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层3

    「工兵……你真温柔。」

    海鸥这么说。

    我不觉得自己温柔。如果自己真的是圣人君子,应该就不会说什么「我会忘记今天的事」,

    而是完全接受自己所见的事物后回答「我不会说出去」或是「我会保密」吧。

    归根究底,自己只是在逃避。移开双眼不愿面对现实,封印不利的记忆。对我而言,室见虽然任性,但却是个帅气的前辈,是个强硬提拔我的可靠训练员。我只是为了守护这个理想形象而剔除不相容的情报而已。

    就某个意义上而言,我是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为维护自己的世界不惜扭曲事实,只追求室见立华的理想形象而不去注视现实的她。偶像崇拜、盲从、神格化。几乎让人打寒颤的自私想法。

    更令人生气的是,我表现出一副善意的模样。我就承认了吧,自己是在期待海鸥说出「你真温柔」这句话。摆出一副不是逃避而是出于善意抽身的姿态。这是何等的伪善,何等的假仁假义。一切都令人厌烦,真希望自己马上从世界上消失。

    (……但也不能因此不去上班。)

    工兵叹了一口气,穿越御茶水车站的剪票口。

    早上九点,JR车站比往常更加混杂。乘客的脚步声、发车铃声和电车的运行声合而为一,充满整个车站。工兵将定期车票夹放回口袋后揉了揉眼睛,歪着嘴忍住涌上嘴边的呵欠。

    ……好困

    结果昨天几乎没有睡。从室见家回到自宅已经是半夜一点,洗澡完打算睡觉的时候又接到故障申告电话,被不得要领的客户和不正确的文件耍得团团转。直到几小时前才好不容易解决问题躺上床铺,实际应该睡不到一小时。真是厄运连连。

    该如何——对待室见呢?

    工兵抬头望向宽阔的天空。

    看到那幅景象,看到如此扭曲的一面,自己还能若无其事地和室见说话吗?还能一如往常地对待她吗?

    早知如此,就不要跟海鸥套好话了。诚实地请海鸥告诉她,我去了室见家就好。这么一来,在双方的关系变得不自然后,就可找出自己和室见的新距离感。既然已经目睹了她的黑暗面,或许能借此重新建立更恰当的关系。但已经为时已晚。现在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解决了。只能将表情、言语伪装得和昨天一样。

    ……

    唉,心情好沉重。

    偏偏在忧郁的时候早早抵达公司。工兵垂下肩膀踏入办公室。

    必须转换心情才行。他调整好呼吸,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早——」

    「樱坂!听说你擅自进入我家了!?」

    咦咦咦咦咦咦咦!

    室见拱起肩膀逼近工兵。她愤恨地咬牙切齿,棕色的双瞳燃着熊熊怒火。

    「我听海鸥说了。你把我的饮料换成酒,翻皮包找出我的钥匙侵入我家,充分玩弄失去意识的我之后,还抢走我的鲔鱼罐头逃之夭夭。」

    「这些没有一件是事实啊!」

    工兵瞪大双眼环顾办公室内。海鸥从隔间的另一侧探出身体,脸上毫无反省之意。

    她「咦嘿」地笑了。

    什么咦嘿啊!我刚才到底是为了什么苦恼啊?不要随便拆穿我啊——也不要参杂假情报!

    「室……室见……请……请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工兵行了个礼后穿过室见身旁,直奔海鸥的座位压低声音逼问:

    「海鸥,你在想什么啊!?我不是拜托你不要告诉她吗!」

    「啊哈哈。」

    「现在不是傻笑的时候!」

    面对激动的工兵,海鸥歪着头「嗯——」了一声。

    「因为很难解释为什么我会在立华家啊。反正又没做什么坏事,还是说实话比较轻松。毕竟之后要圆谎也很麻烦。」

    「麻烦……」

    「而且呀,」海鸥继续说。她压低声音,露出认真的表情。

    「仔细想想……果然还是很不公平吧。用这种拙劣的方式隐瞒,工兵也很难维持和立华之间的关系不是吗?」

    「……」

    我的确也这么想过。

    「但也不能散播假消息吧?」

    「咦嘿嘿——」

    「嘎啊啊!不是装可爱就可以搪塞过去的!我的评价该怎么办?在室见眼里,我完全是犯罪者啊!?如果她跑去报警,我马上就会被逮捕的!我才不要因为性骚扰嫌疑而上报!拜托你快点帮忙解释——」

    「樱——坂——」

    工兵听到仿佛从地底传来的声响。

    他怯怯地回头,看见一名面如般若的少女露出锐利的虎牙站在身后。她猛力地抓住工兵的脖子。

    「竟然华丽地无视我说的话。我的事情还没结束喔!胆敢无视上司的问讯,你变得很有种嘛。想死吗?」

    呀啊!

    室见偌大的双眼凝视着自己,完全进入战斗模式。手上如往常一样握着锐利的螺丝起子,只要看到我有些许的抵抗行为应该就会马上刺过来吧。室见一把拉近无法动弹的工兵。

    「总之,在这里会破坏公物,我们去研究室。我想好好地问你话。」

    「……!?会……会破坏公物?你到底想做什么啊?等一下,海鸥!救……救命啊!」

    「慢走——」

    这个薄情的女人!

    工兵内心淌着血泪,被室见拉到走廊上。经过机房抵达研究室后,他被推到凌乱的地板上。

    「坐下。」

    室见简短地说完后走到房间深处,坐在白板旁的椅子上抬起下巴。现场气氛不由得工兵有任何异议。他不得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室见依旧不发一语,撑着脸颊撇开视线,让人非常、非常地坐立难安。又等了十秒左右,工兵说了声「那个」主动提起话题:

    「对……对不起,我擅自进入你家。未经允许就踏入女性的房间,真的是很不可取的事情。抱歉,真的很对不起。」

    工兵拚命低下头。

    「但……但是,我没有做出海鸥所说的那些事情喔!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出像是调包饮料、对睡着的室见不规矩或是擅自拿走你的私人物品之类的事,所以——」

    「我当然知道。」

    ……咦?

    室见烦躁地哼了一声。

    「我很清楚你没有那种胆量。而且真的做了那些事情的话,你早就被海鸥给杀了喔?昨晚你就会连一片肉片都不留,消逝在这个世界上。」

    「……」

    绝……绝对不能说出我在出租车上摸到室见大腿的事情,必须连同触感一起从记忆中删除。消去!抹消!

    ……咦?不过室见为什么会生气?既然不是针对性骚扰……也不是为鲔鱼罐头的事情——

    室见看到工兵不解地歪着头,便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拜托海鸥说谎对吧!」

    呜!

    海鸥的口风也太松了!

    但是室见摇摇头。

    「你不要误会,海鸥照你说的去做了。她向我解释,你们在神保町会合后把我交给她,但如此一来就有一个盲点。我的钥匙被拿出来放在我的枕头边。如果是海鸥送我回家,就绝对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因为海鸥有我家的备份钥匙。」

    「……!」

    糟糕!

