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VS不幸少女

    Part·A:「本日谘询」(来自「不迷途的羔羊谘询会」会议记录)

    谘询者:春日友佳(*1)(一年D班)

    那、那个!

    我的、朋友…………不对、我想来谈同班同学的问题!

    …………啊。

    对、对不起……我突然讲这种话(*2)!

    (*1)一年级的春日同学是位娇小,有点像小动物的女孩子。这不光是指可爱或是柔弱这些方面,而是她小小的身体中,让人感觉藏有一股纯朴的活力。虽然她似乎进了手艺社、而且也满搭调的。不过从她给人的感觉、就算说她是运动社员也没有什么不协调感。

    (*2)大概是看到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春日同学变得面红耳赤。看来她不只不习惯,也不擅于在众人面前说话。不过会长那安稳的微笑,似乎让她鼓起勇气、深呼吸之后,冷静地——虽然有点结巴、不过确实地——

    开口说下去。

    呃……真、真是不好意思。我……我是一年D班的春日友佳。

    我今天……是来谘询的……啊、这是谘询会,这也是理所当然嘛?

    那么,至于我想谘询的内容,是关于我的……同班同学。

    我一直把她当朋友看待。实际上,她直到前一阵子也跟我很要好。我们一起吃午餐、互相对作业、聊喜欢的电视节目……

    不过,大概一个礼拜前,她突然跟我绝交了……真的非常突然。理由……我不知道、也想不到。

    我有问过她,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会让你讨厌的事?……可是,她不肯回答,只叫我别再跟她说话、别理她了……(*1)

    自从那天之后,我就没有再与那女孩——松宫枫同学说过话。每当我想接近她,就会被她不经意地避开、或是用坚定的视线回绝……

    我觉得……如果被她讨厌了也没有办法。那样的好女孩会讨厌我,那一定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至少……至少要知道我之所以被讨厌的理由。

    不知道的话,不但没办法道歉……就算道了歉也不会得到原谅,而且以后也无法让自己不再犯错。我想知道……我必须弄清楚……

    所以……拜托大家,请跟我一起想一想。

    接下来我会对小枫——小枫(*2)和我之间的关系尽可能详细地描述。如果大家有听出任何一点线索的话,请告诉我。

    麻烦大家了……(*3)

    (*1)春日同学的声音颤抖著,可是没有哭。她低头看著自己的膝盖,那眼神宛如在对自己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2)也许是错觉,不过「小枫」这名字出现时,隔壁的成田同学肩膀似乎抖了一下。不过偷看的结果,他的脸色并没有变。是错觉吗?

    (*3)春日同学抬起头来、环顾我们所有人。并且深深地一鞠躬。

    我与小枫是上了高中才认识的。

    小枫是位眉清目秀的美人。不过她的感觉并不华美、苗条的身型加上她偶尔流露出倦怠的表情,有种虚幻感。发型是披肩长发……将来去当气象主播应该很搭。

    松宫枫这个名字,感觉也像女明星一样好听。

    入学式之后我在教室见到她,第一眼就觉得她真是位漂亮的女孩。我是个矮冬瓜、没有当美女的命,所以对她抱持著憧憬。而且她说话态度又从容,完全无法想像我们同年。

    从她的自我介绍听起来,她国中时住在远处,为了配合搬家而报考这间学校。所以包括我在内,她在学校里几乎没有国中以来的熟人。

    小枫在自我介绍时是这么说的:

    「我叫松宫枫。因为母亲的关系,最近刚搬来这里。所以学校里没有认识的人。我想尽早交到朋友,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心里浮现疑问。「因为母亲的关系」这讲法,让我有点在意。平常应该会说「因为家人的关系」或是「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之类的。我瞄了一下教室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个人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因此接下来的休息时间,去找小枫搭话的其中一个人,委婉地问了这件事。于是小枫露出宛如蝉翅般透彻、并且虚弱的笑容开口。

    「抱歉,我的讲法有点奇怪。我母亲是所谓的单亲妈妈,总是要为工作改变住处。这一次的时机不错,正好在我升学的同时搬家。」超乎想像的沉重答覆,让所有提问的人都慌了。「抱歉,我问了不该问的……」「没关系,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小枫露出和缓的苦笑,说不用在意。可是,小枫的笑容总是带著阴影。这使得大家不安,不知不觉又有人开口了。大概就像是看到洞口、就会想去窥探的那种感觉。「你说这一次,那表示你转学过好几次吗?」「嗯,光是国中就三次。小学时……也是三次吧?」「这么多?好可怜……不会寂寞吗……?」

    「哈哈……我对于搬家都已经习惯了。讲到叠纸箱跟组纸箱,我可是跟职业的一样厉害喔。封箱胶带可是我的朋友。」

    转眼间,小枫已经被同情的人们包围。不只直接与她对话的人,还有不小心听到——因为讶异于转校次数而发出的声音大得像是尖叫——的同班同学,也偷偷看著小枫。

    而她对此并不感到害臊,并且温柔地接受一切,随著提问述说著自己的故事。

    她应该难受到令人难以想像,却毫无一丝厌恶的表情、淡淡地说著。

    我远望著她的样子,没有勇气进入环绕她的那一群人之中。因为,我老是被别人说不够沉著,可能会因为不经意地一句话、伤害到小枫。

    之后过了一个礼拜,教室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小枫的故事了。

    不知不觉、真的是不知不觉中就知道了。

    大家就是这么地关注小枫、将听来的故事在教室中不断循环著。

    整理起来,大概是这种感觉——

    小枫生长在这附近,直到小学三年级时双亲离婚。

    母亲的工作是负责帮公司宣传,调动极度频繁,因此将小枫暂时托给乡下的外婆照顾。外婆对她很好、可是一起住了一年左右,外婆就过世了。小枫说,这是她懂事之后第一次参加葬礼。那一天是雨天、她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天的雨声。

    之后、除了毫无接触的父系一族外,小枫与唯一的血亲——母亲一起,开始过著几乎每年都要搬家的生活。母亲并非不重视小枫、但仍然以工作优先。毕竟离婚时发生过许多事,日子曾经相当难过。

    也因为这样,小枫自然地成了常常独处的孩子。

    之前她们都是这么生活的。后来母亲的工作地点终于稳定下来,回到她故乡这块土地上。这也是小枫自己的愿望,她希望回到小时候,住过最久的这座城镇生活。

    就这样,我远远地得知了小枫的故事。

    我觉得她真是了不起。虽然没有直说,但是她一定有过许多痛苦的事、悲伤的回忆,而小枫总是微笑著、不会表现出来。她的成绩优异,对话时也总是先一步引导我们。用感觉成熟已经不足以形容,感觉就好像她所在的世界,与我们所过的平凡日常是脱节的。

    知道这些事之后,其他的人也开始对她同情或抱持敬意。不过、我有点不一样……应该说,我的确尊敬著小枫、说得更直接点是对她抱有憧憬……不过我更强烈地感觉到、我想和她做朋友。

    小枫似乎很寂寞。

    的确,现在的小枫受到大家亲切的对待,不只是同年级生、连老师都相当看重她。可是、不管是「亲切对待」或是「受到仰赖」,我觉得都不是用来形容朋友的形容词。这样的距离感好像有点——比起朋友来得疏远了一些。

    这也是我不敢与小枫搭话的原因。我觉得我不够格当小枫的「朋友」。大材小用……不对、是小材大用。可是,我却一直注意著小枫。看著看著,我输给自己的欲望了。

    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跟小枫搭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便当?至今完全没有跟小枫对话过的我说出这种话、让她似乎有点惊讶,不过她一如往常般露出沉著的笑容答应了。

    最初那一天说了什么话,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我非常紧张,从头到尾都红著脸、一直鸡同鸭讲。连小枫都感到困惑,有点受不了地说「春日同学可能要再沉著一点比较好喔。」

    我很不好意思、非常不好意思,一不小心——

    「嗯,对啊!」

    ——就给了她这种非常笨的答覆。不过、听到这句话时,小枫叹地一声笑了出来。看来我混乱的样子反而戳中她的笑点,她用之前没有露出过的表情失笑著。我也跟著笑出来,感觉很多事情都变得不重要了。

    之后,我们开始每天一起吃午餐。我们很少只有两个人吃饭,都会跟几个同学一起聊天。可是,除了小枫与我之外的成员每天都在换。

    对其他人来说,小枫大概是日常的调味料、少许的非日常。小枫她有著特别的经验、并且肯毫不隐瞒地说出口,可能因此成了班上同学的一种娱乐。所以不接近也不远离地鉴赏她,为每一天带来剌激。

    但是我不一样,我想让小枫成为我的日常。我也想成为小枫的日常。

    所以,我积极地向小枫搭话,说了许多话——关于学校、关于家里、关于兴趣,以及关于小枫对自己的事……该怎么说、虽然不是刻意要问,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口,于是小枫她的态度不再像以往般沉著,有点害羞地回答著我的问题。比如她每天都会录午间连续剧、或是不会应付野猫等等。

    我跟她聊起手艺社的事,还告诉她隔两站的站前百元商店可是四层楼的大型店铺、货色比一般手艺用品店更加齐全后,小枫似乎很感兴趣、于是我们约好要一起去逛。

    然后,我们约好礼拜天会合之后,两个人一起逛街。会合地点是学校附近的车站,那天小枫的打扮非常成熟、看起来跟我完全不像是同年纪,让我对她更加憧憬。

    虽然百元商店在商业区有个三、四间很理所当然,不过像那家规模那么大的大型连锁店我想应该很稀有。小枫也有点兴奋地说「之前住的地方没有这么大间的店。」快步地在店里面打转。还叫著工具好便宜!有卖旧书!……那么亢奋的小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也变得很开心,在手艺用品卖场说明这项道具怎么用、这布料要这样用,我难得可以不口吃、说得那么流畅。

    回家时我们前去家庭餐厅,两个人都单点了最便宜的多利亚锔饭。我们还小声地说店员一瞬间楞住了耶、对啊愣住了,并且窃笑……啊、呃,有点寒酸是吗?还是应该要多点饮料吧比较好?

