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层4

    “……你们要我说几次?这个人是我的上司,公司里的前辈。我今天出差遇到了问题,所以她专程从挂川赶来帮忙哦。结果刚好碰上新干线停驶,旅馆也都客满,于是就带回家里来,完全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真是的,要讲几次你们才会懂?”

    工兵不知解释了多少遍。

    十个榻榻米大小的和室里,父亲、母亲、妹妹和工兵围着矮桌坐在其中。室见则是位于壁宠前方,一个人坐在坐垫上。她耸起小巧的肩膀,看似尴尬地缩着身子。

    父亲交叉抱起粗壮的双臂,整个人沉默不语。母亲则一样是郁郁寡欢的表情。相较之下,誉却是从刚才一直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室见。

    “上司啊……”

    打破沉默的第一个声音充满了疑惑。大大的眼睛骤然眯起:

    “年纪看起来比我还要小……居然是社会人士?而且是哥哥的前辈?唉……说谎也要事先打草稿嘛。”

    “我没说谎!不,这个人真的很厉害,技术是业界顶尖级的,一个人就建构了大型出版社和证券公司的网路哦。像你这种学生连一根脚趾头也比不上,简直就相差了十个次元。”

    “可是我的胸部比较大啊。”

    “你居然说了不该说的话!”

    工兵看了一眼室见。她的小脸冻结,白皙的脸颊微微抖动。啊啊啊,她生气了。在脸色苍白的工兵面前,母亲探出身子,绷紧嘴唇,以充满觉悟的表情开口:

    “工兵……无论发生什么事,妈妈和其他家人都会接纳你的,所以……拜托你说真话吧?”

    “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

    真是一种打击。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导致现在这种信誉全失的状况啊?中学或高中时代,我真的有那么坏吗……?

    在苦着脸沉思之际,父亲忽然睁开双眼。老鹰般的锐利眼神直射工兵。

    “工。”

    父亲用低沉的声音叫唤工兵。

    工兵下意识坐正身子。面对紧张的工兵,父亲眉毛也不抬地开口:

    “我以前一直教导你,绝对不要说谎骗人。做了坏事就乖乖道歉,然后一五一十地清偿自己的罪孽。现在我问你,真的没做过那些给人添麻烦的事情吗?一直活得正正当当吗?”

    “就说了那是当然的啊!”

    工兵语气坚定地强调。父亲听完后发出“嗯嗯”的低吟,似乎正在犹豫,不知该相信工兵的说词还是室见不寻常的外表才好。

    工兵叹了一口气。

    真想叫他们别再闹了。无论解释多少次都听不进去。自己倒是无妨,但至少先让室见去睡觉吧。原本就已经很累,实在不想再让她加入这场闹剧里。

    够了——他打算抛出这句话。

    带人回来过夜是我太蠢。不如现在就去待在网咖,这样总行了吧。

    就在满腔的不耐要爆发之际。

    咻——微风轻轻吹来。

    视野的尽头处飘动着光滑的长发。一个娇小的身躯经过愕然的工兵身旁。

    明亮发色的少女——室见立华带着凝重的表情来到矮桌旁,并在众目睽睽中弯下膝盖:

    “请问——可以打扰一下吗?”

    态度恭敬,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口吻。她保持跪坐的姿势,猛然抬起脸来:

    “虽然我这样有点多管闲事……但从刚才的对话中听来,樱圾——工兵的事情完全因我而起。既然如此,我想由我亲口说明原委会比较恰当——不知您意下如何?”

    没有回应。

    或许是当成一种肯定的回答,室见将双手放在榻榻米上行了一礼:

    “抱歉未能及时问候。我是骏河系统的室见立华,令公子在东京是我的下属。”

    仿佛在茶道礼仪中见过的完美姿势。

    父亲沉默不语,似乎对此愣住了。但不久,他终于回过神来,跟着低下头去:

    “这个……您太客气了。我们才未向您自我介绍。我是工兵的……父亲。”

    报上名字后,他用极为复杂的表情望着室见:

    “这么说……您真的是工他们公司的……?”

    “是的。”

    室见点点头。

    “我在系统工程部门——在这个小组内负责电脑网路的设计业务,和令公子是同一个部门一同时兼任他的指导员。”

    接着,她开始针对本次的工作和出问题的状况做了一番说明。内容和工兵刚才说过的一样但从第三者的口中说出,听起来却是那么真实。是因为室见说话较有技巧吗?平时的暴躁易怒就仿佛作梦一般。她平静、严肃且冷静地叙违着事实。

    仿佛换了另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

    年幼的容貌、未发育的体型,以及完全不像社会人士的服装都仍一模一样,但身上的气息却明显不同了。她就像个名门家族的干金那样,沉稳地说出一字一句。

    (是已经习惯的缘故吗?)

    习惯于应对像父亲这种人。

    习惯于这种时代错误的空间。

    还是老样子……真是个让人摸不透的人物。

    过去究竟经历过哪些事情,才能表现出这样的仪态来。回顾至今关于她的一切私生活和工作经验,却完全找不出任何答案。

    “以上便是事情的经过。若电车正常行驶,我们预计将直接前往下一个作业地点——但电车突然停驶,被迫逗留于此,因此就冒昧前来了。打扰几位的休息,实在非常抱歉。我在此向几位赔罪。”

    室见恭敬地低下头。

    父亲看似在气势上被彻底压过,但随即坐正身子,然后弯着腰制止室见:

    “不……请不用这个样子。我们才是说了很失礼的话,真是非常对不起。居然如此对待照顾工的恩人……实在惭愧至极。请您抬起头来吧。”

    说毕,父亲沉着脸望向母亲:

    “喂,还愣着做什么?快点端茶来。还有把浴室准备好。”

    “不……那个,您不用费心了。”

    “这怎么可以。工,你在发什么呆?快帮你母亲做准备。”

    唉……

    (又在随便使唤人。)

    工兵边叹息边自言自语,然后站了起来。

    不过……太好了。要是他们一直不肯相信室见的身分,那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算因为受不了而冲出家里,父母也很有可能把自己抓回去,然后继续举行家庭会议吧。这么一来,必定会对明天的作业造成影响。

    就在松了一口气之际,工兵又顿时板起面孔。一个娇小的人影正试图要悄悄离开房间。蹑手蹑脚,瞒着其他人的目光缓缓移动。工兵双眼一亮,狠狠瞪向了T恤的背后:

    “誉,你要去哪里?”

    对方的动作一滞,看上去就仿佛“呜”了一声。

    将头发绑成两束的少女,嘴边挂着微笑回过头来:

    “咦?嗯——我打算去帮妈妈的忙啊……”

    “我一个人去帮忙就够了。没人拜托你却这么自动自发,一点也不像你。”

    “咦——哥哥你这是什么话?我总是为了世人着想,时常在关心大众的利益哦。居然被你说得好像我随心所欲一样,真是过分——”

    工兵笑了笑,点头直说“是吗是吗”。他微微倾头,尽可能地装出开朗的表情来:

    “你的心意我非常了解……不过啊,现在需要你的人可不是妈妈,而是其他人对吧?有个人想要和你好好谈谈,一直谈到天亮为止哦。”

    “干……干嘛——”

    这个瞬间,低沉的咳嗽声响起。誉整个人肩膀一抖,回头望去的视线尽头处是——日式服装打扮的仁王。

    “……?”

    眼见对方步步后退,工兵轻敲她的肩膀:

    三一更半夜大吵大闹,而且又胡说八道自说白话,还把别人的上司称为小鬼。现在看来必须把帐算个清楚吧?当然,身为哥哥绝对相信,声称为了世人而活的某人,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逃跑的哦。”

    “不……咦……不要,等一下。”

    “誉,你过来这里坐好。”

    工兵不由分说地推她一把。

    誉向前踉呛两三步,来到父亲面前跪坐在地。日式服装的仁王向室见郑重地点了个头:

    “室见小姐,不好意思,我们一家人有点私事想谈谈,可以请您先到客厅休息一下吗?我让工带您过去。”

    室见眨了眨眼,带着疑惑的表情在工兵和誉的身上来回扫视。工兵一脸沉痛地摇摇头:

    “走吧。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咦……可是——”

    室见还在犹豫之际,工兵已抓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临走之际,背后传来一道悲鸣声。

    (嗯……起码要持续个三十分钟吧。)

    尽管有些不忍,但对方毕竟用力踢了自己的下巴。若是不好好修理她的话,实在吞不下这口气。

    工兵耸耸肩膀,离开了房间。

    在确定室见为上司后,母亲那殷勤招待的态度就某种角度而言,也着实令人戚到伤脑筋。

    除了泡茶和准备浴室外,明明表示刚吃过晚饭却仍煮了晚餐。接着又拿来水果、酒类、干货及咖啡,甚至还端出店里贩卖的点心。最后又询问明天的便当想吃什么,或是明天需不需要开车送到车站之类的问题,真是鸡婆到家了。“明天还要早起”、“总之先让我们睡觉吧”——这么坚持几十分钟后,总算是获得解脱,而时刻也已经超过了一点。

    工兵将室见引领到浴室,然后一个人回到客房。就在铺上客人用的棉被时,门口忽然传来姗微的声响。

    他隔着肩膀回过头去。头发绑成两边的少女——誉,正怨恨地看着这边。

    “哦,终于解脱了吗?”

