」

    ——拜访您!?

    游马崎听到和泉井完全不搭的单字,目瞪口呆。

    泉并不理会游马崎的反应,挂掉电话后,很不悦地说:

    「算你好运,蠢阿宅。……我就让你和门田再多活几天。」

    恢复成平时说话语气的泉井,背向游马崎撂下狠话后离开。

    「怨恨你和门田的前蓝色平方成员,可是多到扫都扫不完咧……你就小心不要被我以外的人杀掉吧!」

    他啧了一声,才真的从立体停车场离去。

    游马崎拿起被丢出来的长柄槌子,发出「唔」的一声,喃喃道:

    「不要被我以外的人杀掉……泉井大哥比我想像中的要还要适合说这种二次元角色台词呢。虽然他显露的气质是不怎么样,但看来有必要稍微修正对他的评价。」

    游马崎自言自语地抱怨了一下后,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和泉井的这段互动而恢复冷静。

    「现在想来,我真的对纪田他们说了很过分的话啊。『烧了凶手之后』,我得去跟他们道个歉呢。」

    基本上,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要饶过撞门田的凶手。

    「……只是到处走来走去效率实在很差,也有可能像今天这样被盯上……」

    「有哪里是可以稍微躲一下的地方……对了!看来需要找一个秘密基地!」

    ♂♀

    同时间杏里家

    因为睡不太着,杏里一个人把玩着手机。

    平常她参加的聊天室,现在完全没有人。

    ——总觉得,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究竟是什么呢?有种非常讨厌的感觉……

    因为感觉到胸口一阵莫名悸动,她输入了DOLLARS留言版的网址,希望能至少得到一些跟这座城市有关的情报。那是塞尔堤告诉她的社群网站,某些不能在台面上说的重要情报,听说可以在这里轻松地交换。

    虽然她期待可以看到和门田被撞事件有关的线索,但没看见什么有用的情报。

    杏里叹了口气,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情报,仔细地检视网页所有内容。

    这时,她看见写着「最新更新」项目的栏位最上方,显示了「紧急状况:请求协寻离家出走的女儿」这段文字。

    看来,寻找离家出走的人也算在DOLLARS的活动范围中。

    虽然感觉起来和门田的事件完全无关。不过杏里还是想着说不定自己可以帮上忙,而点开网页。

    「……咦?」

    她不小心就在房间里发出声来。

    写在上面的名字,以及贴在上面的照片。

    她看到这些的瞬间,感受到席卷自己内心的「莫名悸动」和向人类寻求爱的「罪歌的声音」,同时变得强烈。

    因为,映在画面上的是——

    那个曾经和杏里严重争执,最后还是被杏里的「罪歌」再度支配的少女。

    贽川春奈。

    她那以美丽黑长发为特征的,一张沉静的脸。

    杏里发现那名少女失去下落的瞬间,感到世界在旋转。

    她死命地压抑宛若晕眩一般的混乱,一阵无法承受的不安感袭来。

    她心想,自己该不会渐渐被卷入一场非常可怕的事情里了吧。

    而且,该不会因为自己,也会害得自己重要的人们被卷入这场洪流呢?

    ♂♀

    第二天白天郊外废弃大楼

    『你说想要两个人单独谈话,是怎么回事?』

    被帝人叫出来的塞尔堤,站在昨天相同的废弃大楼中问道。

    和昨天不同,没看见帝人身边有青叶等人的身影,这回真的只有两个人。

    「我只是想要稍微把一些关于我们现在的状况告诉塞尔堤……像昨天,也是讨论重要的事讨论到一半,因为那些人来的关系,就没说清楚了。」

    『这样啊。』

    以塞尔堤的立场,也觉得不尽快跟他说清楚不行,因此没有拒绝的理由。

    白天废弃大楼的气氛和晚上完全不同。几乎让塞尔堤一瞬间还怀疑了一下是不是同一个地方。不见少年们自己准备的电池式照明,变成了一个混合日光和影子的微暗空间。

    但是少年的表情,却和昨天相同。

    或许因为脸蛋本身和过去完全相同吧。虽然有些小擦伤,但这张让人感到有些软弱的孩子气脸庞,在这段期间内也没有看起来变得成熟。

    ——不过,感觉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

    ——该说是人本身的内涵还是氛围的关系吗……不,好像相反的,像最初刚认识他的时候……

    ——很像当初说要以DOLLARS的力量,对矢雾波江设陷阱的帝人一样。

    『上次像这样跟帝人两个人单独谈话,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真的,跟塞尔堤说话,给人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怎么说呢,该说是给人一种在梦中的感觉吗?我自己是有种很像变成电影主角的感觉。」