    ……先不提那些,我们愉快地度过了一个假日。

    之后,我们好几次在周末一起出游。

    我们逛了好几家附近的唱片行、讶异于试听区的充实,或者是到那种一个人去会嫌太远的购物中心只逛不买……最近我们去看了电影,是一部还在上映的动画电影。

    讲、讲起来不太好意思,不过我喜欢儿童向的动画。一方面是故事简单易懂,还有那些算是小道具吧?我很喜欢那些小饰品的设计感,在社团做的东西也受到不少影响。

    那一天看的是「剧场版众所周知!怪僧少女拉斯普」。

    说不定,这边也有看过的人……没有吗?真可惜。这部片一如片名是魔法少女类型,剧场版以王子殿下尼可为中心,与九尾少女玉藻藻之间白热化的倾国之战大受好评。

    虽然我觉得小枫不会看这种儿童向的电影,不过试著问过她之后,她说对最近的儿童节目是什么样子有点兴趣,陪我一起去看了……那种电影的客群几乎都是小学生或幼稚园小朋友,我一个人去看会不太好意思、所以她帮了我一个大忙。

    在电影院大画面上看拉斯普的西伯利亚忍术,超西伯利亚超特Q真是魄力十足!还有看穿玉藻藻九尾真面目其实是埋藏在金甲十二单衣下的九连导向雷射并且逆转的那一幕发展真是令人掌心冒汗。很、很推荐喔!

    最后混身是伤的玉藻藻消失在永久冻土的暴风雪中那一幕让我眼眶湿了,不自觉地握住隔壁小枫的手。小枫好像吓了一跳,不过马上便露出微笑温柔地回握住我的手。

    看完电影之后,我们在附近的咖啡厅聊天、接著回家。不过小枫露出带著疑虑、不可思议感的表情看著自己的手。我马上想起在电影院的事,开口问道:「抱歉、惹你厌了吗?」只见小枫轻轻地摇头,以彷佛想起什么、最后又放弃了那种深沉的表情说:

    「不……不是这样……」

    之后她变回平常的小枫,我们聊起拉斯普的观后感。

    在车站道别时,我说道:「明天也请多多指教。」小枫也露出笑容回答「嗯,明天见」……那笑容看来不像是骗人的。

    可是,小枫对我的态度开始变奇怪,就是从那一天的隔天开始(*1)的。

    (*1)此时春日同学再度低下头、看著自己的膝盖。看来是说到令她回想起来都很难受的部分了。

    周一大清早,我正在跟其他朋友对作业的答案——因为数学的町田老师有时会要写错的人重写。

    对著对著,过了一阵子小枫也来上学了,所以我邀她一起对答案。这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同样的动作之前也做过好几次,而且怕生的小华也——啊、这是那时在一起的朋友中濑同学——也喜欢小枫,所以非常欢迎她。

    不过,小枫浮现以往——以往那种浅浅的笑容,很客气地回绝了。我虽然感到不太对劲,不过那时没有多问。毕竟我也被作业逼得很紧。

    之后,小枫的态度就一直是那个样子。她不再主动找我搭话、我去找她说话也会被随便找个理由避开。前一天我们明明还聊得很自在的。

    知道早上那件事的小华也很担心——

    「松宫同学她是怎么了?周末之前她还笑得很自然,现在好像变回原本那有些阴沉的样子了。」

    她讶异地这么说。

    ……没错。最近的小枫,从旁人的目光看来也改变了。之前原本感觉成熟、宛如住在不同世界的小枫,开始常常露出天真的笑容或慌张的态度。原本因为小枫那超脱世俗的感觉而不敢接近的人,也开始安心地与她搭话。

    可是,那天宛如小枫变回以前的她,用非常圆滑的态度,顺利而不露破绽地与人相处。我感到有些不安,于是想找小枫好好地谈一谈。

    放学后,我逮到敬完礼的同时就拿起书包想回家的小枫,开口问她是怎么了。小枫看著我、露出很为难的表情之后,一言不发地走掉了。而我当然跟著追了上去,可是却不敢再开口搭话、两个人默默地走到校门外的银杏林。此时小枫转头看向我,开口说道:

    「……别再跟我说话了,我很困扰。」

    我没办法理解、也不想理解——我想好好看看小枫的脸,可是被风吹落的落叶正好遮蔽视线……等风吹过时,小枫的背影已经远去。

    ——这次,我没能再追上去。

    之后,小枫仍然不肯与我说话。跟其他人虽然会交谈,不过却保持著那种笼罩在迷雾中的距离感、而且也不太露出笑容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不断地想著,却找不到答案。

    ……我跟小枫之间发生的事,有印象的部分我几乎都说了。有听出什么原因吗?

    这样下去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该怎么办……

    拜托大家。请将你们的智慧借给我……(*1)

    (*1)春日同学抬起头环顾房间,然后鞠躬致意。

    Part·B:佐佐原三月

    ……虽然我觉得这样并不好。

    不过比起春日同学这笔刚才全部输入笔电的谘询、我更在意隔壁低著头的成田同学。

    成田同学在春日同学的话说到中段时,便一脸难受的表情,到最后几乎是脸色苍白就算他跟仙波同学吵架(?〕陷入低潮,在谘询会开始前,至少表面上还是很有精神的。

    「成田同学……您不要紧吗?」

    结果我平淡地开口问时,成田同学抬起头、露出很明显地在勉强自己的笑容。

    「嗯……我没事。」

    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没事。

    「……难道您认识松宫同学吗?」

    我想起他对春日同学说的名字有反应,而这么问道。

    「…………不,我不认识姓松宫的,是不认识的人。」?他给我的答案仍然很奇怪。成田同学很难得这样不乾不脆地回答我。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不过他似乎不希望我继续问下去,因此我闭口了。说实话我非常地在意,不过现在要优先思考春日同学的谘询。这问题颇为严重,必须认真地思考。

    就在我转换心境时,会议室里已经开始谈起各自的推测。

    「……虽然这样讲对春日同学不太好意思,但对方会不会只是不喜欢跟人太亲近呢?听起来她似乎是个性沉著的人。」

    「的确是有这种人啦……」

    就算听到这种意见,春日同学也没有别过头去、用认真的表情等待著结果。

    「从邻居那领养来的小狗黏著我家的猫,让猫感觉总是很烦闷的样子。」

    「不,春日同学又不是狗……」

    「这是譬喻。意思是有人喜欢跟别人很要好,也有人不喜欢。」

    ……这个意见,我能够了解。我自己也有这种倾向、还有个最极端的例子在隔壁房间看书。那简直是猫王。乾脆称她帝王好了。

    我想著成田同学会不会也有同样想法、偷偷一看——他仍然是一脸无法释怀的样子,看著表情与他差不多的春日同学。

    ……那样子还是很奇怪。该不会让他在意的不是谘询内容、而是春日同学本人吧?真是头大。

    「我想不是……」

    成田同学突然低喃、吓得我心脏差点停了。

    「对、对不起。」

    「?你干嘛道歉?」

    「不、不小心就……」

    我含糊其词,而成田同学也没有继续追究。

    「……我认为那位松宫真的觉得春日麻烦的话,应该会更早、更巧妙地疏远她,并且做得委婉而不起冲突。从春日的话听来,她应该是做得到的。」

    「您这么一说……听起来她的确很像擅长于处世哲学的人。」

    「嗯……所以,她一定不是打自内心讨厌与春日来往。不过这么一来,就完全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说那种话……」

    我的目光移往房间里侧的门。

    「要问问看吗?」

    「…………」

    成田同学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和我一样看向资料室的门——随即移开了视线。他与仙波同学之间的芥蒂……应该说,被那么明确而激烈地拒绝所带来的震撼,看来仍然无法抹去。

    不过,就算这样成田同学还是点头了。

    「……嗯,有些让我挂心的地方,去问问意见吧。」

    「是啊。那么,休息时间一到——」

    说到一半,我的话就中断了。

    因为我察觉成田同学的视线避开门扉与我,目光落在桌子上陷入沉思。

    数分钟后。

    看到我独自走进房间,仙波同学露出了很稀罕的表情。

    倒是没有什么剧烈变化。那表情就好像球拍挥空之后、发觉应该有的东西却不见了,那种失落的感觉。

    在那之后,我等待会长宣布休息、前来见仙波同学。不过成田同学没有站起身而留在房内。会长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看著留在位置上的成田同学,不过并没有向他搭话。