    若无其事地这么一问,誉的眉头立刻纠结。她一手抚摸着热裤的臀部位置,走进了房间里。或许是刚才受过父亲的惩罚,整个人很不满地瞪着工兵:

    “哥哥你是冷血动物。”

    工兵哼了一声,将枕头放好后站了起来,.

    “这叫做自作自受。就算再怎么害怕,也不该拿出凶器把桌子打坏。这样迟早都会被骂一顿的。”

    “唔。”

    誉呻吟一声,翘起嘴巴嘀咕“……算了”。

    然后叹了口气,抓抓头:

    “啊,对了对了。我把我的睡衣拿给室见小姐了。虽然有点大,不过是我小学时穿的,应该不会太松垮才对。还有,好歹也告诉人家浴巾放在哪里吧。室见小姐根本就找不到。”

    啊……

    糟糕,急着准备床铺,结果忘了这件事。

    莫非直到离开浴室才发现吗?哇……这个……真是不小心。想必她一定很伤脑筋吧。在工一陷入自我厌恶的时候,誉小心翼翼地窥探:

    “我说……哥哥。”

    语气听来有些正经。

    “?干嘛?”

    “……那个人是不是怪怪的啊?”

    “你这家伙……又在胡说八道了。”

    听见声音中的怒意,誉急忙挥动双手否认:

    “啊啊,不是不是。我不是说她像小孩子或是没有一点社会人士的样子……嗯,该怎么说是更深层的部分。”

    “深层的部分?”

    她在说什么?见工兵一脸狐疑的模样,誉“嗯嗯”地念道:

    “我刚才在浴室和跟室见小姐聊了一下哦。例如抱歉说了那些失礼的话,不知道你是大姊姊之类的——基本上是向她道歉,也想知道哥哥的上司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

    “不过什么?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

    誉摇摇头:

    “不,她一直都很有礼貌哦。完全不会把我当成小孩子,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好像也不太在意……只是不管聊多久,我都看不透这个人。”

    “?看不透?”

    “不是在吹嘘,我这个人其实不怎么怕生哦。就算双方是第一次见面,我也敢打破沙锅问到底。例如兴趣、血型,还有喜欢的男性类型等。”

    不过——说着,她露出不解的表情来:

    “室见小姐……真的什么也答不出来呢。无论我怎么问,都表现得支支吾吾的。”

    “这……我看是被你问烦了吧?认为你纯粹就是来装熟的。”

    然而,誉却摇头否定:

    “也不太像哦……真要说的话就是想说却说不出来’、没有东西可以拿来回答’的感觉。于是话题接不下去,她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困扰哦。所以我也只问到一半了……总觉得这个人很怪。”

    “…………”

    “好像空荡荡的感觉。”

    她喃喃自语道。工兵顿时皱眉,,

    “空荡荡?”

    “自己的过去和回忆……好像都不存在似的。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誉表现出一副很难释怀的样子。

    这句话,令工兵有种奇妙的既视戚。两个月前的事件,将喝醉的室见送回她家里时所目睹的光景。空无一物的房间、走廊。空荡荡的空间——

    “你……和室见还聊了些什么吗?”

    工兵下意识问道。

    这些意见尽管不能全盘照收,但誉所说的话从以前就总是意外地一针见血(乍看似乎根本不经大脑思考)。工兵试着询问有无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

    誉“嗯——”了几声后,表情豁然开朗:

    “啊啊,对了,她倒是回答了一个问题哦。我问她为什么会选择现在的公司,她一开始显得有点为难,后来回答说是认识的人介绍的’。”

    “认识的人?”

    “她说是跟什么社长交情很好的人。”

    和六本松?

    工兵眉头深锁。

    到底是谁?是海鸥……还是藤崎?不,若是这样就不会用“认识的人”而是称呼为“同事”了吧。更何况,那两人和六本松的关系都不是很好。既然如此,是公司以外的人吗?自己所不认识的第三者,知悉室见在公司外一切行为的人物——

    两个月前和室见交谈的内容,此时忽然浮现在脑中。在谈到合唱的事情时,她说了一句话。

    “是认识的人介绍我进去的”……好像是这么说的吧?

    认识的人——忧心室见的孤僻性格,为她准备工作的地方,甚至照顾她私生活的人物。

    (…………)

    工兵的胸口一阵疼痛。

    这个是……什么戚觉?室见跟谁在一起,应该和我毫无关系才对,但心中却有种挥之不去的阴霾。涌现出一种近似焦躁的感情。就仿佛自己的领域遭到侵犯,自己的使命被人夺去的感觉。

    (……等等,我在说什么啊。)

    工兵不快地摇摇头。是累了吗?居然会去想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什么叫做领域?室见又不是我的小孩,她跟谁认识完全和我无关。相反地,她的人际关系能够拓展,自己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话虽如此,难得誉打听出这些事情,问个清楚也不算坏事。不……我绝不是感到好奇,只是对话上自然而然这么发展罢了。

    “对了,关于那个认识的人——”

    工兵正要顺势问下去时。

    “誉——?你在做什么?快来厨房帮忙。”

    走廊尽头传来母亲的呼唤声。誉叫道:“啊,糟糕。”

    “妈妈叫我帮忙准备明天的便当。对不起,我要先过去啰。”

    “喂,誉!”

    “啊,还有。”

    誉急忙要跑出去,却又忽然停下脚步,隔着肩膀转头望向工兵。大大的眼睛里带着无比的正经:

    “哥哥,今天是我有一点点不对……应该说,有比较多不对的地方。不过有件事情我绝对要坚持到底。”

    “……什么事?”

    “我的胸部比室见小姐大。”

    “就这个啊!”

    撂下这句完全无足轻重的坚持,誉头也不回地跑掉了。现场留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默。工兵抓了抓鼻头,过了一会儿再次动手准备床铺。

    “樱圾?”

    声音突然传来。抬头一看,室见就站在门口处,身上穿着略大一些的碎花图案睡衣。大概是誉的旧衣服吧。

    “啊,室见。”

    工兵站直身子。

    刚才真是对不起,忘了帮你准备浴巾和睡衣——正要这么道歉的瞬间,室见伸出一只手来制止了:

    “不用介意。我在这里受了很多照顾,实在非常过意不去。而且对你也不好意思,因为我的关系被家人骂……”

    “不……”

    工兵客气地垂下头。室见拨弄着长发经过工兵身旁,然后跪坐在枕头边,摆好替换的衣物。这个瞬间,洗发精的香味飘来。暴露在外的后颈如樱花般红润。湿漉漉的头发看上去异常性感,使得工兵的心脏剧烈一跳。或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室见显得比平常更有女人味。白皙肌肤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气息。

    心跳加速。继续看下去仿佛会陷入其中不可自拔,于是工兵连忙移开了视线。

    “很融洽的一家人呢。”

    不断深呼吸以缓和心跳之际,室见忽然开口这么说道。工兵屏住呼吸,反问一句“什么”室见继续跪坐在地,缓缓地抬起头望向这边:

    “我是说很融洽的一家人’。热闹、温馨、无拘无束,大家自然而然就在一起的感觉。”

    “哦……”

    工兵搔搔脸颊。热闹……吗?