    令人痛恨的失误!若是用海鸥的备份钥匙开门,室见的钥匙就不可能放在皮包外。我完全是以自己回家的感觉做出这个举动,没有想到要把室见的钥匙放回皮包。打从一开始就漏洞百出了。根本不用怀疑海鸥,反而是我让陪我套话的她难做人了。

    室见瞇起双眼,看向僵直的工兵。

    「如果我看起来很生气,也是因为你对我说谎。你照顾醉倒的我,并且送我回家。但起因是我误会你,还擅自参加了你和桥本小姐的餐会对吧?要求我谢罪就另当别论,但根本没有理由当作没这一回事啊?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顾忌呢?」

    「……」

    「你难道是在同情我吗?」

    室见一针见血地正中红心。工兵咽了一口气。

    「没有那种事——」

    「没关系,你就直说吧。没有家具和生活用品的奇怪房间,会住在那种地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吧。触及到这个问题好像不太妥当,我还是当作没看到好了。可怜的室见前辈,大概有不为人知的烦恼吧——」

    「……」

    「不要瞧不起我。」

    室见斩钉截铁地说道,用坚定的眼神凝视工兵。

    「是我自己决定要将家里变成那个样子的。没有理由需要别人的同情。那彻头彻尾都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要嘲笑那是奇怪的房间也好,要挖苦我也罢,但是不需要你的同情。至少我不希望你因为这种事情而对我有所顾忌,也不希望你划出一道奇怪的界线。」

    「室见……」

    「好,听完这段话后,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想听我说什么?」

    ……

    工兵沉默了一阵子,才犹豫地抬起视线。

    「如果我说要和客户聚餐,那都是真的,请不要怀疑我。要是觉得喝到奇怪的饮料,请不要再继续喝下去。还有,就算没有家具也要准备个窗帘才行,否则换衣服的时候不都被外面看光了吗?便宜货就好了,请去买一组窗帘吧。」

    「很好。」

    室见高高在上地点点头,过了几秒咳了一声后,将双手并拢放在膝上,深深一鞠躬。

    「给你添麻烦真是抱歉。谢谢你送我回家。」

    「……」

    出乎意料的台词让工兵自瞪口呆。

    他跟着一起低下头。室见抬起脸后害羞地别开视线。

    「话说回来……听说你拿我的睡衣披在头上跳哥萨克舞,那是真的吗?」

    海鸥喔喔喔喔!

    「怎么可能!那是什么可疑人物啊!?又是海鸥说的吗?啊啊,真是受够那个人了!」

    工兵一边愤忾地捶胸顿足,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心中的芥蒂不知何时已烟消云散。确实如室见所说的,当事人不在意的事情,没有理由被第三者视为禁忌。自己差点就要筑起奇怪的城墙了。虽然不太能接受海鸥的行为,但以结果而言,似乎让事情往好的一方进展。

    「算了……工作以外的话题就先到此为止。」

    室见神色一正,切换说话的语气。

    「那件事……怎么样了?结果昨天没有得出结论。」

    「那件事?」

    「切。BetterMedia的PM。」

    工兵「啊啊」地应声答道:

    「那件事情我想应该有办法解决。已经抓到大致的方向了。」

    「什么?」

    室见惊讶地睁大双眼。工兵停了一拍后,告诉室见昨晚桥本说明的内容。最低限度的必要资料是专案计划书、WBS、日程表和课题管理表四种而已。我们准备大略的WBS后请各供应商制作细节,每周确认一次进度,以日程表和课题管理表为基础来实施。运行专案必须尽量减少PM和供应商的工夫,让他们能够专注于作业中。

    「WBS的第一阶段是专案整体,第二阶段要总括服务器、设施、WAN、LAN、网际网路联机及电话来进行定义。以第二阶段为止的范围为基础,制作暂定日程表。距离结案日期还有两个月——先直接将剩余时间平均分配给所有作业。如果各供应商提出缩短或延长的要求,再进行适当的调整。」

    工兵一边说着,在手边的便条纸上画出意象图。

    所有作业中,首先进行的是设备。服务器和网络等一定要有放置空间,所以必须先准备机架、空调设备和电源等设备。接着是网络,最后才是服务器。电话……可以和网络同时进行吗?先在这里画出并行的线好了。

    「……这样如何呢?」

    工兵呼吸急促地展示笔记。室见有点呆愣地张着嘴,过一阵子才缓缓摇头。

    「你……有时真的很了不起,甚至可以说是规格外了。」

    「咦?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公司的人事负责人,真的只有看人的眼光出类拔萃而已。就像当初也是他找稻草头进公司一样。」

    ……?

    室见愤恨地咂舌。呜,我有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吗?正当工兵困惑地歪着头时,室见从他手上夺走便条纸,从上到下仔细端详。看完后,她歪着嘴说:

    「如果让供应商任意制作WBS的详情,或许会导致最小单位模糊,我们先制作范例如何?WAN部分是我们的作业范围吧?我们可以在筛选出作业专案后率先填写。如此一来,应该可以使输出成果的意象更清晰明了吧。」

    啊,的确如此。

    「还有第二阶段,是不是先加入专案管理这专案比较好?我们应该会花很多时间定义范围和确立体制,所以这个部分的日程最好先取些缓冲吧。」

    喔喔喔喔。

    果然实战经验丰富的人就是不一样。即使专门领域外的事情也能准确地看出缺失,并提出建议。

    真是可靠啊。

    「你……眼睛闪亮亮的是在做什么啊?真让人发毛。」

    「这是尊敬的眼神啊。我对室见的仰慕之情源源不绝地涌上心头。」

    「……抱歉,实在是很恶心。」

    什么啊啊啊!

    「真没礼貌!真正恶心的人才不是这副模样呢!?应该像这样笑容要再猥亵一点,眼睛睁大,呼吸急促……哈啊哈啊,小姐,你穿什么颜色的袜子呢?哈啊哈啊哈啊。」

    啪喳。

    「那个……你拍了什么?」

    「储存……传送……」

    「等等!?室见!你传到哪里!?传到哪里去了!」

    ——

    工兵在胡闹的同时一边准备文件。在网络搜索管理资料的模板,确认几个格式的使用感后,采用较容易更新的格式。日程表是用Excel的甘特图,专案计划书则是选择Word内建的资料进行编辑。

    虽然宿醉又睡眠不足,但工兵依旧孜孜不倦地进行作业。感觉这次真的可以看到终点了。

    只要决定管理方法并进行作业分配,各供应商就能严谨地完成任务吧。而且,再不快一点脱离BetterMedia专案,或许真的会影响到其他专案。

    一定有办法完成的……吧。

    工兵端详着写到一半的文件。

    桥本小姐的建议和室见的提示。接受这两位值得尊敬的前辈指导才完成的资料。原本应该可以自信满满地出示给客户,但是——

    「贵公司一直都是如此进行专案管理的吗?」

    脑内掠过短发女性的身影。扶桑通建的工程师——药院加奈子。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她责难,对她完全只剩下棘手的印象。

    「怎么了?樱坂。」

    室见从电脑前抬起头,歪着头一副讶异的模样。

    工兵说声「不」后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示弱实在很难看,但一时间无法抹除心中的不安。他犹豫到最后,还是决定吐露内心的不安。

