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关于无论敌人是谁哥哥都要保护妹妹的问题

    烈日之下的炎热屋顶上,吹过一阵微风。虽说是风,但这是带来车站大楼所排放热气的热风。但我全身大汗淋漓并不光是热风的缘故。

    「你说要跟不喜欢的男人结婚,这究竟是什么状况啊?」

    我询问凛世。虽说这件事情太过离奇,但凛世露出了极为认真的表情,所以不可能是谎言或玩笑。不过在这个自由的时代,必须违背自己的意愿结婚这种事未免太怪异了。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前因后果才会造就这个局面,我完全无法想像。

    之所以如此询问凛世,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我无法在连理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第二学期一开头就跷课并与妹妹的朋友私奔的重大决定,所以想先搞清楚缘由。

    但是我之所以这么问,还有另一个理由。虽说个性急躁粗暴,但头脑聪明冷静的凛世竟会强行将上学途中的我拉走,这个行为有点「反常」。我确实曾被包括凛世在内的女生们用类似「矫正你跟妹妹感情太好的现象」的理由绑架过,但那是有三年级的蔷薇园学姊等激进派参与的缘故,凛世并不像是会独自做出这种粗暴行径的人。也就是说,她现在说不定真的已经走投无路。要是凛世因为某个导火线而自暴自弃,发生什么万一就伤脑筋了。面对凛世这种自尊心强烈又不听旁人建议的类型,安静听她诉说并让她的情绪冷静是最好的。

    「你知道日本之门这家公司吗?」

    「是六本木的资讯科技企业吗?前阵子『尽赏佛教』前一个时段的专题节目有做过专题报导。好像是有个什么什么的年轻社长,赚了一大堆钱之类的。」

    「还真是笼统呢。」

    「对于金钱或权力的执着在悟道之路上没有用,所以我对这没兴趣。而且他的姓氏超级长,我记不住。」

    「社长是东鸟取庄高志郎,三十二岁,年营业额上千亿。他在十年前从大学毕业,进入三剑贸易工作,之后运用习得的Know-How创立了Internationalshoppingsite『Doors』,大获成功。」,

    「前半段处于※寿限无状态,我不太能理解;而后半段脱离了日文,我也不太能理解。简单来说是怎么回事?」(译注:落语段子,内容描述一对父母为孩子取了极长的名字以保平安,而「东鸟取庄高志郎」共有十六个日文音节。)

    「就是我被迫要跟那个人结婚。」

    听到凛世充满冲击力的这句话,我再次回想起那个我几乎没有认真看的专题节目。记得那个什么社长是个长得像演员般的帅哥。而且说到年营业额上千亿,虽然我无法理解这样的金额代表什么意义,但这是买给地球上所有人类一人一根玉米棒后,仍然会留下余额的金额……唔唔,更加搞不清楚这样是多还是少,不过他八成是个超级有钱人吧。

    「也就是说,由于可以嫁入豪门,你被父母逼着结婚吗?」

    「这不叫嫁入豪门,因为他的公司的年营业额比三剑集团的年营业额还低了两位数。」

    「这已经达到像是会出现在佛教典籍中的那由他、阿僧只那样的天文单位了。为什么那种大富豪的女儿会就读普通的高中啊?」

    「为了培养足以背负下一代三剑集团的金钱观,我必须学着了解一般人的感受。有钱人会做出超高级的百汇,并觉得这个百汇这么高级,就算定价一万圆也会有客人上门吧……但一般而言,得作出使用上好材料却很便宜的物美价廉百汇,再送出折价券,这样才会有客人来光顾吧?」

    这么说来,我回想起确实曾跟凛世等人在购物中心吃过百汇呢。原来那也是出于帝王学的社会学习啊。

    「既然凛世你本人不愿意结婚,马上拒绝对方就好了嘛。」

    「事情发生在十年前……五岁的我去爸爸的工作场所玩的时候,碰到东鸟取庄先生。东鸟取庄先生当时还是个穷学生,而那时候东鸟取庄先生似乎喜欢上我,因此直接跟我爸爸交涉,对他说『等令嫒十六岁后,请将她嫁给我』,而我爸爸也觉得他是个有胆量的有趣男人,有望继承自己的事业,于是决定在他身上赌一把……所以他说,在我十六岁之前,如果东鸟取庄先生年营业额突破一千亿,就把我嫁给他。」

    「这么轻易就决定小孩的婚约,未免太随便了吧。」

    「因为我爸爸很中意东鸟取庄先生,当时就对他另眼相看啊,而且实际上他的年营业额也真的突破了一千亿。我爸爸时常把他找到家里,指导他经营方式或给他建议,对他照顾有加。我们两家的交情深厚,不过我在幼稚园跟小学时就不擅长跟男生相处,所以就连东鸟取庄先生也一样,不管他对我多温柔,我还是对他感到棘手。就在不久前,东鸟取庄先生带着玫瑰花束来到爸爸的公司,说『令嫒的生日快到了,所以我前来求婚』……因此就定在我十六岁生日当天举行婚礼……」

    「你是哪一天生日?」

    「九月六日。」

    六日?由于今年的九月一日是星期六,所以开学日是三日,而第一个上课日的今天是四日。

    「也就是说……是后天吗!喂喂喂,这样根本就没时间了嘛!」

    「对,现在已经是典礼会场也预约好的状态了。」

    「凛世你有确实告诉过他说你不想结婚吧?」

    对方做法这么强硬,本来就讨厌男性的凛世应该会感到深恶痛绝吧。若是平时那个傲暴凛世的话,大概会在火冒三丈的状态下说「不要擅自决定啦,开什么玩笑」吧,我如此猜测着。然而……