    “我……倒是觉得很吵就是了。动不动就召开家庭会议,一点小事就开始大惊小怪。真的一烦死了。”

    “这不就代表他们关心你吗?若是毫不在乎的话,也就不会这么训话或者叮咛了吧。”

    “这个……是没有错。”

    工兵扭曲嘴角,露出为难的表情。

    大家的关心……嗯,并不是不能了解。至于重视自己这一点,或许也真是如此吧。不过,有必要拿出Blackjack或点心切刀吗?至于母亲……虽然未使用凶器,但光是在二芳大哭或低声啜泣就能造成精神上的压力。这种家庭怎么看都不正常……不,看在旁人的眼里或许不同吧?莫非这

    是最标准的典型?就在工兵思考着理想的家庭形态为何时,室见忽然“嗯——”了一声:

    “总觉得……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的确。”

    毕竟刚才被那么一闹,又和不认识的人说了一堆话。就算非室见本人,此时大概也都睡不着吧。就连工兵本身,即便身处在自己的家中,也没有把握能够立刻睡得着。更不用说身为客人的室见了。

    “要我拿杯热牛奶给你吗?这样比较好入睡。缺点就是还要再刷一次牙。”

    “嗯……喝的东西就不必了。我刚刚已经喝了不少。”

    “说得也是。”

    那么,该怎么办?打枕头仗来消耗体力吗?或是像教育旅行时常做的那样,躲在被窝里聊聊

    彼此的恋爱史等等,直到入睡为止。

    (大概什么都问不出来吧。)

    连朋友都不存在……很难想像室见会有男朋友或是喜欢的人。

    叹息地嘀咕几句后,工兵忽然冒出一个点子。

    对了,既然睡不着的话——

    “室见,我想让你看个东西。”

    室见眨眨眼:

    “看东西?”

    “嗯,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我可不想看你收集的黄色书刊哦。”

    “那种东西哪会让你看啊!我有那种性癖好吗?不对,我根本没在收集啊!”

    “是吗?”

    室见难以置信地倾着头。

    “海鸥说,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有一两百本黄色书刊是很正常的。”

    又是海鸥的杰作……那个人实在是乱教一通。

    “我说室见……你真的了解什么是黄色书刊吗?里面是什么内容?”

    “那还用说。”

    室见翘起嘴唇,抬头挺胸地回答:

    “就是男人和女人接吻的书哦。”

    “……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

    喂,这太可爱了吧。根本就是小学生了。

    工兵摇摇头表示:“算了。”

    “总之请跟我来一趟吧。不会花太多时间的。”

    尽管一脸疑惑,但室见似乎有些戚兴趣,于是当下起身走到工兵的身旁。

    拿起外套后离开寝室,工兵让室见换上拖鞋,然后四下张望。其他人毫无动静。放轻脚步来到玄关处,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两人在昏暗的走道上前进,打开尽头处右手边墙上的拉门。

    “什么?”

    原以为打开的是壁橱,但往内部一看,室见不禁“啊”了一声。

    狭小的空间里有个往上的楼梯。不……应该称为梯子吧。木制踏板叠在一起,一直往上延伸而去,中途被墨汁般的黑暗遮蔽了视野。工兵摸到墙上的按钮并按下。一阵闪动后,空间里充斥着橙色的光辉。

    “在这上面。”

    他催促着有些茫然的室见。一边留意脚下的安全,爬了约十阶左右后,视野忽然开阔起来。

    略带些灰尘的老旧木头香味涌入了鼻腔。

    室见仿佛作梦般张望四周。

    “……阁楼?”

    工兵点点头,同时收拾地板上的杂物以开出一条路来。

    “这栋房子很老旧,所以有很多地下室或储藏室之类的地方哦。我小时候经常钻来钻去到处探险……哟咻。”

    跨过旧报纸堆,继续往内部走去。留意着地板发出的声响,两人终于抵达墙边。工兵面向屋顶内侧的倾斜面。

    “好了,就是这个……我想让你看的东西。”

    他打开锁扣,拉动天花板的把手。门板喀隆一声地落下。紧接着打开玻璃窗,将遮雨棚往外开启。

    工兵向室见招招手。

    室见忐忑地接近,带着疑惑的表情望向窗外。

    这一瞬间。

    “哇……”

    褐色的眼睛顿时睁大。室见张开嘴巴,整个人愣在了原地。这一刻,所有的表情都消失在那精致的脸庞上。

    工兵自豪地点点头:

    “樱坂家的特产,天然星象馆。怎么样,很值回票价吧?”

    头顶上是满天的星斗。由于周遭并无店家或高楼大厦,尽管身处在市区,仍可清楚地看见每一颗星星。毫无遮蔽物的天空片浩瀚,无限向外延伸而去。南方天空中闪耀的,应该是南鱼座的北落师门星吧。天顶附近有飞马座四边形,北方则可见到仙后座的W形状。

    工兵将手臂放在窗框上:

    “真令人怀念。小时候每当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我就会来到这里哦。例如被父母骂的时候,就带着毛毯把自己关在这里……虽然过不了多久就被抓回去,但或多或少能抒解一下心情。”

    虽然夏季的夜空才是最美的——正要这么补充的当下,二剪的人影匆然变高起来。

    “咦……”

    刹那间,工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穿着睡衣的腿部在身旁晃动,拖鞋掉落在地板上。

    纤细的膝盖撑住窗框,另一只脚则顺势抬起——咦咦咦咦?

    “室……室见,你在做什么?”

    他惊慌大叫。长发少女如今正站在屋顶的斜面上。夜风吹动睡衣的下摆。她展开双臂,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

    “哇,真舒服。视野也很辽阔,这里真是太棒了。”

    “我就说吧?室见你还真有眼光……不对!你快点下来,很危险的。要是摔下去怎么办!”

    “咦——”

    室见不满地反问:

    “为什么要下去?天气这么舒适,你不妨也上来吧?反正又不是很高。”

    “两层楼建筑的屋顶已经够高了!啊,不要走来走去的!危险,太危险了!”

    工兵拚命制止,但室见却轻易爬上了斜坡。睡衣的图案自视野中消失。犹豫几秒后,工兵也登上了窗框。他以拉单杠的方式抬起身子,整个人落在屋瓦上。

    室见……跑去哪里了?环视周围后,发现头顶上有一对纤细的双腿。仿佛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一般,我们这位上司正悠哉地坐在屋脊瓦上。

    (真的假的……)

    冷汗滑过脸颊。但身为男人,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家中,绝对不能退缩。工兵四肢并用地爬上斜面。两步、三步、四步。屏住呼吸,将腿部抬起的瞬间——

    脚滑了一下。

    ……?

    工兵急忙抓紧屋瓦,稳住身子。下一刻,睾丸收缩,全身的毛孔喷出汗水来。

    ……唔唔唔。

    他晃动脑袋,藉此挥去恐惧感。不可怕,不可怕。这里是一楼,这里是一楼。一点也不高,一点也不高!

    谨慎地活动四肢,逐一突破斜面。待到达顶部后,他抓住屋脊瓦,将整个身体靠上去。

    “呼……呼……”

    工兵喘着气,一边抬起视线。室见正坐在二男,表情平静得令人痛恨。她瞥了工兵一眼:

    “欢迎来到室见家的私人了望台。”

    “请不要随便窜改名字……”

    工兵呻吟道,同时在室见的身旁坐下。这简直就是侵犯商标。你以为这是谁的家啊。叹完气后,抬起脸的瞬间,工兵整个人愣住了。

    南方的天空微微泛白。数十、数百个光点在地平线上闪动着。它们彼此交叠、混合,串接成一体,用光辉点缀着天与地的界线。

    是滨松站前的——高楼大厦群。

    (原来看得见啊。)

    真是令人意外的事实。由于周围都是日式房屋,从未想到视野可以直达车站一带。左手边可见的一道光柱是ActTower吗?正当他屏息欣赏之际,室见将头发拨向身后:

    “好漂亮的城镇。”

    她这么低喃着。工兵跟着点头同意。面对这般的光景,实在让人生不出开玩笑的心情。心中

    充满了简单的感动。

    “……毕竟这里是沿海的——建立在平原上的小镇。地形起伏小,所以视野很不错哦。往西

    是滨名湖,包括弁天岛及灌泽的了望台等,可看的景点也不少呢。”

    听着工兵的说明,室见“嗯”地附和道。

    沉默了几秒后,她微微抬起下巴.,

    “这就是樱圾你成长的地方吗……”

    她颇有感触地自言自语,美丽的侧脸混入了些许的羡慕。见到这样的态度,自然不会觉得有任何的不妥。工兵扬起了嘴角:

    “既然那么喜欢,干脆搬过来住如何?像室见你的能力这么强,到哪去都会有公司抢着要你哦。这里不像东京那么繁忙,可以过着比较像人的生活。”

    “说得也是。”

    咦?