    「我在想,如果这次又失败的话该怎么办。目前为止的两次会议都没有办法顺利协商,如果下次也不行实在是让人泄气。」

    「什么?在正式上场之前就那么胆怯,到时该怎么办啊?」

    室见粗鲁地拍打工兵的笔记。

    「你好像没有自觉的样子,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你真的很了不起。原本完全是专案管理的外行人,只花一个礼拜就掌握到这种程度呢!你应该再更有自信一点啊!没问题,只要让他们看到这些资料,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是……吗?」

    「是啊!而且每间公司应该都想早点着手进行作业,才不会一直胡乱怠工呢。只要仔细听取他们的主张,大家应该就会遵从你的指示。」

    的确……

    工兵完全同意。

    又不是小孩子,大人不会毫无理由地一直耍任性吧。如果是讨厌的工作,应该会更想早点结束才是。包含我们也是……嗯。

    「谢谢,我好像……有点自信了。」

    「不是有点,要拿出更完美、接近傲慢的自信。因为你做的事情,就值得你这么做。」

    「是。」

    工兵用力地点头后回到作业上,心情似乎变得轻盈许多。果然同伴——同事是很重要的,可以分担不安并带来自信。

    (没问题……这次一定没问题的。药院小姐应该也会接受这次的资料——)

    工兵仿佛念咒语般自言自语,重新开始编辑文件。

    没错……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一定可以——

    *

    「不可行,这种日程表根本不可能好好运行。」

    强硬的声音撕裂会议室的空气。

    八月五日星期三,六本木BetterMedia总公司。才刚开始进行第三次与供应商的会议,就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工兵才将资料分发下去,就看到药院板起面孔。各供应商的负责人们露出苦涩的表情窃窃私语地讨论,也丝毫不理会工兵说「这只是草案」。即使如此,当工兵说明范围案的时候,各厂商还是勉强静静地听他说明,但是当工兵针对日程表征求感想的瞬间,他们一口气爆发。

    药院抿着嘴唇,「咻」地从座位上站起,扬起三白眼拍打分发的资料。

    「请你告诉我,贵公司到底根据什么估计我们的作业时间为两周?虽然统括为设备,但是内容可是包含电源、布线、机架、存取层交换器的庞大作业。还必须配合大楼管线进行调整,就算你交出这种日程表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动作喔。」

    「所以说——」

    工兵强忍不耐地说明:

    「现在已经决定迁移日期了。为了将所有作业排入日程表,我也只能先平均分配时间。如果时间不足,可以和其他公司讨论进行调整。请问贵公司需要多少时间呢?」

    「至少要三周。」

    「那……」

    工兵哑口无言。

    三周不就比我们估算的时间多了五成吗?剩下的两个月里,有三分之一要消耗在设备上,如此一来会使其他行程无法顺利运作。工兵怀疑药院话中的真伪,但药院完全不改严肃神情。

    「布线作业要一周,机房工程要一周,架构岛的集线器和连接跳线要一周。总共三周,一天也不能少。如果不能给予我们这些作业日,我们就无法担保可以完成作业。」

    「无法担保……」

    工兵不禁想要抱头。为什么会这么强硬,其他供应商明明还算是同意啊。

    工兵用求助的眼神看向LAN供应商——EXECSOLUTIONS。

    「EXECSOLUTIONS公司,网路的测量、设置、验证等工作现在预估为一周,能够删减一些时间吗?就算只有两、三天也可以。」

    「删减?」

    戴眼镜的工程师眨了眨眼,急急忙忙地摇头。

    「不,没有办法,现在的日程表已经够吃紧了。」

    「那……服务器或ISP的部分呢?」

    工兵将视线移到末座,但各负责人都一脸严肃地沉默不语。就算勉强地要求,看来也得不到什么好回应了。

    工兵长叹了一口气,重新面向药院。

    「如你所见,其他公司的行程也很吃紧,只让贵公司延长一周有点困难。可以请你以这个条件想想办法吗?」

    「没办法。办不到的事情就是办不到。」

    药院极为冷淡地回答,对于自己事先声明的立场丝毫不肯退让。冥顽、固执,一味主张自己的立场。

    工兵的太阳穴隐隐刺痛。

    头痛得很严重。焦躁和疲劳渐渐渲染了整个脑袋。工兵用力咬紧牙关。混账,到底要我怎么做啊?

    但现在生气的话,只会让一切化为乌有。一时的情绪发泄会导致会议分裂,而无法再回头。

    要冷静、有逻辑性地好好思考。

    「……那这样如何?设备为三周,相对的是贵公司的其他业务范围——音响部分可不可以调整行程?即便无法单纯地缩短日程,是否可以借由像是并行作业内容——」

    「不可能。」

    药院斩钉截铁回绝,藐视地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本专案的设备负责人和音响的成员是重叠的,不可能同时并行双方的作业。话说回来,协调日程不是PM的工作吗?硬将结案日期管理不当的责任推在我们身上,我们会很困扰。」

    「结案日期……管理不当?」

    工兵呆滞地低喃。

    身旁的室见惊讶地看过来。刚才萎靡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震惊,心底深处好像有什么发出巨响并崩塌。随着理性的后退,自暴自弃的感情涌上心头。

    啊……啊啊,已经到极限了。

    工兵呼吸了一次,缓缓地探出身体。

    「那让我反问你——」

    工兵瞇起双眼,用压抑的口吻询问:

    「三周这个日程,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既然知道要花那么多时间,为何不早点向我提出警告呢?为何不事先通知我一声呢?如果你上周先通知我的话,或许还有一些方法可以解决。」

    药院噤口不言,或许是没意料到会在此时受到反击,露出一副被偷袭得逞的表情。工兵加强语气。

    「请问你,知道距离第一次启动会议已经过了多久吗?两周,两周喔?贵公司在这期间做了什么事情吗?不就是一味嫌弃我们的做法吗?我在第一次会议的时候说过了吧?请各公司提出暂定的日程表。拒绝提出的不是别人,正是药院小姐,请问你忘记了吗?」

    「那是……」

    「结案日期管理不当?协调日程是PM的工作?什么情报也没有是要我做什么?今天也是因为贵公司没提出预定,我才逼不得已画出暂定日程表。然后这次又批评我不切实际、蛮不讲理。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是想叫我看出药院小姐的想法,再标记在日程表上吗?你到底以为PM是什么啊?我可不是贵公司的奴隶喔。本来就是你们——」

    「樱坂!」

    工兵耳边响起室见的耳语,他这才猛然回过神。会议室陷入一片寂静。药院毫无血色,铁青着一张脸,握紧拳头微微地发抖。她吓得将薄唇抿成一条线,呆站在原地不动。

    内心急速冷却。后悔如海啸般涌来。我做了,我终于在盛怒之下吼了出来。

    真是糟透了。

    就算再怎么言之有理,也没有人会接受这种说法吧。应该会觉得面子被丢光,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才对。

    不出所料,药院的脸上毫无感情。她板着脸孔收起下颚。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的立场也不会改变。作业时间为三周,不可能再缩短。本公司要传达的事情已经都说完了,接着就请你想办法调整整体计划。」

    药院抛下这句话便坐回座位。

    令人窒息的沉默充斥着会议室。各供应商、电信业者负责人、客户,每个人都难堪地撇开视线。完全没有会议的气氛,我再说什么也无法好好进行议论吧。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停滞不前了。如果再另择日期开会,日程表真的会开天窗。工兵深呼吸一口气后拿起资料。