    「……我没有说。」

    凛世用一反常态的软弱声音回答。

    「咦?」

    我忍不住发出疑问声。凛世一脸难受地凝视着我。

    「因为东鸟取庄先生根本就不是『讨厌的人』,反而是个好人。我的意思是,我讨厌的并不是『对方』,而是『结婚』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你听得懂吗?」

    「嗯,没问题。」

    「所以我觉得对方明明是个没有任何缺点的好人,我却只因为厌恶男人就说不想结婚,这好像很任性……」

    「不,这不算是任性吧。若是说『我不喜欢胡萝卜,所以我不吃。』倒是很任性就是了。」

    「我敢吃胡萝卜,但茄子就不行了。」

    「不,茄子也没差啦!总之,人类并不是茄子,所以不管对方是多好的人,这种事情也要讲求缘分。你的父母跟对方都是大人了,我觉得只要你好好说明,他们就能理解你。」

    「……可是这样不会很任性吗?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被教导『不可以耍任性』,而我也是一直这么认为。」

    「那你平时对我的那些行为算是什么啊?」

    「那、那是,呃……日向大哥另当别论。」

    「为什么只有我另当别论啊,这样我很可怜耶。总之,突然一声不吭地私奔,给人添的麻烦比起耍任性还多几百万倍,也会让他们担心喔。」,

    「可是我愈想脑袋就变得愈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嘛!」

    凛世苦恼地垂下头。看来个性坚毅的凛世真的被逼进死胡同了。她总对我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既高傲又暴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已经超过女王而达到女帝的等级,从她平时这些态度看来,真无法想像她有这样的一面……这是在家一条龙的相反,该称之为在外一条龙吗?

    ……啊,不过这么说来,凛世是个就连面对我妹妹也说不出「我喜欢你」的女孩。明明喜欢我妹妹,却害怕着事情曝光后,或许会被对百合完全没兴趣的妹妹厌恶地骂「喜欢跟自己同性别的女生真是太恶了!」,也不敢试着放手一搏,因此她以不想破坏现在的朋友关系为由,一直无法告白。然而面对被妹妹紧缠不放的我,她却会满不在乎地说出「不要黏着今日子!」之类的话,老对我大吼大叫,真是完全搞不懂凛世的行动模式。

    在学校时也是,一方面也是由于她外表是个肤色白皙、拥有一头柔顺黑长发的女孩,她跟我妹妹正好相反,在众人眼中呈现端庄、沉着、文静、寡言与优雅的形象。该不会只有在我面前,凛世才会表现出傲暴的模样吧?(还有限定在「情敌」小麦跟绯影面前。)

    不是在家一条龙,而是仅限于面对我时是一条龙?我专属的一条龙?听起来真讨厌啊……

    「不过你无法接受那个叫什么东西的人哪一点?他的个性好,又勤奋,而且很有前途……他的外表怎么样啊?」

    我追溯着以前在电视上看到他时的记忆。我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什么社长的年龄虽然稍微超过三十岁,不过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出世人对资讯业新兴富豪常有的「暴发户」印象,给人一种教养良好的感觉。最重要的是,他的身材像模特儿一样高祧。我想他应该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左右吧。

    题外话,少女漫画中的帅哥的平均身高都有一百八十公分,身材高挑的角色还会有一百八十五公分或一百九十公分,但那就跟以男性观点说出的「女生体重四十五公斤就太胖了,四十公斤左右的圆润身材刚刚好」一样,是受到偶像明星的个人资料欺骗而产生的数值。实际有个妹妹的我必须说,就算是女生中属于相当苗条的女孩,一般也会有五十公斤左右……啊,不,由于会有生命危险,我不会提及妹妹的体重。

    总之我要说的是,什么什么社长的身高根本是少女漫画等级,外表比跟他一起上电视的演员还帅气,这点也是少女漫画的等级。而且他的个性很好,热心工作,前途一片光明。他是个就算在少女漫画中也可能会被说「有够假」的作弊级超资优股,为什么凛世会想逃离那样的人呢?

    「我觉得他从客观角度来看还不错啊。」

    「不管是客观角度还是什么角度,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连那样的人你都不喜欢,你的理想是有多高啊?」

    「所以说!」

    发起脾气的凛世说到一半,倏然回神似地闭上嘴,她红着脸语带愤怒地说:

    「所、所以说,日向大哥也知道啊!我喜欢今日子,今日子就是我理想中的类型。我讨厌男生,喜欢女生,所以不管东鸟取庄先生有多帅,光因为他是男人,就被排除在选项外了啦!」

    这么说也对。看到她害羞得整张脸红到耳根,我就深切感到凛世真的很喜欢妹妹呢。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会被她这么恶狠狠地瞪着就是了。

    「所以请跟我一起逃跑吧,日向大哥。」

    「为什么是我?」

    「由于日向大哥常进行寺院巡礼而习惯旅行,也很清楚电车的转搭方式,况且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顺利逃跑,马上就会被抓住呀。」