    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工兵一阵傻眼。原本还以为会听见“啊?你在说什么傻话?我非常喜欢目前的现状。每天忙得要死,几乎要吐血的惨烈战场”之类的答案。

    在工兵的凝视下,她平静地说了下去:

    “若是和你在一起的话……就算是陌生的土地也可以过下去吧。”

    (…………)

    心脏怦咚地跳动。转眼间,一种难以形容的戚情涌上心头。室见觉得跟自己在一起的话就算

    是陌生的土地上也能过活?不惜舍弃目前的职场和环境?

    这个……该怎么说呢?发言会不会太耸动了?

    工兵吞了吞口水。娇小少女的坐姿,其后方便是一片星光。白皙的脸庞上看不出感情动摇。

    刚才那句话究竟是以什么心态说出的?就在内心翻腾的工兵正想发问时。

    突然间——刺耳的铃声响起。

    胸前口袋的手机LED闪动着。塑胶外壳如野马般开始震动。

    这么晚了,到底是谁打来的?

    工兵不悦地拿出手机一看,液晶画面上显示的字样是——嗯嗯嗯?LambdaComb?

    “是谁?”

    或许是表情太过于错愕,室见疑惑地问道。工兵出示了液晶画面,并在沉默不语的室见面前接起电话:

    “喂……您好,我是樱坂。”

    “……啊啊,太好了,终于找到人了——”

    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是四郎先生。工兵深深皱眉:

    “这么晚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不自觉变得严肃起来,但四郎先生却仍旧维持慢吞吞的的语调:

    “哎呀——真是抱歉,打扰您睡觉了。其实……现在出了一点问题。”

    “问题?”

    “关于滨松据点的DNS·DHCP伺服器,为了避免作业造成的影响,其实昨天一整天都是处于停止监控的状态。而刚才再度开启监控时,那里居然一直出现警示讯息。”

    “警示讯息……吗?”

    怎么可能?该机器在安装完毕后,不是确认过可以连线了吗?而且正是四郎先生本人全程测试,并表示毫无问题的。为何现在又出现连线障碍了?

    或许是察觉工兵的疑问,四郎先生连忙道:“啊,不,贵公司安装的机器很正常,完全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那为何会出现警示呢?”

    简直莫名其妙。搞不清状况的工兵,紧接着听见四郎先生“哎呀——”一声。

    “这个……实在很难败齿。您当时不是说现场有两箱机器吗?”

    “……是的。”

    “其实这两箱似乎都是要安装的。”

    ……

    啊?

    “哎呀——也就是所谓的备援架构。似乎是用两台机器组成Active和Standby的系统。不好意思,部署小组那边的文件好像都错了。而监控小组因为透过其他的管道和客户直接互动,似乎早就输入了正确的设定——”

    工兵的意识一片空白。打击过于沉重,思考完全无法赶上。不不……这算什么?再怎么没完

    没了也没有这么夸张吧?太莫名其妙了。

    “那……那么,关于第二台的安装,请问您打算怎么处理?”

    “是的,现在就是想和您商量这件事。”

    四郎先生的声音变得开朗起来,仿佛终于沟通完毕一般。

    “其实那些警示讯息,客户也收到了。为了处理障碍问题,对方连当地的人员都出动了……结果发现是漏装了三口机器。现在客户非常生气,叫我们今晚以内一定要装好第二台。”

    “…………”

    “所以,能不能请骏河系统公司的人员立刻前往现场呢?”

    开·什,么,玩,笑,啊——

    工兵差点这么叫出来。他怒不可遏,全身的汗毛竖起。在半夜两点打电话来,居然还敢提出这种要求?我们这边明天一大早可是还要作业,意思是叫我们熬夜吗?就为了收拾你们的烂摊子?

    根本办不到——

    他下意识想这么拒绝。这实在是太乱来了。况且如今会待在滨松完全是偶然之下的产物。原本应该早就前往名古屋和小田原了才对。就算接到这通电话,也完全没有处理的办法。

    但就在深吸一口气的瞬间,手机被人抢了过去。

    不知刚才听到了多少的内容,室见凝着脸接过电话。她斜眼望着下方的收话筒:

    “电话换我接听。我是骏河系统的室见。”

    语气仿佛会使周围的温度下降。方才的优雅气氛消失殆尽。眼前是和平时没有两样的工作狂——我们的上司,室见立华。在屏息的工兵面前,她平静地确认状况,不久后微微地点头:

    “我知道了。关于费用,之后会请我们的业务和您接洽。是的……是的。那么,这边现在就赶往现场。请问要找哪一位人员才好……知道了。那么稍后再和您联系,不好意思。”

    平静地告知后,她挂断电话。工兵立刻叫了起来:

    “室见!你为什么要照对方说的去做!”

    但室见却两眼往这里一瞪。她用冰块般的目光直直盯着工兵:

    “若我们拒绝的话,你知道现场的客户会怎么样吗?因发现障碍而在半夜被唤醒的负责人他的立场又是如何呢?”

    “…………!”

    工兵哑口无言,默默看着室见站起来。她单手阖上手机,交还给工兵:

    “我们公司的服务窗口是LambdaComb,实际上在现场互动的对象却是客户——Olivier哦。既然我们出现在终端用户那里,就必须把事情做到最好。否则责任推来推去的,最后有谁愿意去扛呢?”

    她斩钉截铁地这么表示。坚定的表情上没有一丝迷惘。几近朴拙的专业和敬业精神全集中”那小小的身躯里。她轻轻滑下斜面,在阁楼的入口处转头向工兵吩咐道:

    “该出发工作了,樱圾。十分钟内准备完毕。”

    向混乱的家人解释状况之后,两人拿了行李便走入深夜的城镇。在大街上拦下计程车,告知目的地,约三十分钟后抵达现场。来到工厂的柜台处,一名外表粗犷的壮年男性——牛头犬先生

    出来迎接。

    这位长相凶恶的负责人愧疚地低下头: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麻烦你们。”

    如此低姿态的表现,和他的外表完全不符。工兵急忙摇摇头:

    “不会不会。再次请您陪同,才真的很抱歉。”

    回了一礼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您女儿的庆生,后来还顺利吗?”

    由于当时似乎勉强赶上了时间,着实令人在意庆生会是否成功举行。

    牛头犬先生很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啊啊,是的,托两位的福,总算赶上了。我女儿也很高兴。不过游乐园才玩到一半就被迫离开,所以我明天打算再安排一次。”

    “明天?”

    “是的,预计明天一大早入园……才刚敲定行程的瞬间,总公司就来电话了。”

    这个人真的很倒楣呢!

    ……总觉得愈来愈对不起他了。可恶,那个万恶的LambdaComb。

    工兵用力拍胸脯保证:

    “请您放心。这一次包括零组件都十分齐全,马上就可以处理完毕了。请早点回家,准备明天前往游乐园吧。”

    他信心十足地告知。牛头犬先生连忙又行了一礼。在确认工兵和室见的胸前都别上入馆证后,他开始带领两人入内。

    机房和五个小时前一样,仍充斥着低沉的风扇声。昏暗的空间里,唯有伺服器的LED灯号闪动着。室见放下肩上的公事包,来回扫视现场:

    “那么,另一个箱子在?”

    “在这里。”

    牛头犬先生抱来一个纸箱,以不灵活的动作缓缓地放置在地上。室见向对方点了个头,.

    “樱圾,开箱。确认零组件是否齐全。我去准备电脑。”

    “了解。”

    工兵蹲下去,打开箱子。取出说明书、缓冲材及隔板后,牛头犬先生拿来一个废弃物专用的塑胶袋。工兵将不需要的物品丢弃,一边检查内容物。机器本体、机架固定板、电源线……还有室见带来的光纤线。

    好。

    “确认完毕,随时可以上机架。”

    听完工兵的报告,室见点点头。她将笔电放在桌上,启动主控台。LAN连接埠延伸出一条绿色的乙太网路线。

    “0K,赶快殷动赶快结束吧。我设定一下,以便随时可以确认连线状态。”

    “了解。”

    工兵谨慎地抬起应用设备,搬到机架前方确认好位置,然后将整个机体推入。

    以圆形螺丝固定,确认机器处于水平状态后再用力锁紧。

    最后绕到机架背后插上电源线。按下电源开关后,猛烈的风扇声顿时响起。

    “敔动了。”

    “0K。”

    室见在命令提示字元里输入Ping指令。她打开测试流程手册(当然已经修正并更新完毕)的Excel档案,将目前安装的机器位址复制并贴上。

    最后按下Enter。

    “连不上呢。”

    室见扭扭脖子。工兵疑惑地转过头来。

    “LED灯号正常吗?”