    「那么……我继续说明。」

    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的意见,会议在没有任何对话的情况下进行。与其说是会议,还比较接近说明会。供应商的回答都只有「带回公司检讨」「我们会检讨」一句话,课题列表上的专案没有任何进展。即便如此,工兵仍想先确认作业范围,请各公司确认今天提出的WBS。当工兵询问「课题有没有缺失遗漏?」「负责内容有没有间题?」「有意见或是修正的地方请在今天之内联络我」时,他们的响应果然还是只有「我们会检讨」一句话。话题没有任何的进展,仿佛在流沙中不断踏步一般。

    「……以上。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工兵结束所有说明后环顾室内。

    没有回应。

    (啊啊……)

    他用绝望的心情叹气。

    啊啊……又毫无进展地结束一周了。

    工兵在告知各公司下次的会议日期后结束会议。药院在这段期间,完全没有看向工兵一眼。

    混账,混账,混账。

    工兵走出柜台告知室见一声,就直奔洗手间。

    他洗完脸后窥视镜中的自己。湿透的脸庞因焦躁而扭曲。工兵咬牙切齿,用指甲抓过洗手台,一点也不在意指尖隐隐作痛。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办法忍耐?明明知道生气就输了,明明知道议论会因此停止。自己的工作是完成专案而不是去驳倒成员。情绪化的应对会使沟通萎缩,甚至使整个团队瓦解。根本不用翻阅PM教科书也知道,这是人际关系的基础和原则。

    工兵低着头咬紧下唇,水滴顺着鼻尖掉落到洗手盆中,全身仿佛就要被自我厌恶和后悔的火焰燃烧殆尽。

    室见没有责备自己。

    她一边收拾资料,对我说「你没有错」。

    「强人所难的是那个女人啊」、「结案日期本来就很不切实际,你不需要背负全部的责任」——

    但是工兵知道,错的是自己。先不论用字遣词,药院一直针对专案内容进行议论。她诉说着作业内容、交货日期、调整事项和是否可以并行作业。但是我却质问她的「姿态」与「态度」,指责她过去的行为。不用想也知道谁比较积极。是我流于感情,将商业会议变成毁谤、中伤他人的地方。

    ……真丢脸。

    怎么会如此狼狈。

    有桥本小姐、室见和杰出的成员支持,我却造成这个局面。觉得自己真是窝囊到想哭。

    ……怎么办?

    结案日期一分一秒地逼近,专案却丝毫没有进展。不,反而恶化了。前任——AKNET的别府担任PM的时候,还算能够勉强确立各供应商和体制。但是自己却连日程表、作业分配都还没有决定。依照这种状况,下周和下下周也只会重复同样的事情吧。到了最后——

    「万一无法完成迁移,就要再付一个月的租金,听说会高达几百万啊。所以请你用绝对会成功的气势去处理吧。」

    工兵脑中浮现社长的话。

    一股寒气冲上工兵的背脊。假设来不及完成迁移工程,追加的租金应该由谁负担?BetterMedia各供应商?还是负责PM的骏河系统?

    由于自己的失态造成公司损失,光想就觉得可怕。和提案失败不同,完全是损失,是负值。

    愈想愈混乱。工兵深呼吸一次,仿佛要甩开不安般摇头。

    冷静,冷静,冷静。

    现在还不算太迟。没错……只要好好进行下次的会议,仔细倾听各供应商的发言

    工兵像是念咒语般自言自语时,胸前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

    ……?

    是室见吗?让她等太久,所以才打来关切吗?工兵连忙拿出手机,但是液晶屏幕上却显示着没看过的号码。他歪着头按下通话键。

    「我是樱坂。」

    「是我,六本松。」

    ……?!

    工兵吓得倒抽一口气。

    社长?为什么?

    「你现在在哪里?还在BetterMedia公司附近吗?」

    「不……」

    怎么回事?声音显得相当急迫。和平常直爽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工兵讶异地回答:

    「我在总公司的大楼中。正在……借用洗手间。」

    「那刚好,马上过来一楼的接待室。就是上次向常务董事打招呼的那间,你知道吧?」

    「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室见呢?要带她一起去吗?」

    「她就不用了,你来就好。我等一下再说明是什么事。」

    社长说完就挂断电话。工兵皱起眉头。真搞不懂意思。「过来接待室」……难道社长也来BetterMedia了吗?

    他拿着手机走出洗手间。室见坐在柜台旁的沙发上,一看到工兵就扬起眉毛。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

    工兵歪了歪脖子。

    「社长打电话过来,他现在好像也在这里……叫我马上过去接待室。」

    「什么?」

    室见睁大双眼。

    「社长?我们公司的秃头?」

    「是。」

    「什么事情?」

    「嗯……还没说就挂电话了。」

    室见露出郁闷的表情,烦躁地啧了一声。

    「那个子泣爷爷……该不会又接下什么多余的工作吧。好,这次一定要拔掉那多话的舌头让他闭嘴。走吧,樱坂。他说是接待室对吧?」

    工兵连忙说「啊,不」阻止室见。

    「抱歉,那个……好像只要我一个过去就好了。」

    「只有你?」

    室见板起面孔,一脸狐疑地低喃「什么啊」。

    「有我在就不能说的事情吗?」

    「我想不是那么一回事……」

    在不知道社长意图的情况下,完全无法下定论。工兵慎选言词地继续说:

    「总之好像很紧急,我先过去了。可以请室见你先回去吗?我等一下再回报内容给你。」

    「……」

    室见露出思绪混乱的表情不发一语,过了一阵子才摇摇头,撑开鼻腔叹气。

    「好吧,如果是奇怪的话题,不要马上回答,等回来再说。你只要回答是我这么指示的就好。」

    「是。」

    工兵向室见行了个礼后转身离开。穿过柜台,在会议室区的狭长走廊上前进,抵达写着「接待2」的房间。

    轻轻敲门后,工兵说声「打扰了」便打开房门。

    空调的冷风拂上脸庞。

    白色荧光灯的灯光照亮室内,两名男性隔着矮桌坐着。其中一人是秃头、红脸又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性。绝对不会认错,是我们公司的社长——六本松。另一人是满头灰发、戴着圆眼镜,五官相当慈祥,年约五十多岁的人。那是……BetterMedia的常务董事?