    「呃,可是,为什么是我?若是凛世的话,你只要说你想私奔,定能找到比我这种人更加……」

    「我说我想跟日向大哥一起私奔,所以有日向大哥就够了,哪有什么疑问可言?」

    「有一大堆疑问好不好!而且瞒着父母私奔也不好。你要尽量靠谈话来解决问题啦。他们是你的父母,不会让女儿落入不幸的。」

    「既然日向大哥不愿意,那我跟今日子一起私奔也没关系吗?」

    「不,这样更奇怪了吧?」

    不管怎么说,身为一个哥哥,我都想阻止发展成妹妹受邀私奔的事态。而且妹妹是个看不懂时刻表的人,要是让她跟同样不熟悉公共交通工具的凛世一起私奔,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问题,所以我不能置之不理。

    不管是为了守护妹妹还是凛世,我现在都暂时只能先听从凛世的希望。

    我在脑中思考着这些事情,而凛世用焦躁的目光一直瞪着我看,但突然「啪叽」一声,忍耐的弦断掉的声音响起。

    「没必要那么烦恼吧,我绝对不会容许你拒绝跟本小姐私奔!别挣扎了,乖乖跟我私奔啦!」

    凛世抓住我的肩膀,突然把我推倒在草坪上。

    「……咦?」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无从抵抗地连着长椅翻倒。凛世骑在倒地的我身上。我的腰椎被具有弹性的大腿夹住,行动能力完全遭到封印。

    「在你说『好』之前,我绝对不会从这里让开!」

    「你是小朋友啊!你是有多任性啊!」

    「为了避免使用信用卡而被找到行踪,我有把钱领出来,而且为了避免制造出目击者,我穿的也是瞒着家人买下的新衣服,我是认真的!我认真地打算跟日向大哥私奔!我都这么认真了,所以我不会始日向大哥丝毫拒绝的选项!」

    凛世是拥有「水中格斗技」别名的水球王牌,相较于她那有如娴淑的理想日本美女般的外貌,她的体能相当优良。我这个兴趣是抄经以及制作佛像模型的佛教男,在各方面都无法与她匹敌。

    话虽如此,即便佛教男也是种草食男,好歹也属于男性的一员,就算不会使用暴力,依然会挺身抵抗。倒不如说,历史上甚至也有像延历寺僧兵那样的非草食系僧职男,会使用武力与当权者战斗。总之我想说的是,假如我真的有心抗拒,我其实有办法推开骑在我身上的凛世逃走。

    然而,我没有甩开凛世的手。

    「……拜托,请跟我一起逃走……」

    啪。滚烫的水滴落在我的胸膛。凛世低垂的脸被浏海遮住,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即使如此,我依然明白那是泪水。

    凛世虽然跟往常一样我行我素、任性又傲慢,但她其实比我家那个妹妹有常识得多,而且单纯是个性顽固,本质上是个认真得要命的人。凛世之所以讨厌男性,我觉得起因就在于那个过分认真的个性,不过总而言之,认真过头的凛世一旦钻牛角尖,恐怕不会发生什么好事。而且自尊心强烈的凛世竟然在我面前流下泪来,这表示状况相当严重。这时候按照凛世的希望与她同行,再设法说服她才是上上之策。

    「我……我知道了。我会跟你一起私奔,所以先让开啦,好重。」

    其实身材纤细的凛世很轻,不过凛世充满弹力的两片臀瓣压在我腰上的这个状况非常不妙。我想这是因为凛世平时不跟男性往来,对这方面的问题相当陌生的缘故。

    「真的吗?你会跟我一起私奔吗?」

    凛世的表情就像个孩子一样骤然亮起,看起来也很像是松了一口气……她刚才是不是很不安,担心着要是被我拒绝该怎么办呢?她又不是迷路的小狗。不对,从我身上挪开,在我身边的草皮上坐下的凛世就像一只拍打着尾巴,等待别人陪它玩的小狗一样。她平常明明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啊。

    「日向大哥,这是逃亡资金喔。不管要用多少钱,你都可以尽管用。」

    凛世这么说并递给我的钱包是简单又可爱的折叠式钱包,被钞票塞得鼓鼓的。无论是那个浑圆状还是沉甸甸的手感,都让我觉得好像拿着一颗棒球一样,里面到底装了多少钱啊?对我这种一个月零用钱五千圆的小人物来说,光是拿着这个钱包就觉得手好像会肿起来。要是问她这个钱包里装有多少钱,我会怕得不敢保管,所以我什么都没问,赶快把钱包放进口袋。由于钱包实在太鼓,我费了点工夫才塞进去。

    「首先,要去哪里呢……」

    最好找个可以安心休息、说服凛世的地方。话虽如此,跟女孩子(而且是个混乱到判断能力低落的小女孩)单独待在KTV包厢,就一个深思熟虑的年长男性来说,这是违反风纪与道德的行为。凛世则用充满雀跃期待的模样,凝视着思考中的我。该怎么办呢……就在我动脑苦思的时候——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宛如乱枪扫射般的惊人音量响起。我差点捂住耳朵蹲下,但凛世带着严峻的表情站起,抬起头来。台风般的强风袭卷屋顶,凛世的黑长发与有如婚纱的白洋装大幅翻飞。

    我也一边捂着耳朵,一边用眼睛追逐凛世的视线前端。那里有一架在空中盘旋的直升机。当住家附近发生交通事故时,我有看过报社的取材直升机在空中飞行,但照理说不该航行在这种低空……正当我感到状况有异时,那架直升机传来透过扩音器响起的声音。