    我背手关起门,看向一如往常趴著看书的仙波同学。今天是阴天、天气有点冷,所以仙波同学很普通地——这样讲好像有点奇怪——像是趴在桌上般看著书。

    最后是那样子道别、又好几天没有对话的仙波同学感觉宛如陌生人。不过正因为这样,我努力地用平淡的声音向她搭话。

    「午安。」

    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仙波同学将视线移回书上,用如往常的态度回答。

    「已经傍晚了。」

    ……不对、仙波同学基本上态度是低调而冷淡的,所以难以判断。

    不过,反正她横竖都是不好相处,反而也让我肆无忌惮了。

    「成田同学留在隔壁。」

    「我又没问。」

    不迷途的羔羊

    刚讲完就被仙波同学否定了。本来以为她要是在意先前的事,应该会有什么反应,看来至少表面上没什么变化。

    虽然我想00继续试探她,不过还没行动,仙波同学就从书中抬起头来。四目交会的同时、我的身体也僵住了。

    啪哒一声——书本阖起的声音。听到这已经听习惯的淡泊声音,让我感觉肩膀的放松许多。仙波同学态度厌烦地挺起身子,双手有如合掌般地夹住文库本、并移到胸前。

    「我今天吃了福利社的超值巨大波罗面包,所以肚子不饿。」

    「喔……」

    这是什么意思……?我本来以为会有说明的,不过仙波同学就这样静下来了。不过,她把书放在桌上,抱起了布偶。

    这是……表示她肯听我说了吗?虽然我不清楚这跟空腹的关联性,不管总觉得追问太多会惹她不高兴。

    我看著一如往常懒洋洋的仙波同学脸色,并且开口问了:

    「成田同学的状况很奇怪。」

    她回给我一个毫无兴趣的叹息。

    「……大概是感同身受吧。」

    「?您心中有数吗?」

    仙波同学轻轻地耸肩。

    「没有,只是这么觉得。真的在意的话,去问当事者就好了。」

    「是啊……不过,现在先请您说说对春日同学谘询的意见。」

    「那个……你要是以为我一定有答案,我也挺困扰的。」

    仙波同学发出困惑的呻吟,不过话中并没有拒绝的意思。看来她一如往常地听到了谘询的内容。

    我坐在仙波同学的对面——平常成田同学坐的位置——并且开口问道:

    「不用说中核心也无妨,您有什么察觉到什么吗?我总觉得那位松宫同学会疏远春日同学,是有什么特别理由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

    仙波同学慢慢地开口。

    「……有句话叫红颜薄命,不过这种状况,不是因为红颜所以薄命——一定是因为薄命、才会红颜。」

    …………

    我努力想了数十秒之后,老实地开口。

    「这是什么意思……?」,

    我多少可以了解她的意思,不过不懂其中与这次事件有什么关系。

    「这毕竟只是我听完的感想——」

    仙波同学说了开场白之后,将目光定在桌上开始说起。

    「就算运气差或是不幸,不过经历过之后,就不一定是需要忌讳的事。反而可能成为当事人的立身之处。

    比如说……我想想——

    中国的三国时代,吴国孙权的部下有位武将叫周泰。有一次他为了保护受到袭击的主君,全身多处受到创伤,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过周泰还是活了下来立下战功,晋升为一军之将。但是他的部下中有人轻视、不服他的命令。孙权听到这件事,自己前往周泰的值勤地召集诸将,将周泰身上的伤口一个个指出来,并细述由来。之后,再也没有人会违背周泰的命令。

    ——不光周泰,在价值观随战争而定的时代,对将士们来说战伤可是值得夸耀的。」

    我想起以前跟母亲一起看的时代剧而点头。那时看的好像叫什么纵横天下的伤痕。

    「当然,他们并不是想受伤才受伤的,而且一但死掉什么都完了。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有价值。那是他们曾经跨越这种风险的证明,就像勋章一样。

    举其他的例子。世界第一位以女性飞行员身分单独飞越大西洋的爱蜜莉亚·厄尔哈特,采取了与林白相同的飞行路线……明明落于人后却仍然在历史上留名。这大概是因为在当时的认知中,社会地位与体力较为不利的女性、竟能在飞行员这种危险的职业上留下可与男性比拟的伟业。在这状况下,可以说原本是偏见来源的『身为女性』这件事实,最后反而带来加分效果。」

    「……也就是说,松宫同学把她的不幸当成一种身分地位,是吗?」

    「有此可能……不、很有可能。

    本来听事情的发展,松宫某某人的言行就相当不自然。她总是话中有话地刻意引导旁人的好奇心,口中说不痛苦、已经习惯了,却大张旗鼓地诉说自己过去的不幸……真的不在意的话,根本就不会拿来当做话题了。就是因为想引人注意、想让人意识到,才需要说出来。

    她希望将自己打扮成非日常的住民,化为受任何人敬重、无可侵犯的存在——这样想的话,她会拨开日常世界中伸出来的那双手,便有了十足的理由。

    这就好像不断败北而声名大噪的赛马,却在一场小比赛得到一次平淡无奇的胜利……让至今的一切全部白费了。」

    …………原来如此,我心想著。当然,我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正确答案。可是——

    「也就是说春日同学她,做了成田同学很可能会搞出来的事情对吗。」

    我好像能理解成田同学消沉的理由了。他过去大概也在类似的状况下搞砸过吧。伸出不被期望的救援之手、强硬地握手,最后被残酷地拒绝了。

    所以,这次事件他也不敢积极地参与。我好像能明白仙波同学刚才所说的话了。

    「大概吧……当然、曾经一度接纳春日同学的松宫同学为什么会在途中态度大变,这些思考的细微隐情我就没办法预测了。」

    「……春日同学她该怎么做呢?」

    对我这大概是今天最后的提问——仙波同学将视线移向天花板,并且回答。

    「很简单……不要再有牵扯就好了。就承认调性不合,去配合对方所期望距离感。」

    这大概是那一天,仙波同学对成田同学的要求。

    「能做的、顶多就这样而已。」

    接著,她小声地补充。

    「——在我想得到的范围内。」

    ——结果之后我回到会议室,把仙波同学的想法——松宫同学也许是拿自己的不幸当做卖点,这个说法提出来。

    不过,我没有提到今后应该怎么做。虽然我能理解仙波同学的说法,不过这一点得要让春日同学自己去选择。

    春日同学很认真地听完我的话,之后用为难的表情说「我会好好想一想」。

    成田同学也露出同样的表情。

    谘询会以目前为止最不乾不脆的方式结束,过了两天后。

    午休时间,前往学生餐厅的途中正巧会合的我与成田同学,在走廊上遇见春日同学。

    大概是正要去学生餐厅或福利社,她正在确认可爱的吉祥物形——既然她是手艺社员,那应该是手工做的吧——钱包里的余额。

    春日同学的表情看来仍无法释怀,不过看到我们之后露出了微笑。

    「啊……羔羊会的成员,午安。」

    春日同学的身高比仙波同学稍高一点,她那积极努力的态度会引起人的保护欲。

    我带著一点羡慕的心情,回应她的招呼。

    「是的,午安……那天之后怎么样了?」

    「这个,我还下不了决定……」

    这也没办法。听了那么麻烦的建言,没办法立即判断该怎么处理吧。

    「真抱歉,都特地请你们帮忙思考了。」

    「不会,这事情又没有时间限制,请慢慢思考吧。」

    「嗯,谢——」

    说到一半,春日同学的话不由自主地中断了。

    然后,我也注意到了。刚才到现在,成田同学一言不发、表情冻住了。

    我随著春日同学与成田同学的视线——看向一位不知何时出现的女生。

    她柔顺的黑发在肩膀附近切齐、是位感觉很沉著的女孩。身材瘦弱、有种虚幻感过给人的感觉有如柳树般从容不迫。

    「……小枫……」

    春日同学半自言自语地叫她,不过松宫枫那充满透明感的瞳孔,却看向我隔壁的——

    「好久不见了,真一郎。」

    Part·B·2:成田真一郎

    ……果然是这么回事……

    出乎意料地、我没有很惊认。大概是预想到了吧。

    好像在哪听过的不幸女孩、枫这个少见的名字——还有,现在映入眼帘的长相。

    没有错。

    眼前这名少女用指尖拨弄头发的动作,我的确有印象。

    说话声音虽然比以前略低了点,不过这样的女高音我一辈子大概都不会忘。

    「虽然读同一间学校的同一学年,不过意外地都碰不到面呢。说起来,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姓氏也换了,就算见到脸也认不出来吧。」

    没错,我认识的这个人,名字叫中川枫。所以,就算无聊时拿起学生手册来翻,也不会发现。

    「……两位认识吗?」

    在身旁屏息的佐佐原问道。而我还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点著头。松宫代替我开口了。

    「我们是小学同学。」

    声音很沉著,同时也很冷淡。

    她与声音同样冷淡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向春日。

    感觉与春日眼神交会的一瞬间,松宫沉著的目光似乎僵住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原来认识春日同学。」

    「那、那个,小枫——」

    大概感觉到气氛不对劲,春日连忙开口。

    「我、我怎么样都想不到为什么被小枫你讨厌,所以去找羔羊会谘询了。这些人是、那时候替我谘询的人……那个……所以……」

    后半的声音愈来愈小、逐渐消失了,不过松宫应该正确理解了春日想要表达的话,理解到她至今仍想和自己亲近地交往。

    即使如此,她仍然冷冷地看著春日。松宫那足足高出一颗头的视线,似乎给春日相当重的压力,让她缩起了肩膀。

    「春日同学,我再说一次,不要再和我有牵扯了。我……跟春日同学合不来。」

    可是,春日没有罢手。

    「我……给你添麻烦了?」

    松宫没有立刻回答。不过下一句话充满决心。

    「是啊,很麻烦。」

    春日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应该只是有觉悟会听到这句话了。

    不过,她无法阻止眼眶反射性地渗出泪水。

    「喂、枫……松宫。」

    回过神来,我僵住的嘴巴开口了。

    「不需要说成这样吧。」

    松宫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在这种时候我却想了起来,那是仙波常有的反应。尤其是火气一瞬间升上来的时候。

    「你还是这样插手别人的事、随你的意思乱来…………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细微的感情让宁静的表情扭曲、不断低吟的怨言也让我有既视感。

    ……咦?难道我比自己想像中还受女孩讨厌……?