    工兵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呆站在原地。六本松突然扬起眉毛。

    「你在做什么啊!」

    几乎要让墙壁振动的粗哑嗓子。六本松朝吓破胆的工兵拍打桌子。

    「我都听常务董事说了。迁移案完全没有任何的进展嘛?你和室见究竟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我已经说明过,办公室延迟迁移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吧。不是说声『延宕结案日期真抱歉』就可以结束的。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即使赔上每个假日和夜晚,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完成。但是你们却——」

    过于激动的六本松开始不停咳嗽,原本泛红的面孔显得更红,直直仰瞪着工兵。

    「听说你们也不管专案毫无进度,上次和这次的会议都随便搪塞过去就结束了。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想要让介绍我们的常务董事丢脸吗!?」

    「好了好了,六本松先生。」

    常务董事一脸困惑地出言安抚六本松。他尴尬地瞇起稍稍下垂的双眼。

    「我不是在说樱坂他们怠慢工作,只是听说进度好像不太理想,才想确认一下状况。或是我们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地方,也可以请你们告诉我。我找你来是想讨论这个。」

    「不不不。」

    六本松猛烈摇头。

    「我们是站在贵公司的立场代替贵公司与各供应商交涉,如果在此寻求协助就本末倒置了。请信息系统负责人全神贯注在自己本来的业务就好。敝公司的问题必须在敝公司内解泱。」

    「……那么,我吩咐我们公司的人继续等候就好了吗?」

    「是的,当然。」

    听了这些话之后,工兵大概理解状况了。

    恐怕是今天会议结束后,客户负责人向常务董事提出了警讯吧,像是「专案没有进展」、「PM没有尽到PM的职务」之类的。接到通知的常务董事传唤六本松(或是六本松刚好因别的事情来此拜访),要求说明事态与改善方法。六本松就连忙把工兵叫来臭骂一顿——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工兵稍稍低头,咬紧牙关。

    根本就是陷入被动嘛。在专案进度告急一事尚未传遍公司内部前,客户就直接提出客诉。而且还不是现场人员直接提出,是经由上司提出的警讯。六本松应该颜面尽失吧。也难怪他会暴跳如雷。

    老实说,想要生气的是工兵才对。无视能力、经验的业务分配,不负责任也不合作的客户负责人,以及提出一堆要求却不动手的各供应商。手上都是这些烂牌,怎么能够好好地决一胜负呢?如果有的话,还真想请你教教我。要我跪下或是做什么都可以,有方法的话就说出来看看啊。

    但事到如今全都是借口。不论说什么,都只会加深客户的不信任感和六本松的怒火吧。于是工兵紧咬着下唇,克制满怀的不满。指甲深入掌心,利用疼痛排解屈辱与愤怒。

    「……真的非常抱歉,我会整顿专案的状况,迅速采取对策……真的是给您添麻烦了。」

    ——

    结果,工兵被会议和说教拘禁了一个小时以上。

    花二十分钟向常务董事道歉后,又转移阵地至咖啡厅接受六本松的斥责四十分钟。等到从漫长的责备当中解放时,工兵早已经身心俱疲。

    六本松离去之际指示工兵「每天向藤崎提出报告」。藤崎明明就因为社长取得的专案而无法动弹,真是令人哑口无言。但今天连这种支离破碎的指示都在工兵心中留下深刻的伤痕,无力感和疲倦像沉沙般盘绕住他的身体。

    「……」

    工兵缩着肩膀走在六本木通上。公文包好沉重。明明减少了发出去资料的重量,却依旧沉甸甸地挂在肩头。

    走了一阵子后,工兵停下脚步,握着背带仰望天空。

    真可以说是……预料之外。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挫折和修罗场。交货日期吃紧、规格摇摆不定、客户的蛮横。即使社长和室见强人所难,大部分也可以忍耐下来。但是,专案管理的难度和单纯的工程学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层次。

    不管多么努力地推行专案,成员不但没有动静也不肯听从PM的话。但成员的失误却是PM的责任,被斥责「为什么完全没有进展」、「为什么不能好好管理」之类的。结案日期、预算和资源都无法自由运用,这哪里算是「管理」了?不过是麻烦推卸处而已。一股劲地将伴随工作产生的矛盾、问题丢过来处理——

    不行了。

    工兵喘着气。

    再怎么勉强,唯独这次根本没有办法应对。毕竟这是连专业PM都束手无策的工作。像我这种外行人,不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顺利完成。

    ——下周的例行会议没有进展。六本松的怒吼。

    下下周的例行会议也没有进展。六本松的怒吼。

    直到上线迫在眉睫时,报告专案失败。六本松的怒吼,违约金产生——

    (啊啊。)

    一台大型的国道巴士,通过呆站在路边的工兵身旁。

    工兵恍惚地目送巴士的背影。

    那台巴士是从哪里来的呢?

    搭上巴士是否能够到达远方呢?

    到一个没有人知道自己是谁的遥远彼方。

    如此一来——

    「樱坂!」

    身后突然传来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工兵眨着双眼张望四周,看到马路对面的斑马线前方有个小巧的身影。灰色的西装搭配白色衬衫,长发用黑色的缎带束起。纤细的肩膀随着呼吸剧烈地上下起伏。

    「室见……?」

    号志变成绿灯后,室见笔直地冲向工兵。她一抵达工兵身边,就用锐利的眼神瞪视他。

    「樱坂,你刚才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

    工兵支吾其词。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恍神而已。」

    「恍神……而已?」

    室见厉声反问,扬起眼角逼近工兵。

    「真的吗?真的只是恍神而已吗?」

    「你……到底怎么了啊?我偶尔也会恍神的啊。」

    见工兵被自己的气势压倒却依旧提出反驳,室见这才垂下肩膀。她扶着额头,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看你铁青着一张脸凝视着马路,我还以为你要冲出去呢……真是的,不要做出这种让人误会的行为啦。」

    「咦……」

    冲出去?我?

    「我……我有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吗?」

    「有啊,而且脸色还像是NetScreen的外壳。」

    「……那已经变成BlueMan了吧。」

    已经不是脸色差的程度了。

    「我以前的同事中,有个性格比较纤细的孩子。某次被卷入大规模的问题中,近一周不眠不休地应对客户后,他的表情就和现在的你一样。」

    「喔……」

    「那个人,隔天从大楼屋顶跳下来了。」

    呃。

    「那……那个人后来怎么了?」

    「上衣钩到扶手,又有安全网吸收冲击,最后被行道树的树枝弹飞到河里,整个人毫发无伤。」

    「……」

    就某种意义而言,那个人运气也太好了吧?

    但我刚刚的脸色真的有那么差吗?虽然精神状态的确是糟透了。可以的话,真不希望让室见看到我这副德性。至少让我冷静一下再见面……咦?等等。

    「话说回来,室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室见重重叹了一口气。

    「因为担心你,所以在半路上就折回来了。我想那个白痴秃头一定会不加思索地推给你一堆工作。再加上你又不接手机。」

    工兵闻言拿出手机。哇啊,未接来电三通……和社长开会时完全没注意到。

    「……然后呢?他说了什么?你都这种脸色了,该不会说什么也没有吧。」

    室见用不由分说的口气追问。工兵起初吞吞吐吐,最后才放弃挣扎,用一句「其实——」作为开场白开始述说。

    原本只打算简单说明状况之后就结束话题。专案管理的问题无法寻求室见的帮助。既然她无法帮忙解决,那就当作是自己负责的问题。所有的失败、漏洞都当作是自己的责任比较好。

    但是在阐述的途中,工兵变得无法停止话语。

    悔恨、悲伤、懊悔,激动的情绪源源不绝地涌上心头。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视线渐渐泛起泪水。尽管认为男子有泪不轻弹,但心情实在无法平复。工兵拼命将泪水止在眼眶里。

    「……就算被骂无能也无所谓。斥责我的无力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现在没有拿出任何成果。」

    「……」

    「但是——」

    工兵咬紧下唇。

    曾经想要逃跑。

    曾经觉得这种荒唐的专案怎么可能做得下去。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

    「我不想被当成束手无策。不管是多么凄惨或狼狈也要挣扎到最后,更接近终点一步。这是我……我个人的志气。」

    毫无章法的论调。

    连结果都无法预测,却要求别人交付工作给自己。对客户而言或许是很不象话的供应商吧。

    如果有人对我说出一样的话,自己应该也会生气吧。但即便被认为自私任性,我也要贯彻我的信念,不希望没有任何成果就逃避。

    室见维持严肃的表情,过了一阵子才露出微笑,有点傻眼地摇着头。

    「比起无能,更讨厌被人当成束手无策吗……哼……有人说过,没有比处理无能者更令人困扰的事情了。」

    「……」

    「但是……我并不讨厌这种生存方式。」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工兵不禁抬起头。他眨了眨双眼凝视室见。

    「室见……」

    「判断一个人是否有能力,只能从是否让事情成功来判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以无能当借口而不努力的人,最后一定不会完成任何事情。所以……既然你说不会放弃,那我也要有所觉悟。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

    ……?