    工兵观察机体前方。LED的颜色——是绿色,液晶面板上也未出现错误讯息。

    “……看起来没有问题。”

    “奇怪了。”

    室见凝着脸,再次输入Ping指令。

    但结果仍然一样。画面上一直重复着“Requesttimeout(要求逾时)”的讯息。樱花色的双唇瞬间绷紧。工兵来到室见身旁,察看她的电脑:

    “电脑的位址有没有设定错误?要PingII看一号机吗?”

    “你啊……我怎么可能会犯那种低级错误?不要把人看扁了。”

    嘴上这么说,室见还是变更位址对一号机下达Ping指令。结果当然是——

    “没回应?”

    怎么搞的……室见喃喃自语。她慌张地检查电脑的网路设定,但却找不出任何问题,不由得皱起眉来。

    “怎么回事?二号机就算了,连一号机也无法接通……你安装时该不会勾到线材了吧?”

    “应该不会——”

    工兵不安地仰望机架。乍看并没有接线方面的问题。连接埠上的LED也都正常闪烁,怎么可能会不小心拔错线——

    这个瞬间,胸前口袋的手机传出震动。

    工兵取出手机确认荧幕。电话是……四郎先生打来的。

    “喂,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坂。”

    “你……你们在做什么啊——现在连装好的机器也发出警示了。拜托帮忙一下吧。”

    工兵瞪圆了眼睛:

    “咦?你们那边也无法连线吗?”

    “你们是不是拔除了网路线啊——?真伤脑筋,事前要联络一下啊——”

    “不……”

    工兵的脑中一片混乱。监控中心也无法连线?这里只是安装二号机而已吧?到底发生什么享……完全找不出头绪。

    “我……我确认一下状况。网路线并没有被拔掉,所以应该不可能发生连线中断才对。”

    “真是的,务必拜托你们了——”

    电话挂断。室见一脸疑问地转过头来:

    “怎么了?”

    “唔……LambdaComb刚来电话,说从那边的监控系统也看不到一号机了。”

    “监控系统上看不到?”

    “是的。”

    室见露出困惑的表情,手指抵着额头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那褐色的眼眸忽然睁开,说了一句“莫非是”,然后重新转身面对电脑。她从开始功能表中启动应用程式。过一会儿,画面上出现一个陌生的视窗。是三个窗格的……类似邮件软体的画面,但每个区域都是空白。

    工兵盯着液晶荧幕问道:

    “那是什么?”

    “Wireshark。”

    “W……什么东西?”

    “Wireshark,封包分析软体。以前没教过你吗?同一个网段上的通信——广播’基本上帚可以用其他终端来接收的。只是因为封包不是传给自己,所以被丢弃罢了。藉由这个软体,就能显示这方面的资讯。”

    哦……

    工兵茫然附和道。也就是窃听软体吧。真是一种有趣的工具……它现在可以派上用场?

    室见操作键盘,移动到一个名为CaptureOption的画面,编辑几个项目后按下Start钮。

    下一刻,原来的视窗中开始出现大量的字串。室见大略看了几眼,然后在Filter文字方块里输入一号机的位址。当画面更新,确认过滤的结果后,室见抿起嘴角:

    “果然……”

    她侧身让开,出示液晶荧幕的画面。显示出来的文字讯息是——“ARP……duplicateuseofxx.xx.xx.xxdetected”?

    “ARP……是什么?”

    好像听过……又好像没有。就在工兵倾头思考时——

    “去死。”

    一支螺丝起子刺向他的脸部。工兵急忙后退,挥舞双手阻挡。室见恨恨地“啧”了一声:

    “真可惜……只差两公分。”

    “什……什么只差两公分—太危险了,真的会受重伤啊!怎么突然就攻击人啊?”

    “像ARP这种初级常识,你居然敢问是什么’,我当然会发飘了。你看我的手已经气到发抖,让我戳一下好吗?”

    “不行!那是什么?戳人戳上瘾了吗?”

    拚命拒绝后,室见叹了一口气,烦躁地抓起头发来:

    “我不是在建构交换器的案子时教过你了?ARP是把主机的PP位址和物理识别码——MAC位址对应起来的一种协定。向同一网段广播询问IP位址的封包,然后等待回答。这个就是L3与L2之间通信转换的架构。”

    啊啊……

    隐约有点印象。

    ARP——AddressResolutionProtocol。将可聚集、可路由的逻辑位址转换为物理识别码MAC位址的协定。相反的则是RARP(ReverseAddressResolutionProtocol)。这是反向从MAC取得IP位址的协定。原来如此,确实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那么,既然……那个ARP相关的讯息出现在封包分析软体里——

    工兵再次确认画面。“ARP……duplicateuseofxx.xx.xx.xxdetected”。唔……后面那句英文代表什么——use是“使用”-detected是“检测”,那么duplicate是什么意思?“duplicate的使用被检测出来”?不对不对。

    在工兵不断回忆以往考试的英语时,室见用鼻子哼了一声:

    “是IP位址重复’,不同的机器被分配了同一个IP。在解析MAC位址时,双方的回答产生冲突,于是造成无法通信。真是的……粗心大意也该有个限度吧。”

    啊啊,对了。重复……就是重复。Duplicate,嗯。工兵点点头,一边更新大脑中的记忆。

    “原来如此。我懂了,室见。就是在ARP’当中被检测’出IP位址的重复使用’,所以才无法正常运作吧!”

    室见狐疑地望向工兵:

    “……你不过是把错误讯息直接翻译过来吧。真的了解现在发生什么问题?”

    对不起……老实说完全不知道。

    看工兵垂头丧气的模样,室见无奈地摇摇头:

    “所谓的ARP,举个例子就像在等候拿药一样。比如号码牌XX号的病患,请前往最近的柜台’这种戚觉。这时候,如果另一个人也持有相同的号码牌,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两个人一起出现在柜台吧。”

    “对吧?这么一来,就无法判断应该把药拿给谁。虽然有句话说先到先赢,但基本上是行不通的。一样的道理,两台机器如果被分配同一个IP,发信人就不晓得要将讯息发给谁了——”

    工兵“啊”地叫道。

    他一下子理解状况了。安装完毕的机器收不到Ping指令的理由,以及原本正常的连线忽然中断的原因。

    “二号机设定了和一号机相同的位址?”

    工兵错愕地念道。室见苦着一张脸点头承认:

    “你不是说过,部署文件和运用文件的内容有出入吗?恐怕提供给设定小组的资料也错了,造成在两台机器里输入同样设定的结果。不仅位址,我猜连主机名称和VRRP(注:虚拟路由器备援协定)的优先权都一模一样吧?”

    “…………”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他们居然能接二连三地不断出问题。而且两台机器输入同样的设定……

    难道没有人觉得奇怪吗?呃,莫非两台是由不同的负责人设定,于是就未能发觉问题了?啊啊,这些大企业实在麻烦死了。

    工兵叹出一口气,低头望向室见:

    “那么,现在怎么办?如果是设定的问题,我们就束手无策了不是吗?要不要联络LambdaComb。请他们在远端处理?”

    “在监视封包送不到的状况下,应该不可能透过远端来变更设定……真是的,要是知道登入密码的话,我们这边就能自行修正了。简直麻烦得要命。”

    烦躁的室见用大拇指摩擦着下巴。

    “总而言之——先拔掉二号机,恢复一号机的通信,之后再询问LambdaComb要如何处理。顺便告诉他们,如果可以提供密码的话,这边就能代为设定了。”

    “知道了……咦?室见你会操作这台机器?”