    『这应该不会是无法区别现实和虚构世界的意思吧?』

    「……你想说什么呢?」

    塞尔堤看着有些困扰地笑了的帝人,平淡地输入文字:

    『之前我跟杏里见面的时候,谈了有关你的事。』

    「园原同学?」

    『她说总觉得最近帝人开朗得有些不可思议。』

    塞尔堤不明言杏里在担心的事情,绕了一圈将她的事提出来作为话题。

    帝人疑惑地说:「是这样吗?」并思考了一会儿后,微笑道:

    「是吗……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我不晓得这是不是好事……怎么说,现在我觉得活得很快乐。」

    『很快乐?具体来说是什么事?』

    对于说出这些过分积极乐观话语的帝人,塞尔堤微微歪了一下安全帽。

    「该说是有目标还是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在这之前,我觉得自己只是顺着其他人而已。不过,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原来如此。』

    虽然听到这里,可以理解成这个原先内向的少年,因找到梦想而变得积极——但对于见多识广的塞尔堤来说,她也可以理解成帝人这番话,像是被假多层次传销欺骗而说出的话。

    『所以你所找到的「想做的事」,就是DOLLARS的内部肃清?』

    「……你知道多少?塞尔堤真是的,昨天自己说『想要听我亲口对你说』,结果还不是自己先说出来了。」

    帝人依旧面露看似有些困扰的笑容,往废弃大楼窗户的方向走去。

    「啊,不过所谓的内部肃清不是什么很夸张的事啦。我只是想让DOLLARS恢复成之前的样子。我想做的就只是如此而已。」

    那儿别说装上玻璃,连个窗框也没有,就只是个洞。帝人将手放在洞缘上,一边望向远方的天空,一边等待塞尔堤的答案。

    被他如此追问的塞尔堤站到帝人旁边,沐浴着日光,一边将PDA递向他:

    『我也不过是听到路上的传闻罢了。唉,就是因为变成大家传来传去的流言,赤林先生他们才会有动作吧。』

    「专业的人……果然很可怕啊。」

    『我先说,那个人可是粟楠会中最好沟通的人喔!如果是青崎先生或其他人,你们这些在场的人就算全部被揍也不奇怪。一个弄不好,说不定帝人你现在早就在一个遥远不知名的地方,被丢进明明已经倒闭的公司中的熔矿炉,跟铁熔在一起了。』

    「现……现在会用这种方法处理尸体吗……?不过这么做的话,的确不会留下尸体呢。」

    帝人不知是否对塞尔堤的这番话感到害怕,嘴唇微微颤动着。

    『嗯,不过警察调查起来的话,发现做出来的铁块中有异物,就会知道这件事了吧。』

    「别再说这种话题了,现在这么说我也笑不出来。」

    如此说道的帝人,表情就和平常一样,看起来只是个普通高中生。

    虽然塞尔堤也想要相信帝人的表情,但是只要赤林开始插手这件事,就不能随便谈谈就轻易妥协。她只好试着让他远离DOLLARS。

    『你冷静下来想想。我不是在威胁你,但是帝人你现在的确就站在就算被这么处理也不奇怪的位置上。』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即便如此你也想让DOLLARS恢复原状吗?确实最近DOLLARS改变了,多多少少有会恐吓勒索他人的人。但你只是想要让DOLLARS变成对你自己有利的团体而已,不是吗?』

    「如果说DOLLARS变得和平的这件事,是对我有利的话……那就是这样吧。」

    帝人如此平淡地答道。

    对于这份毫无迟疑的回答,塞尔堤感到有些困惑。

    『帝人,用暴力把一些麻烦的家伙赶出去又能怎么样呢?就算他们离开DOLLARS,偷偷摸摸也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暴力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静雄先生不就用暴力解决了很多事吗?」

    『如果你对他本人这么说的话,会被杀掉喔。』

    「不过,这是事实吧。」

    对于直截了当这么说的帝人,塞尔堤咻地感到一阵寒意。

    「塞尔堤,我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完全正确的事……说到底,创造DOLLARS这件事本身,就不是社会上认可的正确事情吧。」

    『唉,针对这件事,我本身也是被警察盯上的人,不好说什么。』

    塞尔堤想起白色哈雷,全身发抖。但是心想自己先被吓到了又该怎么办,便恢复冷静继续对帝人说:

    『如果我在一般社会上,身家完全清白,是个堂堂正正活着的「人类」,也许就算要揍你也要逼你离开DOLLARS。但是,我连人类都不是,也比你还要深入这个城市的阴暗面。』