    不过,感觉眼熟的地方也只到此为此。松宫深呼吸一口气,恢复原本成熟的表情、拨起盖住额头的浏海。

    「你真是……真一郎你完全没有变吶。」?不知为何佐佐原跌了一个踉跄……抱歉了,我现在无法分心。

    「你也是……你还是没办法跟任何人融洽地相处吗?」

    「不会呢,我有许多亲切的同学们,过得很愉快啊,托你的福。」

    ……她那带剌的声音,让人怀疑最后一句是不是应该说「真可惜啊」。这又黏又稠的挖苦,与我早已听习惯的那个感觉有些许不同,可说是全新感受。虽然我一点都不高兴。

    不过就算是讽刺,肯与我对话便值得庆幸了。比起绝大多数情况都无视我的那个来得好讲话——阿枫她以前就是这样。

    「可是你跟春日吵架了对吧?」

    这次松宫听我提到春日,她的表情也没有变。可是,拨动浏海的手看起来似乎多了几分力道。

    「……不用你管。跟你又没关系,也没有给其他人添麻烦。」

    我感觉到自己屏住呼吸。没关系、不用你管……这是仙波常说的话。那一天,仙波前所未有地激烈责难我的表情浮现在脑海。

    可是,现在眼前的不是仙波,而且春日一定跟我不同,没有被打从心底讨厌著。那么,我还不能闭口。

    「你们不是处得很好吗,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

    「……我转学之前的事,你不记得了吗?」

    「这……」

    我怎么忘得了,就算是小时候发生的事……不,正因为是小时候发生的事,所以我忘不了那句话。加上想到刚才松宫的低喃——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也许是看到我语塞而心满意足了,松宫枫——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地——迈开步伐。她看了春日一眼,然后穿过我身旁。

    「……我会说上无数次。」

    擦身而过时,她用低沉的——并且与那一天一样的——声音说道。

    「都是你的错。」

    我无法回头目送她离去。

    数分钟后,我们三人坐在学生餐厅的餐桌旁。

    成员是我、佐佐原还有春日。那样道别只会让春日更加混乱,为了说明我与阿枫的关系而邀她同席。

    幸好,今天人不多。因此得以占到角落、不易被其他学生听到的位置。我与佐佐原点了今日特餐的亲子丼、春日面前放著酱油拉面,众人陷入沉默。

    「「「………………」」」

    那么……该从哪开始说起呢?

    虽然是小学时的事情,不过我并没有忘。就是因为没有忘,记得相关的许多事情,所以需要整理出重点再讲。人生很短、午休更短。

    「请问发生过什么事?」

    打破沉默的,意外的竟是佐佐原。

    她看来一如往常地毫无表情、却用前所未见的强韧眼神,盯著我的眼睛。我察觉到她实在替我操心,突然然壮起胆子。

    因为一些奇怪的想法去妆点事实也没有意义,有什么说什么吧。

    我对佐佐原点点头,再度看向春日。她虽然在颤抖、不过却用很认真的眼神望著我。

    「我跟春日一样。

    ——你听过松宫小时候,住在这附近这件事吧?」

    「是的。跟成田同学你同一间小学吗?」

    「嗯……那时候她的名字叫中川枫。我们当同班同学大概三、四个月吧。我记得她在暑假前转学了。

    ——那是她的双亲还没离婚之前、呃……似乎是家境特殊的孩子。连夏天也穿长袖。虽然我不知道现在如何……」

    体育课也几乎都是旁观,不让人看到肌肤。当时我不懂那意思,不过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有什么痕迹吧。

    大概是从语音中查觉到了,佐佐原微微地皱起眉头。

    春日虽然表情僵住了,不过放在桌缘的指尖多了几分力道。

    「……不过,跟现在一样,她将这样的不幸发挥到最大限度。仗著老师对她提心吊胆而不做作业、若无其事地翘掉无聊的学校行事。而且,通常这种事次数一多,会被质疑偏袒,不过阿枫没有犯下这种错误。

    不管是男是女,她似乎让那些有可能去欺负别人的小孩,都看了她的袖子底下。看过的小孩,之后都好像很害怕地不敢再接近阿枫。而不害怕的对象,她便用超乎儿童的智慧去回避与那些人正面冲突,不过从不拒绝别人的亲切。」

    「她从以前就是擅于……不得不这样活下去的人呢。」

    「是啊,她处在那种环境、拥有那种才能。

    不过……就像春日感觉到的一样,她总是有一股寂寞感。由于自己的特别而受到恩惠,相对地也没办法与其他人处在同一个立场下。」

    我停了一下,目光看向春日寻求同意。她连忙点头。

    「那么,成田同学你做了些什么?」

    「我跟她一起玩啊,半带强硬地拉著她。就这样。

    我们做了什么……因为没有邀其他人,所以两个人能玩的……躲避球啦、扑克牌啦、海战棋啦……还有让她看漫画。啊、偶尔有加会长一起三个人玩。」

    会长跟阿枫感情异常地差,每次见面就吵架、把阿枫弄哭。不过这两个人在另一个人不在时,绝对不会讲对方的坏话。

    「……当然,一开始我被她嫌、而且我身为一个小学男生去找女生讲话,实在有够害臊的。不过,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时开始我被会长拉著跑,对女孩子跟害羞已经有免疫力了,这方面我意外地不太在意。

    阿枫也一样。习惯了之后,她会露出一副拿你没辄的表情,却仍然陪我玩。说真的,明明没有朋友却这么会翘课,她应该闲到不行吧。玩桌游她异常地强悍,而且喜欢刻意让赛之后压胜。只有这种时候她会露出坦率的笑容……真是讨厌的孩子呢。」

    「你们以前感情真好。」

    春日温和地低语著,露出微笑。不过——

    「……原来如此,你就是这样跟阿枫同学亲密起来的。」

    ……为什么总觉得佐佐原的话中带剌?我被自己都不太能理解的焦虑感逼迫、发出宛如辩解的声音。

    「是她本人要我这么叫的,她说不喜欢别人叫她中川。」

    「意思就是你们有那么亲密啰。」

    她并没有瞪我,那是一如往常的平静目光。可是,佐佐原朝上瞄著我看的目光——不知为何让我非常不自在。于是我做出本来不太想讲的补充。

    「不是……我想是因为那是父亲的姓,所以她不喜欢。」

    佐佐原似乎脸色发白,发出小小的声音。

    「很抱歉……」

    「不、你不需要道歉啊……」

    春日代替萎靡的佐佐原,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这样为什么,那个……会变成那样?」

    「我也想问……虽然想这么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多少可以明白了……」

    脑中浮现出仙波的脸孔。与她说话之后,感觉我好像变得比较会思考了。

    「有了我这个朋友——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之后,阿枫……松宫周遭的人,全都放心了。原本必须像处理刺痛的伤口般慎重、温柔地对待的松宫,看起来变得像普通的孩子一样了。害怕她的人变少、同班同学也开始随口向她搭话。老师倒是很小心,看护著松宫融入班级之中。

    ……不过,松宫本人无法忍受。这是令她难以忍受的屈辱。」

    「屈辱……?」

    我对不解地歪著头的春日点点头。现在我能够肯定了。

    「嗯……那时候的我,对这一点不够了解。就像仙波说的,松宫应该有透过不幸的报酬……去感受那些褒奖而保持内心的平衡。正因为自己受了这样的伤,所以大家才对我特别待遇、对我好。不然的话,无法接受自己这样的境遇。

    ……而神经大条的我,大概将这些夺走了。」

    「我想……这也不一定是坏事……」

    大概是为了不让这话听起来像说谎,佐佐原很认真地看著我。

    ……她努力得让我都觉得对不起她。但我却无法坦率地接受她这样替我说话、这令我感到难堪。

    「谢谢你……不过,至少我的做法是错的。我实在是太不小心了。于是,就因为一个白痴、害得自己筑起的城堡被破坏,让阿枫这样叫著:

    都是你的错!

    于是,之后她就没有再来学校,就这样转学了。现在想起来,应该是那时她的双亲正决定离婚、而使一切都乱成一团吧。不过那时候,我以为是自己对阿枫做的事、害她只能远离这个地方。」

    一想起来,心屮还会隐隐作痛。不过这正如我愿。我认为这是不能忘却的痛楚。

    「之后有一阵子,我做什么事情都畏畏缩缩的。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就算做自己觉得对的事、也有可能伤到别人。在那之前,虽然也曾因为我的任性、给周遭添些小麻烦。不过从没有像阿枫那时候被彻底怒骂之后断绝关系,这让我大受打击。

    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改不了自己的天性、现在也还是这种个性。」

    过去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这是我一路走来,无数次的失败之一。

    不过,这次这个,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点。

    阿枫她……松宫枫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吧——

    「松宫会突然拒绝春日,大概是想起过去与我有纠葛、而使一切全部泡汤了。」

    都是你的错。

    因为我自己的任性或失败而遭到报应、或是不被原谅,我可以忍受。因为我不能不忍耐、我也应该忍耐。

    可是,我不成熟的代价,现在却让春日来负担。而且不只伤害过去、也伤害了现在的松宫

    ……过错龟裂到这种地步,我该如何补偿?或者我不该再插手?