    惊讶之余一问,室见耸耸肩膀道:

    “以前在别的案子曾经摸过。CLI(注:命令列介面)是CISCO的CLone,所以很好上手哦。WEB介面也很直觉化。”

    “CISCO的Clone……意思是和CISC0的使用者介面一样?这样没问题吗?岂不是抄袭其他公司的介面了。”

    “这种事情很普遍的。例如国产路由器ALAXALA和FITELnet,以及软体路由器厂商ZebOS等,他们的介面根本就是IOS(注:CISCO网路设备的作业系统)了。相较于周围都是一堆自行开发系统设定的机器,CISC0这样一来也比较好做生意不是吗?毕竟他们可以轻松置换其他供应商的网路设备。”

    “哦……”

    原来如此,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话说回来,室见真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呢。该不会连超级电脑或大型主机也会操作吧?若是她可以存取主控台,飞机说不定也能操作自如了。

    工兵打从心底感到佩服,并拔掉二号机的线材。确认一号机可以接收Ping指令后,他开始拨打手机,不久后接通。

    “您好,这里是LambdaComb。”

    “啊,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圾,承蒙贵公司照顾了。”

    “彼此彼此。”

    简短地问候完毕,工兵立刻开始说明。例如布线没有问题,是IP位址重复,目前=号机已切断了网路连接等,他依序将状况解释清楚。

    全部听完后,四郎先生陷入沉默。或许是觉得太过于离谱,连平时的口头禅“怎么会这样”也未出现,整个人只是尴尬地沉默不语。

    “状况就是如此,希望能听取你们的方针。啊,敝公司的室见表示,如果能告知登入密码的话,这边就可以代为变更设定了。”

    “嗯——”

    四郎先生的语气相当不确定。原先他就不太会临机应变,如今又碰上一连串问题,似乎已经不知所措了。

    “……这件事我不方便做决定,必须和PM谈一谈。可以请您先等我一下吗?”

    电话被挂断了。

    室见问了一句“如何”。工兵摇摇头回答:

    “对方正在确认,叫我稍等一下。”

    确认,确认。

    室见不耐地咬起大拇指的指甲:

    “怎么想都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怎么不当机立断就好了。真是不会变通。”

    ……若是十到二十分钟内确认完毕还好说。

    听着室见的嘀咕,工兵生出一股了寒意。现在的时刻为——凌晨三点。距离第一班车只剩下三个小时左右。如果按照平常那样拖延下去,到时一定无法赶上列车。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三十分钟过去——

    指针停在三点半的瞬间,工兵按下了重拨键。这么做固然不太礼貌,但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喂,您好。”

    电话接通后,工兵用压抑的口吻询问:

    “对不起,请问现在的状况如何?”

    对方顿时沉默,不久后才冒出细不可闻的声音:

    “哎呀……实在很不好意思。”

    “怎么说?”

    “关于密码一事,那似乎是敝公司的运用团队所使用的一组共通密码,他们表示绝不能告诉外人。因为其他客户的机器也是用了相同的密码……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那么,你们打算如何处理目前的问题呢?”

    “我们还在讨论当中。”

    工兵使劲握紧手机:

    “可是我们必须前往下一个现场才行。”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请您再稍等一下子好吗?”

    “一下子是指多久呢?”

    “…………”

    不行,简直谈不下去。

    工兵仰望天花板,叹了一口气。要是交给这些人做决定,作业永远都别想结束了。必须想个好点子,能打破僵局的方法,解决问题的手段。

    他忽然灵光一现:

    “对了,这样如何?二号机使用了和一号机相同的设定对吧?既然如此,拔掉一号机,换一二号机,然后以一号机的位址从远端登入,将二号机的设定加以输入就行了不是吗?”

    这样一来,不必告知密码也可恢复至正常的架构,应该是个绝佳的妙计。

    “哎呀——那就糟了。这样一来,在设定结束前都无法使用DNS·DHCP是吧?”

    “?是没错。”

    这哪里糟糕了?工兵感到错愕的同时,四郎先生压低了声音:

    “非常糟糕。因为我们只告诉客户要安装二号机,没有提到还要暂停服务。加上刚才还发生了无预警断线的状况,要是再停一次就会引发大麻烦。”

    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

    工兵脸颊抽搐。居然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一切全是你们的失误所造成的。既然没有替代方案,那么这种程度的客户协调总该去做吧!

    但四郎先生继续恳求道:

    “总之再一下子,请再等我一下子。待方针决定后立刻和您联络。”

    丢下这句逃避的藉口,他即刻挂断电话。通话中断的声音在耳边缭绕。工兵咬夹切齿地按下

    手机的电源开关。

    “时间……可能要延长吗?”

    牛头犬先生不安地询问。工兵连忙放松表情,极力装出笑容来:

    “对不起……决定作业方针似乎比预料中更花时间。想必贵公司的资讯系统部门应该也很清楚才是。”

    “是这样吗?”

    “大概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气。谁也不知道,远在东京那里的人是如何做决策的。如今在现场这里,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高层讨论出结果,并听从指示而已。

    三十分钟过去,一小时过去,一个小时半过去。

    完全没有联络。

    凌晨四点,机房内弥漫着沉重的气氛。

    距离新干线的第一班车剩一个半小时。此刻原本应该要动身出发了才对,但作业方针未决定之前,实在无法擅离现场。

    (最坏的状况,就是更改日期吧……)

    工兵来到笔电前,开始确认行事历。由于本周排满了其他据点的作业,所以就是周末了吧。

    星期六晚间来到滨松,然后等隔天早上——

    如此计算下来后,结果令人心情沉重。

    ……这样一来,六日又没得休假了。真受不了。简直就是生活在一二三一四五五的循环里嘛。这是哪门子的大日本帝国海军?要强行操练也不是这么干的。无力地这么思考的瞬间,通知区域内忽然跳出告知新邮件的弹跳视窗。工兵下意识点选工作列,叫出邮件软体画面。刹那间,他完全僵住了。

    “致Olivier资讯系统部门负责人

    平日承蒙您的照顾,我是LambdaComb的〇〇。

    关于方才在电话中与您商讨的问题,请问滨松据点的置换作业是否可再调整为以下日程?

    十月十四日(三)上午九点~十二点

    考量敝公司工程师之工时,故必须将日期向后挪动,还望贵公司见谅。麻烦你们了。”

    十月……十四日?

    在强烈的不安驱使下,他察看行事历软体。是下周的……星期三。莫非——

    “AM:9:00~PM6:00业平产业东阪备援连线开通作业”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果然没错!

    工兵竖起全身的汗毛。

    办不到!这个绝对办不到!已经无法调整了!LambdaComb的那群人,为什么不事先询问我们的时间后再进行协调?他们是胖虎吗?

    工兵忍无可忍,再度拨打给四郎先生,但另一端只传来毫无感情的通话中声音。这些素未谋面的“负责人”,似乎一样还在进行徒劳无功的“协调”和“讨论”。

    工兵咬咬牙,环视周遭的状况。机房内的气氛和刚才相同,显得十分沉闷。室见也累得不愿开口说话。骏河系统的最强工程师无法发挥她的实力,被迫陷入无为的沉默中。

    可恶!

    工兵握紧拳头。

    混帐,无法自行操作机器,竟是令人这么懊恼的一件事。明明只要分出一点权限和裁量权,她就能立刻解决眼前的问题了。

    然而,两人今天都并非设计工程师或专案经理,而是客服工程师兼现场作业员,因此只能够处理权限范围内的事,以及在无法使用平常除错方式的前提下来一决胜负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密码不能共享,不能从远端登入,断线时间更无法取得同意。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状态下完美解决一切的手段。

    请LambdaComb的工程师亲自跑一趟——恐怕很难。用机车快递送来替代用的机器,也是很不现实的想法。至于沿用其他据点的机器……要从哪里搬来?啊啊,可恶,不行不行。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大概就无法逆转目前的状况了。除非直接破解二号机的密码,修正里面的设定,然后佯装若无其事般将网路接回——

    等等……

    刚才似乎掌握到了什么东西。

    破解密码?变更设定?

    等一下。这个……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故事。

    人赶到现场,但手中没有密码,无法进行操作,于是——

    于是就怎么了?

    她——侄乃滨梢是怎么做的?

    大脑开始运转起来。

    无力戚退去,恢复冷静的思考能力。头盖骨的深处擦撞出火花。闭上双眼思考几秒后,工兵猛然睁开眼睛。他转过头去,出声呼喊室见:

    “室见,你刚才说设定过这种机器对吗?”