    「……」

    『即便如此,我还是憧憬跟新罗过幸福的生活,很异想天开吧。因此我没有硬是强迫你住手的权利。但是,我还是想以一个比你年长的生物的身分,给你一点忠告。』

    塞尔堤有些哀伤地感叹后,将注意力转回帝人的脸,认真地打字。

    『是说,你那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反正一定是被自己赶出去的DOLLARS成员报复的吧?要是你继续这么做,下次可不是脸受伤就可以了事喔。』

    「……这不是因为被报复产生的伤。」

    『咦?』

    帝人对于发出疑问的塞尔堤,还是以悠悠的语气答道:

    「我请他们离开DOLLARS的时候,他们不愿意听我说话,最后总是会演变成打架……我却完全不擅长打架……」

    『等一下。你该不会自己去打架吧?』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理所当然……我还以为你一定是命令青叶和他的手下们去做……』

    「青叶他们确实是依照我的指令在行动……不过我的理想是让『DOLLARS没有上下之分』。所以由我起头的事,却让重要的伙伴们陷入危险,不是很奇怪吗?」

    帝人用着仿佛在说「塞尔堤真是的,怎么问这种怪问题」般的笑容回答。

    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塞尔堤更加感到寒意。

    ——帝人,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塞尔堤并不清楚黄金周事件以来发生在帝人身上的诸多事件,而她藉由两人的单独谈话,终于开始发现少年的变化。

    ——的确,有些事情不太妙。看得出来帝人有哪里很奇怪。

    ——难怪杏里会担心。

    塞尔堤迟疑了一下之后,决定赌一把。

    『我一直在烦恼要不要说这件事。』

    「?」

    『差不多是在这个星期开始出现……黄巾贼要再度集结的传闻,你知道吗?』

    黄巾贼是DOLLARS过去曾经对抗过的对手。

    但是,对于帝人来说,那应该是一个对更具有特殊意义的团体。

    「……我有听到传闻。听说是被前团员劝说的吧。」

    帝人有些含糊其词,他从废弃大楼的窗户探出上半身,好像感觉很舒服地沐浴着风。

    塞尔堤觉得他的行为像是在转移什么话题,不理会地继续说道:

    『半年前可能还不太清楚,但你已经发现了吧?』

    「……」

    『黄巾贼,以及正臣的事情。』

    对于明白提问的塞尔堤,帝人笑着哀求道:

    「塞尔堤,请你当作没有发现这件事吧。」

    『你说什么?』

    「这件事,还有我是DOLLARS创始者的事,以及园原同学的秘密……虽然塞尔堤全部都知道,不过我和园原同学约定好了,要谈这件事的时候,必须是三个人再度相聚的时候。」

    『……就算你这么说,但要是黄巾贼来攻击DOLLARS,你要怎么办?』

    塞尔堤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帝人想怎么做,便连这个问题也问出来。

    这时,少年说出的答案是——

    「当然,会和他们战斗。」

    帝人实在回答得太过斩钉截铁,令塞尔堤觉得他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而打下文字:

    『你在说什么?你是认真的吗?』

    但是,帝人的回答,与塞尔堤所期望的大相迳庭。

    竜之峰帝人,一边笑着——

    他的脸上浮现如往常一般的童稚笑容,直接明白地说出这样的话。

    「事实上我现在,正叫青叶他们去袭击黄巾贼。」

    ♂♀

    都内某处巷子里

    「可恶!没想到你们竟然已经要行动了。」

    一名少年背对着栅栏,一边喘气一边低声骂道。

    少年的手臂上围有黄色的手巾,看来是黄巾贼的一员。

    「没想到你们从大白天就光明正大地开始招人。」

    追过来的三名少年,是昨晚和帝人一起在大楼里的脸孔。

    虽然戴着蓝色平方的领巾或蒙面头罩,白天在市区内没有比这更醒目的——但在巷子的入口处,停着一辆黑色厢型车,让一般人看不见巷子内的状况。

    青叶在厢型车内用望远镜窥伺着,开心地低语道:

    「就让我们看看,那家伙对于纪田正臣到底宣示了多少忠诚。」

    「给他点苦头吃逼他招认,尾随他不是更快?」

    坐在驾驶座上的年长男性这么说,青叶毫不客气地反驳他的提议:

    「他不招认也无所谓。这是宣战公告,我不过杀鸡儆猴以示警告罢了。」

    「话说,你这家伙对大四岁的我们说话这么没大没小,对竜之峰倒是使用敬语啊。」

    留着贝克汉头的司机抱怨着,青叶笑着回答:

    「这是当然的吧?帝人学长,可是个值得令人表达敬意的对象啊。」

    对二十岁前后的青年举止如此嚣张的青叶,心中想起帝人说过的话。

    ——「如果学长可以和园原学姐、纪田学长,堂堂正正地去给门田先生探病的日子早点到来就好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帝人如此回答:

    ——「是啊,话说……就另一层意义而言,真的是太好了啊。」

    ——「太好了?」

    对于惊讶地这么问的青叶,帝人用平常在学校看到的相同笑容回答:

    ——「因为,门田先生要是知道我要做的事情,一定会来阻止我……我不想和门田先生起争执,而且我也赢不了。」

    帝人爽朗地这么说完,又继续道:

    ——「而且,这样门田先生就可以完全不用淌这场混水……因为接下来,我可是要把DOLLARS打碎,让它消失一次啊。」

    「那个人,可是打算尽可能地将DOLLARS破坏殆尽后,再重新创造一次啊。最后甚至打算牺牲掉我们蓝色平方吧。」

    青叶笑着,驾驶座上的男人惊讶得瞪大眼睛。

    「喂喂!这不是很糟吗?为什么要让那家伙称心如意!?」

    「冷静点。我的目标是在这个假定之下,让DOLLARS内部完全曝光,然后把因此上钩的情报贩子拉出表面舞台……如果能把他供给粟楠会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你现在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司机表示疑惑。青叶继续看着望远镜,愉快地说:

    「我是在说,帝人学长可以帮我们把悠游的海洋,拓展到超乎我们想像的程度啊。」

    ♂♀

    废弃大楼

    『你到底在说什么!?快醒醒!快醒醒!』

    「真是的,塞尔堤,我是认真的啊。」

    塞尔堤抓起笑着的帝人胸口,再次追问:

    『这太奇怪了吧!怎么!你是觉得黄巾贼像之前那样,被一群坏蛋操纵吗!怎么想,那都是现在帝人你的状况吧!你觉得青叶他们是这么值得信任的人吗!?』

    塞尔堤一不小心写出了对青叶他们真正的想法,帝人一副了然于心的的样子,毫不移动地开口说道:

    「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青叶利用我,我也利用他回去,就只是这样而已。」

    『帝人!』

    「塞尔堤,你知道我和正臣及园原同学各自的事情,但不清楚我们之间的事吧?」

    『别想用这种像是中二病的说法蒙混过去!』

    ——不对。

    ——想要蒙混过去的是我自己。

    的确,自己并不清楚这三个人之间有什么样的羁绊。

    她不了解各自怀抱秘密的少年少女的心情。

    塞尔堤就这样掩饰对自己不利的部分,打算再继续跟帝人说什么,但是——

    帝人仍然一如往常的笑容冻结了塞尔堤的心。就像正臣再次见到帝人时,被他的表情冻结时一样。

    「我觉得我和正臣之间的线,已经缠绕到双方都解不开的程度了。」

    笑脸。

    帝人用爽朗,仿佛说着「这个冰淇淋好好吃喔!」般的笑容对塞尔堤说:

    「所以,不就只能把所有的线都烧掉,从头开始来过吗?」

    『帝人……』

    这不是已经无法再沟通了吗?

    看着被这样的想法占据的塞尔堤,帝人感到抱歉地低头:

    「我不知道青叶要塞尔堤你做什么事,不过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格要求你帮忙。」

    「只是……至少我希望你能不要对我们要做的事插手就好。」

    ♂♀

    都内某处巷弄内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乖乖跟我们走的话,或许只要受一点小伤就好了喔。」

    将黄巾贼少年逼到死路的三名少年,以强硬的态度向前逼近一步——

    「真是的,你们这群家伙干嘛现在就跑出来啊。」

    被逼近死路的少年毫无紧张感地嘟囔着。

    「什么?」

    黄巾贼的成员对讶异的少年们说:

    「这样不就和将军的判断完全一样了吗!表示『绝对会白跑一趟』的我,不就完全没有立场了嘛。」

    「什么……?」

    在少年们理解黄巾贼话中的含意之前——

    数名身着黄色装饰品的少年从巷弄的阴影出现。

    「什……」

    看到仿佛要断绝自己后路般一一现身的黄巾贼们,三人组瞬间脸都绿了。同时,更多的黄巾贼攀上围栏,从后方一跃而过。最后,演变成八名黄巾贼成员与巷弄中的三人对峙的情势。

    「真糟糕啊。」

    青叶坐在停在巷口的厢型车中,用望远镜窥视状况后嘟囔道。

    「怎么办,要逃走吗?」

    「不,不要有动作比较好。如果我们轻举妄动,暴露我们的存在,他们或许会让我们的车爆胎喔。」

    青叶露出认真的神情低喃,下一秒,他脸上浮现锐利的笑容。

    「真不得了。受过折原临也的训练,就能做出这种程度的事情啊。」

    接着,青叶摇醒在自己身旁,倾斜椅背、熟睡中的少年。

    「宝城,起来啦,宝城!」

    「……呜啊?再五个小时……」

    看起来是一名壮汉的少年半睡半醒地嘟囔着。

    宛若摔角选手般的体格让后座吱吱嘎嘎响,缠绕全身的肌肉厚度比青叶壮了一倍以上。他将黑色的长发束在身后,虽然年轻却散发出古典的氛围,如果形容他是脱下铠甲的武士也能够让人信服吧。青叶拍打着这名少年的脸颊,一边大吼:

    「这种时候要说五分钟啦!紧急状况,对手有八人!再拖下去他们应该会继续追加人数,所以总之先以逃走为目标!OK?」

    「……真是的,为什么是我啊。带苇切或阿猫过来嘛。」

    被唤作宝城的少年,缓缓张开眼睛,边让颈骨发出声响一边起身。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车里睡觉了啊?快点,上工了、上工了。」

    青叶一边说着边将门打开,拉着壮汉的手腕。

    昏昏欲睡被带出车外的少年,仰望着天空舒张全身的筋骨,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看向巷内被包围的同伴们。

    「真是的,我们家代代都睡眠不足啊……青叶真的很会使唤人。」

    「你在说什么啊,明明打架就是你仅次于睡觉喜欢的事情。」

    青叶一边苦笑着边和他一同望向巷子内——愉悦地开口:

    「不过,无所事事又最喜欢打架的我们蓝色平方之中,宝城的脑袋或许还算是正常吧。」

    ♂♀

    五分钟后卡拉OK包厢

    「啊,被他们给逃跑了吗?没关系、没关系。有伏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正臣接到同伴们的电话报告,毫不在意地回答。

    「更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人受伤?嗯……嗯,嗯。啊,是吗,叫他们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正臣请对方保重后,便挂断电话。

    他身旁的谷田部仿佛在等待这个时机似地开口询问:

    「果然来了吗……是黑沼那家伙擅自决定的吗?」

    「不……或许是帝人的指示。」

    听到正臣的回答,谷田部露出惊讶的表情。

    「咦!?啊,不过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将军是我们的首领吧?」

    「按照那个样子,就算他知道或许也还是会来击溃我们吧。」

    「咦咦?」

    「我也是知道帝人的事情还执意要去击溃DOLLARS,所以算是彼此彼此。」

    正臣靠着椅背仰望着天花板,同时回想起前几天帝人的笑容。

    然后,正臣收起笑容,在心中低喃自己的决心。

    ——等等我,帝人。

    ——既然你已经身陷于无法自己回头的深渊。

    ——那么要我变成坏人或什么都好,我会追到和你相同的深处。

    不仅是帝人和蓝色平方。

    将DOLLARS全体视为对手,正臣静静地盘算计划。

    接着,他不快地眯起双眼,脑中浮现一名男人。

    ——就算是要借用最坏人选折原临也的力量。

    ——不过,如果在背后操作这场混乱的是那家伙,我绝对要击溃他。

    ♂♀

    都内某处高级饭店地下停车场

    「话说回来,还是不知道折原临也的行踪吗?」

    位于距离池袋有数站距离的某高级饭店。

    一名老人行走在地下停车场这么低语道。站在他身旁的年轻女人——鲸木低下头:

    「非常抱歉,社长。我们昨天与矢雾波江接触之后,折原临也的行踪就完全不明了。」

    「嗯……那就算了。应该会被我们撒下的几个渔网捞中吧。而且也差不多到了该让四十万行动的时候了。是说,这里的料理还真是美味得让人啧啧称奇啊。」

    老人表露出对折原临也没有什么兴趣的模样,马上转换话题。

    他——淀切阵内回想起方才在饭店内高级西餐厅品尝的全餐,露出幸福的微笑。

    「自由真是太美好了。可以不用被粟楠会当成目标,堂堂正正地出入刚才那种店面。」

    「您说得没错,社长。」

    「嗯,但是为了能真正地享受自由,在那之前还是要先体会不自由的生活,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因为如果没有经历过不自由,就不会懂得自由的价值啊。」