    我变得不知所措。

    Part·C:仙波明希

    「成田同学一点用都没有。」

    呃……

    「佐佐原同学……我很想恭喜你得到认清现实的勇气,不过突然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午休时的研究大楼资料室。这一层因为没有热衷于活动的社团,放学后就罢了、但是中午几乎没有人迹。

    我在沉静的房间里,正在吃午餐——福利社的新菜单、鸡蛋美乃滋面包——的时候,佐佐原同学毫无前兆地跑来了。她跟往常一样毫无表情,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而且,一开口就是这种话。

    佐佐原同学等我停下来、并用纸盒包装的蓝莓汁润润喉之后,继续说道。

    「仙波同学您不这么觉得吗?」

    「……我以为一直以来,我总是清楚地表明对那男人的遗憾之意……真抱歉,看来我讲得太委婉而没有让你会意过来。

    他应该去撞保龄球死一死。」

    听到我真心流露的话,佐佐原同学却挥挥手。

    「不对、不是这意思……我是说这一个礼拜——春日同学的谘询之后。」

    听她提起、算了一下——那件事正好过了一个礼拜。

    「您不觉得特别严重吗?」

    什么特别……我又没差。

    ……的确……这阵子的成田真一郎异常地乖。虽然不愿意,不过我每天都有机会跟他见面,就算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每次看到都摆出一副阴郁的表情、有人跟他搭话也只是应付一下避免长谈。虽然没有缺席或翘课,不过言行无精打采、又常常呆呆地看著窗外。而且……也没有再来这间房间了。自从那一天——我感冒而卧病的周一以来。

    我不知不觉联想到,被蟑螂屋之类的东西困住的蟑螂,会在养分耗尽之前,先失去求生意志而死这种说法。

    调整了眼镜位置之后,我回答她。

    「不用管他就好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过他肯安分下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是自然地变成这样,或许也好——」

    佐佐原轻轻叹气、并且开始说起成田与松宫枫之间发生的事……我明明没问她的,这孩子究竟是学谁,变得愈来愈强硬……而且最后果然提出了无理的要求。

    「您有办法吗?」

    ……此时我可以发脾气吧?我犹豫了一下,不过发现佐佐原同学的眼神充满烦恼,让我叹了口气。那种目光太卑鄙了。

    「……就算你找我问这个……」

    我无计可施地说著,突然想到。

    「我说啊,成田的事你去找那个会长谈吧。他们一整年都钴在一起,也很清楚现在的状况吧?」

    没错。那个人既然从小认识,那么对成田真一郎的处理法,她应该比我清楚数百倍。

    根本轮不到我当保姆。

    可是佐佐原同学的眼神困惑地晃动著,并且摇摇头。

    「不,我已经跟她谈过了……她露出平常的笑容对我说『就放著他不管吧。这种事要靠他自己解决比交好。』」

    「……比交?」

    「发音不清楚。」

    「佐佐原同学你吗?」

    「不、是会长。」

    那个人对待成田同学的立场也令我难以理解。到底在寻他开心还是替他担心、放任他还是宠坏他,似乎是因时而异。当然也可以说她只是随兴而已,不过想到在其他事情上,她那狡猾的手段……

    ……不对、这种没有答案的思索无济于事。而且、根本不重要。

    我不想再与成田真一郎有瓜葛……对方应该也是这么想。

    「……连监护者都这么说,不要管他就好了。虽然我不喜欢这种讲法,不过也就是他变成熟了吧。」

    佐佐原同学的回应毫无一秒的犹豫。

    「我不认为那个人会变成熟。」

    「……呃…………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这问题好像出乎佐佐原同学的意料,她茫然地眨眼。

    「是这样吗?」

    …………看来她是认真的。

    「你问我我也不晓得……不过,你说话的感觉比平常来得带剌。」

    「仙波同学这么说的话,也许就是这样。」

    她仍然讲得彷佛不关己事,然后低下头去。

    之后沉默了一阵子。她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了出口。

    「我觉得松宫同学……太狡猾了。」

    「什么地方?」

    「举著自己人生经历的大旗、集聚别人的好意加以利用。可是,一旦春日同学跟成田同学的存在对她不利时,就被切割……太任性了。」

    ……真是难得,我第一次看到佐佐原明确地责难别人。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该怎么回答,不过还是说了实话。

    「这并不是需要批判的事,每个人多少都有做过同样的行为。松宫的程度也许有点超过,不过也没有给人带来实质上的危害。」

    实际上听起来,松宫枫这个人的处世哲学的根源,不是出自个人意愿、而是为了自卫。既然那对她是必要的,那么外人就不该多嘴。

    不仅如此。

    「说不定,她反而帮周遭的人引出平常不会使用的善意,负责帮大家的良心复健呢。同情她、对她亲切的人会觉得『啊啊,我温柔地对待可怜的松宫同学。这可是好事,所以我是好人』。在现实中体认自身善心的人们,之后成为可以对邪恶毅然说不的人呢。『我可是好人耶』,可喜可贺。

    ——这么一想,还会觉得她真是学校以及社会需要的人材。」

    佐佐原同学似乎对我的话感到意外,她张著口、做出明显感到惊讶的表情。

    「……仙波同学,你肯定松宫同学的行为吗?」

    「没有否定的理由。」

    不过,如果问我自己想不想跟这种薄命红颜有瓜葛,那么答案是NO。

    坦白说,我现在正带著与解剖生物同类的兴趣看著佐佐原同学。这孩子要是被仰赖的对象推开的话会有什么反应——连自己都觉得差劲的好奇心让我抬起头来。

    佐佐原低著头。与其说是消沉、看起来像是在思考。

    接著,她做出了奇怪的举动。她拿起一戳头发,放在鼻尖前。从她迷茫的目光看来,应该是思考时无意识的动作吧。

    「…………胡子?」

    被我指出那模样,佐佐原猛然回神、抬起头来。

    「呜……」

    她发出低吟声、不安分地转动手指中的头发,脸颊染成粉红色、并结结巴巴地开口。

    「抱、抱歉……我一直很注意不要在外头这样做的……」

    她表现出前所未见的慌乱。虽然我有看过她脸色苍白消沉的样子,却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慌张失措。

    ……?要说滑稽是很滑稽,不过不需要害臊成这样吧?

    我讶异地看著她,但是深呼吸的佐佐原同学看来是不会向我说明的。

    佐佐原同学冷静下来的同时、似乎整理好自己的思绪、静静地回到话题。

    「是啊……我了解仙波同学所说的……也许我早就了解了。」

    她静静地承认、笨拙地自省著。

    「其实、比起对松宫同学……真正让我烦躁的是我自己。」

    「这次跟佐佐原同学你没有关系吧?」

    「……我想就是扯不上关系……才更让我著急。」

    话说到最后她哽咽了。忘了是什么时候听到的,感情低落时喉咙会先受到影响。

    ……以前,佐佐原同学说过,自己是不懂别人想法的人。佐佐原并不是无情或冷酷的人,但是情感的频道与别人脱轨。至少她自己似乎是这么想的,而且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自卑。

    即使现在,(似乎〕有好感的对象陷入烦恼,她也会为自己无能为力而感到愧疚。不过——

    「佐佐原同学你不用在意,这种事毕竟只能靠自己解决,就算成田他再蠢,不久后也会自己找到平衡点。」

    「而我想仙波同学您,能够帮上他忙。」

    ……你在,说什么……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而且我不打算回应你的期待。那一天你也听到了吧,我不想再与成田有瓜葛——」

    「拜托您了。」

    佐佐原同学不肯退让,再次说著。

    「只靠我无能为力。」

    ……就算你这么拚命地看著我……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

    虽然我感觉到一股莫须有的罪恶感,不过仍然明白地拒绝了。

    「……办不到。」

    佐佐原沉默了一会,只说了句「这样吗」。表情毫无改变。

    就这样,她用那头部毫不摇晃的独特走路方式走出门口。我不禁想到,她今天大概不吃午餐了。

    看著资料室的门虚弱无力地关上,我叹著气。

    还没吃完放在一边的面包还剩下将近一半,可是胃好难受。

    我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一切都是成田真一郎的错。

    到了这一天放学后。这周似乎没有谘询者,羔羊会休会。因为隔壁房间宁静无声,使得我的根据地资料室也得到短暂的安宁。

    ——成田跟佐佐原同学也不会来吧。视情况轻重、他们可能不会再过来了。

    这实在是相当理想的环境。在远方传来适度的生活音、以及宽广的可使用空间中,一本一本地阅读累积在此的书。离洗手间也近(重要〕。虽然偶尔会被东原文艺社长逮到这算是缺点,不过那个人也算是考生、加上她对玩乐也使尽全力,因此没有太多空闲时间。

    我看向窗外,正飘著无声细雨。这会让房间里亮度不够、对眼睛不好。不过也因为下雨,让今天不需要消暑措施。

    这实在是舒适的生活空间。

    也许是这样幸福的状况,让我失去了紧张感。

    我把想看的书忘在教室的桌子中了。几天前午休时,我从图书室把书借来,接著塞在抽屉里忘了放进书包。

    都已经到资料室来了,再跑一趟教室实在很麻烦,但我今天已经决定要看那本书了。

    我没有多加犹豫,往教室走回去。

    ……回去之后,站在教室的入口,我看到讨人厌的家伙。

    无需多说,就是连日来让我的精神状况出现不愉快阴影的蟑螂。他黏在桌上,正看著学生会资料之类的东西。虽然看起来不是很认真。

    ……这是怎么回事?我该把在这里碰面当作是偶然、还是当作假设为神的某些人在找我麻烦?