    「发现凛世大小姐!立刻把她带到东鸟取庄社长身边!」

    喂喂喂,竟然为了寻找离家出走的女儿而出动这个,就算有凶残的杀人犯逃出监狱,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吧,受不了,有钱人的脑袋根本有问题。

    「我们快逃!」

    仿佛要对抗有如暴风雨般嘈杂的直升机旋翼声,凛世如此大喊。

    「逃去哪?」

    「我换个说法吧,我不知道该逃到哪里才好,所以请你带我逃走!」

    凛世用双臂紧紧勾住我的手臂。

    我一直觉得让凛世回家是最好的方法,所以只要我在此将凛世交给前来迎接的人,说不定我也不用陪她展开这场莫名其妙的私奔。

    但若以这种有如在狗脖子套上绳子拉着走的方式,对待自尊心强烈的凛世,事态八成会恶化到无法弥补的局面吧。在我所有的选项里,可以选择的指令就只有「保护凛世逃跑」这一项。

    「我知道了,跟我来!」

    我紧抓住凛世的手。凛世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但她的脸马上泛起红潮。那模样就好像被白雪覆盖的富士山,在元旦日出的朝阳照耀下染上绯红一般。

    凛世什么也没说,但相对地她用力回握了我的手。

    我马上离开屋顶,一口气冲下大楼的阶梯。

    (这栋大楼的屋顶上没有直升机停机坪,若有人要从直升机下来,就得放下绳梯,或是停在附近大楼的停机坪,不管怎样都很花时间。所以问题并不在于来自直升机的追捕者,而是接获他们的联络后,八成会散布到四周的追捕者。)

    我一边跑,一边以光速思考。首先,必须设法处理凛世那头在风中飘扬的柔顺长发。凛世的美貌具有让理论上对周遭全无关心的冷漠都会人都忍不住回头的威力,在想逃跑的时候会造成阻碍,因为所有人都会变成目击者。

    「凛世,我要拿掉这条缎带喔。」

    从楼梯走到车站通道的前一刻,我解开凛世平时拿来当发带的缎带,把头发从后面撩起,拨到前方来。接着,这是多么令人惊奇啊,原本像婚纱一样的白洋装,立刻变得像贞子的服装一样!题外话,贞子是恐怖电影《七夜怪谈》中出现的幽灵,妹妹也常常看这一部的DVD,但她因为太过害怕,老是在深夜到我的房间来看,真是麻烦死了。

    「日向大哥,这样我就看不见前面了。」

    「不遮住脸的话,你会被找到啊。我会拉着你的手,你就跟着我跑吧。」

    我拉着凛世的手再度起跑,跑进车站的中央大厅。不知道凛世是不是因为无法看清楚前方而感到不安.她用力紧抓着她唯一的依靠——我的手不放,唯恐被我甩开。隶属水球社的凛世的握力是在水中激烈扭打也不会放开球的等级,总之就是非常强。她以这样的握力拚命握着我的手,让我痛到觉得快被捏碎了。

    虽然如此,为何凛世握着我的手的力道愈是用力,我却愈觉得握在手中的凛世的手纤细、小巧又柔弱呢?我回想起小学时,原本嚣张得不得了的妹妹溺水的时候,我感觉到躺在双臂之中的她冰冷而瘦小,简直就像抱着不断融化消失的雪一样,这让我十分不安。凛世的手让我感觉到与当时相同的不安。

    (无论她有多嚣张,多么高傲又暴力,她也跟妹妹一样,还是个高中一年级的女孩子啊。而且或许她是个有钱人,学习过帝王学,将来会手握庞大权力,然而她也因此不知世事,连自已该怎么逃跑都不知道。我得帮助她才行……)

    我数度确认凛世的手没有从我手中消失,同时这么想着。

    首先我前往月台。我们要先搭电车。虽说已稍过尖峰时段,但人依旧很多。在不知道追捕者位在何处的状态下,我紧张地前往东京车站。

    「要逃到远方吗?」

    混在拥挤的车厢中站着,凛世小声问我。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所以……」

    我跟凛世一起走到票券贩卖处,买了前往奈良的车票。到京都为止是搭新干线,之后要转搭※在来线。(译注:除了新干线以外的铁道路线。)

    「啊,原来如此,要去奈良啊!日向大哥常去参观佛像跟寺院,所以对转车方式很熟吧?」

    「嗯,算是吧。」

    明明难保不会有哪个人躲在哪里偷听,凛世的发言稍嫌有点不够谨慎,但我并没有特别加以警告或否定,我顺利买到车票,也指定好座位。接着,我跟凛世一起在月台上等待。

    尖峰时段的最高峰已过,月台上只有零星几人。当我们等车时,在距离约两个车厢远的小卖部后方,我看到几个人影。那是一群身穿黑西装并戴着太阳眼镜、看起来明显很可疑的男人,他们明明一直在讲手机,视线却一直朝这个方向看来。我假装没注意到,并不时偷偷观察那些人。

    (看起来好像是追捕者。他们没有马上扑过来,是因为怕凛世跳下月台吧……这样看来,等到新干线进站后,他们才会来抓住凛世吧。)

    要是把追捕者的存在告诉凛世,谁知道她会不会一时紧张而做出傻事,反正她因浏海而看不到四周,因此我什么都没说。

    不久,新干线进站了。确认过我们搭上车后,小卖部后方的男人们兵分两路,大概是打算在能夹击我们的位置上车吧。不过这种事早已在我的预料之中,所以并不会感到紧张。

    「凛世,我们要进去这里啰。」

    我打开通道上的男生厕所,将凛世推进去。接着,我也一起躲进去。男生厕所窄得要命,大小顶多能让一个成人男性勉强立足,但若是我这个体格不怎么好的佛教男和纤细的凛世,稍微挤一挤就能进得去。