    「真是绝妙的名言,社长。」

    淀切正想要向宛如机械般点头的秘书继续阐迤自由的美好时——

    放在西装内侧口袋中的手机开始振动,打断淀切的话语。

    「喔?不是鲸木,而是我的手机响了,真稀奇。」

    淀切不可思议地说着,接起电话。

    然而,从话筒里听到的是刚才在话题中提到的消失青年的声音。

    「嗨,好久不见了,淀切阵内先生。」

    「……?你是?」

    「喔,之前剌伤我的人不是你,而是别的淀切先生吗?那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池袋的吝啬情报贩子,敝人名为折原临也。OK?」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我们刚才才正在谈论你的事情呢!不过,真亏你能拿到这个电话号码啊!」

    淀切停下脚步,脸上浮现虚假的笑容询问临也。

    「以我的职业而言,如果连这种程度的东西都拿不到,就做不下去啦。」

    「那你有什么事情吗?」

    「啊,这真是失礼了。冗长的前言是我的坏习惯,那我就直接切入重点了。」

    临也沉默了一阵子,才平淡地开口:

    「矢雾波江现在在哪里?」

    「……你在说什么事情呢?」

    「调查矢雾制药也没有查出什么,我想她应该是去你那边叨扰了。」

    「这真是让人困扰啊!假设是这样好了,我有义务告诉你嚼?」

    淀切表面上客气,却在内心瞧不起临也地笑着回话。

    「嗯——确实没有呢。日本真是个令人困扰的国家,竟然没有告诉我情报的义务。那就算是我拜托你……」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就像是开玩笑般地回答,且用同样的语气继续述说:

    「如果我做到这个地步你都还不愿意告诉我,那我只好请你暂时睡一觉了。」

    「什么?」

    「大人就要有大人的样子,不要介入小孩子们的吵架,会受伤喔!」

    「你是什么意……」

    当老人正想要回话的时候,身体受到一股冲击——

    淀切阵内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直接失去意识。

    「……」

    在一旁看到这幅景象的鲸木,依旧不发一语。

    在淀切通话的过程中,一台应该是从地下停车场坡道上方驶来的车,撞飞了淀切的身躯。

    从没有引擎声这一点来看,可以推测车辆应该是关掉引擎后打N档,仅利用下坡的力量前进吧。

    没有开灯,也没有引擎声渐渐逼近的车辆。

    专注于电话的淀切很有可能没有注意到车辆,但是鲸木在撞上之前就发现到车辆接近了。

    以时机而言,只要冒着危险飞扑出去就能够救他,但是鲸木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冷眼旁观这一场事故。

    「……」

    下一秒,车辆的引擎发动,无视于倒下的淀切,直接驶向坡道上方离去。鲸木的眼睛在瞬间看到的驾驶身影,虽然貌似某处的小混混——但他的特征是双眼充血,眼白的部分完全染成红色。

    看到这幅景象依旧维持沉默的鲸木,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到某处。

    「喂,怎么了,鲸木。」

    接起电话的人和倒在眼前的老人有着相似的声音。

    「淀切社长,八号负伤,请身为五号的您代为进行事务。」

    「负伤?到底发生————」

    此时,电话声突然中断。

    通话结束的前一秒响起车辆的引擎声——鲸木确定电话的另一端响起的撞击声和方才发生在眼前的事故很相似。

    「……」

    即便如此,鲸木依旧面无表情,虽然播了几次别的号码——但之后播出的号码根本没有接通。

    虽然倒在她眼前的老人仍在昏迷中呻吟,但鲸木并不打算叫救护车,只是默默地继续拨打电话。

    过了一阵子后,换成鲸木的手机响起。

    是没有见过的手机号码。

    她马上按下通话键,缓缓地将手机靠到耳边。

    「你好,鲸木小姐。你知道我是谁吗?」

    「是折原临也先生吧。」

    面对彻底扮演秘书角色回答的鲸木,临也嘻嘻地笑了起来,一边说:

    「你的上司好像不肯告诉我波江的所在处,我想你可能会愿意告诉我。」

    「非常抱歉,我无法依照自己的判断回答您。」

    鲸木回答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像脚边正躺着一名重伤老人,临也态度依旧地继续说:

    「不可能吧?你的判断应该是最优先的。所以我才会如此期待你竭尽全力的判断啊!」

    「淀切阵内这个『集团』的首领——你的判断。」

    ♂♀

    池袋某处租赁大楼屋顶

    「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对方明明触及了自己身分的核心,鲸木仍然面无表情地继续接下去。