    「帮我……」

    她在说什么?有所觉悟?尽我所能?

    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工兵一阵错愕的时候,室见深呼吸一口气,神情紧张地看着工兵。

    「樱坂,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

    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呢……

    晚上十点,工兵和室见两人搭乘出租车。

    不知道目的地在何处。只听见室见对司机说「朝四谷方向」,没有听到具体的地点。四谷……那里有什么吗?只知道在新宿附近,但问我实际上是个怎样的地方……嗯,没什么印象。

    工兵瞥了身旁一眼。

    室见靠在窗框上,撑着脸颊眺望窗外。端丽的侧脸,在霓虹灯的照射下形成复杂的阴影。她从中午开始就一副苦恼的样子。好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仿佛怀抱着坚定意志。

    (……)

    搞不清楚。

    室见全身散发出一股难以接近的气息。到最后,工兵也没有询问到底是什么事情。从中午对谈的脉络来看,应该是为了解决BetterMedia专案吧……所以才来四谷?而且是这么晚的时间?话题连贯不起来,仿佛在拼凑零落的拼图一般。

    ……

    车子在新宿通上向西前进。

    因时段的关系,路上显得壅塞。挡风玻璃的另一侧充斥着车尾灯,总觉得车速相当缓慢。看来应该还要五分钟……不,十分钟才会抵达四谷吧。

    「樱坂。」

    室见突然呼唤工兵。

    他转过头去,而室见依旧眺望着窗外。

    「我啊……以前喜欢一个人工作。」

    她用独白般的语调,眼睛眨也不眨地编织着话语。

    「和别人一起工作,就会被那个人的技术拖累,日程表也会被打乱。因为我一个人就能完成所有事情,所以我觉得与其被人拖累,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工作比较好。」

    「……」

    「我也向藤崎先生说过,我不需要部下,也不需要小组成员。除了运用或现场调整线路等一个人无法进行的工作外,全部的工作都由我自己完成,所以请让我照自己的方法去做。虽然是夸下海口,但我也都做出了相当的成果。」

    ……可是——她歪着嘴角,露出可恨的表情这么咂舌。

    「新的年度一开始,某个人的OJT打乱我的预定,我要花时间审查手续书,也要思考要怎么支持作业缺失。而且那个笨蛋居然接下我指示以外的工作,我还要帮他解决问题,真受不了。」

    「但是——」

    室见轻声低喃,歪着纤细的颈项凝视工兵。

    「那家伙……不论我怎么拒绝,还是紧跟着不放。」

    「室见……」

    「在你来之前,我还有其他下属。包含社员、业务委托、派遣……有五个……不,大概有六个人吧。但每当我拿出强势的态度时,所有人都会马上放弃。不论我说什么都只回答『如你所说的』、『我知道了』、『照室见的做法去做』。大家像是机器人般接受命令,完成工作后就离去了……但是,你——」

    室见瞇起棕色的双眸。

    「你会对我生气、挑衅、说教,还会用威胁般的手段要我一起工作。明明没拜托你,却展露自己的真心,混同感情和理论闯入别人的内心。像你这种家伙,过分亲昵又麻烦,真让人不悦。」

    「……」

    「不过……」

    笔直的视线。樱花色的唇瓣微微开启。

    「多亏了你,让我的世界变得广阔。」

    意料之外的言词,让工兵不禁眨了眨眼睛。她用认真的表情继续说:

    「能执行的业务范围、可以完成的工作规模及接触的人数,都不能和半年前相比。业平专案也好,和稻草头之间的关系也罢,都是因为你才能有今天的成果。因为你愿意敞开自己的真心,对待我这个技术痴。」

    「室见……」

    「所以……」她继续说道。室见板起脸孔,想不开般地低喃:

    「我……也会试着展露。虽然没办法全部……但我会尽我所能。」

    ……?

    这是什么意思?

    工兵正想要询问室见话中的含义时,出租车停下来了。不知何时离开大马路抵达小径,周围鸦雀无声、人影疏落。明明距离车站没有多远,却一口气冒出了许多住家。

    「两千三百四十圆。」

    室见闻言拿出钱包支付司机车资。也就是说,这里是目的地……?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工兵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不禁呆愣了一下。道路右侧有一栋三层楼建筑,是栋窗户小巧的朴素大楼。入口上写着……商……商务旅馆?

    (展……展露……该不会是……咦咦咦——?!)

    「你在发什么呆啊,走啰。」

    室见抓着工兵的上臂走下出租车。她完全没有发现工兵陷入恐慌状态,径自快步地向前走。出乎意料再加上强劲的握力,工兵被拉着走几步后才慌慌张张地摇头。

    「不等请等一下,室见。这……太超乎我意料之外了,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总……总之先请你稍等一下,STOP!STOOP!」

    「啰哩叭嗦地烦死人了!都来到这里了就给我觉悟。你是男人吧,我也是拼命思考过后才做出这个决定的,你怎么能够退缩!」

    「我……我当然会退缩啊!而且这种事情被海鸥知道,我一定会被干掉的。那个人虽然平常总是胡言乱语,但只要我快跨越界线的时候就会提出警告!」

    「没问题,我已经告诉过海鸥了。」

    获得公认!?

    「你快点过来,时间宝贵。」

    工兵放弃抵抗,被室见拖着走。

    真的假的……

    他错愕地仰望天空。

    竟然以这种形式和公司的人建立非比寻常的关系。不过,我对室见而言是那种对象吗?明明连酒宴上余兴的接吻都那么顽抗拒绝,怎么又会这么积极……呜呜,明天要用什么表情去公司呢?

    ……

    (应该说……果然还是不行吧。)

    无论如何都太过突然了。在讨论什么觉悟之前,我的心情可以说完全没有跟上。思绪好像被丢入果汁机搅过一般混乱。在这种状态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好结果吧。

    工兵板起面孔,定睛看着正面。

    总之先阻止她吧。

    停下来冷静地好好讨论,让她冷却头脑恢复理智。必要的话,就算动作粗鲁一点也无妨。这么做对室见来说,一定也是件好事……嗯。

    「室见——」

    正当工兵想要提高音量呼唤室见的时候。

    室见直接经过旅馆的入口。

    ……

    咦?