    「什、什么,日向大哥,该不会在到达京都为止,我们都要躲在这里吧……」

    在我们紧紧相贴的室内,无论是凛世的手臂还是胸部,所有贴着我的部分都被挤到变形。大概是感到难受吧,凛世扭着身子想逃离这种压迫感,但这里太过狭窄,她根本动不了。

    「笨蛋,不要动。别制造出声响喔。」

    我在耳边细语的瞬间,凛世与我紧贴着的身体稍微抖动了一下。

    「讨厌,好近……不要把气吹到我耳朵上啦,笨蛋!」

    「距离这么近,我也没办法啊,你安静一点。」

    「因为、讨厌、欸、太近了……」

    凛世的声音在颤抖。以凛世的傲暴性格,很有可能因厌恶而无视状况,就算大肆挣扎也要冲出去,但她却全身僵硬地动也不动。我本来以为她是因为不想被抓到而忍耐,但我发现她的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她该不会是在害怕吧?这么说来,由于她可以正常(虽然常常动用暴力)跟我说话,来找妹妹玩时也会顺便跟我打交道,让我不小心忘记凛世其实非常厌恶男性。

    透过肌肤,我感觉到凛世的心脏正在怦怦乱跳。凛世满脸通红,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似地紧咬嘴唇。看到凛世竟然不安成这样,我忍不住心生怜惜。

    「别担心,我不会作出任何会违反佛道的举动。而且你是我妹妹的朋友,也就是说像我的妹妹一样……所以不要紧的。」

    闻言,凛世虽然仍旧满脸通红,但她微微点了点头,让我松了一口气。

    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否顺利躲过追捕者。为了彻底保持冷静,我慢慢深呼吸,努力让呼吸恢复平稳,并竖起耳朵。

    哒哒哒,奔跑的脚步声响起。凛世的身子微微一抖。看来她发现那是追捕者的声音了。

    「日向大哥……」

    「嘘,不会有事的。」

    我如此耳语。远处传来数名男性的声音。

    「不在这班车上吗?」

    「他们应该在这才对,我们有确认过他们买了前往奈良的车票!」

    「难道他们从这里上车后,移动到后面车厢了吗?」

    「快去找快去找!」

    脚步声远去。新干线的停车时间应该也快结束了。我打开门,一言不发地拉住凛世手臂。凛世吓了一跳,但其反应之迅速或许该归功于打水球所培养出来的团队合作及出色运动能力,她马上察觉我的意图跟着我走。

    我移动到前一节车厢。「叮铃铃铃」的发车信号播放完的同时,我们从即将关闭的车门向外冲。

    「噗咻」的声音响起,门关了起来。接着,新干线滑也似地开始奔驰。

    没有人留在月台上。追捕者跟着新干线被带走了。

    「很好,成功了。」

    「哪有成功?我们没能搭上新干线啊,不是要逃到奈良吗?」

    我对焦急的凛世说明道:

    「我是假装要逃到奈良,其实是逃到近郊。搭新干线抵达京都以前,那些人都会在车内拚命搜索。相较于在来线,新干线的厕所比较多间,也有洗手台,可以躲藏的位置很多,因此搜索时很花时间。而且这种由十六节车厢组成的新干线700系电联车的全长长达四百公尺,就算是平时走在平地上,这个距离也要走上六分钟……简单来说,他们必须耗费大量时间搜索。而抵达京都后,他们会以为被我们甩开逃掉了,因此接下来就换成搜索奈良。我要让他们在完全错误的地点拚命搜索。而且待在近郊比较容易取得情报,这样我们也比较容易逃跑。」

    「……日向大哥好聪明。」

    凛世带着傻住的表情看着我。我没想到会听到她这么率直的称赞,感觉有点意外。

    「不过把佛啦、悟道等等挂在嘴上的人,这么诡计多端又狡猾没问题吗?」

    「佛教中也有『方便妄言』这种想法啦。所谓的方便就是达到开悟的方法,指的是即便是说谎,只要能有助于悟道就OK。以前有个女子因为失去孩子而感到悲伤,于是释迦牟尼佛告诉她『我来帮你调配起死回生的药吧』。」

    「哪有可能会有这种东西,祂在说谎吗?」

    「没错。然后祂说:『你把材料需要用到的芥菜籽拿来给我,但是那必须出自从来没有死过人的家庭。』女子怎么找都找不到这样的家庭,因此她领悟到人皆有死,大家都要怀抱着同样的悲伤活……」

    「抱歉在你畅谈佛教时打扰,但是不见得没有其他追捕者,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吧?」

    凛世说出冷冰冰的吐槽。可恶,我明明只要再说「下去」两字就说完了啊!