    但是无论如何,我必须做出选择。

    要无视成田、保持我每日的安稳。或者是——

    ………………

    哼。

    我转身离去。

    「拿去。」

    啪地一声。

    面对放在自己桌前的罐子,成田真一郎睁大了眼睛。

    「咦……什么?」

    并且用那副表情问著。

    我没有回应,拉开成田前面的座椅坐下。

    下雨使得天气阴暗,不过保有能够看到对方脸色的亮度。我看向脚下影子平行地伸长。影子如同转印了雨云的颜色般、呈现墨黑色。

    「仙波……?」

    我没有看向他,开口说道:

    「……你不是很喜欢吗?」

    「呜耶!」

    他突然吓得失态大叫、差点连椅子一起摔倒。有这么严重吗……?

    「那种咖啡。」

    「……咦?呃…………啊——……」

    不知为何满脸通红的成田,看向桌上的罐装咖啡——细长罐只要一百日圆——发出松软的声音。

    ……我还特地去福利社旁的贩卖机买,反应居然这么薄弱。虽然这让我相当不爽,不过事到如今、期待这男人会细心也挺蠢的。

    而且……明明两个礼拜没对话,不过他一下子就恢复本来的样子了。虽然这样的确比较好处理。不过这事实让我感觉到不满、还有一点芥蒂。

    我继续话题。

    「……你记得我说不想喝那咖啡时的理由吗?」

    成田仍然一脸惊讶,不过回答了我的问题。

    「记得是会剌激眼睛?」

    「没错……常喝的话眼压会上升、听说对眼睛不太好。因为一样的理由,我不太吃辣的东西……虽然只是求个心安。」

    「你也觉得只是求个心安,可是你还是照做?」

    「至少可以心安。」

    就经验来说,这点意外地重要。

    「精神上的压力很明显会影响到身体状况。」

    「你意外地纤弱呢……」

    突然喀!地一声。这是成田被我踹了一下小腿、跳起来时膝盖撞到桌子的声音。

    「……现在最大的压力来源竟然有脸这么说。」

    「真、真是抱歉……」

    成田眼眶含泪地道歉。我哼了一声,继续原本的话题。

    「……小学低年级时,我一看连环科幻故事就停不下来,于是熬夜了三天把它看完。隔天我的眼睛痛得要命。」

    「我想只是单纯的眼睛疲劳、以及身体状况变差同时发生而引起的剧痛。现在的我会这么想。

    不过,小时候的我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结构,而非常害怕。要是就这样瞎了了该怎么办、再也无法看书该怎么办……我向学校请假、窝在棉被里发抖。

    午觉睡过头让我在半夜醒来,为了掩盖恐怖感与眼睛的痛楚,我靠著小小的床头灯热衷地看著预防眼疾的书……想当然耳眼睛更痛了。」

    「仙波你莫非是个傻小孩……」

    「去死。」

    「我闭嘴。」

    成田老实地沉默了,并且拉起罐装咖啡的拉环。

    「还有、我要喝了。」

    随便你吧。

    「……总之,之后我去眼科检查眼睛、看了一个多月之后治好了。之后我对眼睛就特别小心……包括刚才说的求个心安。」

    隔了一段空档。成田喝著咖啡、确认我的话告一段落之后开口发问。

    「这又……怎么了吗?虽然你肯跟我说话这点,该怎么说……让我很高兴。」

    「那时我明白了。我想让事情极度单纯化的念头,也就是书痴的生活,对人类的身体来说过于不自然而勉强。

    不过、即使如此。

    虽然我为了看书而吃了苦头,不过我没有停止看书。这么一来,想避免的痛苦与压抑不了的欲望便会产生冲突。

    所以——因为害怕、却又想看——而找出折衷的方法。因为我认为忍受痛苦、与避免看书都『不对』。」

    我再次面向成田、看著他的眼睛……果然,他没有以前那种不惜带给人麻烦的气势。现在这个人,不会刻意弄错情书的寄出者而扰乱那些笨拙的人、也不会去找迷途的垒球社员比赛吧。更不可能担心早退的我,一路追来资料室,并且没有人求他便自己帮人看护。

    对我来说这样应该比较好……可是不管选哪一种郁会让我烦躁不安,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我想著想著目光变严肃了,成田同学被我的眼神看得动摇起来。我开口问他。

    「——那么你,想怎么样?

    佐佐原同学告诉我你与松宫枫的一切了。

    过去你搞砸了与松宫的关系。于是,你至今仍为自己的草率、以及其后果而懊悔。

    然后呢?

    反省了、挫折了,这样就结束了吗?」

    「……这、可是……仙波你不也说了,我做的事很异常——」

    哭诉。立刻被我打断。

    「没错。很异常、很不愉快。真是恶心的男人。」

    「你若无其事地愈讲愈过分了喔!」

    「不过,那又怎么样?要说异不异常,我也很异常……不对,不只是我,人类本身就充满了个体差异,所以正常或异常的概念没有意义。」

    我自觉到自己的话乱七八糟。连成田都瞠目结舌了。

    不过……那最好。乱七八糟也无妨。本来我就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不在意别人要做什么,我就是这种人。

    所以、正因为我是这种人,所以我更要说。

    「之前你不是在资料室说过,你有觉悟了?

    那就做啊。跟其他人又没关系。你就孤单地、到死都要抱著黏土兔子还回去啊。世界上就是有这种奇特的对象在等著你吧?而且,那孩子可不是一开始就在等待。是因为有你这种不讲道理的蠢蛋,才会让她抱持期待。害她等待可是你的错。让人等待的人、怎么能够停下脚步?」

    至少佐佐原同学就在等著,起码要他负起这笔责任。想下决心脱离,也得在算完这笔之后。

    我瞪著他的视线回到脚下,想说的全都说完了。这样算是尽了对佐佐原同学的义务,而我也稍微……轻松了一些。

    之后的事——我哪知道。

    不、应该说我不想知道。

    我有预感会发展成这种结果。

    而宛如在替这种讨厌的感觉挂保证一样——成田真一郎马上便站了起来。我再次看向他。仍然很脆弱,表情留有迷惘,不过——

    「我——」

    开口的同时,他的眼神涌出力量。就跟去追鹿野桃子之前的眼神一样。

    「我想做点什么。

    ——不管是松宫那边,还是春日那边,我都不想就这样结束了。」

    「是吗……那你就去做啊。」

    我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但是不会再发生令佐佐原同学担心的事了吧。」

    但变成这样,就算想阻止也无法阻止了。

    我脑海闪过一丝后悔。我干嘛帮我自己最讨厌的人打气啊?就是这样,这世界总是出乎意料……

    我呼出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的叹息。

    而且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愈叹息这男人愈有精神。他把廉价罐装咖啡一饮而尽——

    「谢谢你,仙波。总之我会去试试看。」

    说了句搞错重点的话。

    「……道谢去跟佐佐原同学说。她可是相当担心你。」

    「嗯……当然,我也会跟佐佐原道谢。不过,给我这个的是仙波你啊。」

    他双手包住咖啡罐,宛如那是什么珍贵的物品。我的脸转向其他方向、没有回答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成田不以为意、仍然继续说著。虽然没看到他的脸,但是我知道他带著笑容。

    「你肯记得,真是太让我高兴了。」

    之后我什么都没说,从我自己的桌子拿回要找的书,留下工作还没做完的成田回到资料室了。

    不过,我的情绪彷佛与成田进行了交换,脑中充满后悔。连特地带回来的书,内容都无法进入脑中。

    我也一直没注意到雨几时停的,直到要回家前。

    ……真是……

    想要感谢,也得顾虑到被道谢的人是什么心情吧。

    之后的数天风平浪静。

    要说有什么怪事,就是成田变得更常跑来跑去,还有佐佐原同学来跟我道谢。

    「虽然嘴里念著讨厌做不到,不过真不愧是仙波同学。我好像可以理解电视里说的傲娇是什么意思了。」

    我不自觉地赏了她脑门一记手刀。佐佐原同学仍然面无表情地说「会痛」,然后接著说「何必害羞」。于是我用摆在房间角落的游标尺尖端再赏了她一记,这次就安静了。

    就这样,到了周六放学之后。

    大概因为是隔周休的上课日,各个社团也不好订时程表。所以除了热情的运动社团之外,几乎没有进行活动。不只资料室,以文化系社团为主的整栋研究大楼都宁静无声。

    我一如往常地将身体拋在桌上,看著之前从文艺社办(擅自〕借来、很久以前便绝版的小说。这几天都没有人烦我、让我可以专心看书,感觉很愉快。

    没错,成田他恢复精神之后,也没有跑来这间房间。据佐佐原同学的说法,他连学生会的活动都常常缺席,也许是为了松宫同学她们那件事在奔走。那也就是说只要他一直忙这个,我就可以安宁了。