    “?是没错。”

    “先不管WEB-UI,命令列介面是CISC0的Clone……你是这么说的对吧?”

    “是啊。你突然问这个干嘛?不管UI是什么,只要无法登入就毫无意义了。毕竟他们又不告诉我们机器的密码。”

    “没有密码就无法登入……真是如此吗?”

    “?什么意思?”

    “我听说CISCO有一种叫Configurationregister的东西。”

    室见瞪圆了双眼。她撑大鼻腔,目光变得有些凌厉:

    “你……从哪学来这个字眼的?”

    “从哪里……我好歹也下过了不少苦工啊。”

    最好还是别提到梢的名字。要是说出来,室见肯定会问个没完没了。例如她是什么时候教你的,为什么会谈到这个话题之类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希望不要再生出无谓的事端了。

    工兵换上另一种语气:

    “这次设定在机器上的密码,好像是LambdaComb运用团队所使用的共通密码哦。因为也用在其他客户的机器上,所以无法轻易向我们透露……不过只要去编辑Configurationregister的话,就算不知道密码也可以登入吧?跳过认证画面,存取终端,变更位址设定后重新开机。对一号机也完全没有影响,这样一来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不是吗?”

    这个建议似乎超出室见的预料,她整个人安静下来。令人窒息般的沉默。思考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扭动嘴唇道:

    “有两个问题。”

    同时竖起纤细的手指。

    “首先,这台机器就算是CISCO的Clone,也无法保证是否连同Configurationregister也一并移植过来。应该说,在启动程式的阶段,最好当作两种完全不同的机器看待。若只是将设定初始化,只要重新启动硬体就能办到,但能不能跳过密码画面还是未知数。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呢?”

    “就算找到跳过密码的方法,我想LambdaComb也不会允许的。他们这群人可是连主控台都不肯让CE存取哦。一定会声称里面的设定是属于客户的资产云云来刁难。”

    “LambdaComb——说得也是呢。”

    “…………?怎么回事?”

    面对不解的室见,工兵扬起了嘴角:

    “室见你不是也说过吗?我们的对应窗口——商流上的客户是LambdaComb-但实际上产生互动的却是终端用户Olivier。既然如此,我们就善加利用双方的讯息传递。没有必要和理解能力差的人按部就班地交涉。攻击对方的弱点,是战术上的老方法。”

    “你啊……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室见按住额头叹息。她无奈地抬起视线:

    “你不会把我们和LambdaComb的关系搞砸吧?”

    “这个……是啊。”

    大概吧。

    “好吧。交涉的工作就由你负责。然后呢?我只要试试看Configurationregister能不能使用就行了吧?”

    “是的。”

    “如果不行呢?”

    “请另行寻找替代的方案。这里刚好也能连上网路,室见你应该可以找出一箩筐跳过密码的方法吧?”

    不然就真的动手破解密码也无所谓。

    揶揄般地这么告知后,室见抬头面向天花板,嘴里还念着“真会使唤人”。

    “算了,我尽力而为吧。反正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当作提提神的运动了。”

    她卷起袖子,摩拳擦掌地来到电脑前,舔舔嘴唇后开始敲打键盘。其双眸散发出不易察觉的光芒。

    (啊啊……真的是乐在其中呢。)

    问题愈是刁难,她工作起来就愈是起劲,真是个麻烦的人。不过,这一次都要仰仗她的这股高抗压性了。工兵微微行了一礼,转身来到牛头犬先生的身旁,点头打了个招呼。

    那么——这边也开始行动吧。

    “对不起,可以和您商量一件事情吗?”

    “是?”

    牛头犬先生不解地眨眨眼。工兵嘴角扬起,露出坏坏的表情来:

    “希望您能够透露一些贵公司的内部情报。”

    “……是的……是的。没错,那么现场这边的工程师希望和您直接对话……是的,包括状况的说明……咦?为何不能透过LambdaComb公司吗……啊啊,因为内容有些琐碎,还是我们这边来说明比较迅速……是的……是。没有问题吗?我知道了。那么我将电话交给对方。”

    看见牛头犬先生投来的眼色,工兵微微点头。他接过手机,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开始通话:

    “您好,我骏河系统的樱坂。”

    “我是Olivier资讯系统部门的中须川,本次的作业——DNS·DHCP伺服器置换的统括负责人。”

    略微生硬,甚至感到些许冰冷的声音。工兵脑中浮现出的形象,是个瘦削精悍的商务人士。若要比喻的话,就像《骇客任务》里的基诺李维那样吧……原来如此,似乎是个挺难缠的角色。凭四郎先生的本事,根本无法顺利交涉吧。

    工兵吞了吞口水,尽可能地调整好呼吸的节奏:

    “突然联络您真不好意思。这边想……做个状况报告,还有和您商量一点事情。”

    “状况报告。”

    如鹦鹉般复诵后,名叫中须川的男人冷冷地接下去说道:

    “二号机输入错误的设定后出货,导致目前无法执行远端运用,正在商议要如何解决。这是我接获的讯息——在那之后有任何的进展吗?”

    哇,居然把状况一五一十地报上去了。那个四郎先生……好歹也委婉一点吧。被这么一说,不就等于我们也是那无能集团里面的一员吗?

    工兵擦拭流出的冷汗:

    “状况依旧不变。二号机仍然处于离线中,处置方针和时间表也还未确定。不过,我们——现场工程师这边想提出几个方案。”

    “方案。”

    是怎样的内容?

    面对中须川的问题,工兵开始说明状况。只要获得密码就能由工兵他们自行变更设定,最坏的状况下可以修改启动程式的设定以绕过密码。但LambdaComIo声称无法提供密码给他人共用,对于后者的建议似乎也没有采纳的打算——

    全部听完后,中须川沉默了。他思考了好一阵子,才轻轻开口:

    “您的意思我明白。”

    充满理性,极度抑制感情的声音。

    “不过,尽管造成了这次的疏失,LambdaComb在资讯安全的主张上还是相当正确的。他们不将密码及设定资讯透露给负责人以外的人员。基本上机器根本不允许其他人登入。我认为这是身为一间供应商应有的诚实表现。本公司也将机器的维护、运用和资安对策全部交由LambdaComb负责,既然他们不同意向贵公司透露密码,我们也没有否定的理由。”

    果然是这么回答……正如事前所预料的一样。跳过承包供应商,直接提出这种交涉,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成功。

    不过——

    工兵舔了舔下唇。

    “那个……关于运用方针。”

    他压低声音表示。

    “本次能不能做一下变更呢?”

    “啊……?”

    对方发出错愕的声音。这也难怪,若是自己身处在对方的立场上,想必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吧。但此时绝不能退缩。工兵再次握紧了话筒:

    “您说得很对,关于路由器或交换器这类很少需要变更设定的设备,将其完全外包给LambdaComb公司是毫无问题的。但本次的机器——DNS·DHCP,若还沿用相同的做法,真的没有关系吗?”

    这是什么意思?对方问道。工兵拿起手边的便条纸:

    “我刚才询问过牛头……现场的人员。关于滨松工厂的DNS·DHCP变更作业,仅去年就有二十四件。次数上应该还不少吧?以所有的据点来计算,总数恐怕超过十倍、二十倍才对。三四百件,不,说不定有五百件以上……这个数据是否有误?”

    “不……大致是这个数目吧。”

    想来也是。路由器和交换器是以网路为单位执行追加及删除的,然而DNS却是以电脑……

    以主机为单位。两者的设定频繁度简直有着天差地别。

    工兵乘势继续发问.,

    “这些作业,一直是由贵公司的资讯系统部门来实施的吧?就是登入Windows伺服器。”

    “是的。”

    “如今要将其移交给LambdaComb公司管理。”

    “是这么计划的。”

    “请问他们是否处理得完呢?”

    中须川先生陷入沉默。经过令人窒息的寂静后,话筒中传来语气不善的声音;

    “您想说什么?LambdaComb公司的运用体制不行,完全不像话吗?”