    相对的,临也则是露出欢愉笑容发出响亮的声音:

    「没有人告诉我,而是我调查许多状况之后,判定事情一定是如此而已。虽然有鲸木这个户籍,但那不是你的本名吧?虽然实际上存有户籍,但是本人应该已经被你杀了吧?」

    「我并没有杀了她夺走她的户籍。这是经过本人同意的交易。真正的鲸木现在应该在东南亚过着崭新的人生。是否幸福就要看她个人造化了。」

    「真是诚实啊。这都只是我的半推测而已。总之,现在也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所以首先要卸除你周遭的事物,只好请可怜的诱饵爷爷们退场了。」

    「没有必要可怜他们。他们都是根据自己的意愿而选择利益的人,依自己的判断做了不少坏事。以社会层面而言,会被认为是自作自受吧。」

    听到鲸木仿佛机器般的回答,临也只是微微地耸肩。

    他现在是和史隆一起藏身。

    他让从小培养的「尸龙」分成多个小队移动,混淆搜索者的眼线,同时自己采取完全不同的行动,以此隐藏自己的行踪。

    即便如此,临也毫不松懈地一边环顾周遭大楼的屋顶,一边进行对话。

    「真冷淡啊,难得的一个美女,感情丰富一点比较好喔。话说回来,淀切阵内作为你的代理人进行活动也已经是从二十多年前开始的事情了……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鲸木小姐你到底几岁?」

    「我认为询问女性年龄是相当无礼的事,这是社会常识。」

    「不要这么说嘛,你怎么看都只有二十岁前半而已,化妆?整形?还是有什么其他特别的理由吗?」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

    临也对丝毫不为所动的鲸木感到相当有兴趣,将话题转到其他事情上。

    「OKOK。那我们换个话题。话说回来,是你在网路聊天室里冒充我的网路昵称吧?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受谁指使,但经过调查后,竟然连上你的个人PDA,让我吓了一大跳。」

    「真是厉害的情报收集能力啊,是用骇的吗?」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所谓吧。总之,你为了要孤立潜入DOLLARS内部的我,在为了小田田的车祸意外吵得沸沸扬扬的网路世界里,放出了尸龙的传闻吧。会侵入只有十人左右参与的网路聊天室,是故意要捉弄我,或是警告我吗?」

    实际上,虽然如此准确地被拆穿「甘乐」就是临也本人,并且遭到冒充时,临也的确感到震惊。但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刻意隐瞒,波江和妹妹们也早就知道这个事实,所以他并不是特别在意。

    临也开始思考从波江口中询问出来的可能性,他接着问:

    「话说回来……就算你在我的网路聊天室冒充成我好了,为何语尾要加上『喵』呢?刻意整我吗?」

    这是他对鲸木这个人最有兴趣的疑问。

    对于折原临也个人而言,这是比波江的人身安全更令他在意的疑问——鲸木依旧堂堂正正地用毫无感情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

    「很可爱吧。」

    「……你这个人真的很难评估呢。」

    完全没有害羞的模样,平淡的一句话让临也拼命地克制笑意。

    临也笑到腹肌抽筋,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询问:

    「什么什么?兴趣?不是为了要激怒我,而是纯粹想要让甘乐变成一个可爱的女孩子?难道鲸木小姐会在假日一个人站在镜子前,戴着猫耳和尾巴一边摆姿势一边讲『喵☆』吗喵?」

    很明显的挑衅语气。

    但是,鲸木经过短暂的思考后——

    依旧用机械般的声音平淡地回答:

    「这也不坏,我会试试看。」

    「饶了我吧,我的腹肌都要被笑断了。」

    鲸木的这一面对临而言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之外了。让他在一瞬间忘记波江行踪不明的这件事——但临也在一步之差的时候取回理性,深呼吸一口气后,重新询问:

    「那么,你愿意告诉我波江的所在处了吗?」

    「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性。你为了询问这件事情,让多少起车祸发生了呢?」

    「有需要的话,接下来要发生几次都可以喔!被贽川砍的人都是与我敌对的小混混们,所以我一点也不会心痛。对于爱着人类的我而言,连被随意操纵成车祸事故肇事者的烦恼也让我深爱不已啊。」

    临也口中嘟囔着最糟糕的状况,不等鲸木的回答就拉开嗓门继续说道:

    「说实话,波江不在的话,整理资料实在是很耗费工夫。而且,自尊心很高的她被打从心底厌恶的我所救的瞬间,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我对此感到很有兴趣啊。」