    我们马上移动到计程车搭乘处招了一辆计程车,然后为了避免暴露行踪,在距离公车站有一段距离的地点下车,走路到公车站转搭公车。

    「这班公车开往哪里?」

    「没问题,我很清楚。」

    要是追捕者藏在哪里偷听就糟了,所以我仅只这么回答。闻言,凛世没有再多问。不过从东京车站跑到计程车搭乘处时,凛世不知何时握住了我的手以防走散,但在公车座位坐下后,我的手也依旧被她握着,因此我们自然而然并排坐在公车座位上。由于不想引人注目,我其实打算分开坐啊。

    而在搭乘公车的期间,凛世手上的力道也变得愈来愈强。奔跑时,我原本以为这是为了不被我丢下不管,然而为什么她现在依然握着我的手呢?不对,冷静一想,就算是在奔跑的期间,比起并非草食男而是僧职男的我,隶属于名门水球社、虽是一年级却已取得正式选手位置的凛世脚程应该快得多,她没有必要握着我的手啊。这么说来,妹妹也曾在我试图甩掉她而拚命奔跑得气喘吁吁时,呼吸丝毫不乱地紧跟在我身边跑。

    那么,为什么凛世要将我的手握得这么紧呢?即便是为了不让我逃跑才这么做,但我就算逃跑她也能立刻追上,把我抓住才对啊……

    公车窗外的景色原先是低矮大楼林立的郊外街景,不久后开始爬上山路,视野忽地被绿色覆盖。

    在山路路况开始变差,公车开始「喀哒喀哒」响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对凛世说:

    「那个……凛世,已经可以松开手了吧。而且乘客也不只我们两个人……」

    我这么一说,凛世好像在此时才注意到这件事,也露出吓一跳的表情,然后垂下头。我看到她白皙的颈项倏然泛红。

    「那个……日向大哥,你差不多可以告诉我这班公车会开到哪里了吧?」

    「我们要去比睿跟高野舍弃被妹妹紧缠不放的我,两人去寻访寺院时找到的旅馆。我记得好像是叫做玉藻旅馆。听说那里明明位在东京都内,却因为地形导致手机无法收到讯号,所以我觉得那里很合适。」

    「你说手机的电波,可是我为了避免受到GPS追踪,把手机留在房间里,而日向大哥则是不用手机派的吧?」

    「不是那样,假如其他住宿的客人把我们的消息上传到推特,导致行踪被发现就麻烦了吧。」

    「只不过是两个并非知名人物的人出现在旅馆,哪会有无聊人士上传到推特啊。」

    这句话很有道理。凛世固然是富家千金,但她没有在媒体上露过面,因此一般人不会知道这件事。但我的担忧之一,就是当电视媒体大规模报导她这个富家千金失踪的消息时会有麻烦,另一个担忧则是看到就算一堆随随便便的名人群起对抗也比不上的美少女凛世,说不定会有人忍不住将她的照片上传到推特。

    不过这样说明再怎么说也太令人害羞,因此我什么也没说。而当我陷入沉默,凛世也露出有点紧张的表情,没有再开口说话。若是平时的凛世,应该会更追根究柢一点(而且是用足以让人觉得「你是从云端俯视众生的神明吗」的超高傲姿态)才对……

    我们转搭上另一班公车,之后又在连车子都开不进去的狭窄山路上走了长达一小时并到达那间旅馆时,是在下午三点左右。三点还属于白天的范围,然而这一带是山阴,因此已经昏暗得跟日落后一样,来自天空的光线也被蓊郁茂密的树叶遮挡住。

    凛世明明是穿着白洋装加凉鞋的高原地带大小姐般的打扮,却能轻轻松松地在山路上走一个小时,不愧是饱经水球社的跑步训练,下盘锻炼得很扎实。但由于现在才九月初,天气依然炎热,她似乎对于被汗水黏在脸上的头发感到很烦躁,中途就把我之前解开的缎带发箍重新绑起来了。哎,反正在这种深山,也没有被路人目击到的疑虑吧。

    实际上,何止是没有路人,这里反而到达让人担心有没有人存在于此的等级。这是因为未铺柏油的山路长满在夏季期间丛生的野草,与其说是让人通行的道路,这个状态更接近兽径。

    「该不会几乎没有客人在夏季期间来到这里吧……」

    在寻访佛像的僧职男之中,也有人虽然是文科生,却拥有青年山岳社等级的移动能力。磨崖佛就是种直接雕在悬崖峭壁上的佛像,也有像逃亡者村落里的秘佛一样,非得翻山越岭才得以一见的佛像存在。有如天狗般地在山与山之间飞奔的宗教修验道,原本就与※山岳佛教一脉相承。(译注:崇拜山的自然信仰与佛教结合形成的宗教。)

    简单来说,佛教男中的登山少年比例很高,但就算从身为登山少年的我来看,这里感觉也有点像是无人魔境。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或是跟比睿、高野一起来,我说不定会开心地觉得这是个隔绝尘世喧嚣、适合修行悟道的好地方,但这次我还带着必须保护的凛世。

    (要是旅馆关门了怎么办……早知道就先打电话确认后再过来。)

    带着这样的不安走着走着,不久在层层叠叠的深邃树叶的另一头,我看到一栋长着青苔的建筑物。

    那是一间铺有厚重屋瓦的老旧民宅。屋顶上有好几个※破风板,让屋子看起来像个小城塞。这里跟四国道后温泉的建筑很像。在气派大门前的巨大木头看板上,用气宇轩昂的粗毛笔字写着「玉藻旅馆」。太好了,就是这里!(译注:设置于悬山式屋顶的合掌形装饰板,可保护突出的桁木不受日晒雨淋。)

    不过土墙已剥落,屋瓦也崩塌了一半,崩塌的部分还有杂草丛生。荒废得这么厉害,这里还有在营业吗……?