    呼…………

    ……这就叫做小小的幸福吗。

    有书、有宁静、有我自己。垫在身体下的烤派先生,似乎也比以往来得柔软、感觉相当舒适。今天太阳不强不弱,宛如回到春天般舒适。直到太阳西沉都不需使用那个水桶。

    晴读雨也读……这么和平的曰子可以持续的话,那么说我可以不要其他任何东西也不为过。将社会与自我全部切离、让自己纵身于丰饶的文字之海。在这里人类社会的栅栏毫无意义。知足之人不会遭受耻辱,太棒了——

    喀啦。

    …………

    ……我听不见。我现在正一步步地开穷。不可能听得见古老的门板在门轨上滑动的声音、那意味著这幸福即将终结。

    「等一下……这里可以随便进去吗?」

    是幻听,这声音我没听过。

    「这里是举办谘询会的房间隔壁吧……?」

    这听起来像是上周三、春日同学从隔壁传来的声音。

    是幻听。

    「是的。就像是分室一样。」

    佐佐原同学那内容令人想反射性地否定的声音也是幻听。

    「啊,仙波。我有事想麻烦你。」

    …………肯定是。

    「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所以不存在。」

    Tenser,saidtheTensor……(注:第一届雨果奖得奖作品,阿尔弗雷德·贝斯特所著「被毁灭的人」之中的歌词)我在脑海中唱著咒文,将名为现实的虚幻从脑中驱逐。

    「?怎么了?你的眼神比平常更茫然,是发生了什么难过的事?」

    「仙波同学,请您振作一点。」

    就好像在嘲笑我不让他们进入视线范围的努力般,早看惯的两张脸探头望了过来——没有什么特徵的娃娃脸男性、以及表情稀少的美少女。两个人的表情都打从心底担心,这让我更为光火。

    ……我拚命地压抑想翻桌的冲动——那样一来可能会弄坏贵重的备用品——慢慢地抬起头来。大概是起身时用了多余的力量,使得我的背骨发出了一点声音。

    接著,我用浑身的力气大喊。

    「滚回去!!」

    ……没有用,他们不肯回去。

    讨厌啦这些人……是跟我有什么仇吗……

    我将脸埋在烤派先生的菇伞中,怨叹著幸福的消逝。

    「等一下……总该给个交代了吧?你突然找我们来这种地方,是想做什么?」

    没有听过的声音向成田追究著。

    我没有力气抬起头,只用视线确认房间内部。

    在我知道的范围内,这是至今房内人数最多的一次——有五个人挤在房间内。

    首先是我。还有成田、佐佐原同学——这两个也就罢了。

    问题是后面的两位。

    其中一人身形较瘦——身高接近佐佐原同学、不过体型看起来比较像我——留著披肩长发的女孩。那成熟的脸孔、现在正烦躁地扭曲著。

    另外一位从声音听来,就是上周的谘询者春日友佳吧。这位的身高与我相近,不过体型、应该说比例差相当多,因此看起来格外给人健康的印象。总觉得好像看过她——记得手艺社社办,就在这一带正下方——她温和的目光正如小狗般颤抖著,交互看向细瘦的女孩与成田。

    ……从前后的状况看来,瘦的女孩是松宫枫吧。

    「松宫你冷静点。」

    「真一郎你还敢讲别人……」

    松宫同学用有点轻浮的目光,恶狠狠地瞪著成田……从春日同学的话听来的形象,我还以为应该是比较稳重的人,看来这才是本性。

    也难怪佐佐原同学会那么难得地显露出不快之情。不过佐佐原同学最在意的也许不是松宫同学的个性、而是她对成田同学的称谓。她现在也正用平常少见的强硬眼神看著松宫同学。

    ……总觉得那孩子虽然缺乏一般的感情,不过嫉妒心与独占欲等等比人强一倍。幸好我站在旁观的立场。如果我成了利害关系人,这压力可能会压迫到我的胃肠,不过从旁看来只是隔岸观火。

    成田他似乎在犹豫要从哪开始讲起、而沉默了一阵子。结果他投了一颗直球,毫无任何装饰的正中直球。

    「你其实超喜欢春日的,对吧。」

    ……………………

    陷入一阵沉默。

    我跟佐佐原同学无从反应起,春日同学则当场傻住。

    而松宫同学她——哑口无言了。

    想回的话彷佛哽在喉咙,让她满脸通红。

    她连粉饰表情都作不到,只能在随后挤出颤抖的声音。

    「你在、胡说什么……突然这样讲……」

    「这几天,我在休息时间及放学后观察了松宫的行动。」

    所以每到休息时间就不见人影吗。

    松宫同学彷佛感受到一股恶寒,抱住自己的肩膀霄著身体。

    「等等……你这是、跟踪狂……!」

    「是期间限定、而且只限学校,请你多多包涵。」

    成田看起来毫不心虚……现在这家伙是独善的化身。只要心想是为了对方好,他可以毫不在意地做出近乎犯罪的行为。

    我最讨厌的成田真一郎,正发挥著他那令人忌讳的本领。

    「我看得出来,松宫你虽然毫无遗漏地与班上同学保持距离,却老是对春日非常在意,动不动就偷偷地瞄著她看。」

    「是这样吗,小枫?」

    面对成田的指证与春日同学的疑问,松宫同学别过头。

    「……那是错觉,是这个人的妄想。大概是以为这样的话,他自己也会得到救赎吧?」

    话说到最后,她又恢复了那充满小聪明的表情。不过那看起来就像是急遽打造的面具。她的瞳孔深处动摇著。

    「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打算原谅——」

    「我的事不重要。」

    被成田斩钉截铁地这么一说——让松宫同学随即败下阵来,原本要继续的叫骂声也吞了回去。

    「我了解松宫你为了过去的事而怨恨我。不过,那不构成你讨厌春日的理由。实际上,你到现在还相当在意春日。」

    「就说了,那是你的错觉。我并没有对春日同学……」

    松宫同学说到一半,看到春日同学那寂寞的眼神,不自觉地停住了。此时成田展开行动。那毫不留情的攻势,就好像数天前的停滞是骗人的。

    「你看到春日被男性搭话,露出宛如监护者般担心的表情。」

    「……是你的错觉。」

    「看到春日独自吃著便当,你压著胸口看顾著她也是错觉吗?」

    「………我没印象。」

    「那么瞄到春日把料理实习时做的烤点心送给中濑,然后趴在桌子上烦闷地喊著『鸣啊啊啊啊~……』是为什么?」

    「……………………没可能。」

    「还有回家路上,你一个人边走边用阴沉的声音唱『剧场版众所周知!怪僧少女拉斯普』的主题曲『怪僧也会谈恋爱!』,难道也是因为没办法跟春日说到话很寂寞?……

    啊,容我鸡婆讲一句,那还满恐怖的,唱的时候记得注意四周。」

    「不但没凭没据而且那已经是校外了……!」

    到最后,松宫同学的脸已经从泛红变成了鲜红,真让人为她难过。

    成田他淡淡地吐了一口气,随性地从怀中掏出手机。

    「不过,这只手机完全录下了你一连串的奇怪举动。」

    「你是鬼啊————!?」

    松宫同学终于发飙,用超乎想像的敏捷身手袭向成田。不过,她却被不知不觉绕到她背后的佐佐原同学给架住。这真是冷静而天衣无缝的组合。

    ……太残酷了。我休憩的房间里出现恶鬼。

    至于被晾在一旁的春日同学,也满脸通红,如果这是漫画应该会喷出蒸气。她用蒙矓而湿润的目光看著松宫同学。而松宫同学也注意到她的视线,羞耻的汗水流个不停。害羞在两人之间有如互照的镜子,在其中无限运行。

    「不、不是的、春日同学……这是那个……这些人的……呃——」

    松宫同学被佐佐原同学抓著,发出尖锐的声音。第一印象给人的伶俐感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陷阱!」

    「是、是吗……是陷阱喔……」

    ……这哪门子的对话。

    成田用一股冷峻的态度看著她们错乱不已的样子,并且继续说话。

    「松宫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勉强?

    ……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我是对不起你。你虽然摆出成熟的态度、总是从容不迫,不过其实你拚尽全力在保护自己的立场。可是,却被我轻易地打乱了一切。所以你恨我也是当然的。

    可是,现在的状况与小时候不同。

    虽然我只看了几天,不过你的做法不像小学时那么极端,与人交流的从容态度也不只是表面工夫了。就算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也不至于让你的立场动摇吧。」

    松宫同学仍然被佐佐原同学架住,用强烈的目光瞪著成田。

    「……这些一点都不重要吧?