    「真不能说是个良好的兴趣。」

    「我才没想到会被你这个干专业人口和怪物买卖的人这么说呢。但是,这真是件讽刺的事,你卖给岸谷森严的罪歌,经过多重转手后竟然变成你的敌人。」

    临也一边尽全力挖苦鲸木,同时在屋顶上的简易办公桌上打开笔记型电脑,开始着手其他工作。他用SKYPE对贽川春奈下指令,要她集合罪歌支配的小混混,绑架鲸木。

    「抱歉,对于我想好好观察DOLLARS末路的这件事,你们实在太碍眼了。」

    「的确,对我而言,为了进货,你和平和岛静雄也太碍事了。」

    「……?」

    临也突然听到仇敌的名字,顿时停下双手。

    「所以,我必须向你道谢。多谢你陷害平和岛静雄,让他被带到警察局里。」

    「为什么……你会觉得小静碍事呢?」

    临也感觉到奇妙的不协调感,慎重地观察对方的反应。

    「像平和岛静雄这种人类在外闲晃,会让『孩子们』无法集中啊。虽然贽川春奈的『孩子』们好像已经放弃他了。」

    「……」

    鲸木独自继续向缄默的临也说:

    「罪歌二十年前在我手上,那就是全部。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轻易地放开那样一把刀吗?」

    「有什么只有拥有者才知道的王牌吗?」

    「这恐怕是现在的拥有者也不知道的事情吧……罪歌的增殖除了用砍人增加子孙以外,还有另一个方法,我简单地称之为『解剖』。」

    解剖。

    思考这个词的意义时,临也脑中响起警报。

    他同时思索所有可能性,回头转向身后。

    但是——已经太迟了。

    「将罪歌本体敲碎,用碎片重新制作刀身,就只是如此而已。」

    听到她声音的同时,映入临也眼帘的是看守自己身后的壮汉,用丝毫感受不到脚伤的速度向自己跳跃而来的身影。

    确认他是史隆之前,临也注意到一个事实。

    红色。

    比充血还要红的双眼,朝向自己逼近。

    临也全身肌肉开始运作前的零点五秒,双眼赤红的史隆抓住临也的脖子——

    顺势将临也的背重重砸向水泥制的屋顶。

    ♂♀

    地下停车场

    「母亲……抓到临也了,该怎么做?」

    响起剧烈的撞击声后,过了数秒——手机另一端传来不同于临也的声音。

    「带到十二号的事务所来。必须询问他关于无头骑士头颅的事情。」

    「我知道了。」

    鲸木确认对方的回答后挂断电话,将手机阖上收起。

    接着,担任淀切的秘书时,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她,语气中略带着感情地自言自语道:

    「谢谢你,折原临也先生。我也很感谢你毁坏淀切阵内这个集团。」

    无视倒卧在一旁的老人,鲸木踏着女用皮鞋发出喀喀的声响,走出停车场。也无视于自己驾驶的高级车,她用自己的双脚缓缓地继续走着。

    「我明确地承认你是池袋的『障碍』。仅次于粟楠道元和九十九屋真一的第三人就是了。」

    从淀切阵内这个外壳,也就是反覆进行相同日常活动的这种「不自由」中获得解放的她——衷心感谢粉碎这个外壳的男人。

    走出停车场后,炫目的阳光刺痛着她的肌肤。

    肌肤感受着刺痛,鲸木眯起并非充血,而是纯粹闪耀着红色光芒的双眼——开心地,快乐地,打从心底感到愉悦地露出微笑。

    「感谢,自由。」

    网路聊天室

    ·

    ·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狂进入聊天室——

    ——参进入聊天室——

    狂【前天明明就那么热闹,今天人还真少啊。】

    狂【难得我想要针对甘乐在傍晚时,表现得一副不知道该说是装和善还是肉麻,总之尽是加些像是猫咪的语尾这件事,阐述将近二十个相关的考察呢。】

    参【大家都不在呢。】

    狂【如果是一时的寂寥就算了,我觉得这个网路聊天室只要街上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件,人数就会突然锐减啊,难道这里是城市黑幕相关人士大量出入的伏魔殿?】

    参【好可怕。】

    狂【因为讨厌寂寞,让我们期待至少甘乐能早点回归。若我的推测正确,只要街道恢复和平,这个网路聊天室也会变得相当热络。我身为一名池袋居民,殷切期盼这天的到来。】

    参【我讨厌,寂寞。】

    狂【心情变好吧——】

    ——狂离开网路聊天室——

    ——参离开网路聊天室——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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