    她不理会错愕的工兵,进入隔壁的建筑物。蓝色的招粺上写着……出租收纳空间,储物间。

    室见拿出钥匙卡进入大楼。她穿越无人柜台抵达电梯间后,讶异地抬头看向工兵。

    「从刚才你就一直东张西望的,储物间那么稀奇吗?」

    「……不。」

    工兵筋疲力竭地回答。

    真是的,让人误会也有个程度啊。那种引人遐想的口气,再加上旅馆旁的建筑物……绝对是算计好的吧。观察我的反应那么有趣吗?即使工兵愤恨地想着,室见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搭电梯到三楼后,两人在纯白的走廊上前进。

    最后,工兵他们抵达走廊尽头的空间。墙壁上挂着300至304的门牌。室见毫不犹豫地走到302门牌前拿出钥匙。

    清脆的金属声响起,挂锁应声打开。室见将手放到门把上,缓缓地回头。

    「只有一件事情,樱坂。」

    她用僵硬的语气告诉工兵:

    「在这里看到的东西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公司的人也不能说,连同我租借储物间这件事情也不能透露。」

    工兵默默地点头,他也只能点头了。室见转回正面,拉开门把。

    ……

    最初映入眼帘的东西是桌子。小孩子用的古老学习书桌,然后是椅子、书柜、电风扇。两坪左右的空间塞满了家具和纸箱。迭在衣物箱上的是相簿吧,也可以看到绒毛玩偶及小孩子的玩具。小学生书包、窗帘、海报、挂钟、台灯和相框。与昨天的大厦迥然不同,散发着生活感的景象。室见将皮包放在地板上,走进室内。

    「发什么呆啊,你也过来帮忙。我一个人搬不动。」

    室见将手放在学习书桌上,应该是打算拿出后方的行李吧。工兵连忙跑到她身边。

    「一——二!」

    工兵随着号令抬起桌子,比想象中还要重。千辛万苦地抬到走廊上确保室内通路,接着搬出椅子。衣物箱抬到出口旁一个个叠起,零碎的小物品撤到椅子上。脖子渗出汗水,即使有冷气还是觉得室内相当闷热。

    这行李的份量也太多了吧?几乎可以放进公寓单人房了。就像将准备搬家的行李全部直接塞进来一样——

    (……)

    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从工兵脑中掠过。为什么不将这些行李放在自己家里?明明还有那么多空间,却刻意花钱租一个储物间,去屈就那个冷冰冰、非人性的房间。

    我不懂,完全不能理解室见的意图。

    工兵一边烦恼,同时进行作业,不知不觉抵达墙边的纸箱。五十公分宽的箱子排成三列,向上堆栈至接近天花板的地方。纸箱侧面随意地贴着标示内容物的标签。

    室见踮着脚尖,确认卷标上的标记。从左到右,接着向上一层由右到左,再次抬起视线从左到右,呈Z字形逐一确认。

    「……有了。」

    视线前方是褪色的纸箱,老旧的标签上简短写着「读书会资料」。室见抿着嘴唇打算搬下箱子。

    工兵反射性地伸出双手支撑住她。两人稳住纸箱,缓缓地放到地板上。室见神情紧张,跪在地上。她一脸严肃地打开盖子,仿佛在处理易碎物品般谨慎解开包装。

    「……」

    纸箱内放着弹簧活页夹。红、蓝、黄、灰,色彩缤纷的文件夹塞得密密麻麻的。厚度、大小和档案制成方式都不同,但文件夹的书背上写有统一字型的标题。

    最上面的文件夹是「交换器」,接着是「路由器」、「NetBSD」、「AIX」、「ActiveDirectory」和「HULFT」。每一本都被翻阅过很多次,纸张的边缘凹折扭曲。略带脏污的便条贴,从零星到大量都有。

    室见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本的资料,终于在箱底出现一本特别厚重的册子。标题是——「专案管理」。

    「……」

    室见默默地凝视文件夹,瞇起棕色的双眼露出钻牛角尖的神情。她爱怜地抚摸着封面,然后点点头。

    「拿去。」

    她双手交出文件夹。工兵眨了眨眼睛。

    「咦……?」

    「给你。」

    「给我……」

    可以吗?如此宝贝地收藏起来的东西,真的可以给我吗?在工兵踌躇不决的时候,室见强硬地将文件夹塞给工兵。

    「好了,你就收下。反正我看了也不会有什么灵感,像你这种人大概比较能善加利用吧。我想,或许可以帮助你解决现在的问题。」

    「帮助……」

    「仔细阅读后一定要派上用场喔。那对我而言就像是宝物一样,要是浪费的话我绝饶不了你。」

    室见生气地说完后撇开视线。她稍微伸展一下身体,刻意用明朗的语气告知「那就来收拾东西吧」。

    小小的背影拒绝一切追问。工兵默默地遵循她的指示。

    结果在那之后,工兵和室见若无其事地告别。

    坐出租车到神保町让她下车后,工兵直接经由白山通北上,在最近距离的车站下车。

    以结果来看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前往储物间拿取室见的教科书罢了。对方未坦白任何事情,自己也没有跨越上司和下属的那一条界线。

    但工兵发现,自己碰触到了她内心相当深层的部分,以及窥见了一部分被严格保密的过去。

    「……」

    工兵不发一语,握紧双拳。他渐渐收敛心情,有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从身体深处涌上。

    没错,她信任自己,展露出她的灵魂深处。摧毁心中的城墙,并招待我踏入她的内心。既然如此,我应该要尽全力响应她的期待。没有时间颓丧了,必须早一刻解决问题,展示成果才行。

    工兵进入车站前的快餐店,点了一杯咖啡。直接回家大概会睡着吧。希望能趁今天先确认一次方才拿到的文件夹内容。

    虽说如此……

    走到窗边的座位坐下后,工兵皱起脸庞。他从公文包中拿出文件夹,不解地歪着头。

    现在读教科书,能够解决什么问题吗?我已经看完市面上贩卖的教科书并在网络上搜集情报,事到如今再学习新的管理手法,应该也无法使情况好转才对。虽然对室见很不好意思,但是这一本能够解决什么问题呢?

    (不……)

    工兵摇头甩开胆怯。

    现在必须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有一丝可能性,就应该毫不犹豫紧抓着不放。等万事具备之后再来后悔和反省,全部结束之后才能停下脚步。

    他打开册子。

    确认偶然翻阅到的页面上所记载的内容时,工兵不禁示目瞪口呆。

    「专案管理的最低限度必要文件是专案计划书、WBS、日程表和课题管理表四项。」

    和桥本说的一样。

    工兵屏气凝神地翻页。

    「避免制作不必要的文件!这样只会导致管理成本的增加(PM的自我满足)。」

    「首先针对全体目标形成共识,决定概略分工后制作WBS,一股劲地向前冲,会导致之后的改订变得困难。」

    「尽可能使报告流程和商流一致(不要连累业务)。若有困难就要请客户担任PM,即使只是名义上也可以,必须使指示带有强制效力。」

    「只有形式上确认机能的PMO(注:专案管理办公室)是危害,快废除。」

    内容生动地写着令人惊讶的现场见闻。虽然像是读书会资料那样没有订立章节,但每一页都记述着鲜明的讯息。不是华美的词句,也不是纸上谈兵的理论,而是活生生的意见。这恐怕是在实务上吃尽苦头的PM们互相阐明真心话的纪录吧。每字每句直捣工兵的内心。