    ……真一郎你到底想怎么样?这是什么复仇吗?我可以为口出恶言道歉、不要再管我了!」

    「阿枫…………」

    成田噤口,不是因为松宫同学的话、而是被她眼中浮现的泪水给击倒了。就算佐佐原同学放开她,她也已经不打算抵抗,宛如被夺走一切、一无所有地低著头。而春日同学担心地看著她的样子。

    ——这么一来就很难说服她了。如果松宫同学不是这么顽固的话,那春日同学也不会来委托羔羊会了吧。

    连偷拍都用上了,此时却无计可施……成田的绝佳状况到此结束了吗。此时我往他看去——

    不知为何眼神交会了。

    「仙波啊,松宫为何会变得这么固执?」

    啥……

    「……到了这节骨眼又丢给我……?」

    「嗯啊……调查之后,我知道松宫并不讨厌春日。我不懂的是,为什么她不肯承认。至今发生的事情,仙波你大概都听到了吧。要是你有什么发现,希望可以告诉我。」

    我深呼吸一口气,不这样做我无法保持理性。虽然怒吼是很简单,可是我知道那样这些人不会回去。而且,很遗憾的是煽动成田的正是我自己,而且我的确说了。

    要负起责任。真是个没用的藉口。

    我看向松宫同学,她也用茫然的眼神看向我。我们互相没有介绍过,所以对她来说,我只是个身分不明的可疑人物吧。

    ——刚才那残酷的折磨,让她消耗许多心力。自己心中的矛盾被粗鲁地搅乱、还曝露在春日同学眼前,让她已经不知如何是好。春日同学则是什么都搞不懂、但一定会更加为松宫同学操心。

    ……既然我心里有数,那就不能这样坐视不管。

    我再次抱起烤派先生,对松宫同学开口。

    「……虽然这只是我的想像——

    松宫同学你是不是一直在后悔?

    后悔小时候,自己对成田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咦……?」

    成田发出了痴呆的声音。

    松宫同学一言不发地瞪著我。那是将我辨识为敌人的眼神。

    但无论如何她没有反驳,因此我不理会她继续说著。

    「松宫同学将自己的不幸当成武器,在小学里建构出一种独特的地位。而这一切却因为被一个来路不明的蠢小孩缠上而差点失去,因此诅咒了那个蠢蛋。我想这段过去应该是事实吧。

    那么,松宫同学现在是不是为了同样的理由避开春日同学——我认为不是。如果她只是不想重蹈覆辙,那么应该会用更和缓、更自然的方法与她保持距离。也许,就能避免发生她跑去找校内知名的谘询会商谈这种麻烦事。从成田那件事经过了这么久,松宫同学累积了不少应对进退的经验值,这点事应该办得到。」

    「…………」

    我中断了话题,不过没有任何人出声。成田跟佐佐原同学乖乖地听著、而松宫同学与春日同学只是傻眼地看著突然开始长篇大论的我。

    ……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也不能停在这里。我尽可能机械式地继续说道。

    「不过,你没有这么做。松宫同学你刻意残酷地、毫无道理地拒绝了春日同学、连自己那处于微妙均衡点的立场可能会变差都不顾了。让你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想从诚恳又信赖著松宫同学的春曰同学那找寻理由,实在太勉强了——那么下一步可以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动机不是缘自对方、而出在松宫同学自己身上。

    接著,如果执意要从与成田有关的过去追求原因的话,那么从听到的内容中,松宫同学对成田所做过的特别行为,只有在转校之前把他大骂一顿而已。

    如果这是本次的关键,那么就能说明现在的状况了。如果松宫同学害怕的不是春日同学会威胁自己现在的生活,而是害怕会对自己最重视的春日同学,再次铸下当年对成田所犯的过错的话——」

    一切都是推测、毫无任何证据,要否定没有任何困难之处。不过,松宫同学只是虚弱地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竟然可以光听别人说就想到这么多。如果猜错了不就只是妄想症……」

    她彷佛放弃了一样摇摇头,慢慢地和盘托出。

    「你答对了……我无法信任我自己……

    我对其他人依赖、欺骗、寄生……一但出了问题就把责任推给周遭而逃走。我并不觉得这是错的喔?只要不要做得太过分,做这点小事还在容许范围内。所以,我从小到现在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松宫同学说到这,看了成田一眼。

    「可是……那一天,我对真一郎释放的恶意连自己都感到意外。学校说穿了只是个中继点,只不过是这样的环境发生变化……我…………没想到我竟然会狂乱到朝著并不讨厌的对象、说出那么无情的话。当时仍是孩子的我为自己的脆弱感到愕然,但是却还没让自己接讷这一点,我便转学了。使我失去重新思考当时事件的机会。

    只剩下……那时真一郎苍白的脸色,一直让我无法忘怀。」

    她混有歉疚与怨恨,感情十分复杂的眼神看向成田。

    「虽然你自己看不见……不过你的脸色,真的很惨。」

    而身为当事人的成田,因为过去的事情意义完全转变、仍然充满惊讶与困惑。

    「啊……这点、真的…………很抱歉。」

    连一下子挤出来的话都极为痴呆。我听见松宫同学吐出一句「什么啊?」,语气似乎带著心安。

    「……所以、感觉到与春日同学『成为朋友』时,我突然害怕起来。只为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契机下,又像那时一样背叛而感到不安——要是让春日同学也露出那种表情,我会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在还没发生前……」

    「把友谊给斩断,带给春日同学的伤害就可以减到最低……你是这么想的吧。」

    松宫同学低著头,微微点头。

    要画蛇添足的话,与成田再会时说出那么重的话,八成也是为了相同的理由吧。当然,这一点我没说出口,说了没人会高兴。

    ——然后便陷入沉默。

    松宫同学虚脱地呆立著。既然事实已经明朗,我就没有其他好说的了。而今天的佐佐原同学彻底担任助手身分。成田也许有几句话想说——不过这次他顺从气氛、保持沉默。

    现在这一刻,松宫同学该面对的只有一个人。

    「……小枫。」

    被叫著名字,让松宫同学肩膀一颤。不过她没有抬起头了。

    即使如此,春日同学仍用溢于言表的话说著。

    「谢谢你替我操心。」

    「不是……这么回事。」

    「不过……我不要紧的。」

    「啊……」

    春日同学握住松宫同学的手。两人的目光很自然地交会。迷惘、以及决心。

    「别这样……总有一天,我一定也会对你做出很过分的事、伤害到你。」

    「我啊,总是觉得——」

    这一瞬间,春日同学的眼神毫无动摇。

    「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就算被那个人背叛了、杀害了,都不会后悔。因为早已有这样的觉悟了。

    所以,不管小枫会对我说什么都不要紧。要是我真的被讨厌了,那么我会乖乖地放弃、不再与你见面。这样虽然会很悲伤、很难过,不过我绝对不会后悔。

    我已经决定了。」

    几乎可以融入今天那温暖的阳光般、满脸的微笑。

    「所以……如果小枫并不讨厌我,请跟我做朋友。」

    太强了。

    压倒性地强。

    完全一面倒。

    被这么令人害臊的生物挑起格斗战,就算是不幸少女也得败了。

    她笨拙地握住那伸向她的手,畏缩地回答。

    「好的……请多指教。」

    ——每次都会有这种蠢到不行的结尾。

    两人害羞地互望、互相试探松手时机的春日同学与松宫同学。看著这两个人,我突然松了一口气。不知是觉得放心、还是扫兴。

    如果是这两个人的话,就算放著她们不管,总有一天也会摸索出这种令人害臊的结果吧。看她们如此互相思念著,就觉得不太可能别扭地度过三年。毕竟春日同学实在太有男子气概了。

    所以,成田所做的事也许仍然只是多管闲事、又或者是自我满足。他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看到春日同学及松宫同学郁闷的样子会很难过,为了消除原因而行动。而且还用上相当骯脏的手段。

    …………不过,就算这样。

    在这一瞬间、这个场所,春日同学她们露出幸福的表情这点也是事实。就算只是把终将来临的那一瞬间往前拉,不过在这个初夏的周六,她们两人成为了朋友。不管是否承认,这都是事实。

    而这样的事实……嗯,还不坏。

    回头一看,成田宛如这几天的疲劳一口气爆发般,靠在背后的书架上。看那安心感居多的表情,与其说他对这次的结果满意、不如说他在庆幸这次没搞砸。

    佐佐原同学站到他面前,用一贯淡泊的表情说著。

    「辛苦您了。」

    成田用微笑回应她。也许是映出了那道笑容,佐佐原同学的嘴角似乎也轻轻扬起。

    ……这也算是不坏的事实吧。

    「那个……」

    向我搭话的是松宫同学。她似乎是在我没注意她时靠近的。而春日同学正在向成田及佐佐原同学搭话。

    我淡淡地看著似乎有话要说的松宫同学。由于我对她的感情完全淡然,想来我的眼神应该栢当呆滞。

    松宫同学似乎也一样。她用不知该如何处置的表情问道:

    「虽然现在才问这个怪怪的……结果你到底是谁啊?」

    就松宫同学的立场,会有这疑问是很正常的。

    不过……她问了个很难的问题。

    我是谁?

    ——仙波明希。

    ——一年A班,文艺社幽灵社员。

    ——又矮又瘦、头发也总是一团乱、长得一副不讨人喜欢的穷酸样。

    ——喜欢读书、讨厌与人来往。

    ——有奇怪的双亲跟很糟糕的妹妹,最近打工的店倒了。

    能想到的形容词还不少。

    不过,我想其中哪一个都不是松宫同学想要的答案。她真正想问的,应该是我这种人会卷入这件事、并且像小丑一样为成田的蛮横行为助阵的理由。

    ……虽然我更想知道。

    不过我倒是准备了松宫同学|定听得懂的话。

    「大概,跟你一样——」

    我的眼神晃动,往成田看去。他正被春日同学过度道谢、刚才的强硬宛如骗局般地不知所措。他还是那样子,鼓起气势时与其他时候的落差有天壤之别。

    松宫同学随著我的视线看去,不满地皱起眉头。为什么我得被那么自私的人耍著玩?为什么我甩不掉那么多事的家伙?

    看来松宫同学果然与我这股满是杀意的感觉有同感。所以,我跟你一样——

    「是那家伙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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