    “不不,不是这样。只是按一般来说,供应商从接获客户的申请到能够处理为止,所需要的时间为一到三个营业日。收到订单后确认内容,分配作业人员,实施设定然后确认——事实上,敝公司的运用窗口也在承接相同的委托,所以关于体制和业务流程,我都有个大概的印象。”

    见对方没有回应,工兵滔滔不绝地继续说明下去,,

    “您刚才提过,一整年里有五百件作业对吗?假设处理一件平均要花费两个营业日,那么总时间就需要一千个营业日,似乎花上三年也无法完成作业。当然,这种算法是草率了一点,况且即便作业稍有延后,对方也不至于将委托撒手不管。不过,若是遇到紧急的订单,我想自然就有可能应付不过来了。”

    “这个……”

    中须川先生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放弃了。

    他再度欲言又止后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另一头的负责人喃喃开口道,,

    “……的确。到目前为止,遇到紧急的设定作业时,都是我们自行调高优先顺序并处理的。在移交给LambdaComb管理后,这方面或许就很难通融了。”

    “既然如此——”

    工兵加强了语气。

    “在维护和运用方面,就按照原定计划委托给LambdaComb。至于设定,就改为由贵公司也能自行实施不就好了吗?”

    “敝公司自己来?”

    中须川先生惊奇地反问。工兵点头承认:

    “本次的DNS·DHCP应用设备是可以透过网页介面进行设定的。如果只是追加或删除主机名称的话,操作上就和发信委托一样简单不是吗?当然,紧急程度较低的作业可以委托给LambdaComb审妨,只是要保留贵公司在非常状况下自行处理的可能性。”

    “……可是,LambdaComb公司在机器上设定了共通的密码,我并不认为对方会愿意向我们透露。”

    “只要追加贵公司专用的帐号和密码就行了。既然机器设定是LambdaComb与贵公司共有,那么就算有几次跳过密码登入机器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由我们变更启动程式,然后请现场负责人设定密码和帐号。整个流程不会很麻烦。若这样一来能够解决今后的运用课题,我相信一定很有考虑的价值吧?”

    “…………”

    工兵停顿一下,补充一句“况且——”。他抬起脸颊两旁的肉,带着些许诙谐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追加帐号的过程中,我们说不定’会一并将二号机的设定修正方法告知现场负责人。”

    中须川先生倒抽一口气。

    数秒的沉默。

    不久,他傻眼般地开口.,

    “原来如此……这就是您的目的吧。”

    电话另一头的负责人低声笑道。

    “这位CE先生竟然提出这么有趣的建议……呵呵……为了修正设定而叫我们变更运用规格吗……呵呵。”

    笑了好一会后,中须川先生换上另一种语气,用充满活力的声音说道:

    “……好吧,我就和LambdaComb公司进行协调。能减少数百件委托,想必对方也很欢迎,而敝公司也希望保留在紧急时的处理手段。这对双方来说应该都是有益无害的吧……总而言之,协调完毕后,LambdaComb公司就会下达正式的指示。这样可以吗?”

    “是的……啊,另外——”

    工兵急忙补充道:

    “这边有个不情之请……关于方才由敝公司提案一事——”

    “我会隐瞒的。毕竟贵公司也有自己的立场。”

    对方当即意会过来,并二话不说地答应。

    “就算是一种交换条件吧……麻烦请盯好敝公司的人,不要出现操作失误的状况。我想你们交谈过后应该很清楚,据点的人员基本上都是对IT不熟悉的外行人。”

    “这个……好的,当然可以。”

    “拜托你们了。那么稍后……啊啊,对了。”

    中须川先生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把话说到一半,接着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好奇心发问,,

    “贵公司的名称和您的大名——方便再提供一次吗?”

    工兵一瞬间几乎忘了呼吸,却仍稳住音调回答.,

    “骏河系统的樱圾。”

    “……骏河系统……樱坂先生。”

    我会记住的——说毕,中须川先生便挂断电话。话筒中只留下毫无戚情的断话声。

    工兵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

    好……很好,总算顺利达成了。

    他擦拭额头的汗水,回头望向室见,.

    “室见,我们暂时等待对方协调完毕。你那边进展如何?”

    “正在努力……真是的,介面和CISC0很像又不太像,这才是最气人的地方。”

    室见恨恨地念道,手指画面上的内容。整片白色的终端机视窗中出现了“boot>”的提示字元。她绷紧了粉红色的脸颊:

    “这是相当于CISC0的敔动程式画面,也存在类似Configurationregister的设定。只不涡……设定值有些出入。”

    “设定值……吗?”

    “CISC0的机器,Register的预设值LOx2102-只要将其改成Ox2142就能跳过设定档的读取——也就是取消密码的认证。但是输入同样的数值后,这台机器却一样正常启动。我猜必须输入其他的数值……说明文件里面也看不出什么结果。”

    “那……那该怎么办?”

    话说得那么满,结果却做不到,那就超级糗了……不,其实是我这个赶鸭子上架的人不对。咦?真的假的?办不到吗?

    工兵面色发青,但室见却加重了呼吸,,

    “别担心。既然本机说明文件派不上用场,只要去找官方的说明文件就行了。可别小看架构工程师的调查能力。”

    “所谓官方是……”

    “就是制造商网站。”

    室见启动浏览器,在搜寻栏中输入了几个字母。从搜寻结果中选择第一个连结后,随即进入某个白底的简略网页。页面中央摆放着熟悉的机器照片。这是本次引进的机器——DNS·DHCP应用设备的制造商网站。

    “……这不是英语吗?”

    工兵叫苦道。原来是外国厂商的产品,难怪机器的名称完全没听过。

    他大致一遍浏览网页上的记述。像Support(支援)、Products(产品)之类的单字还能理解,其他就完全看不懂了。唔……evaluate该怎么翻译才好?

    但室见毫不在乎工兵的犹豫不决,只是不断点入各个连结。从Support到TechnicalSupport、Documentation-然后是Categories一Find(站内搜寻)。面对一长串的搜寻结果,室见由上而下一一过滤。PDF档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寻找自己想要的内容。当然,里面全部都是英语。白色的纸面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英文字母。

    “室见……你看得懂英语?”

    工兵屏息询问。室见摇了摇头:

    “看不懂,只有应付考试的程度而已。”

    “……是这样吗?可是——”

    你不是正在看英语的文件吗——他这么想道。

    “技术资料这种东西,只要找出关键字,就能掌握大致的意思哦。况且电脑用语大部分都是英语,就算不理会文法结构,也可以理解整个内容。”

    室见在搜寻视窗中输入几个单字。

    “像这次过到的情况,我们要找的内容就是密码还原。首先要做的是用passwo、d、ecovery这段文字去搜寻。不行的话就改用类似的单字,输入、eset(重设)、initialize(初始化)、factorydefault(出厂预设状态)来寻找。最后再加上procedure(步骤)或instruction(说明书)之类的修饰语就0K了……你看。”

    画面停止卷动,几个单字被标为高亮度。页面标题是——RegisterBitMeanings(设定暂存器各个位元的意义)。

    “找到了。”

    室见扬起嘴唇,褐色的眼眸散发光辉,仿佛发现猎物的猛禽类一般。她开始仔细阅读关键字附近的段落。

    “使机器不从记忆体中读取设定档的值……OxFFFF?啊?怎么会是这个数值?初始值是……Ox0。哦,就是最小和最大值吗?真随便。那么,设定方法是——嗯,这里和CISC0一样。真是的,连设定值的表格也一起抄不就好了吗……切换到boot提示字元,输入confreg……”

    看来若是放着不管,她大概会直接变更设定。在工兵正要出声制止的瞬间,胸前口袋的手机传出震动。他取出一看,来电者是——LambdaComb。

    “您好,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坂。”

    “……啊,您好,我是LambdaComb的——”

    是四郎先生。平时说话很不得要领的他,这次给人的感觉更加彷徨,每一句话都透露出极度的混乱。

    “不好意思……我们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有一项操作想紧急拜托你们……不对,这项操作是现场的负责人……?他本人知情的。”

    “是操作……吗?”

    “老实说——”

    四郎先生吞吞吐吐地将内容道来。追加帐号、设定密码,以及开敔DNS·DHCP的设定画面。一切就与刚才和中须川先生讨论过的一样。如今听到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感觉实在有点奇妙。但工兵表面上仍不动声色,继续地附和下去。

    待对方解释完毕后,他回了一句“原来如此”。

    “我知道了。这边马上就会实施。关于步骤方面,可以用邮件的方式来分享吗?”

    好的——四郎先生仅仅这么回答,并未再多做补充。在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前提下,他似乎也不想再坚持什么了。工兵做了一次深呼吸,顿了一下道:“……那么,既然有这个机会——”

    “可以顺便修正网路设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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