    我担忧地穿过门口,进入玄关。

    「有人在吗——!」

    我这么一喊,里面就传来老板娘的回应:

    「来了来了,我马上过去。」

    她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回答,一边以两手贴在大腿上的姿势小跑步过来。

    那是一位盘起全白的发丝、身穿银色和服的老婆婆,她用细小而闪着光芒的眼睛看着我。

    突然间,我注意到这间旅馆的名字「玉藻」,是传说中的妖怪——九尾妖狐幻化成人时的名字……不对吧,怎么可能,哪会有这种事啊。虽然我这么想,但老板娘的外型举止都营造出这种气氛,要是有人跟我说她是狐狸化身,我说不定真的会相信。

    「哎呀哎呀,欢迎两位远道而来喏。两位要用餐吗?还是要住宿?」

    最近的老太太都是会在时髦的巢鸭抓起鸡块来吃的人物,但这根本是暑假偶尔播出的日本童话才会出现的句末助词,虽说她八成是为了加强不为人知的深山小旅馆气氛,但好像略嫌不自然啊?还是说,她的真实身分是狐狸?我该不会……中了狐狸的幻术?

    「我想住宿,请给我两间房间……」

    虽然有点犹豫,我还是用手指比出「2」。此时,凛世突然从旁像是要捏烂我的拳头般,把手指拗成「1」。好痛好痛,手指要断了!

    「一间房间就好了。」

    凛世斩钉截铁地说。老板娘泛起别有深意的笑容回答:

    「我知道喏,一间房间是吧。两位要住同一间吧,我现在就去准备,请稍候一下喏。噫嘻嘻,年轻真好啊,嘻嘻嘻嘻……」

    老板娘逐渐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另一端。我陷入了一种错觉,仿佛在身穿和服的那个背脊上看到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当老板娘走在吱呀作响的走廊上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凛世总算放开我的手。

    「为什么只要一间房间啊?」

    「又没有关系。」

    「只要一间房间的意思是说,叫我睡在外面吗?」

    虽说是用凛世的钱投宿,但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不过若是超级虐待狂傲暴凛世的话,会有这样的要求也并非不可能,因此我想着有没有卖防蚊液呢……并环顾玄关,然而凛世语气凶巴巴地回答道:

    「怎么可能,当然是两个人睡一间房间啊。」

    ……欸欸——?

    我险些整个人弹起来,但我用力站稳脚步,努力维持住这个姿势。

    「喂、等等!这里是旅馆喔?」

    「你把我当笨蛋吗?难道你觉得我以为这里是喵喵乐园?」

    「要是你以为这里是喵喵乐园的话,我可会说『我们果然被狐狸戏弄了,快逃!』喔。不是这样啦,这里不是你平时住宿的高级饭店套房,并没有好几间房间喔?所谓的旅馆,基本上就只有一间和室。就算有用纸拉门隔开的窗边休息空间,寝室也只有一间喔?即便是昂贵的别室房间也是一栋一房,也就是说只有一个房间喔?」

    「我知道啊,日式旅馆不就是这样吗?」

    「你真的知道吗?睡觉的时候,你跟我要睡在同一间房间喔?」

    「在今日子那边过夜时,不是也曾睡在同一间房间吗?」

    「那时候还有好几个人在啊!这次只有我跟你两个人喔?」

    「日向大哥是个僧职男,不会对我做出任何事吧。」

    「我、我当然什么都不会做啊……!」

    「而且我就像你的妹妹一样,你不可能对妹妹做出什么事嘛。」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这不是我的自制力的问题,我担心的是你。从客观来看,一个还没嫁人的女孩跟其他男性共住一室的事要是传开来,你将来结婚时会很困扰吧。」

    我发自内心这么想,试图以此说服凛世,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愈是做出担心凛世的发言,凛世细长的眼眸就扬得愈高,拉成了倒三角。

    「不劳你费心!若不跟日向大哥待在同一间房间,追捕者来的时候谁来保护我啊!」

    「嘘——你声音太大了,会被老板娘听到。而且什么叫『谁来保护我』,我觉得比起我来,身为『水中格斗技』水球社社员的你腕力应该比较强吧。」

    「胆敢说出不愿意保护我的就是这张嘴吗啊啊啊~嗯?」

    凛世将我的嘴往左右两边拉得很——开。

    「好哄好哄好哄!果含还素你比较强啊!」

    「总而言之!用你的全心全力来保护我!懂了吗!」

    「不要指着别人,没礼貌!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真是的,我本来还担心万一拒绝跟她私奔,她会不会生起厌世之心,做出什么傻事……看来这样的担忧根本一点必要都没有。虽然我已经跟她来往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凛世那充满透明感的白皙肌肤、宛如玻璃制品的纤细美貌、仿佛一碰就会损毁的脆弱气息,让我一不小心就会上当,对她有种先入为主的柔弱的印象,但仔细想想,这家伙是个当女校的朋友被附近男校的学生缠上时,会跟我妹妹一起去痛扁那些人的武斗派。她根本就没有脆弱到会生起什么厌世之心嘛。

    虽然我这么想,不过就算如此,我也无法动念把凛世一个人丢在这里,全力冲下山逃走。或许是因为即便凛世的口气高高在上,她的视线却不曾离开我身边,那双眼睛仿佛害怕我跑掉般一直看着我的缘故。