    工兵入迷地继续阅读。「容易管理的文件模板」、「因应专案规模提出最恰当的专案管理体制(投注人数)」、「告急专案的案例研究」——

    好厉害。

    连自己这种外行人都看得懂,这些内容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专案管理的资深人员们毫不吝啬地展现诀窍。绝对不可能公开在网络或书籍上,现实中解决问题的事例。

    阅读了一阵子,工兵突然停下手。一页发表资料夺走了他的目光。

    「专案小组内的问题。如何驾驭对立的专案成员。」

    工兵的心跳加速。

    他喘息般地翻到下一页。

    ——

    「……那么,专案成员有个性合不合的问题,也经常听到在某个小组内完成专案的PM在另一个小组却完全没有留下成果。只要对象(专案成员)不是机械而是人类时,这可以说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在大多的情况下,PM无法选择一同工作的成员。既然如此,思考如何控制手上的人力资源才是比较积极的想法。本小组讨论将针对这个主题进行考察。」

    啪啦。

    「追根究底的话,就会变成沟通技巧的问题,但是个人差异太大(而且还是靠感觉)的技巧很难普遍化。因此在本专案,只是将专案成员进行机械式的分类,并记载各类型的应对方法。虽然众说纷纭,但本小组讨论大略将专案成员分成三类。也就是〈Server(服务者)〉、〈Tool(工具)〉、〈Client(顾客)〉。以下论述各类型的行为和应对方法。」

    啪啦。

    「〈Server(服务者)〉类型的成员将PM视为客户对待。他们原则上会顺从PM的指示以便减少花费在管理上的工夫,对于需求变更或交货日期调整也都会尽可能地弹性应对。此类型的供应商可以交付他们概括至某程度的工作,他们会自行判断。若有必要,他们会向PM报告或讨论。」

    「〈Tool(工具)〉类型的成员完全以作业员自居。他们虽然会顺从PM的指示,但完全不背负完成专案的责任,只会一味执行命令。最后发生问题,也只会认为是PM指示不当。不能要求他们临机应变地判断或检讨。在给予琐碎指示的情况下应该要追踪状况。习惯〈Server〉型成员的PM经常在这点上失败,反而会觉得他们为何办不到以前的成员不用多说都可办到的内容。当要交付工程给〈Tool〉型的成员时,PM的副手应该要是技术负责人(主要作为确认、追踪人员)。题外话,外资系企业的工程师多为〈Tool〉型,必须多加注意。」

    ……原来如此。

    虽然还很模糊,但总算是有个意象了。用自己周遭的人思考,室见一定是〈Server〉型吧。承包内容粗略的委托,并且做出适当的判断进行作业。反之梢是〈Tool〉型。先不论她本来的个性和技术,以运用人员的立场来说完全就是〈Tool〉型。只执行命令不会参杂多余的判断。最后发生问题,也认为是指示者(建构方)的问题……但真要发生问题,至少还会向我们报告、联络、讨论吧。

    对她们两人,用同一种对待方式确实是行不通。对室见逐一提出指示,应该只会被她嫌啰唆而已,而且还会延宕进度。相反地,如果全部丢给梢决定的话,马上就无法运作。要是跟她说「我想要请你运用这个,接下来麻烦你了」的话,她一定会眼露凶光地骂我吧。

    依对象……改变对待方式。真要说的话,的确是理所当然。

    工兵一边点头,然后继续阅读。

    「以上两种类型的成员,只要理解他们的特性就能顺利往来,因为重点只是委任程度的问题而已。如果你是个认真的PM,就要尽量统括多一点工作交给〈Server〉型成员。权限委让型的PM要勤快地追踪〈Tool〉型成员的进度。只要分别使用两种态度,应该就能轻松许多。问题是最后一个类型,〈Client〉——〈顾客〉属性的成员。」

    〈顾客〉……工兵表情僵硬地翻开下一页。

    「首先需要理解他们的心理状态。他们拥有高度的动机和责任感。执行业务的能力很强,也会不断磨练自己。和其他类型的成员相比,他们比较容易和PM产生对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力不足、没有干劲。只是因为他们将PM视为了〈服务者〉。」

    服务者?

    什么意思?工兵皱起眉头,继续阅读论述。

    「他们的逻辑如下:『我们拥有专业技巧,承包其他人做不到的工作,所以PM应该要准备一个可以让我们发挥最佳表现的环境。结案日期、资源、成本发生问题时必须迅速采取对策,并让我们回归原本的工作岗位。这最终将关系到优良的系统以及客户的满意』也就是说,对他们而言,PM的立场只不过是〈服务提供商〉。是负责收集并提供整体进度、专案状况和专案相关情报,问题发生时提供支持的人。因此他们厌恶需要耗费他们工夫的报告,以及因专案情况造成的规格变更。这也是当然的吧,因为对他们而言,PM是〈服务者〉,不可能会有人会对妨碍自己工作的服务提供商有好感。」

    「……!」

    妨……碍!

    有如当头棒喝。

    工兵再次阅读本文。

    为专案成员整顿环境?发生问题时的支持?

    ……提供专案管理服务。自己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层面。PM是统整成员报告的存在,需要顾虑的对象也只有客户,完全不会想到成员。

    工兵马上切换视点。

    ——我认为此专案的交货期限和品质要求都相当严苛,正因为如此,PM才更应该积极地准备专案的流程架构,使各公司能够专心执行实际作业吧。

    ——如果要执行这些资料,就会妨碍到实际的建构作业。太不象话了,贵公司到底在想什么?

    ——协调日程不是PM的工作吗?硬将结案日期管理不当的责任推在我们身上,我们会很困扰。

    药院的言词在工兵脑中回响。

    啊,没错。她打从一开始,就要求让他们专心在自己的作业上,以及整顿出一个可以让他们专心进行实际建构的环境。但是我却将她的话解读为怠工,认为她光会说任性话,希望她快点听从指示,不要光是抱怨。

    真丢脸,真想马上钻进洞里。

    工兵咀嚼着苦涩的心情翻到下一页。

    但是看到下一页时,工兵不禁瞠目结舌。

    「辟于大规模专案的估价方针。」

    ……咦?

    等一下。唔,要如何对去待〈Client〉型的成员?应该说,药院小姐的攻略方法是什么?

    但不管工兵怎么翻阅文件夹,就是没有后续。看来是缺页了。

    (饶……饶了我吧……)

    工兵虚软无力地倒下。

    这又不是周刊连载的后续,故弄玄虚也要有个限度。偏偏在这里结束,实在太过分了。

    工兵抱持着或许是混入别页的想法拼命寻找,但还是找不到想要的记述。经过十分钟的苦战后,他终于放弃。

    没办法,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既然如此,只能以现有的情报构思对策。

    工兵合上文件夹一口饮尽咖啡,凝视着照映在窗户上的自己陷入沉思。

    药院是〈Client〉型,要求PM能够整顿环境,并在问题发生时进行支持。极力相心避免报告等本身工作以外的事情。要如何让她有所行动?要如何让她高兴地工作?

    (……)

    工兵思考了一阵子后,下定决心。

    应该说,结论只有惯例的那个方法而已。自己唯一能够采取的解决手段就是无关乎技巧和经验——赤手空拳地挺身突破中央。

    工兵从公文包中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快速地撰打电子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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