    「噫嘻嘻嘻,让两位久等了。房间已经准备好喏。我会在五点左右将晚餐送到房间去,两位可以好好享受本旅馆自豪的露天浴池喏。」

    老板娘回来后就这么说。听到是露天浴池,我心中雀跃了一下。

    一直以来,我都不是很喜欢大澡堂式的浴池。这是因为妹妹溺水造成的创伤(虽然我之前遗忘了这个事件本身),导致我在无意识之中对水感到畏惧。我在游泳课时总是请假,看到泳池的水也会感到害怕,就连家里的狭小浴缸我都不喜欢。我讨厌头部潜入水中的感觉。

    不过多亏回想起妹妹溺水时的状况,我才得以打破自己心中模糊不清的恐惧。水对我来说之所以可怕,其实不是因为「我会溺水」,而是「妹妹会溺水」。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后,我才留意到这一点。所以明明不是自己下水,我却连去看妹妹的水球比赛都不愿意……因为妹妹会时而长时间沉进水中,时而在水面水花四溅地动来动去,看起来简直就像溺水一样。

    而说到现在的妹妹,正如各位所知,她是个优游自在的水球社中锋,完全轮不到我来担心。多亏搞清楚我的创伤成因,我成功以理性思考克服至今都一直不明究里(也就是说,我无从得知该与什么对抗)的恐怖。

    也就是说,这次的露天浴池对我而言,是回归本心、有生以来首度可以享受的一次泡澡。

    而且从一大早就跑来跑去,我也流了满身大汗。我想去泡个澡,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事要做。

    「那个,请问电话在哪里?」

    我跟在老板娘后面走过昏暗的走廊,并这么问。铺着木板的走廊阴凉而潮湿,每踏出一步,木板就会吱呀作响。

    「若是电话的话,房间里有内线电话,只要在电话号码之前加上0,就能通到外线喏。」

    「在电话号码之前加上0,是吗?」

    「手机在这里收不到讯号,给两位造成不便喏。」

    有着不自然句末助词的老板娘用嘶哑的声音这么说,并在走廊上转弯,一走到缘廊,她就换成木屐,带领我们前往位在有鲤鱼泅泳的池子边的三栋别室之一。

    「别室?呃,一般的房间就好了……」

    我连忙对老板娘这么说。在绿意盎然的日本庭园……正确来说,是在夏季期间有点疏于修剪,导致绿意变得过于盎然的丛林庭园中,佝偻的老板娘回过头来露齿一笑。

    「两位不用客气。这是因为本馆那边被夏季台风吹得破旧不堪,到处漏水,再加上大浴池也在整修中喏。哎,露天浴池就不会有漏水问题喏,请两位安心享受混浴。」

    「请等一下!混、混浴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声音完全破音。老板娘咧嘴轻笑。在她眯起的眼眸中,银色的光芒一闪。

    「别这么兴奋嘛,真是年轻喏。」

    「我才没有!为什么是混浴啊!」

    「露天浴池只有一个,所以当然只能设成混浴喏。哎,别这么紧张,两位一起相亲相爱地进去泡就行喏。今天没有其他预约,所以也不会有其他客人来喏。」

    「不不不不!我们会分别进去洗,绝对不会两个人一起泡澡!」

    我用尽全力否定。不管是跟凛世两人一起洗澡,还是一起待在别室的房间都太扯了!既然没有其他客人在,我就更想避免跟凛世两人独处。

    当然啦,凛世不可能会对我这种人抱持特别的感情,已经开悟的我也对女性没兴趣,尤其对方还是妹妹的朋友,所以就像我的妹妹一样,而且凛世以前也说过希望我能当她的哥哥。

    「哇,这间房间好棒!欸,日向大哥,要不要选这栋别室?」

    趁我愣愣地思考时,原本跟在后面的凛世不知何时赶过我,朝三栋别室里正中央的那一栋走去。从她那平静的表情看来,大概因为她走在前头,所以没有听到刚才我跟老板娘的对话。还好没被她听到……我放下了胸口的大石头。

    三栋别室跟本馆相较之下崭新许多,墙壁跟拉门都很干净。每一间都宛如小民宅般精心建造。

    让凛世受到吸引的正中央的别室在其中最为宽敞,房前铺有正规的缘廊。其他两栋的缘廊都是在靠近庭院的木板房间摆放桌子与沙发,并用玻璃门隔开室内外,是和室常见的阳光屋般的普通缘廊。不愧是凛世,就算在这种地方也保持着惊人的鉴赏力。我马上在踏脚石上脱掉鞋子,进入别室的房间。

    「啊,嗯……好像还不错。」

    房间最宽敞的这点很理想。这也就是说,我可以跟凛世保持最大的距离。

    老板娘仍站在庭院里,她眯起眼来笑了。

    「哦,小姐,您的眼光真好喏。这间房间是本旅馆最为自豪的房间喔。我马上去准备晚餐。接下来就请两位年轻人你侬我侬地好好享受吧,咿嘻嘻。」

    什么啊,「你侬我侬」那个猥亵的副词是怎么回事啊!难得凛世正在房间里悠哉休憩,听到这句话后却瞬间红了脸,全身僵硬。在这个状况下,我不就需要相当大的勇气,才能在踏脚石上脱下鞋子进入房间吗!要是老板娘跟我们一起进房间的话,房里有三个人至少能让紧张感减少很多,但老板娘一下就消失了。相对于年纪,她的动作也太快了吧?

    在为了是否该进入别室而万分犹疑,因此呆立在原地的我耳中,传来一阵来自远方的声音:

    「嗷嗷……」

    仿佛在嘲笑我般,狐狸的叫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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